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程勉拿腰带的手顿在半空:“什么时候走的?”

“早走了。”徐沂指指外面的大太阳,“看仔细了,这都转天上午了,你也够能睡的,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何筱不走,还在这儿守着你?”

程勉看了看表,又问:“那谁送我回来的?”

“还能有谁。”徐沂撇他一眼,肯定是他开车把他驮回来的。

程勉犹是觉得不敢相信,他真就这么睡过去了?徐沂看他一脸迷糊样,说:“对了,你昨天跟何筱说什么了?”

“怎么了?”程勉抬头看他,“她怎么了?”

“昨天走的时候,我见她眼睛有些红。”

昨天天色已经晚了,何筱匆匆从楼上下来,跟他说家里催她回去,让他帮忙照顾下程勉,把他送回部队。徐沂答应了,只是看她双眼泛红,似是哭过一样。

程勉呆住。

他跟她说什么了?难道他昨天不是倒头就睡?还是发生了什么了?现在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程勉烦躁地捋了捋板寸头。他现在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何筱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那他是怎么答的?

程勉冥思苦想着,徐沂也不着急,打算继续看书。没想到他刚转过身去,程勉就像是被谁点醒了一样,站起来就走了出去。

徐沂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抬高音调问:“干什么去?”

走远的程连长回:“抽自己一嘴巴子去。”

程勉还真不是开玩笑,想起昨天说那些话,抽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他现在就想找何筱说清楚,那些事和人,他并不是故意再提起让她难过。只是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今天有领导下来检查,所有人都在待命,他出不去。

程勉顿住脚步,有些挫败地翻出手机,给何筱打电话。头顶的太阳晒得他有些焦躁,程勉微微眯眼,听着电话那头拉长的嘟声,数着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十声过后,电话接通。

“喂,程勉?”

何筱的声音传了过来,程勉却发现自己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原地打转两圈,他开口:“笑笑,我昨天、我昨天喝多了。”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说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你就当没听见,就当——”

“没听见?”何筱的声音陡然拔高,“程勉,有你这么无赖的么,知不知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程勉暗暗抽了自己一下:“我当然知道,你先听我说。笑笑,我——”

“行了,不想听你解释。”何筱打断他,“既然这样,那我说的话你也当没听见就行了。”

“你说什么了?”

“问你们指导员去”何筱懒得跟他多说,撂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程勉一愣,转脚立马回了侦察连宿舍。徐指导员早已闻风溜走了,等着他的只剩一张搁在桌子上的纸条。程勉拿起来一看,一眼就认出那是何筱的笔迹。娟秀而端正。

这张纸条上只有寥寥七个字,程勉拿在手中,却不知看了多少遍。放下时,小心翼翼地把它攥在手心,细看之下,他的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胸腔内,像是突然被塞满,程勉忽然觉得闷,原地捻转片刻,他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空愈发湛蓝,一下子高远了许多,风也渐渐柔和了起来,拂过脸庞,很是舒适。程勉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索性跑了起来。迎着风,跑得飞快。跑向远处,跑向天地的尽头。仿佛唯有此,才能抒发他所有的感情。

不知跑了多少圈,他停了下来,久久地弯着腰。而后摊开早已湿透的掌心,动作轻缓地打开纸条,看着那上面被汗水晕开的七个字。

“在一起。”他低念着这三个字,似是觉得不过瘾,他直起腰,举起手,对着天空大喊:“在一起!”

一声高过一声。嘹亮的声音,回荡在郊区辽阔的上空。望着不远处被他惊起的群鸟,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回响,程勉终于笑了,笑得大声,笑得满足,笑得孩子气。

手中的纸条被风卷起,隐约可见那七个被汗水晕开的字。

——程勉,我们在一起。

***********************************

程连长谈恋爱了。

这件事侦察连里的人都知道了。也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其中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钟都用来傻乐了。有几个胆儿肥的趁机打趣他,他也不恼,任他们说完,笑眯眯地走了,脾气好的有些反常。就这,是傻子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没几天,程勉乐不出来了。上面来了指示。天气一暖和,今年的野外驻训又要开始了。接到命令,程勉忍不住一声长叹。不出乎他的意料,每当有好事发生的时候,老天总要来给他添点乱。本来准备这周末请假外出,现在全黄了。

徐沂忍不住乐:“您老现在发愁,那也是甜蜜的烦恼。连里多少人还单着呢,给兄弟们留点后路。”

程勉捋了捋精短板寸,回到办公室,摸出手机,给何筱打电话。那头接的有些慢,嘟声响了好几遍后才被接起。

“喂?”

听到那边的背景有些嘈杂,程勉这才反应过来何筱正在上班。“在忙?”

何筱声音放得很低:“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儿。”程勉笑了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这两天我就带队参加野外驻训了。”

何筱哦了一声,跟同事小胡交代先替她一会儿,之后拿着手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要去多长时间?”

“明天出发,差不多三周半。”

说完,两边都静了下来。

程勉不禁有些懊恼这次驻训来的不是时候。三周半,可不是三天半,虽则只有二十几天,可对于刚确立关系的两个人,确实是有些长了。而且T师所在的集团军共有十余个野外驻训点,这次去的偏偏是最远的一个,来回车程差不多要四五个小时。

还是何筱先打破了沉默。

“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程勉也知道,她再也说不出别的。于是他嗯了一声,厚着脸皮说:“别想我。”

何筱在心里骂他,可顾及脸面,嘴上还是挺客气的:“你放心,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你这话还是留着对自己说吧。”

小同志格外聪明,一下子就戳中程勉的软肋。他笑了笑,硬朗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我就算了,反正我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

仅仅一周的时间,他已经设想了无数次见到她时的场景了。现在又要再等将近一个月,不想,是不可能。

何筱一直觉得程帅帅同志很油嘴滑舌,可有些时候又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挺受用的。

“程勉。”她叫住他,“照顾好你自己。”

程勉浅笑:“我知道了。”

程勉这一走,何筱的生活也并无太大变化。之前她与程勉也不过是一个月才能见个两三回面,即便这次久一点,她也早已经习惯了。并非是有觉悟,而是早晚的事。

时间慢慢进入四月,又到了B市刮风沙的时候,不上班的时候何筱一向懒得出门,卓然一直在电话里骚扰她,说让她回去复诊。何筱一直敷衍过去,直到卓大小姐发火了,才不得不答应。

挑了个风相对较小的好天气,何筱围上口罩出门了。到医院的时候,卓然正盯着电脑看,眼睛都快粘屏幕上了。见她进来,忙冲她招招手:“笑笑,快过来看!”

“看什么呀?”

卓然笑眯眯地把电脑屏幕转到她面前:“这是叶红旗那孙子打沙漠里给我发来的照片,怎么样,还认识不?”

何筱愣了下,才把视线缓缓移到电脑上。

照片被放大了好几倍,差不多占据了整个屏幕。背景是广阔的沙漠腹地,叶红旗就在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蓝天下。他穿着一身防护服,站在塔架上准备给导弹加注,似是谁叫了他一声,他转过了身,对准了镜头。由于没有带面具,他的脸照得分外清楚。沙漠的风已经将他的脸上的青涩与稚嫩带走了,现在的他,皮肤黝黑,身形高大,即便是笑,也是成熟和稳重的。再也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由于她盯着叶红旗看的时间过长,卓然表示不满了。何筱收回视线,笑她:“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我好几年没见过他了,多看一会儿怎么了?”

卓然切一声,继续往下拉着看照片,看到某一张的时候,顿住了。因为红旗在这下面加了行小字,卓然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你知道吗?这里的沙漠,是白色的。”

之后再看照片,都没找出第二句来。卓然不解地抬头,问何筱:“他没头没脑跟我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何筱无语。如果以后能见到红旗,一定得告诉他:玩浪漫,也得看对象。

“他的意思是,他想你了。”

“想我了?”卓然忍不住眉头一皱,“想我了他直接回来来看我不就好了?”

何筱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么些年来卓然都始终认为叶红旗还在喜欢她了,原因只有一个,智商和情商都太低。

“他不回来,你就不能去看看他?”

卓然瞬间就恍然大悟了。拜红旗所赐,何筱第一次看见卓然脸红的模样,恨不能掏出手机拍下来。

“一句话就想骗我过去?想得美。”卓然犹是嘴硬,见何筱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她,更是恼了,“谁骗你谁是小狗。”

何笑失笑:“行了,懒得跟你比幼稚。”

说完作势要走。卓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叫住她:“先别着急走,有件事还没跟你说呢。程勉的妈妈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七年等来七个字,帅帅同志表示不容易,恳请亲妈别虐他了。乃们说,这请求能答应不?

另外,有美人说我的排版看着费眼,那这版咋样?

ps: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22、

赵素韫住院两天了。

何筱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教一个小朋友识字,过肩的齐发整齐地别到耳后,头不经意一偏,隐约可见几丝白发。

何筱放慢了脚步,走到她身边:“赵老师。”

赵老师诧异地抬头,看见何筱时眼里立时闪烁出惊喜的光芒:“笑笑,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没事儿。”听到消息何筱就跑过来了,根本来不及细想,现下才觉得太匆忙。程勉不在,她都不知要用什么身份来面对他的母亲了。“听卓然说您生病了,我过来看看。”

赵老师笑了笑,把书还给小朋友,慈祥地拍拍他的小脑瓜,目送他离开,才站起身,扶住何筱的手,拍了拍:“嗨,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少年的老毛病了。”

“您别瞒我,卓然说您得做手术。”

“没瞒你。就算是做手术也是个小手术,做完休息一个月又跟正常人一个样了。”

何筱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到底是什么毛病?”

赵老师带何筱三年,也知道她性子犟,只好说:“颅内囊肿。好些年了,一直没什么,只是最近感到左手有些抽筋,还头疼。医生检查说要做个手术,不要紧。”

何筱这才松口气。

之前她的外婆也得过这类病,多年CT复查下来都未发现增大,一直到去世都没产生影响。赵素韫的症状稍微严重一些,但手术治疗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您应该告诉我的。”何筱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告诉你干嘛?”赵素韫侧首笑着看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还得人昼夜不分守在跟前照顾着?没那个习惯。就拿这次,程勉和他爸爸都不在我身边,我这手术就不做了?”

“程伯伯也不在?”

“都是忙。一个野外驻训,一个下基层了,就留了个警卫员给我。”

何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正巧到了病房,赵素韫招呼警卫员给何筱倒水。何筱看着这个十□岁,在首长夫人面前明显还有些拘谨的战士,自己接过了暖壶。

“本来你伯伯说要从老家找个人来,我说我又不是不能动,做完手术请个护工就得了,熬几天他应该也能回来了。”

“程伯伯的工作就不能往后推一推?”

“推?”赵素韫笑了,“现在的领导视察,哪个不是提前两三星期甚至一个月就通知的,到时候人家都做好了准备,你一个说不去就不去了?这领导架子你程伯伯可不敢摆。”

越是在高位,越需谨慎和谦虚。程老爷子虽是退了,但有个儿子还在位置上,稍有差池,到时候牵扯的可不就是一个人了。这些事情何筱不是太懂,但能体会。

她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警卫员,顺着她的目光,赵素韫叹了口气:“小伙子太把领导的话当回事了,你一会儿帮我劝劝,让他回连里去,明天不要再来了,我这边没什么需要人照顾的。”

何筱应下来,又问:“什么时候做手术?”

“下周三,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那我过来陪您吧。”何筱说的很坚决,并不容她拒绝。

“行啊。”赵素韫答应地很痛快,“我这手术通知单上还得有个人签字才行,回头我跟老程说说,让他全权交给你得了。”

听到这句话,何筱有些不好意思。

赵老师能说出这种话,莫非是听程勉说了什么?

从医院回家的时候,何筱中途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几条鱼回去,中午就开始跟老何学熬鱼汤。

老何有些纳闷:“好好地怎么突然要学这个?”

之前老何就要教她做菜,一年下来何筱也学会了不少,大部分都是些素菜家常菜,肉类的不常碰,怕一个做不好糟蹋了食材。

“鱼汤补脑,我听人说,常吃鱼的人老了之后得老年痴呆的发病率要低一些。您跟我妈都得吃一些。”

老何失笑:“这还用你操心?快快出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说着把人撵回了客厅。

何筱气馁:“您就教教我。”

“那你得老实跟我说说。”

老何自觉自己不算老,还没到傻的地步。闺女如此反常,必有原因。

何筱也知道瞒不过父亲,犹豫了下,说:“程勉的妈妈您还记得吧?赵素韫赵老师,她过两天要做个脑部手术。”

老何哦了一声,想了想:“赵老师那时候确实为你费了不少心,你这样,也是应该的。”

何筱笑了笑:“而且这段时间程伯伯和程勉都不在,我怕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老何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斜眼看她。何筱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