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程勉在叫她了。

何筱正回目光:“可以进了?”

“可以了。”他拎过包,拉着她的手向里面走去。

在士兵的带领下,两人先去了招待所把东西放下。另何筱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的营房大部分都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只有一些东西设施有所更换,而且看上去虽然旧,却很干净。不用说,肯定是那三个班的战士们的功劳。

送走了士兵,程勉回过来问何筱:“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何筱摇摇头:“出去转转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程勉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下:“走!”

驻守的三个班办公加吃住只占了两栋楼,剩下的营房全部封住了,规定没有命令不能打开。何筱和程勉也就只能从外面看看。

他们是从后面往前逛的,原本是想看看儿时居住的家属楼和幼儿园,却遗憾地发现这里全拆了,以前的服务中心也换成了饲料库,来来往往的小卡拉着一车车的肥料开进开出。家属楼旁边的加油站也彻底趴窝了,只剩下花花草草,照样迎风招展着。

何筱指着拆成一堆废墟的家属楼对程勉说:“我以前就住在营职楼,二层,距离加油站最近,没事做的时候往阳台上一趴,就能看见里面养的花。”

“怎么不拔回家养着?那样看着多方便。”

何筱瞅了一眼旁边这个格外没情趣的人,说:“我才不干这种没情趣的事。”

程勉哦了一声:“真的?我怎么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在花坛摘花,被首长发现以后落荒而逃的?”

何筱愣了下,想起来之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程勉:“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了。有一年春天的一个周末,何筱跟小伙伴们一起在外面玩儿,正巧营房前面花坛里的花开了,她跟另外一个小女孩就趁纠察不注意的时候进去摘花。两个人玩着正高兴,没看见一个穿着便装的男人向她们走来,等到两人发现之后,已经为时已晚。男人低着声音问她们在干吗?知不知道随便摘花是不好的行为。纠察听见动静也跑过来了,认出男人是谁后,立马敬礼喊首长。

何筱跟小伙伴傻眼了,互相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决定:逃!

程连长轻咳了两声,表情非常淡定地宣布:“逮你们两的那个人,是我爸。”

何筱像是被噎了一下,眼睛突然睁得老大:“程伯伯——程副司令员?”

“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偶然说起,我还真难相信,他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你。这肯定是缘分。” 程勉说,“所以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了,否则保不准你的那些糗事哪一天就被抖搂出去了。”

见过这样打击报复的吗?何筱决定送他个白眼。

除了家属楼之外,大院里面大部分楼房都还保存着。电影院,篮球场,礼堂还有仓库,何筱看着这些,好像真正地回到了小时候。仿佛她还能坐在篮球场边,数着蚂蚁看战士们友谊赛,还能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在营房前跟战士们一起打雪仗,还能在每年八一节的时候在礼堂里听文工团女高音的歌声,还能跟小伙伴们一起在训练场上玩单双杠,等到老何下班的时候跟他一起回家……

那时候因为贪玩,她几乎年年夏天都要磕破膝盖,送到卫生队消毒涂紫药水的时候,疼地哇哇叫。现在想来,她几乎都要觉得,那种疼,也是一种幸福。

“笑笑?”

程勉碰了碰她的手,何筱回神,看着他,轻轻地笑。

逛完了大半个院子,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出发点。这里有一栋栋成建制的楼房,是整个大院的军人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从头到尾,依次是通信营、发射一营到五营,最末尾的是机关大楼。除此之外这个旅还有许多分队和发射基地,大大小小地散布在整个县城乃至整个市,这个导弹旅大院是总的司令部。

何筱看着那些楼房,说:“老何说过,新兵刚下连的时候是在通信营,也就是最左边的这栋楼。到了部队换防的时候,他提了干,进了机关,也就是最后面的那栋楼。从头走到尾,他跟这个大院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我听老爷子说,何叔叔在这里待了十几年。”

“十四年。用老何的话说,人生正青春的的十几年都献给部队了。

程勉握住她的手,摩挲良久,才缓缓开口:“当兵的,哪一个不是这样。部队要的,不过也就是一个人最美好的那几年罢了。”

何筱有些怔然地看着程勉,不知他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悟。而程勉看着她,却突然笑了笑:“现在想想,这样的美好似乎也没有几年了。真庆幸,在它弃我而去之前,我又把你找回来了。”

听起来多么平常的一句话啊,可是硬是戳到了何筱的心窝子。她感到眼眶泛潮,连忙低下了头。过了好久,才声音哑哑地说:“程连长,能不能别随便煽情啊?”

听出她的口是心非,程勉开心地笑了,笑容耀眼的,如同这初夏午后的灿烂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还真是承载我太多回忆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这样一个难以忘却的地方呢?

需说明的一点,文中写到老大院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确实要被拆了。写进文里,也算是一种怀念吧。:)

这章很肥哟,记得撒花哟~

☆、24、

晚饭是跟驻守的三个班一起吃的。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何筱才见着主管这三个班的人。不是她料想的军官,而是一个姓霍的四级士官。看样子霍班长应该是三十四五岁,身姿高大威猛,就是皮肤有些黑,一笑就显那一口大白牙了。

霍班长见到程勉时给他敬了个礼,程勉立时站稳,予以还礼。霍班长那黑皮一样的脸登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多战士在场他没说什么,只是吃过饭陪着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才悄声告诉:他们驻守在这里,不常见着带星的军官,猛地来一个,还真有些不习惯。

程勉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看霍班长的眼神有些变化。

来之前他听父亲程建明说过,在导弹旅在年底就会全部移交地方,这三个班的全部人马都将调到邻市的一个通信工程团,这也是程副司令员曾经待过的部队。而霍班长,从新兵入伍时就一直驻守在这个大院的老兵,年底就四期期满复员了。

“是老霍自己要求的。”

傍晚时下了一场雨,两人沿着一条窄窄的水泥小路往招待所走。

原因其实很简单,本来五级及以上的士官都需要军一级的批复。范围一扩大,需要照顾的人就更多。老霍在老大院待了十几年,又没什么人脉,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这里需要留守,或许他早就退了。而且,士官跟他们军官还不一样。

“部队里那些老士官常说:他们干的是固定工,我们是临时工。想想也挺有道理。”程勉说,“调动对于一个干部来说最平常不过,一个地方待不到三年或许就要走人。可对于一个士官来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从入伍到复员,他待过的地方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何筱挺理解老霍的:“换到另外一个地方需要重新开始,跟回到家里一样,都难。更何况,我看得出他对这个大院的感情。”抬头看了看雨后蔚蓝的天空,她说,“如果有可能,我也想一直留在这里。”

“那可不行。”程勉反应很快地脱口而出,之后,却又笑了:“不过我相信啊,即使真是这样,我还是能遇见你。”

对自己还真是有自信。

何筱斜眼看着他,没出言打击,只是握紧了他拉着她的手。

回到招待所,何筱才真的感觉到有些累了,进卫生间检查了下热水器,看水温正好,便打算洗澡。

这时何筱才又想起自己什么换洗衣物都没有带,正发愁着,程勉敲门递进来一个包。隔着一条窄逢,他低声嘱咐道:“要穿的衣服都在里面。”

何筱关上门,就这昏黄的灯光打开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取了出来。一件灰绿色的短袖背心和一条深蓝色的短裤,标准的军用品,不用说,准是程勉的。还有两件就是女性用品了,因为男的肯定不穿这个。

何筱翻看着这套内衣内裤,脸都快红烫成煮熟的虾子了。将东西塞回包里,她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正好程勉端着个盆哼着调子从她面前经过,见她表情复杂地站在门口,先是一愣,继而又像是恍悟了一般:“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何筱简直想跳起来掐他的脸,忍了忍还是忍住了:“我问你,东西是谁准备的?”

身为一男人,一个单身了二十七年的男人,程勉也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了:“那什么,肯定是赵老师准备的。”

也不想想,他一大老爷们哪儿会买这个。再说了,想买也得知道尺寸啊。这么想着,程勉的眼睛不自觉地开始乱瞟。何筱敏锐地察觉到了,衣服领子一揪,横眉训斥道:“眼神不许开小差!”

程连长本身还有些心虚,一听这话忍不住乐了。

小时候惹事之后程副司令员经常罚他站,正好何筱那时候是赵素韫的学生,家里没人的时候就会来他们家写作业。他们两个人,一人站在客厅一角,一人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

嘴巴说不了话,程勉只好用眼神跟何筱交流,偏偏何筱一心做个三好学生,眼睛都粘作业本上了,看都不看他一眼。程勉只能干着急,被程副司令员发现之后,就用这句话训他。

“我不看,行了吧?”程勉闭上眼睛,“另外两件是我给你准备的,虽然是旧的,但我洗过两遍,别嫌弃啊。”

何筱瞥他一眼,又折身回了卫生间。随后外面响起一声关门声,想必是程勉端着盆出去了。何筱松了口气,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依旧红着脸。

想想她的反应是有些大。可自从她长大懂事以后,这些贴身的小东西能买就自己买了。主要原因不是发育不好羞于见人,而是正好相反,相较于身材而言,她的胸脯发育得确实有些傲人。

在大学澡堂洗澡的时候,何筱就偶然听见过一些陌生人的窃窃私语,虽不带恶意,但还是有些难堪。而且整体发育不对称,买内衣的时候就有些麻烦,田女士就曾说她太不会长,未免听她多唠叨,何筱干脆自己买。

手里的这个,还是第一个经过男人的手递到她这里的。

何筱尽量克制住皮肤微痒的感觉,打开花洒,匆匆地冲了个澡,就套上衣服出去了。

程勉已经在公共水房洗完澡回来了,正坐在床边喝水,不经意地一抬眼,看见何筱出来,手就举着杯子僵在了那里。看了老半晌才转过头,猛地喝下一口,掩饰微动的喉结。

何筱擦完头,回过身见程勉还在,随口问道:“还不睡觉吗?”

“睡,当然睡。”程勉表情有些古怪地站了起来,一把扯开床上的被子,准备睡觉。

何筱见状一愣,连忙拦住他。

“你,你在这睡?”说这话的何筱脸色微红,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其他。

程勉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又连忙别过脸去。

“我去别的房间。”

他压着声音说完,像是在躲着什么,直接开门走了出去。何筱看着他落在床上的东西,正准备开口叫他,就见他转身走了回来。

四目对视,程勉有些无奈:“忘了当初多跟霍班长要一间房了。”

何筱也懵了,看着他,傻傻地问:“那怎么办?”

程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我去跟老霍他们挤挤得了,一晚而已。”说完就何筱还在发傻,就揉了揉她的脑袋,“去,把东西拿给我。”

何筱哦了一声,转身把东西递给了他。见他拿了就走,才回过神,开口叫住他:“程勉!”她迟疑了下,对他说:“要不,你就在这里睡吧。”

程勉表情有变,何筱连忙补充:“我是说,这么晚了,你就别去打扰他们了,也不好看。”

虽说他们来的是两个人,但老霍已经自发自动地认为她是他的家属了。现在分房睡,多少会让人觉得奇怪。

程勉微叹口气:“没事。”他表情温柔地看着她,“我的定力可没你想的那么好,吓到你,怎么办?”

何筱睁大眼睛看着他。

程勉挑挑眉:“你不信?”

随后视线落在了她的胸前,何筱顿时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就伸手把他推了出去,一把关上了门。

程勉看着瞬间关上的大门,也不气,清了清嗓子,假装严肃地对里面的人说道:“何筱同志,你虽然无情的拒绝了我,但我还是要最后送你五个字。那就是——早晚有一天!”

准确地领悟到程勉没说出口的那句话,里面发出一声暴喝:“赶紧消失,你个流氓!”

摸不着,口头调戏调戏还是可以的吧?

程连长非常满足地走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怪笑笑保守和矫情,现在还是有这样的女孩子滴。

来,大家猜猜,程连长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啥~

ps:有姑娘问我何时入V,我先说一下,这文因为走榜单,所以应该会入V,至于何时,就看编辑的安排鸟~ 大家不要拍俺~

☆、25、

第二天早起,小县城的雨势逐渐大了起来。霍班长一早就安排好了车,直接送何筱和程勉去洛河火车站,免除了路途的中转。

临走之前,何筱站在营房前回头看了老大院一眼。雨水打在葱郁大树上的哗哗声响在耳畔,隔着这巨大的雨幕,何筱远远地看见了操场尽头那四个竖起的牌子。白底红字犹在,而且被雨水洗过,越发显得清晰了。

第二炮兵。

再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彻底变样。何筱觉得有些伤感,但同时又有些欣慰。最起码,它最后存活在她脑海中的,还是它曾经应有的样子。这就足够了。

回程的火车奇快。从洛河到B市的四百公里,中途只停了五站,下午三四点钟就到了B市。程勉只有两天的假,周日晚饭前就得赶回家,而且T师驻地跟何筱家所在的小区又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程勉把何筱送回家,就准备匆匆赶回部队。

何筱目送他离去,进了小区的大门才想起来,她有件事儿忘记告诉他了。

等下次吧,得挑个好时候。何筱在心里乐呵呵地想。

回到家里,客厅里只有老何一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何筱见怪不怪了,老何现在年纪大了,不爱看店,带了个徒弟,每天去店里溜达一圈儿就回来歇着了。

“我妈呢?”

老何瞅她一眼,伸手指了指她的房间。

“在我屋里?”何筱就手推开她房间的门,看见里面的人,愣住了,“恬恬,你、你怎么在这儿?”

褚恬正坐在那儿发愁呢,看见何筱就像看见救星一样,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正要说话,想起田女士还在场,就转过身对她说:“阿姨,笑笑回来了,我先回了。”

田女士坐在那儿低头织着毛衣,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褚恬就如蒙大赦般拿起包准备开溜了。何筱拦住她:“别着急,我送你。”

褚恬看了田女士一眼,见她没反对,便搀着何筱的胳膊紧着往外走。

到了门外,何筱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来我家了?”

褚恬委屈:“你当是我自己来的啊,我是被田阿姨叫过来的。”

“我妈没事儿叫你来干嘛?”

“还不是因为你。”褚恬翻了个白眼,“我问你,你当初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妈说的?”

何筱想了想:“我说你心情不好,想让我去你家陪你两天。”

“你是不是说我因为失恋心情不好,怕我有什么想不开所以要去我家陪我?”褚恬说得咬牙切齿,看何筱一脸恍悟的表情,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今天上午我接的田阿姨的电话,说是让我跟你一起回家吃午饭,打你电话怎么也接不通,只好打给我。还说失恋没什么大不了,天底下男的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就纳了闷了,我什么时候失恋了,何笑笑同志!”

何筱有些心虚。其实是田女士问的,说褚恬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失恋了,她就那么随口一应,压根儿没多想。

褚恬又捏了她脸蛋一下,明显有些幸灾乐祸:“我也是没办法了,找不出理由,只好老实交代了。”

这下该轮到何筱发愁了。不过幸好她去老大院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深吸一口气,何筱又推开了家门。

这一回两人都在客厅里坐着,老何抬头看她一眼,问:“送恬恬走了?”

何筱嗯了一声,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酝酿了下,她开口道:“爸,妈,我有事儿跟你们说。”

“先别着急,”老何打断她,“这两天你去哪儿了?连恬恬也不告诉,害我跟你妈担心了一下午。”

何筱说了句没去哪儿,接着就听田女士咳了一声,于是就只好老实交代:“我去——老大院了,跟程勉一起。”

话一出口,老何感到意外地哦了一声。人他倒是猜出来了,只是这个地点——

“怎么突然想起来去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