聪明而冷静,却少了些少女心性。

“你要提醒世子,皇上虽仁德,但他却不一定会如愿以偿的。顾饶之犯的是谋逆之罪,世子不要最后救人不成,反倒自己掉进河里。”

傅明华轻声提醒,苏氏低头笑了一声,仰头望着她看:“娘娘,他不能永远是这个样子,任性妄为,也该吃些苦头的。”

当日的她眼中的贺元慎出身世家,模样俊美,温文尔雅,满腹文才。

性情又是那般体贴,样样都好,仿佛没有一处瑕疵。

可是相处越久,他性情中的弊端便显现了出来。

他被宠得太过,担不起事。

这样的危机关头,贺府中的人都在担忧会受顾饶之牵连时,他却仍在为顾喻谨奔走,连身家性命也不顾。

若他孤身一人,苏氏怕是会高看他几分,认为他以义气为先。

可此时他有父有母,有兄弟有姐妹,甚至还有妻子,他如此做,简直连家人都要连累,如此冲动行事,苏氏都怀疑自己当初是如何将他看上,还一心一意,不惜使尽了手段也要嫁他的。

她眼里带着些厌烦之色,显然对贺元慎已经颇为不喜。

“国公爷对他近来举动有所耳闻,已经警告过他,令人将他关在房中的。”她牵了牵裙子,有些羡慕的望着傅明华看,当日的她虽然不如傅明华举手投足,皆是端庄大气,但也是明艳可人。

她比傅明华还小了些,可是成婚才多少时间,看上去却比当初似老了十岁。

“我只消生下嫡子,将来把卫国公府捏在掌中,至于季昭,为他抬几房通房,便足矣。”

她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傅明华正要说话,外头紫亘小步进来,看了苏氏一眼,靠近傅明华耳畔:“武安公府的世子夫人,想要见您。”

丹阳郡主想见她。

傅明华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丹阳郡主见她的目的为何,傅明华心中十分清楚,只是此时的她并不想见丹阳郡主的面。

苏氏见到这情景,站起了身来:

“娘娘可是有什么要事?”

傅明华摇了摇头,吩咐紫亘:

“将她挡了就是。”

她不是不想见丹阳郡主,只是这样的当口,丹阳郡主若是聪明,就该知道不能如此。

定国公府犯的是大罪,燕追却迟迟未对薛晋荣下旨,并非如外间人传言一般,他担忧长公主身体,而是因为他有意将武安公府拖下水来。

紫亘领命出去,傅明华与苏氏二人已经被搅了谈话的心思。

她又令人去召了长乐侯府、江洲谢家的人入殿里来。

苏氏与她时而搭上几句话,白氏等人进了殿内,还没有坐下,外间便响起了丹阳郡主的声音:“娘娘,娘娘!”

她大声的在喊。

在入宫的命妇都低眉敛目,恨不能装做石头,只求不出错的情况下,丹阳郡主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娘娘,臣妇想要见娘娘一面。”

傅明华站起了身,脸上露出怒容来:

“大胆!”

她皱了眉,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吩咐碧云:

“将郡主请离,在观风殿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呢?”

她的话没有压制住声音,反倒有意说得大声些了,与殿外的丹阳郡主听。

只是这话并没有使丹阳郡主畏惧,她带了些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娘,当日闺中之时,臣妇自问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您,为何今日想要见您一面,您却避而不理?”

有宫人在拦她,她却挣扎着想入内来:

“臣妇只是想见您一面,有些话与您说罢了。”

傅明华目光冰冷,殿中谢家的人低垂着头,白氏等人瞪大了眼,一副不明就里之色。

外间传来侍人报唱的声音,紧接着燕追的声音响起:“大胆薛氏!竟敢强闯观风殿,对皇后不敬!”他的声音阴沉,带了些戾气:“武安公府如今好大胆子。”

傅明华闭了闭眼,殿中小祝氏及白氏、苏氏等人听到燕追声响,又听到外间传来众人下跪的声音,都忙不迭的起身,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武安公府如今恃昔日功劳而傲,使薛氏失仪于观风殿前,冲撞皇后,传朕旨意,即刻捉拿周绍通父子!”

燕追不知何时过来的,傅明华出来时,他双手倒缚在背后,丹阳郡主跪在他的面前,不远处武安公夫人浑身发抖,以额头点地。

他听着脚步声,转过了头来,勾了勾嘴角,傅明华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地上的丹阳郡主身上,她此时仿佛大受打击,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不是,皇上,皇上求您…”

丹阳郡主慌忙摇头,她哪里知道,燕追正等着从她身上入手,以夺武安公府兵权的。

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递枕头。

傅明华冷冷望着丹阳郡主看,她此时脸庞涨得通红,她身后跪着的武安公府夫人此时身体摇摇欲坠,心中怕是已经将丹阳郡主恨入骨子里。

“我不是,我没有…”

她惶恐不安的摇头,仿佛犯了错的孩子,目光四处张望着,像是溺了水的人在找寻那根救命的稻草似的。

第六百二十六章 悔之

丹阳郡主的目光落到了傅明华的身上,她的眼睛刹时便亮了起来,本能便想要起身:“元娘…”

“皇后闺名,岂是你能直呼的?”

燕追眼里露出杀意,“朕竟不知道,武安公府的人如此嚣张,擅闯观风殿也就算了,皇后之名,也能直呼?”

他居高临下,盯着丹阳郡主看:

“是谁给了武安公府如此大胆子,是当初太祖的恩赐么?”

不远处武安公府周夫人浑身‘漱漱’发抖,事情到现在,她脑海中依旧一片空白,想了许多方法,却没有一个适合在此时施展出来。

丹阳郡主拼命摇头,一脸茫然之色,眼中泪珠滚动,不停的就道:“没有,没有,皇上开恩…”

这一刻燕追身上的杀气仿若实质似的,使她说话都十分艰难。

到了此时,丹阳郡主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怕是做错事了。

身后周夫人的目光仿佛淬了毒的针,狠狠盯在她的背上,她想起自己的丈夫,想起自己的夫家,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女儿,张了张嘴,目光傻傻的望着傅明华,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傅明华静静与她对望,不知为何,她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来。

此时才知道哀求,又有什么作用?

傅明华心中叹了口气,向燕追走了过去:

“皇上,丹阳虽失仪于殿前,但也许是有话要与我说之故。”

众人谁不知道,丹阳郡主如此莽撞,怕是为了娘家定国公府。

只是如今娘家没救着,却反倒将婆家给折上了。

傅明华看着丹阳郡主强忍恐惧的脸,她有些不知所措,周围命妇有些幸灾乐祸,有些满脸怜悯的盯着她看。

昔日的她乃是定国公府受宠的嫡长女,何等风光,如今众人却拿她当成笑话看似的。

她看着傅明华,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命的哀求:“臣妇所为,与武安公府无关,求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娘娘开恩。”

燕追目光不为所动,神情冷漠:

“与武安公府无关,难道是受定国公府指使了?”他这一句话说下来,丹阳郡主哪里敢有胆子去接,进退两难间,她以额头点地,身躯直抖。

“自你出生以来,便受先帝隆恩,赐你汤食沐邑。如今不思感恩,仗武安公府之势,意图擅闯观风殿,大声呼喝,不成体统。武安公府周家深受先帝及太祖隆恩,如今府中女眷却举止无状。”

他眼里寒光闪烁,直到此时,众人听出了他话中意思,分明就是有意要夺武安公府在南诏兵权了。

周夫人听到此处,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的胀痛。

她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周家世代镇守南诏,当年为了取信于皇帝,周氏几代人,晚年都困守于洛阳为质,死后都不得葬于故土。

落叶不能归根,如今却因为丹阳郡主冲动任性之故,使得周家旧地易主。

周夫人此时手脚冰凉,一股股寒气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她喉间干涩,听着燕追道:“…既有皇后求情,小惩便作大诫,南诏暂且由原骁骑军中左大将军朱宜春所接手…”

余下的话,周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喘气都觉得万分吃力了。

周围人此时仿佛有些同情的在望着她看,此时周夫人恨不能将丹阳郡主千刀万剐了。

“汴州送来一些菊花。”

燕追转过了头来,与傅明华再说话时,便不如之前面对丹阳郡主时那般冷漠了,反倒目光里带了些柔和:“朕瞧着开得好,让黄一兴送了些过来。”

他说话时,转了头过去,傅明华顺着他的目光,果然就瞧见了捧着两盆开得黄灿灿菊花的黄一兴,站在一旁的廊道之上。

她向来喜欢摆弄花草,以前秦王府中,她闲暇之时,园里好些花草都是她亲自侍弄的。

汴州的菊花向来极有名,燕追一得到,便想到她了。

哪知一来便恰好遇上了丹阳正在大呼小叫。

他近来正等着要剥了武安公府兵权的机会,倒正好趁此时机,解了周绍通父子兵权,将周氏满门留在洛阳之中。

白氏有些吃惊的盯着傅明华看,她当初只知傅明华嫁入了秦王府,当她只是因为崔贵妃与当年的谢氏交好的缘故,才得了这场缘份罢了,从未想过燕追会对她如此爱护。

得了些许好东西,便急匆匆捧来给她了。

见得这情景的人都不敢置信,燕追人都走了,不少人望着那摆在廊下,开得金灿灿的菊花,许久缓不过神来。

经过丹阳郡主这一桩事情,宫中命妇便更加恭谨了,傅明华与江洲的人说话,有了丹阳郡主前车之鉴,便没有人再敢打断她的话,大呼小叫了。

就连白氏哪怕看着身旁的傅明娜,犹豫许久,都没有敢贸然插话。

说了一阵,傅明华看了站在白氏身旁的傅明娜一眼,笑着道:“观风殿紧邻上阳宫,上阳宫下便是洛水了,我瞧着之前几位小娘子都在那边玩耍,十五妹妹也去瞧瞧?”

她一句话就将众人目光带到了傅明娜身上。

白氏此时正心中寻思着要想个什么方儿,将话题转到傅明娜身上,一听傅明华这样说,顿时便露出喜色来。

今日她带傅明娜进宫原本就是有备而来,瞧中的就是齐王燕骥。

此时恨不能傅明娜多在傅明华面前转悠,正好借机提及此事,又哪里能允她出去玩耍?

当下便摇头:

“她年纪不小,近来她母亲拘着她学规矩礼仪,又哪能在外走动呢?”

白氏一句话,说得殿中几人眉梢都皱了皱。

傅明华垂下眼眸,白氏却并没有发现众人眼中的嫌弃之色,吩咐傅明娜:“你在家时,总是念着大姐姐,如今见着了,正好让你长姐瞧瞧,规矩可有哪儿不好的,恰好你长姐便好指教。”

宫中坐着的众人都低垂下头,装着整理衣衫的模样,仿佛没有听到白氏这话。

傅明华不理睬白氏,召了碧云过来吩咐:

“带傅十五娘去上阳宫那池瞧瞧。”

第六百二十七章 晚矣

傅明华话音一落,白氏便张了张嘴,脑海中只听得‘轰’的一声,羞恼、尴尬、气愤又有些怨恨的情绪涌了上来,使她当场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了下去。

她万万没有想到,傅明华会当着如此多人的面,丝毫脸面都没有给她留。

殿中坐着的人,哪怕并没有几人盯着她看,可白氏却觉得异常的难堪。

她手脚冰凉,气得浑身发抖。

只是先前武安公府的下场在前,她是不敢吵闹的。

因此忍了一肚子的火,勉强笑了笑,转头将一腔火气泄到了傅明娜身上:“没有听到娘娘的话?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傅明娜被骂得小脸通红,福了一礼,随碧云出去了。

她人一走,白氏便阴沉着脸,再不见丝毫笑意,只是却无人理睬她发的脾气。

说了一阵话,傅明华令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端到上阳宫去赏赐,晚宴之前,几位小娘子脸上挂不住事,还有些气鼓鼓的。

杨复珍在她身侧,小声的说着今日的情景。

她有意为燕骥相看,只是对于这些各府小娘子性情如何,却不见得各个都了解的。

因此早前便备了礼,今日赏下之后,每人东西都不一致。

有人得的赏称心如意,有人便差了些。

杨复珍以照傅明华吩咐,有意从中生事,几位小娘子便起了争执。

“江洲、青河的小娘子恭谨一些,倒是娘娘吩咐过的宇文氏里,有一位宇文七娘脾气温顺,且又有主见,与庄简公府的五娘子一道,将原本起了争执的蔡州侯府的小娘子及蜀州太守之女各自哄开,奴瞧过,都是稳妥的。”

傅明华心中便有数了。

两位小娘子中,她不准备拆了梦里‘燕骥’的姻缘,庄简公府的小娘子今日劝导有功,这场风波也因她之故而起,因此宴后她令人召了庄简公府的太夫人独孤氏至殿后,将早就备下的礼,令人放在盘中,呈到了独孤氏的面前。

这位太夫人已经七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被傅明华唤来殿后时,眼中掩饰不住的紧张之色。

在看到宫人手中呈着的托盘,盘里放着的一支锦盒时,她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来。

“太夫人出身名门,气度超然,教导晚辈有方。”

傅明华自然瞧得出独孤氏此时脸上的难堪之色,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令人将东西呈了过去,独孤氏谢了礼后,抱着盒子,临出殿时,仿佛吓得不轻的样子。

紫亘有些纳闷不解:

“娘娘,这位太夫人好歹出身名门,也不是未曾经历过风浪的,怎么您召她前来,赏赐东西,她却仿佛大祸临头的样子?”

庄简公府昔年府上曾出过皇后,只是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这些年来只是洛阳里一富贵闲人。

只是府中两代掌家夫人都是出身极为显赫的,独孤氏更是颇有来历,洛阳里也是大大有名的人。

可此时看来,独孤氏却在傅明华面前极为压抑,仿佛有些恐惧似的。

“几年以前,这位太夫人七十大寿宴上,曾恼了长乐侯夫人,而赏过我一本女诫。”

傅明华想起当日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碧云便笑着问:

“娘娘还记得?”

“怎么就记不得了?”

她眼神温柔了些,那年庄简公府独孤氏七十大寿宴上,少年时期的燕追想方设法与她相遇,和她说话时得知白氏罚她抄写女诫。

又拈酸吃醋,“还将卫国公府的世子打了一顿。”

殿里也没有旁人,她忆及昔日旧事,碧云几人瞪大了一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此事,真是皇上所为?”

她们心目中的燕追,睿智而冷漠,实在不像是会做出那样事的人,可在傅明华口中说来,却又觉得亲切了几分。

杨复珍听着也想笑,傅明华就点了点头:

“八九不离十。”

那时她畏惧他灼灼的目光,每回见他,总是想方设法要躲的,他当时总瞧贺元慎不顺眼,事后不久在庄简公府里,便传来贺元慎遭人打了一顿的消息。

在庄简公府那样的地方,贺元慎又出身高贵,且他性情温和,与人为善,极少有人瞧他不顺眼的。

更何况就是瞧他不顺眼,也没有几个敢如此胆大,在庄简公府下手的。

除了燕追,傅明华也想不出有其他哪个人会做这样的事。

她想起了那一张张他亲手抄来的女诫,想起了婚前他所写过的诗句,他若为了自己,去打贺元慎一顿,便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最后贺府没有再追究,此事也不了了之,想也知道怕是卫国公府息事宁人。

“难怪事后世子听说伤得极重,却最终没了下文。”

碧蓝伸手捂了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时至今日,还有人在猜当日究竟是谁伤了世子。”

还有些与贺元慎交好之人,还喊着若是找出伤他之人,定不轻饶的,却又哪知出手之人,就是看似最不可能的那位,自然‘报仇’一说,也就不了了之。

傅明华舒展了娇软的身躯,侧了身子靠在胡椅扶手之上,“庄简公府太夫人惦记着当日之事,怕是以为我会怀恨在心。”

她当初迁怒白氏,以一卷女诫来羞辱自己,时隔多年,独孤氏定是记在心里,尤其是后来傅明华嫁了燕追,她也担忧傅明华将来会拿捏庄简公府。

所以方才见着那一支锦盒,哪怕是独孤氏已经一把年纪,却依旧是心中沉甸甸的。

若她一人遭牵连还好,可是简庄公府上下足有数百余人!

庄简公府中,独孤氏抱了锦盒回去时,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漓,下车之时,人已经没了力气,是庄简公府的荣国夫人及独孤氏另外两位儿媳,将她扶着下车的。

“娘娘召您进宫,可是说了什么?”

荣国夫人瞧她脸色都有些变了,忙不迭的就问了一声,一面又令人去请太医署的人。

独孤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扶我进屋里,等国公爷回来,让他快来我院中一趟,我有话要说。”

她强作镇定,只是声音有些发抖。

第六百二十八章 气度

荣国夫人不明就里,听出她话中的那丝涩意,也不敢再问,吩咐下去之后,将太夫人扶进了屋中,才短短一会儿功夫,太夫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怀中还抱着一支锦盒,荣国夫人就问:

“可是,娘娘赏的?”

若是宫里有赏赐,那是好事,何致于独孤氏会成这个样子?

独孤氏却并不吭声。

直到庄简公等人回来,她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