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祝氏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

从当日燕追提醒过自己之后,傅明华便早猜到迟早会有这样一天的,此进小祝氏将话挑明了,她也就勾了勾嘴角,深深看了小祝氏一眼,好半晌才斯条慢理的开口:“太太可想清楚了?”

燕昭握了她手指在玩,谢家的人送来的一把金锁被他扔到一旁,母亲的手对他来说,远比一块摇晃起来‘叮铛’响的锁令他感兴趣得多。

他并不知道大人间的勾心斗角,傅明华看着他,都觉得有些羡慕了。

小祝氏听她这样一问,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抿了抿唇。

她自然是想清楚的。

不止是她想清楚了,谢家上下都是想清楚的,这是谢氏的人早前就已经商量好的结果。

因此傅明华问完话,小祝氏便肯定的点头:“其实也有些不舍,我见着娘娘,便如见了我的阿沅一般,只是谢家诸事繁杂,实在抽不开身来。”

“既如此,便不敢强留太太了。”

傅明华看了小祝氏一眼,又令碧蓝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赏赐取了出来。

谢家不缺黄白俗物,珠玉等又是应有尽有,小祝氏不在意赏赐,却听得傅明华允她离开洛阳时,又是有些欢喜,又是有些意外。

从宫里出来时,眼中的喜色还掩都掩饰不住。

阴氏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问:

“母亲,娘娘前些日子还左右推脱,如今答应得这样快,其中会不会…”她担忧有诈。

小祝氏便看了她一眼,招手示意她也跟上马车来。

阴氏上了车内,先服侍小祝氏靠下去了,才跪坐在她身边:“我想起了郭先生的批语,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郭正风曾说过:“天将变、灾难至、人分离。”这九字箴言一直压在谢氏族人心中,使谢家的人几十年来都十分不安。

小祝氏手靠在榻边扶手之上,马车缓缓朝前走动,她头上戴的绢花中间那以金丝拉成的花蕊也跟着轻轻的晃动。

她笑了笑,已经不见之前在宫里的恭敬,自信盈于眉睫:“涵娘,谢家敬推理算卦,却也不尽信这些命理之术。”

她睁开了眼,阴氏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丝当日赵国太夫人崔氏的影子一般:“命理之事,可信却不尽信,听天由命,不如将命掌在自己手中。当日郭先生确实曾批过九字箴言,可是,”她目光温和的望着阴氏:“谢家、四姓走到如今,不是靠这些方外之人的话指引,而是靠数百年来,谢家每一任领头之人斟酌再三。”

阴氏眼中露出敬佩之色,温顺的低头:

“是,是我想差了。”

小祝氏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肩:

“你能担忧,也是好的。太夫人生前总是提及先贤孟子说过的一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谢家的每一任族长,包括老爷,殚精竭虑,才有谢家如今的一切。将来谢家,迟早也是要交到晚辈手中,都要靠你们兄弟、妯娌间同心协力,才可以将家族世代绵延。”

谢家里小祝氏等人离开了洛阳,却唯有谢利贞留了下来。

他并没有急于入仕,而是时常设宴,邀洛阳权贵、学子赴宴。

谢家名声清贵,许多人以接他贴为荣,每有谢利贞设宴之时,总是令人再三讨论,还未入朝为官,势便先造了出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欲取

朝廷之中,不少文臣也与谢利贞多有往来。

可是值得傅明华注意的,并不是谢利贞的事儿,而是今年二月科举,卫国公府中贺元慎也是入明经科,夺了功名。

明经虽说较简单,可是贺元慎出身不凡,人又年少,权贵之中与他年纪相仿的,他是最争气的。

因此考中之后依旧春风得意,傅明华就是处于深宫之中,都听碧蓝提及,卫国公得知贺元慎下场拿了功名,欣喜异常,置办宴席,醉了几天。

与普通学子相较,贺元慎出身国公府,入仕自然也是顺畅。

燕追亲自下令封他为左拾遗,使他进誎言之职,倒是令傅明华十分意外。

“兴许是前些日子,卫国公府的世子为昔日获罪的顾家郎君奔走的缘故,才使皇上看中了世子风骨。”

杨复珍猜测着,碧蓝几人却是没有出声的。

她们对这位卫国公府的世子印象并不大佳,傅明华也没说话。

燕追不喜贺元慎,留他在身边,是瞧中他性格为人的可能性不大。

近来燕追十分忙碌,他有意将昔日嘉安帝允他组建的文学阁转为翰林院,想要将今年新晋进士送入翰林院,培养为他的势力的意图。

因为此事,他忙得分身乏术,连久未被启用的杜玄臻都被他委以重任了。

宫里杨复珍几人提起贺元慎,碧蓝等人倒是想起了苏氏,来了几分兴致。

“卫国公府世子先前数次三番想请求皇上饶顾氏郎君一命,此事据说还惹得卫国公大怒,唯恐他连累贺府,将他鞭打了一顿。”碧蓝虽处于深宫,可是小道消息却十分灵通。

卫国公娶顾氏为妻,顾氏所出三个儿子,与顾家的郎君乃是表亲,往来密切。

两府子嗣里,顾喻谨与贺元慎关系最是亲近的,顾家出事,旁人都忙不迭躲避,唯有贺元慎处处为顾喻谨奔走,恳请皇上网开一面,饶了顾喻谨性命。

并称皇上既大赦天下,罪不及老弱残幼,也该使顾喻谨戴罪立功,不该屈杀了人才。

年底之前,贺元慎数次想方设法要救顾喻谨性命,为此四处哀求,还开罪了不少人。

可是顾饶之犯的是弥天大错,昔日与之交好的人,唯恐遭其连累,拼命想与他扯清关系还来不及,又哪里肯施以援手?

燕追当时刚登基不久,顾家当初投靠的是四皇子,岂有不遭燕追诛其全族的?

卫国公唯恐儿子年少不知事,惹来大祸,当时将贺元慎锁在府中,又亲自鞭打他,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元岁之后才逐渐平息的。

贺元慎年少便聪慧,又满腹才学,长得不差,在洛阳里名声很佳,有当世玉郎之称,当初未发生这桩事情之前,卫国公一直以这嫡长子为豪,是以年初之时贺元慎一遭鞭打,才会传得洛阳人尽皆知的。

只可惜最终贺元慎如此做为,也没能保住顾喻谨性命。

自此之后贺元慎被锁在卫国公府,发奋图强,才会在今年春闱之时,中了明经。

燕追过来时,碧蓝几人还在提到贺元慎,他一来傅明华就有些意外了,连忙从炕上起身,眼中笑意藏都藏不住。

“在说什么?”

他近来忙于政务,眼中还带了些血丝,一瞧便是昨夜通宵达旦,与朝臣议事了。他一来便拉了傅明华的手,“我来之时,就看到园中杏花开了,元娘,陪我走走。”

去年的寒冬尤其长,使得今年的春天便晚了些,杏花三月底才开,他远远路过瞧了一眼,便看到吹落的花瓣铺了一地。

他想起了两人多年前,在河南府的驿站中时的情景,当时他与傅明华下江洲为赵国太夫人贺寿,途经河南府时,因傅明华遇刺的缘故,便暂住于驿站之中。

那里也种了些杏树,当时他还邀傅明华一起赏过,年少时的他还为傅明华提笔作过一幅画,后来那幅画一直陪他北伐,直到送回秦王府,放置于书房之中,他登基之后才随他一并入宫。

傅明华由他拉着走,身后碧云慌忙令人去取斗蓬。

燕追这才注意到她穿得单薄,春末夏初,她脱去了冬日时繁琐的衣裳首饰,穿了鹅黄色诃子,下身配八幅月华裙,上配大袖衫,雪白粉腻的胸被裹在诃子中,只隐约能瞧窥得些许端倪来。

他握着傅明华的手,指尖在她掌心里勾了勾,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意图。

傅明华被他尾指的指甲轻轻在掌心划过,便觉得酥痒难受,抬眸看了燕追一眼,伸手掩在沟壑之上。

生完燕昭之后,她身段较之以前更婀娜,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些诱惑。

那酥胸较之以前更是浑圆饱满,她一只葇荑压根儿挡不住,反倒越发显得诱人了。

燕追的目光灼热,幸亏碧云取了斗蓬来披在她身上,他又不想去看杏花了,傅明华眼神看了他好几眼,他站着没动。

周围杨复珍、碧云等人都在,傅明华脸上氤氲出一片薄晕,知道如何打消他心中念头,咬了咬唇就道:“恰好说起了卫国公府世子。”

一听这话,燕追果然大倒胃口,心里那丝旖旎的念头被他压了下来。

他甚至眉梢都皱起来了,脸上露出鄙夷之色。

傅明华忍了笑,催促他:

“三郎,杏花开了。”

他掐了掐掌心里的玉手,似笑非笑看了傅明华一眼,将她揽进怀中:“大好的时光,提他做什么?”

他甚至半点儿都没有掩饰对贺元慎的敌意,话气里还带着嫌恶。

“世子年少有志,又饱读诗书,三郎不喜欢他?”

燕追的手掌揽在她腰侧,听傅明华这样一夸贺元慎,便不由捏了她一把:“卫国公府算什么?饱读诗书的不是他,是我!”

提及当年的事,燕追还有些耿耿于怀。

已经是陈年旧事,他当初还打了人家一顿,贺元慎就是当年有些那样的心思,可最终她嫁的还是他,傅明华没想到燕追对贺元慎恶感会这样深,不由便摇了摇头:“你如此不喜他,又为何要将他任为左拾遗呢?”

第六百四十二章 先与

左拾遗虽是从七品的官职,地位并不高,但却位轻权重,行进谏之职,非品行出众者不能胜任的。

燕追一听这话,眼珠转了转,没有回答傅明华这话,反倒‘嗤笑’了一声:“贺元慎人称玉郎,依我看来,名不符实。”

他揽了傅明华走在前头,黄一兴等人识趣的离得远远的,燕追此时一脸嫌弃之色:“都是行谏诤之事,自他上任不足一月以来,他‘有阙必规,有违必谏’,”燕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提及贺元慎,却是眉梢就没松展开来。

傅明华咬着唇忍笑,燕追转头垂眸望着她看,眼中也露出笑意来:“谏议大夫里,他不是头一个,朝廷每月发放谏纸到言官手中,”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旁人一个月都用不完,他才上任不到半个月,竟然还不够。”

‘噗嗤’,傅明华听到此处,终于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来。

燕追望着她看,她笑得眉梢都舒展了开来,眼中盈满了光彩,他似是受到蛊惑一般低头,傅明华连忙将脸别开,他的吻落在她耳朵上,唇上的温度烫得她缩了缩脖子,连忙伸手要来推他:“既然这样,三郎为何要将他留在身边呢?”

燕追没有偷着香,却仍是在她发梢间停了片刻,缓缓深呼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欲先取之,必先与之。元娘,《道德经》十分有意思,杏花晚些时候再看,不如我与你回去坐坐,看看先贤遗著?”

他的语气低沉,眼里带了些诱惑,傅明华却烫着脸摇了摇头,自然不肯上他的当。

只是燕追任贺元慎为左拾遗,果然是没有好事的,燕追奸诈狡猾,手段百出,他有心收拾贺元慎,贺元慎又哪是他的对手?

今年的杏花开得好,微风一吹来,树上的花瓣往下掉,她也想起了当初河南府驿站中的情景,当年与他赏杏花时,还忐忑不安,又哪有如今这样的心境?

江南的学子大部份进了翰林院,有些出众之辈,则分派河东、陇西一带任职。

将南面学子北调,傅明华听到这个消息时,为燕追的举动叫好。

陇西、河东及太原一带,在嘉安六年受水患之时,大部份州县太守等官员,便已经被燕追换成了他的心腹手下,对他忠心耿耿。

燕追这样的举动也极妙,在一方面使谢家的打算落空。

谢家想利用朝廷科举制,使江洲的学子在今年大批入仕,造成声势后,使江南的士子在洛阳为官,结成一块铁板,以便谢利贞入仕之时,一呼百应,结为朋党。

可是燕追却将这些学子外放,挑的人选还是与谢家关系亲厚的。

表面看来,他有重新启用世家子弟,及与世家有关联的人才,可实则他将这些人员分散打乱,再混编入他自己的人手中。

而这些人入了陇西、河东一带之后,与当地官员相互威胁、监督。

新外放的官员地位微妙,若当地朝廷官员稍有怠慢,则以新派的士子取而代之。

因这些新科学子乃是来自江南,与各州府官全无丝毫瓜葛,再加上双方一个防着对方取代自己,一个则又试图往上攀爬,必定双方便难以同流合污,且相互监督,一举数得。

同时打乱江洲谢家安插人手的打算,江南的学子一旦收编各地,谢利贞哪怕如谢家的打算一般入仕,也难以掀起多大浪花了。

五月底,傅明华的生辰便没有几日了,尚衣局的宫人前来与傅明华商议宫里裁制的衣裳,量了身段便道:“娘娘体态修长,气度端雅,裥色衣、月华裙等都伏得住,只是颜色、花样,还得再挑选。”

傅明华翻了几页女官带来的花样,想了想便扔在了一旁:“便随四时季而定,色泽便与碧云商量。”

她生完燕昭之后,身段调养得很好,几乎没有走样,碧云又是服侍她多年,对她喜好了如指掌。她不大耐烦做这样的事,便交给了碧云,女官恭敬的应了一声,那头紫亘端了瓜果进来,放下之后行了个礼,便靠近傅明华身旁,小声的道:“娘娘,左拾遗在宣徽殿,遭皇上喝斥了。”

傅明华想了半晌,才想起了左拾遗是贺元慎。

事情还闹得不小,晌午之后,便听说燕追令贺元慎跪在了宣徽殿下的台阶旁。

傅明华令人打探了一下,便知事情起因了。

半个月前,燕追有意想赶在傅明华生辰之前诏告天下,在大唐洛阳、西京、江洲等三地修建国子监,以供天下寒门子弟入学。

在此之前,各地家境贫寒的学子大多投靠于世族、乡绅等门下族学拜读,各地建有族学的,大多都是德高望重之辈。

傅明华想起自己当年前往江洲时,曾去谢家的族学看过,人非常的多,请的都是大有来头的学识出众之辈。

男女所读各有不同,哪怕就是当年教养女儿的族学里,请的女夫子往上一数,都是说得出名号的,且都十分优秀。

当地乡绅、望族、官员女眷都以在谢氏族学入读为荣,就光是一个女子学堂,便聚集了整个江洲名门望族里出众之辈,资源便如此积累起来了。

更不要说男子入读的族学,当今朝堂里,出自江南各地的官员,几乎各个都曾在谢家的族学里,受夫子教导过。

这也导致了谢家这样的世族虽不在朝堂,可朝廷却摆不脱谢家的影子。

此时人讲究恩、德之报,曾受恩于谢家,勉强可称为谢氏门生,自然谢家在有求于人时,多的是人等着一报恩情的。

因此要动谢氏一族,便不能像对待当初的阴氏一般,手段简单直接的杀戮、流放。

燕追迂回的设国学,十分巧妙的瓜分谢氏的利益,学谢家的举动。

且他设国子监,是利国利民,却损世家的事,谢家哪怕心中有怨,威望再高,可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样的事情上捣乱的。

第六百四十三章 触怒

燕追才召了姚释等人议完此事,洛阳谢氏的府邸中,谢利贞便得到消息了。

他知道自己近来动作频频,有意入仕,当今天子必定是心中有数的,只是谢利贞没想到燕追的反应会这样的及时。

谢家如今靠的就是名望与地位,可若国子监一立,江洲当地贫困学子必定大量涌入国子监,到时便会成为的是天子门生,而非谢家的人。

事情非同小可,从长远来说,国子监一定设立,损的是谢氏利益,谢利贞当即令人送了来客出府,又亲自修书一封送回了江洲。

宣徽殿里,姚释皱眉道:

“事情才商议完,便走漏了风声,酉时末,有人看到兵部的人从谢府出来,皇上猜猜是谁?”

自容氏之乱后,朝中官员大多换成了燕追的人手,他才刚持政不久,身边用的都是亲信。

哪怕是有亲近谢家的,也不敢像这样明目张胆通风报信。

听到姚释提及兵部,燕追略一思索,倒当真想起了一个人。

“兵部侍郎,高甚?”

他这话一说出口,姚释脸上露出几分讶异之色,显然燕追就是猜对了。

“几年前,曾在靖王府柳家的望江阁楼上看到过他与6长元见面。”

当时他查出6长元身份来历有些可疑,却并没有将这样的人放在心上。

那****打听到傅明华曾受卫国公府的贺府小娘子相邀,前往望江阁游玩,便早早的去等着了,却无意中听到6长元与高甚交谈。

容氏叛乱之后,6长元已经伏诛,可是高甚隐藏得极深,当初行事又谨慎,兵部尚书罗理都被揪了出来,他却依旧坐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没有动弹。

姚释听了燕追这话,便皱了皱眉:

“竟然是如此?”

高甚与先前遭处决的高辅阳都是出身渤海高氏,系出同宗,只是当初先帝时期,他与容涂英并没有往来,现在听燕追这样一说,怕是高甚隐在暗处了。

“只是容氏已经伏诛,昔日晋王遗孤已经死于6长元之手,高甚如此举动,莫非是想借谢家之势,与您为难?”

燕追听了这话,只是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哪知两日后,同平章事李辅林才刚提及修建国子监的事,朝堂之上,左拾遗贺元慎便大声的反对:“皇上,此乃大兴土木之事,耗费钱财。”

建国子监有利于朝廷,却不利于世族门阀,朝堂之中的官员出身寒门的寥寥无几,科举还未开几年,朝里官员大多都是出身名门世族,往上一数,都是叫得出来历的。

大多数人之间关系密切,相互提携,权贵、官员之中接收各地学子投卷,使得不同门阀之间紧抱成团。

如今燕追要建国子监,自然有人心中恐慌不愿。

谢家并没有出头,却找了贺元慎来。

贺元慎虽任的是七品的左拾遗,却行谏言之实,他一开口,朝堂之上不少人便都住了嘴,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皇位之上燕追手肘撑着龙椅扶手,指尖捻了捻,朝堂之中贺元慎慷慨陈辞,细数昔年历朝各代皇帝大兴土木之罪。

“…不说远,便说近前,昔年悼帝宠绛夫人,而为其大兴土木,破格赐含光殿不说,又因其喜好狩猎,为便于她时时尽兴,而令匠人从江南运来木料,将…”

贺元慎话没说完,姚释便含着笑意道:

“世子这话说得不对。”

姚释一句话说得贺元慎面红耳赤,脸上血都要滴了出来。

他明明已经入朝为官,是燕追亲封的七品左拾遗,可朝堂之上,姚释不唤他官品,却称其为世子,虽不说一句羞辱之话,但光是这声称呼,便已经足够令贺元慎难堪。

周围静悄悄的,前方两列文武官员都低垂着头,并没有人转头朝他看来,可是贺元慎却觉得众人的目光无孔不入,全绞在了他身上一般。

他年少得志,一心一意要做出一番事业,哪知入仕以来,进的谏极多,受采纳的却很少。

此时皇上有意大兴土木,耗费财政,他才刚一说话,便遭姚释打断。

贺元慎忍了心中感受,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却强忍难堪问道:“不知下官有哪句话说错了?早前先帝在世时,亦曾有过动土木之念,可当时的同平章事李大人等人分明也曾直言反对,此举不过劳民伤财,动摇国之根本罢了。皇上登基之时,曾减税赋、徭役,金口玉言,如今才不过半年时间,莫非便要自毁前言?”

燕追听他这话,也不气恼,反倒嘴角微勾,露出笑意来。

贺元慎目光短浅,这样的人,当初也曾配向他的元娘献殷勤。

“先帝为太后修建禅定寺,乃是出于孝道,朕令人建国子监,是益国益民之举,何来劳民伤财,动摇国之根本一说?更何况朕允减税赋、徭役,并未出尔反尔,又何来自毁前言?国库丰盈与否,与你左拾遗无关,你拿朕与前陈亡国之君作比,谁给你的胆?”

燕追将手放了下来,望着贺元慎看。

他没有疾言厉色的大声喝斥,反倒微笑着反问他,可是不疾不徐的语气却比贺元慎遭人当头喝斥还要狼狈不堪。

贺元慎恍惚想起当年,庄简公府之上,燕追打了他的那一顿,事后打人者依旧跋扈张扬,被打者忍气吞声。

他不过年少无知之时,曾对傅明华有意罢了,只是还未有过些许亲近,便被搅了个干净,却仍得罪了燕追,被记恨多年。

他抬了头去望龙墀之上的椅子中,燕追身体倾斜,眯着眼睛望着他看,似笑非笑,哪怕是隔得这样远,那目光依旧令他不寒而粟。

“当初先帝修禅定寺,虽是为了孝道,可最终禅寺却一夜之间,遭人拆卸…”

“强辞夺理。”燕追‘嗤笑’了一声,眼里露出轻蔑之色。

当初禅定寺遭谁拆除卸,没有人比燕追更清楚了。

知情者无不对此闭口不谈,唯恐惹了他不快。

偏偏贺元慎不明就里。

第六百四十四章 再掀

至于银钱,当初燕追强抢容氏百年积攒,容涂英执政以来,曾靠买官卖官赚了不少银子,一并被他当日送到了禅定寺,容涂英伏诛之后,他的党羽亲信自然是一一落马,昔日在他手中买卖官爵的人自然也都一一遭燕追清算。

众人在大骂容涂英,并遭其连累的同时,那批银子却落到了燕追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