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立刻松开了她,清秀的脸蛋上面无表情:“我变化有那么大么,你竟然认不出来?”

何筱一时无言,反应不过来地犹盯着她看,直到卓然的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地笑,她才骤然回神,移开了视线:“我没想到会遇见你。”

卓然双手□白大褂的兜里,颇为清闲从容的样子:“我上礼拜刚分过来的,你怎么样,得什么病上我们骨科来?”

何筱不太想跟她多说,倒是那位年轻医生很是热心地插了几句嘴。

卓然挑挑眉:“涂医生这几天不在,要不我带你去做个检查,拍个片子,看情况开点儿药?”

“不用麻烦了。”

何筱保持客气地拒绝,她有惯服的药,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然而卓然却不这样想,她微微偏了偏头,回头看了眼,又转过身问何筱:“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躲我,为什么,害怕?”

何筱的脚步微滞,她回过头,直视了卓然十几秒,突然笑了:“卓然,我有七年没见你了吧,你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怎么还没改?”

卓然神色微变,她挺直了身子,扬起了下巴:“得,好心当成驴肝肺,你随意。”

何筱却突然改主意了。

她看着卓然,笑得很是柔和:“那就麻烦你了,卓医生。”

卓然带着何筱,先是验了血,然后又到放射科拍了个CT。全程都冷着一张脸,一些原本对她献殷勤的男医生也不得不敬而远之。自然也少不了非议,不过卓然可不在乎,因为她本身就是这军区总院的一个话题人物。

军医大毕业,两个月前空降到了军区总院。业务优秀,人长得又漂亮,更别提还有个在二炮某基地当参谋长的父亲。可以说,卓然比她自己知道的还要引人注意。

不过她对外人很少笑,妥妥的冰山美人范儿,倒是在她身旁的何筱,看起来要亲切温婉许多。

何筱看着在她前面,走得飞快的卓然,忍不住出声叫住她:“哎,我说你能走慢点么?”

卓然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神情虽有些不耐烦,但到底还是放慢了脚步:“结果得一个小时才能出来,去我办公室等会儿还是怎么?”

“不了。”何筱微微一笑,“我回家。”

卓然一怔,微怒:“你故意耍我是不是?”

何筱是挺看不惯她随便给她甩脸子的样子的,不过倒也真不是故意:“我爸妈都上班,我中午得回去给他们做饭。反正我现在也在用药,晚两天,不打紧。”

“合着你自己比医生还清楚。”卓然冷哼一声,“那好,慢走不送。”

何筱也知道卓然看自己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七年、八年、或者更久。她们两个的恩怨说起来虽然幼稚,但要解开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于是何筱笑了笑,转身离开。

中午只有老何一个人回来。

何筱一边陪他吃饭,一边说起上午的事。老何也还记得她,上来第一句就是:“是不是搬到新大院后,总是撺掇其他小女孩儿不跟你玩的那个小姑娘?”

何筱有些无语,却还得承认老何这形容是挺贴切的。卓然跟程勉一样,都是在新大院认识的,在她搬过去之前,他们就一直住在那儿。她搬过去之后,不知怎么就招惹了卓然,她带领着全院的小女孩就把她给孤立了。

那时候的卓然也像现在一样打眼,用一个人的话形容就是——连院里卫生队养的两条凶狗都愿意跟她玩儿,齐齐地蹲她面前冲她摇尾巴。

说这话的人,就是叶红旗。因为他老是被那两条特听卓然话的狗追着咬,满大院地跑,热闹之极。

想起那个场面,何筱忍不住笑了笑。

老何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不是见着她,又想起以前在大院里的事儿了?”问完不等何筱回答,又说,“看来B市是个吉祥地方,老碰见以前部队里的老熟人,今天是卓然,上次是谁来着——老程家那小子,程勉?”

何筱被问得莫名有些心虚。

虽然老何压根儿就不知道她跟程勉之间的事,可他直接这么指名道姓地问,何筱心里还是打了个突。

她嗯了一声,没多说。

“好几年没见了,能在那当口遇见这算是有缘,可得好好感谢人家。这样,赶明儿请他来家里吃顿饭,我掌勺。”

何筱被父亲这乍起的兴致吓了一跳:“您别听风就是雨的,他现在应该还在东北拉练。再说了,我妈在家呢,您直接请一位军人到家里来,她能乐意吗?”

老何也醒过神来,笑了笑,感慨道:“老糊涂了。”停了停,又问,“程勉他爸爸,现在还在二炮?”

何筱想了想,撒了个小谎:“我没细问。”

问不问老何也都清楚,毕竟在部队待了十几年。

“老程是个有本事的人,瞧着吧,以后肯定是还要往上走。”说着嘿嘿笑了两声,“不过他再怎么升,曾经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还有这么一出?何筱不解地看着父亲。

老何悠悠然地盛着汤,“程勉他爸跟我一样喜欢象棋,可惜技不如人,输给我了好几次,从此以后我跟团长下棋,他就只有在一旁看的份儿。”

说着老何嘿嘿一笑,似是很是得意。

而何筱看着父亲的样子,却微微有些心酸。

在家休息了两日,何筱就去上了班。

春节在即,许多工作亟待收尾,再加上她之前请了一周的假,所以何筱很是忙了一阵子。之后好不容易放假了,又忙着买年货过年,她就把去医院拿片子的事儿彻底抛到脑后了。等她再想起来的时候,年都已经过完了。

想起卓然那张冷冰冰的脸,何筱觉得她还是尽快找个时间去趟医院的好。

为了跟人错开,何筱挑了个自认为人少的周五。

可医院里仍旧到处都是人,她直接去了卓然的办公室,敲了两下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她的声音:“请进。”

卓然正在跟人讲电话,看清是她之后有些意外,跟电话那头的人交代了几句就挂断了,看着何筱,微微挑了挑眉:“怎么着?脚全好了,就忘了这档子事了?”说着扔过来一个白色的大袋子,“没什么大问题,按照之前涂医生开的药吃就行了,注意静养。现在感觉怎么样?”

何筱低头看片子,随口答道,“好多了。”

其实还是有些疼,不能沾水,也不能用力,尤其是在这雪后未霁的天气,当真是受罪。

卓然喝了口温水,嗓音清冽:“何筱,其实你是故意的吧?片子出来这么多天你都不来拿,结果今天程勉一来,你也跟着来了?”

何筱一愣,抬头反问:“程勉——他也在医院?”

卓然哼一声:“后面那栋楼,四楼401”

自从上次那通电话之后,程勉就再也没有联系她。

过年的时候给赵老师拜年,从她的三言两语中得知他们在东北拉练完又赶着参加了场演习,要回来得过完年了。

何筱没有多问,只是除夕那天晚上,给他发了条新年快乐的短信——直到今天,都没收到回复。

天色阴沉沉的,冷风刮到身上,冻得她缩了缩身子。等她走到后面那栋楼的时候,浑身已经凉透了。

撩开门帘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何筱没忍住,立时打了个喷嚏。正尴尬着,听见有一个人在前面叫他,一抬头,就看见程勉跨着大步向她走来。

一上来就抓住她的胳膊,打量一番,问道:“住院了?”

何筱被他这突来的一问打乱了阵脚,看着他略显紧张的表情又顿时明白他是在说她的脚,心里微微有些好笑:“没有,我就是来拿个片子。你怎么在医院,是不是演习的时候出了意外?”

程勉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不是我,是连里的一个兵。”说完不禁笑了笑,将清俊硬朗的脸勾勒出一个很好看的轮廓。他不是傻子,听得出来何筱在担心他。

何筱看到他笑,反倒觉出一些尴尬来:“那你赶紧去看看他。”

“跟我一起去吧。”程勉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又带点期待,“人你也认识。”

何筱看了看他,没有拒绝。

受伤的兵是张立军。

程勉跟何筱进到病房的时候护士正在帮他换药,许是碰到伤口了,张立军疼得嗷嗷叫。

护士估计已经习惯了,面不改色地继续替他上药。

一米八几的张立军看上去有点儿委屈:“护士姐姐,我这是摔断了腿啊,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护士拿他没辙,也是跟他熟了,张口就来:“我已经小心地不能再小心了,你还算不算个军人,这点儿疼都不能忍?我都替你们连长觉得丢人。”说着看了程勉一眼。

程勉咳嗽一声,看向别处。

小护士又看站在他身旁的何筱一眼,端着东西不大高兴地走人了。

门一关上,张立军哭丧个脸看着程勉,要是能动,就差给他跪下了:“连长,我求您,我求您以后千万别来看我了,我也二十好几了,找个对象不容易,这不老家那个刚给我掰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小护士跟我对上眼,结果您一出现,人立马转移目标了!”

张立军是个老兵油子了,敢跟领导开开玩笑。

果然程勉没生气,反倒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冤:“我怎么觉得你得谢谢我?”

“是啊,别不知好歹。”跟着程勉一起来的张立军的班长宋晓伟就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咱们连长统共就来了两回,这么容易看上别人的,你小子娶回家能放得下心么?”

程勉立刻表示赞同:“还是老兵觉悟高。”

两人这么一闹,张立军唯有哀叹一声,大字状地躺回到了床上。宋晓伟眼尖瞅见了站在门口的何筱,连忙把张立军从床上提溜了起来。何筱本来就被他们逗得不行,见状就让他躺下了。

张立军摸着脑门,厚着脸皮说:“嘿,我竟然也有嫂子来探病的待遇了,别的不说,咱们侦察连,我算是头一个吧?”

一句话,伤了程勉和徐沂两个人。

程连长脸上挂不住了,真想抬脚踹他,可顾及到他的伤,忍住了。看向何筱的脸微微有些无奈,似乎是后悔让她来了。

何筱也格外瞅了他一眼,程勉立马低声对她说:“觉悟啊,要有觉悟。”

笑笑同志在心底切了一声。

她对程帅帅同志吸引女人的本事,不仅有觉悟,那简直就是——非常有!

作者有话要说:哎,摊上这么两个大领导,侦察连的兵也不容易啊~哈哈

封面为啥换了我也不知道,等我周一问下编辑哈,还会换回来滴~

☆、16、

都说基层连队欢乐多,何筱这回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程勉送何筱到医院门口,看着她有些行动不便的脚说:“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何筱摇了摇头:“我家离这也就两站地,还不够起步价。”

“那也行。”程勉想了想,抬起头说,“我背你回去得了。”

何筱一惊:“那怎么行?”这么多人看着呢。

“怎么不行。”程勉笑了笑,乌黑的眼睛似是裹着一层雾气,湿润清透,“不是说以观后效么?不给我表现机会,你拿什么考察我?”说着径直站在她面前,曲腿蹲了下去,“上来吧。”

何筱可没程连长那么淡定,只是低头的时候扫过他军装肩章上那一排明亮的五星,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要是沉,你就放我下来。”她动作轻慢地搂住他的脖子。

程勉端稳了她,重量压在身上,说话时声音也低重了下来:“放心吧,负重五十公斤我都跑过,你这点儿不算什么。”

似是怕她不信,说完就猛往前跑了一段距离,何筱一个没防备,被他吓得差点儿尖叫出声。

“你慢点儿!”何筱使劲捶了捶他肩膀,肩章硌的她手疼。

程勉被她逗乐了,抱紧她又是一阵猛跑,惊得路人都跟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们俩。

跑到人流多的地方,程勉终于慢了下来。他的呼吸仍旧是平稳的,何筱可被他吓得心脏砰砰跳。

“你故意的吧程勉?”何筱又是气又是笑。

程勉笑了笑。这种靠拥抱感觉到她重量的方式有多美好,她估计还不知道,他也不准备告诉她,打算自个儿偷着乐,免得没下次。

“你乐什么?”何筱又问。

“我哪儿乐了?”程连长耍无赖。

“嘴都咧到耳根后头了。”

程勉一听,顿时乐大了。

一到家门口,何筱立马从他背上下来了。

程勉看着她笑,指了指头顶这栋高楼:“说吧,几层。负责送货到家。”

还送货到家?何筱拿出电梯卡,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坐电梯。”

程勉颇有些受伤:“没领会精神啊,不请我去你家坐坐了?”

有这样不请自来的么?

何筱斜他一眼,有点儿想笑。

“下次吧。”她想了想,说,“找个更合适的机会。”

听到她说下次,程勉就笑了,可嘴上还是没松口:“那这次怎么算?”

他问得认真,何筱一时还真被他问住了。

程勉看她愣怔怔的样儿,没忍住,抬头揉了揉她的头:“今年元宵节,你去我们那儿过吧。”

今年春节程勉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及时回复何筱发过来的那条短信。虽然只有寥寥四个字。

那时候拉练刚结束没多久,又趁热打铁地举行了一次演习。又两个星期操练下来,人都虚了不少。手机是早就没电了,而且演习规定也不能使用个人通讯工具,回到连里一打开手机,何筱的短信跳出来的那一刻,程勉觉得自己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用他们连最喜欢打游戏的文书赵小果的话说,这叫满血复活。

何筱一听,有些意外。

在部队大院生活那么多年,她当然知道过节的时候就是军人最忙的时候。非但不能回家,还得时刻保持战备警戒,不能放松。很多家属为了跟丈夫团聚,只身来队,在部队这个大家庭里过年。每年年底,就是部队最热闹的时候。何筱意外的是,他会让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