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花费两天的功夫,何筱把剧本的初稿写了出来,之后给程勉发短信:剧本写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你看下,给点意见。

那边回复:上午十点,你们小区门外等我。

何筱看了眼时间,正是上午八点整。屋外面静悄悄的,老何陪田女士出去了,家里也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微微的,何筱有些庆幸,低头回复了程勉一条:好的,我等你。

程勉其实昨天晚上就已经请假回家了,只是时间太晚,就没有去见何筱。今晨起了个大早,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就要出门,被赵老师拽着耳朵拎到了饭桌上。趁他吃早饭的功夫,又扔给他一个车钥匙。

程勉有些诧异地看着母亲:“什么东西?”

“你爸的车在家,你要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用车,就开着去。”

程勉拿着车钥匙,不由得笑了:“妈,您老是不是知道我一早出去是要见何筱啊?”

见心思被戳破,赵老师有些恼羞成怒:“拿了东西赶紧给我滚蛋。”

程勉给了赵老师一个拥抱,跑步到院里的车库。里面赫然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低调却又不乏霸气,相比开惯了的老周的小吉普,眼前这新车档次一下子提高了不是一个档次。程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赵老师的用意了,开出去,长脸!

随手试了下车,程勉开着它正式上路了,没多久就到在了何筱家小区的门外。看了下表,还不到九点。

还是有些心急了。程勉微叹一声,取出手机来给何筱打电话,只是等他刚把号码调出来,就听见有人在敲他的车窗。抬头一看,看到的人让他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因为车外的人正是何筱的父母——何旭东和田瑛。

程勉合上手机,立刻下了车。迅速整理下着装,他朗声向何旭东和田瑛打招呼:“伯父伯母好,我是程勉。”

老何哦了一声,颇为得意地对田瑛说:“你看,我没说错吧,这小子就是程勉。虽然好几年没见了,可还是能认出来。”

田女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仔细细打量了程勉一番,看得他微微有些紧张。之后把菜篮子递给一旁的何旭东,对他说:“老何,你先去别处走走,我跟他谈谈。”

闻言,程勉和老何俱是一愣。

老何给她使眼色,让她别乱来。田女士假装恼怒地推了推老何,随后又嘱咐,“让你去就去,先别急着上楼。”

程勉顿时就明白了,看着老何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他对田瑛笑了笑,礼节周全地说:“阿姨,我们到哪儿谈?”

田瑛看了他一眼:“再往那边点吧。”

程勉请田瑛上了车,把车开到了距离小区一百米的大树下停了下来,熄了火。田瑛坐在副驾上,时不时地打量着他,尤其是他那身军装。

“我记得笑笑爸爸转业那年,你才刚上军校吧?现在都已经是上尉了,不过才七八年。你在哪儿工作来着?”

“B军区下属某集团军T师,现在在师属侦察营下辖的侦察连当连长。就在B市郊区,两小时车程就到了。”

“那还不算远。”田瑛调整了下坐姿,“这么多年没见,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阿姨本该跟你说些好听的话。但是程勉——”她看着他,“阿姨顾不得那么多了。”

“没事。”程勉的表情平静且温和,似是早已料到她要说什么了,“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不知怎么,看着他,田瑛倒有些说不出口了。酝酿了好久,她才迟缓地开口:“程勉,阿姨不同意你跟笑笑在一起。当朋友可以,但更深一步的,我不能同意。”

程勉短暂地沉默了下,而后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笑笑这一个女儿,我不想,也不能看着她吃苦。”

程勉正视前方,放在膝头的双手缓缓收紧:“阿姨,我不会的。”

“别把话说得这么早。很多时候她受不受委屈,不是由你做主的。别忘了,你还穿着一身军装!”

听到这句话,程勉有些惊讶:“您反对我,是因为我是个军人?”

“没错。”田瑛的表情很严肃,“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当军嫂,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远离那个地方。”

程勉觉得难以理解:“阿姨——”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田瑛打断他,“你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又是个男孩子,可能没法儿理解。但是问你的妈妈,她绝对是深有体会的。”

“我从没听她抱怨过。”

“那是你妈妈贤惠。在大院相处那么几年,我很佩服她,有时候听她说起过去的事,也很羡慕。你小时候家里条件好,疼你照顾你的人那么多,你妈妈也不太犯难,不像我,你何叔叔当兵在外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带着笑笑,那种哭着过的日子,我是真不想再回忆了。”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程勉说,“只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相信,我不会让笑笑到那种地步。”

“保证没有用啊,孩子。”田瑛叹了口气,“你现在人是在B市,可是如果哪一天你外调了呢?笑笑要不要跟你一起过去?如果过去了,她的工作怎么办?她怀孕了怎么办?孩子出什么事了你不在家,我们又照顾不到怎么办?如果她不过去,你们就这样两地分居?”

问题一下子向他砸过来,程勉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不要觉得这些都没可能,你人在部队,要想往上走,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看看你爸爸,家里面也不是没有人,可照样不是轮换了那么多地方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你跟他又有什么区别?再者说,部队是个什么地方?我在那儿待了十几年我太清楚了,说不好听些,那就是个人走茶凉的地方。我知道你有本事,即便是靠你自己在那地方干到退休也没问题。可凡事就怕个万一,如果真有点什么事,你让笑笑如何自处?程勉,这种事我真是连设想都不愿意。”

话音落定,车厢里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

许久,程勉才低声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哑:“阿姨,我没想那么多,也觉得不用想那么多。我爱她,就足够了。”

“那是你们小年轻的想法。不过没关系,这些我替你们想到就行了。”田瑛板着脸没去看程勉,“不要怪阿姨自私,这些话我是没法儿跟笑笑说,因为她听不进去,所以还是你告诉她吧。”

田瑛说完,就下了车。

程勉保持着姿势安静无声地坐在那里,直到脊背僵直,才微微松动全身。外面的日光越来越强烈,虽然热气被阻隔在了玻璃窗外,但他还是有些焦躁。

他设想过太多他不会被认同的原因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他无力也无法去改变的原因。

心中的不安像无底洞一样不断扩大,程勉靠向椅背,一时感到有些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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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在车上静坐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敲车窗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程勉猛地回过神来,看向敲窗户的人。站在外面的何筱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指了指他的车窗。程勉滑下窗户,对她说:“上来吧,外面热。”

何筱绕到副驾上了车:“这是谁的车?不像你之前开的。”

程勉伸手捏了捏眉间:“程副司令员的,怎么样?”

“不错。”何筱抬起头四顾打量了下,“再往前面开开,在你的车里面说就可以。”

程勉动作缓慢地启动引擎,将车开离了距离小区两条街的地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期间何筱一直在翻包,等车停稳把打印出来的初稿和一支笔递给了程勉。

“首长过目,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看得出来,何筱心情很好,这说明她什么都还不知道。

程勉接过来,摸了摸她的脸,极清浅的笑了下。随手翻了几张,他又合上了:“就这样吧,我相信你。”

“才看了几眼,就说相信我?”何筱瞥他一眼,却也没过多追究,“不过以我的水平也只能这样了,你拿回去跟徐沂再研究研究,不合适的地方再改就是了。”

“好。”程勉看着她,一口答应下来。

何筱也终于察觉出程勉的不对劲了,因为话如此之少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 程勉干脆利落地否认,伸手揉了揉何筱的长发,“我啊,就是怕你累着。”

“也不算累。”何筱笑了笑,很认真地说,“我没跟你说过吧?我上大学的时候第一志愿想报中文,后来分不够被调剂到了别的专业,整天忙于学习,很少有时间看我想看的书,写我想写的东西了。”

程勉还真没听她提起过,不由得问:“哪个学校?”

“很普通的一个学校,不值一提。”

“怎么会?用赵老师的话说,你从小到大都学习那么好。”

“学习再好有什么用。”提起那段黑暗的日子,何筱即便是故作洒脱也掩盖不了语气中的遗憾,“高考前三个月,我曾严重厌学。”

高三上学期,因为失眠和关节炎的原因,何筱转到了离家近的校区。那时候距离高考就剩一百多天了,整体的学习气氛特别压抑和紧张,何筱转来的第二天全年级就举行了一次月考。

复习进度没有衔接上,何筱几乎是毫无准备,索性放开了上考场,结果成绩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考了全年级第一。

班主任当时喜不自胜,可同班同学的压力却突然因为她大了许多。原本的年级第一是她的同桌,因为这个不跟她说话了,而且时不时在她认真学习的时候冷嘲热讽几句,班里其他同学见到她也很少跟她打招呼,几乎当她不存在。

后来何筱受不了同桌的折磨,一个人搬到了最前面,在这种诡异的学习气氛中,熬到了高考结束。成绩,自然很不理想。

“后来我想想,也许当初大家都没有错,所有人都因为高考而压力大到快要崩溃。但是当时,拿到高考成绩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讨厌你的同学们?”程勉看着她,轻声问。

“更多的是遗憾,我上不了我想去的学校,还没有勇气再来一年。”

看得出来何筱有些伤感,程勉故意逗她:“我记得,那时候赵老师问你长大了想读哪个学校,你总是张口闭口清华。我在旁边听着牙根儿痒,因为你走了之后赵老师总是揪着我耳朵说:看看人家笑笑多有志气!”

何筱还真被逗乐了,掐了他脸一把:“我什么时候说过考清华了?我只记得自己说过要考北大。”

程勉趁势握住她的手:“反正都一样。”

“在你看来都一样,反正你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何筱想抽自己手回来,抽不动,只好别过脸:“你怎么会知道?我那时候最想读的不是什么北大,也不是什么中文,从你考上陆指起,我想考的学校就一样,那就是军校。”

程勉微愣。何筱看他一眼,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像扎在心上的针一样,刺得他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何筱起先还有些挣扎,可他箍住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只得放弃,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对不起。”程勉吻了下她的头发,声音沙哑地说着。

何筱使劲地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他?是她自己没做好。

可程勉还是不停地向她道歉,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他曾经以为她就这么把他给忘了,却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她还为了与他并肩而那样努力过。甚至就在刚刚,他还因为田瑛的话而对他们的未来感到希望渺茫。程勉觉得她还真没骂错他,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

过了好久,程勉才松开手。

何筱恢复理智,顿时觉得刚才太难堪了,为了掩饰,她抬头瞪了程勉一眼:“你真是太讨厌了,凭什么你心情不好,得把我也惹得难受?”

程勉笑了,笑得特得意:“心有灵犀,笑笑同志,这说明你已经爱上我了。”

何筱又忍不住拧了他一下。

程勉脚下生风,干劲十足地回到了侦察连。

刚进入连队的大门,迎面走来了司务长,两人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之时程勉又叫住了他:“孙汝阳那事儿处理的怎么样了?”

“别提有多好了。”司务长笑眯眯地,“那天那个女孩儿跟他妈妈一起来了,三人在咖啡厅里谈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两人亲密的哟,他妈妈还以为我是小孙的什么人,拉着我直问有对象没,说家里还有个亲戚没结婚。”

程勉:“……”

进了宿舍,程勉把何筱写的稿子给了正在看书的徐指导员:“这是剧本初稿,你看看,给微调下。”

徐沂哦了声,见他转脚又要出去,不由得问:“你干什么去?”

程连长头也不回地给了两字:“取经!”

孙汝阳一脸忐忑不安地被请进了活动室,程勉正坐在一旁写着什么,见他进来,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你跟你女朋友现在怎么样?”

孙汝阳怔怔地答:“我们俩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程勉头也不抬地问。

孙汝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程勉也意识到这个问法不太合适,他合上手中的笔,放下连长的架子,问:“她为什么要跟你分手?”

“嗨,能有什么,就是嫌我这段时间忽略她了,哄一哄就好了。” 孙汝阳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连长我还得感谢你!”

“我听司务长说你见过她父母了,他们没有反对你们在一起?”程勉很是诚恳地问。

孙汝阳觉得今儿的连长有点儿怪,可又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连长,说实话,就我目前新兵蛋子的身份,人父母肯定是不能同意。好在,我还有招。”

“说来听听?”

孙汝阳一拍胸脯:“我就跟他们说,我不会一辈子都是新兵蛋子的。明年我就考军校,出来我就是军官了!”

程勉:“……”他要不要告诉他,即便是成了军官,也不一定管用?

扒了扒头发,程勉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人了。

孙汝阳有些不放心,临走前还问:“连长,我军校毕业,就能跟您一样了吧?”

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眼神,程勉只好认真地问答他:“原则上,是这样。”

孙汝阳心满意足地走了,程勉把手中的笔一扔,放松全身靠进了椅子里。看着窗外越来越烈的日光,自嘲一笑:病急乱投医,还真是要不得!

身为一名军人,程勉能用于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前段时间,驻训结束没多久,连里就有一个战士外出执行任务时遭遇车祸,当场死亡。那是一个今年年底就打算复员的兵,事出之后,连里的气氛很是低迷了一阵。

由于牵扯到责任认定以及赔款补偿等,事情办了两个多月才有了结果。拿到赔款和抚恤金之后,战士的家人就要带着他的骨灰返乡。考虑到他的双亲已经年迈,营里决定让程勉和战士生前的班长一同护送他们回家,而且营里和连里都各拿出一份心意,由程勉一同交给战士的父母。

来来回回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刚回到连里没两天,侦察连又出了一起士兵当街打人的事件。事出的时候程勉正在师部开会,当即被营长老马召回,请假回家的徐沂也急忙往回赶。

“怎么回事?”程勉一下了车,看见站在营房门口的副连长老吴,张口就问。

一向笑眯眯的老吴也笑不出来了:“是张立军这小子,前天晚上喝多了,跟人打了起来。说起来这小子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下手狠了点。那人家里也是有点儿本事的,查出来之后找到咱们师里来,现在大小领导都知道这事儿了,正在商量处理办法。”

程勉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地去了老马的办公室。

老马正因为张立军惹下的这个烂摊子接电话接的焦头烂额,看见程勉进来,也没什么好脾气。当即拿起一份文件,就想砸向他:“看看你带的好兵!”

程勉也知道老马正在气头上,暂时还不敢帮张立军求情,只问:“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