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远处河堤上就有人闹了起来,顾九思皱起眉头,站起身道:“走,看看去。”

一群人跟着顾九思走过去,顾九思刚下河堤,就听到有人一声怒吼:“杀了顾九思这个压迫百姓、草菅人命的贪官!”

“他们胡说八道什么……”

跟着顾九思的一群人皱起眉头,顾九思听到这一声吼,便知不好,立刻同旁边一个少年道:“你赶紧去县衙通知李玉昌大人,说我在城外等他,计划提前!”

少年听到这话,虽然不明白顾九思的意思,却还是立刻道:“是。”

说完,少年转身就跑开了去。

这少年平日经常和顾九思打交道,顾九思知道他的脾气和身手,他小时候是个路边混混,为了给阿娘治病才来当的河工,他力气不大,但身手敏捷,跑得特别快。顾九思见他跑了,大吼一声:“跑!都跑开!”

这一声吼出来的同时,顾九思疯狂朝着河堤上冲去,他身边四面八方都是人追过来,顾九思早有准备,一路狂奔到河堤上,翻身上马,便直接冲了出去。

他心知柳玉茹在码头,然而他身后跟的全是人,他不能将人带到柳玉茹身边去,于是他干脆直接冲出城外,直接冲进了城郊密林。他马术精湛,跟着他的人紧追不放,却是越追越少。

他看了一眼身后,身后追着的人全都穿着河工的衣服,他立刻明白过来,直接刺杀他,王树生是不敢的,因为朝廷早晚要派人来,一旦他是因为刺杀而死,那永州这些乡绅麻烦就大了。

他们如今就是想伪造成英修河引起的□□,□□之中死个钦差,那就太正常不过了。

想明白王树生的想法,顾九思更不敢回城,他心里挂念着柳玉茹,手里拿出了一个瓶子,他看着后面的人,算着风势,等到顺风时,他屏住呼吸,猛地将那些药粉往后一撒!

药粉铺天盖地飞了过去,那些追着他的人顿时惊叫连连,顾九思往密林深处去逃深了进去,身后人声音远了些,他翻身下马来,朝着马屁股猛地一扎,马受惊往前冲去,顾九思迅速爬到了树上,然后没了多久,他就看见那些人追着马冲进了密林深处。

等人都走光了,顾九思赶紧下树来,他把外衣脱下来,开始往柳玉茹码头的方向赶过去,他一面赶路,一面往不同的方向走几步,然后将衣服撕成布条,扔一片过去,伪作走了另一个方向。

扔了几条后,他也不再遮掩痕迹,一路狂奔,就朝着码头赶了过去。

他得去找柳玉茹。

立刻,马上。

他往着柳玉茹方向狂奔时,荥阳却已经是彻底乱了,柳玉茹听见荥阳城上想起了急促的钟声,她心里一慌,看着荥阳城的方向询问印红道:“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一直跟着她在一起的印红自然是不知道。

柳玉茹心中不安,她想了片刻,立刻同人吩咐道:“准备好船,所有柳通商行的人全部上船,货捡贵重的拿,不要了也行。印红你立刻去找人探探,城中到底怎么了。”

印红应了一声,她急急去找人,然而才走了两步,羽箭突然就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直指站着的柳玉茹。柳玉茹顿时冷了脸,她的侍卫慌忙用剑斩了飞来的羽箭,护住柳玉茹道:“夫人可有事?”

“走。”

柳玉茹毫不犹豫,立刻往着仓库疾步行去。

这么密密麻麻的箭雨,她不能再站在码头上当活靶子。

她以为第二波箭雨很快就会出现,然而在她预算的时间里,她却听到了接连的惨叫声。柳玉茹一抬头,便看见木南领着人冲了过来。

刺客的人和木南的人混战在一起,柳玉茹一看这里的人数,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对方没想到柳玉茹身边居然有这么多护卫,派来的杀手远不够数,木南很快带人清缴了杀手,随后急急走到柳玉茹面前道:“夫人……”

“谁让你来的?!”

话没说完,柳玉茹便厉喝出声,木南被柳玉茹震住,片刻后,他慌忙解释道:“是公子他担心您……”

“该担心的是他!”

柳玉茹又急又怒:“他是钦差大臣,我不过是他的妻子,要杀人首要目标也是他,他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吗?!”

木南不敢说话,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道:“你即刻去河堤,他必然出事了。”

木南不敢动。

刚刚经过一场刺杀,如果他方才不在,以方才杀手的数量,柳玉茹的侍卫根本扛不住。而顾九思有武艺傍身,河堤上的人与他关系好,真出事了也会帮衬,加上以前街头打架多的是旁门左道,比起顾九思,木南更担心此刻的柳玉茹。

柳玉茹知道木南如今不敢放下自己,此刻木南赶去就顾九思,怕是捡了西瓜丢了芝麻,她知道木南是全权听顾九思的,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道:“这样,我们一起出发,去找九思汇合。荥阳城刚才钟响,想必九思和我们一样遇到了刺杀,我们得速速过去。”

“听夫人吩咐。”

木南终于应了下来,柳玉茹也不多说,立刻去取了马,领着所有暗卫,一起朝着河堤赶过去。

河堤和码头刚好贯穿了整个荥阳,赶到河堤最快的办法,就是横穿荥阳城过去。

柳玉茹心中着急,领着人一路冲进荥阳城内,往河堤冲去,而顾九思则与她相反,往码头赶去。

柳玉茹一入城,便察觉有些不对劲,城内四处是奔跑的百姓,周边乱成了一片,她一入城,便被艰难挤在人群中,进退不得。

而王树生领着荥阳一众官员站在城楼上,俯瞰着荥阳城,看着荥阳城乱成一片。

“公子,”王贺拿到信报,朝着王树生鞠了一躬,沉稳道,“顾九思跑了。”

王树生没说话,他眺望着远处,片刻后,他慢慢道:“李玉昌还在。”

“是。”

“方才我看见顾夫人入城了?”

王树生说着,眯起眼,略有不满:“带着很多人,非常惹眼。”

“是。”

王树生没说话,片刻后,他看向旁边的老者,商量着道:“赵伯伯,关城门吧?”

老者听得这话,点了点头:“该关了,再不关,李玉昌和洛子商都跑了。”

说完之后,王贺便走了下去,站在城楼前,大喊了一声:“关城门——”

而这时,柳玉茹挤在人群之中,和人流对冲着,奋力往前。

而后她听到有人振臂一呼,大喊出声:“杀狗官,求公道,狗贼顾九思,速速出来受死!”

那一声喊后,就是许多人如浪潮一般的喊声,那声音很大,柳玉茹感觉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杀狗官,求公道,狗贼顾九思,速速出来受死。

而后她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浑厚的喊声:“关城门——”

电闪雷鸣间,她猛地反应过来,大吼出声:“出城!立刻出城!”

周边乱成一片,柳玉茹在侍卫保护下,奋力拨开人群,朝着城门冲去。

然而当她接近城门时,眼前却是无数想要出城的百姓挤拦在前方。

百姓和官兵对骂之声、苦求之声,和身后叫着杀狗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这曾经熙熙攘攘的荥阳,不过一个上午,便仿佛沦为了人间地狱。

柳玉茹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城门在她眼前,一点一点,如同希望一般,慢慢合上。

这个时候,顾九思狂奔到了码头,码头空荡荡一片,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热闹,顾九思喘着粗气,在码头大喊出声:“玉茹!柳玉茹!”

过了片刻后,停靠在一边的商船上,有一个人站在边上,回应出声:“东家进城了,你要找东家,进城去找吧。”

听到这话,顾九思又急又怒,大声道:“她进城做什么?!”

“听说您身边没人,”那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是担心您,去救您了吗?”

“她胡闹!”

顾九思怒喝出声,话刚说完,他就听见远处荥阳城钟声响起。

钟声敲了长长三下,那是关城门的意思。

顾九思站在河边,愣愣看着远处的荥阳城。

秋风卷枯草肃杀而过,惊得林中鸟雀惊叫纷飞。

正是杀人好时节。

☆、第一百四十四章

柳玉茹挤在城中, 看见城门关上,便知出门无望, 她想了想, 立刻领着人回了身, 往县衙里赶了过去。

李玉昌还在县衙,如果顾九思在城里,他一定会去县衙找到李玉昌。如果顾九思没有回城,那自然再好不过,她赶到县衙里, 也能护住李玉昌。

人群都是由城内往城外去,方才她逆着人群走,此刻顺着人群,便走得快得多。她带着人急急赶到县衙门口,刚到县衙门口, 就看见县衙已经被一群穿着河工衣服的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些人冲撞着大门,柳玉茹领着人看见这样的景象,怒喝了一声:“县衙门前,尔等刁民怎敢如此放肆?!”

那些河工被这么一吼愣了愣,柳玉茹双手交叠在身前, 仪态一派端庄景象,大声道:“速速给我让开,否则冲撞官府以下犯上,按律当斩无赦, 滚开!”

“这么说话,肯定是哪家官家太太了。”人群里有人冷笑出声来,这么一说,所有人顿时群情激愤,柳玉茹目光扫过去,看向那人道,“叫你家主子出来说话。”

“主子?”那人立刻反驳,“我不过是一个出来讨分公道的小老百姓,哪里来的主子,你不要含血喷人!”

“废话给我少说,”柳玉茹冷着声,“你们打什么算盘我清清楚楚,你们想当刁民,那我就让你们当。可你同王树生说清楚了,煽动百姓冲撞官府,这可是谋逆。”

柳玉茹勾起嘴角:“这和刺杀钦差大臣,可又不一样了。他不敢指使人刺杀钦差,却敢让人谋反,胆子倒是大得很。”

“你血口喷人!”

那人顿时大喝出声来,柳玉茹嘲讽笑开:“不是没主子吗?”

那人面上僵了僵,柳玉茹双手拢在身前,平静道:“我入城之前便已让人在城外候着,一旦我这边给了信号,外面人即刻拿着我亲笔写下的供词入东都,我看你们王家一家老小的脑袋,够不够砍!”

“你……”

那男人急急朝着柳玉茹扑来,柳玉茹退后一步,同时伸手掏出信号弹,护卫护在她身前,她拿着信号弹厉喝一声:“你且再上前一步试试!”

那男人僵住了动作,柳玉茹便知晓,他们必然是还没抓到顾九思了。

若是他们抓到了顾九思,此刻便没了什么顾忌。东都尚且有他们的人,这里人都死了,他们到东都一番运作,哪怕有供词,也未必能上达天听。

可顾九思没抓着,如果顾九思折返东都,又有供词,他们就真保不住了。

柳玉茹心里安了几分,她看着死死盯着她眼前信号弹的男人,淡道:“你以为我会带着人就直接回城给你们瓮中捉鳖?别想了,不做好万全之策我怎会回来?我是顾及着货才回来,你们打归打,可别碰着我的产业。都给我让开,我找李大人!”

没有人动,柳玉茹笑了:“怎么,不让?”

这话让人听着有些胆寒,大家都看向和柳玉茹对话的男人,对方盯着柳玉茹,柳玉茹瞧着对方,直接道:“你若不让,可别怪我动手了。你们一群刁民围攻官府,我动手了可是白白挨刀。不管怎么说,”柳玉茹放低了声音,“我家夫君没抓到,借你们一个胆子,你们也不敢杀我。你想杀我,不如问问王树生愿不愿意?”

“夫人说话,我听不懂。”

那男人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毕竟现在还是暴民作乱,就算最后朝廷查起来,一切也都是暴民做的,与他们王家无关。

柳玉茹也没同他啰嗦,直接同木南道:“拔刀开道,阻拦者格杀勿论,走!”

话刚说完,护在她身边的侍卫齐齐拔了刀,柳玉茹站在中间,昂首挺胸,阔步朝着县衙走去。

她走得极为沉稳,在手持兵刃的乱民之中,似乎也毫无畏惧,这样的气度让周边侍卫也随着镇定下来,一行人分开乱民,走到县衙门口,柳玉茹报了名字,便等在县衙门口。

外面上千人虎视眈眈看着柳玉茹一行人,柳玉茹神色不变。

李玉昌在内听到柳玉茹来了,顿时安心了不少,让人急急开了县衙大门。

门房知道门口有多少人围着,开大门时手都是抖的,等开门之后,他便见到女子长身而立,女子朝他点了点头,门房忽地就冷静了下来,他退了一步,开了门道:“夫人请。”

柳玉茹应了声,随后领着人鱼贯而入,将近百来人,进门之后,就将院子占得满满当当。

洛子商和李玉昌都在县衙,李玉昌见到柳玉茹领着人进来,上前一步道:“顾大人呢?”

“李大人且里面说话。”

柳玉茹抬手请李玉昌往里,李玉昌看了一眼外面,犹豫了一下,跟着柳玉茹走进了房门。

进屋之后,李玉昌急忙道:“顾大人如何说?”

“我没见到他,”柳玉茹立刻开口,“他应当还没被抓到。”

“的确没有,”李玉昌立刻道,“有一位少年之前就赶到我这里来,说顾大人在河堤上遇袭,他逃走了,看方向应当是往城郊林子去了。”

听到这话,柳玉茹颇有些担心,顾九思身边没什么人,被这么多人追着,怕不会有什么事。

李玉昌见她神色担忧,又道:“你如何在这里?”

“我本是赶去救他的,没想到被困在了城里。”

柳玉茹说着,她笑了笑道:“不过李大人也不必担心,”柳玉茹安抚着他道,“九思在外面,必会想方设法救我们。”

“他想救,但如何能救?”

李玉昌有些忧心:“如今司州迟迟不出兵,他们又闹了这么一出,明显是已经打算动手了,而司州也不管我们,他一个人,又能怎么办?”

“您别担心,”柳玉茹平稳道,“总归是有办法的。”

李玉昌没说话,柳玉茹镇定如斯,他总不能比一个女人还失去方寸。他叹了口气,终于道:“你歇着去吧,我想想办法。”

柳玉茹应了一声,想了想道:“我如今带来八十九人,都是顶尖好手。如今县衙里上上下下加起来,我们的人应当有近三百人,他们就算强攻,也能抵挡一时。李大人还是看一看如今县衙有哪些物资,若是最坏打算,我们能守住几日,又能否突围。”

李玉昌点了点头:“明白。”

柳玉茹又安慰了李玉昌几句,这才走出门去,出门后不久,就看见洛子商坐在长廊边上,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小池。

柳玉茹顿住脚步,想了想,终于还是道:“洛大人。”

“柳老板。”

洛子商转过头来,看向柳玉茹,他笑了笑道:“柳老板该在码头上,怎的入城了?”

“奉命而来。”

柳玉茹是不敢信洛子商的,如今她给王家的说法,便是她是故意入城,如今自然不能在洛子商面前露出马甲。洛子商听到这话,却是笑了:“柳老板向来不同我说真话。”

柳玉茹没接他的话茬,反而道:“洛大人如今也被困在这城中,可有什么打算?”

洛子商听闻她的话,转过头来,他静静注视着她,许久后,他却是笑了:“你怕了。”

柳玉茹神色不动,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洛子商抬手撑住自己的头,懒散又悠然道:“还以为柳老板刀枪不入,原来终究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洛大人好好休息,”柳玉茹直接行礼,“妾身先行。”

说完,柳玉茹提步离开,洛子商叫住她,淡道:“你莫怕。”

柳玉茹顿住步子,洛子商声音平淡:“顾九思没被抓,他在外面会想办法。咱们只需要等着就行了。至于这城里,”他说着,从旁接了一片落叶,淡道,“尚且有我,无妨。”

听到这话,柳玉茹终于放下心来,她此刻才确认,洛子商这一次,并不打算和王家人站在一边。

她舒了口气,朝着洛子商再次行礼,虽无声响,却是表达了谢意。

洛子商淡淡瞧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柳玉茹转身行去,领着印红木南回了李玉昌安排下来的卧室。

坐在卧室之中,柳玉茹思索着情况。

按照李玉昌的说法,顾九思最后去了城郊,现下王家还没反应,应该就是还没抓到人。既然进了城郊还没抓到人,顾九思必然已经跑远了。

他不会扔下她不管,跑了之后,无论如何他也会去一次码头,按着这个路线和时间来算,他应当是不会入城。那么如今他肯定就没困在城里了。

如今司州没有动静,荥阳却这么大手笔用一场□□来了结他们的性命,那顾九思去司州调兵的消息,十有**是落在了王家的手里,司州如今必然有王家的人在,顾九思如果自己去,那就是自投罗网,以他的聪明,如今必然不会单枪匹马去司州了。

那剩下最可能的方法,就是去东都搬救兵。他星夜疾行,到东都也要两三日,到东都之后,应当是会带一个使唤得动人的靠山来司州,从司州调兵,又是三四日。

所以她得在这城中,至少坚持七日,这样顾九思才能领着人来救她。而且,哪怕真的等到七日后,他带兵过来,把王家逼急了,她或许就会成为荥阳的挡箭牌,或者陪葬品。

她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难受,印红在旁边给她铺着床,铺好了之后,柳玉茹同她道:“我先歇一会儿。”

“我给您去小厨房弄些粥来。”

柳玉茹点点头,印红便走了出去,等她走出去后,她脱了鞋,坐在床上,放下帘子,整个床顿时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她坐在里面,抱着自己,将脸埋进了膝盖。

其实洛子商说得没错。

她镇定不过是因为此刻不能慌乱,这样的境遇,谁都怕,她若乱了,这近三百个人,那就真的成了一片散沙。

她得坚信所有人能活下来,也必须如此相信。

*** ***

荥阳城的城门一关,顾九思在外听到钟声,他便意识到了。

他站在码头边上,过了片刻,听到船上人道:“大人,船要走了,您要跟我们走吗?”

顾九思抬起头来,船上人补了一句:“柳老板本就是让我们等着您的。”

听到这话,顾九思心里有一阵锐利的疼。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道:“你们都是柳通商行的人?”

“对。”说话那人道,“我是荥阳这边的掌柜,我叫徐峰,您以前见过。”

“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