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了之后呢?”

柳玉茹盯着李先生:“不管了吗?”

这话把李先生问愣了,柳玉茹继续道:“现在跑了,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现在跑了,日后诸位想起来,能睡稳吗?!”

说着,柳玉茹也不多说,立刻道:“重新组织人,立刻加防,通知周边所有村民百姓,全部过来。分成三组人动工,第一组去找石头,在河床板砖位置重新投石,五个砖板已经固定好,剩下五个还没有全部散开,我们还有加防的时间。”

柳玉茹一面说,一面冷静下来:“第二组人经开始填补外围,多加沙袋实土。”

“第三组人帮忙运送沙袋实土,同时注意好,一旦有哪个地方被冲毁,便手拉手站过去,减缓水流速度,给其他人争取修补时间。”

所有人不说话,柳玉茹看向众人,怒道:“快动手啊!等着做什么?看堤坝怎么垮的吗?!”

“夫人……”

有一个人终于开口,颤颤巍巍道:“我……我儿子才三岁,家里还有老人……”

“你可以回去,”柳玉茹平静看着他,“我不拦你,可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是今夜堤坝塌了,豫州就会被攻陷,至此战乱无休,以如今国库内存,怕将有至少两年灾荒,你今日能回家带着家里人躲过洪灾,你躲得过后面的饥荒和战乱吗?”

所有人没有说话,柳玉茹一一扫过众人:“如今堤坝还没垮,哪怕垮了,我们也有机会。今日不用命护住黄河,你们就要记住,日后大夏几百万百姓命运之颠沛,都因为你们。你们至此寝食难安,而你们的家人也将一直受灾。”

“谁都有家人,”柳玉茹红了眼,可她克制住情绪,她捏着拳头,哑声道,“我女儿还没有一岁,我家中还有三位老人,我丈夫生死未卜,举家都靠着我。可我今日不会走。”

说着,柳玉茹转过头身去,她从地上奋力捡起了一筐石子,咬牙走向堤坝:“我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在黄河。”

她很纤弱。

不似北方女子英姿飒爽,柔韧,是这个女子给人的第一印象。而此刻她艰难搬运着石子,她的背影和身躯,却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力量。

一种面对自然、面对一切苦难、面对命运,沉默却坚定的力量。

她仅仅只是一个人,可她却敢搬着石头,一步一步走向那怒吼着的大河,意图用这些石头,去对抗自然那令人臣服的力量。

“我留下。”

傅宝元突然出声,他跟在柳玉茹后面,开始也去运输这些石头。

随着傅宝元出声,一个又一个人转过身去。

“我留下。”

“我留下。”

“我也留下。”

……

大家一个个有序的走向堤坝,李先生静静看着,他轻叹了一声,终于道:“既然都留下,我也留下吧。”

天空开始落雨,雨滴落到了守南关。

叶韵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滴雨,有些疲惫道:“下雨了。”

“你去休息吧。”

沈明笨拙给她加了一件披风,替她系上带子,平静道:“你也赶好久的路了,得去睡一觉。”

“百姓都入城了。”

叶韵低着头,却是不说睡觉的是,只是道:“守南关的军械存粮我也给你清点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明拿她没办法,“所以姑奶奶您赶紧去睡吧。”

“我睡不着。”

叶韵摇了摇头,沈明不说话了,许久后,他看着一直低着头的人,终于道:“你在害怕?”

“玉茹修好黄河的消息一日不传来,”叶韵抿唇道,“我就一日睡不着。”

沈明沉默着,风吹过来,叶韵披风在风里翻飞作响,好久后,沈明才道:“你别担心,如果洪水真的来了,我水性很好,我会保护你的。”

听到这话,叶韵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抬眼看他,她的眼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沈明认识她的时候,她已是一个端庄的大家闺秀,眼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暮气,仿佛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的老人,眼中的一切都了无生机。所以他总爱逗弄她,也就在她骂他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这个人有了几分小姑娘的样子。

然而如今她只要站在他面前,哪怕如今烽火连天,她都时时刻刻明媚又耀眼,仿佛柳玉茹曾经和他描述过那个样子。

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突然道:“叶韵。”

叶韵挑眉:“嗯?”

“和我来战场,你后不后悔?”

这话把叶韵问愣了,沈明接着道:“你吃不好,穿不暖,颠沛流离,连一个好觉都没有……”

“那又怎样呢?”

叶韵笑眯眯瞧着他,沈明有些踌躇道:“你过得不好。”

“可是我有你啊。”叶韵骤然出声,沈明愣在了原地。城楼上狂风猎猎,叶韵上前一步,抱住了沈明。

“我不后悔跟着你来战场,沈明,和你一起奋战的时候,我什么都忘了。”

忘了曾经的屈辱,忘了恶心的记忆,忘了自己对前程的担忧,忘了对这世界绝望又阴暗的怀疑。

只剩下同这个人一般单纯又直率的认知,立于这个世界,从此走出后宅方寸,知道天高海阔。

如果说柳玉茹教会她一个女人可以独立而行,那沈明则教会她,一个女人也该心怀天地。

“明日,若是刘行知攻打过来,我们不能退了。”

“我知道,”叶韵温柔出声,“如果同你死在一起,我愿意的。”

沈明听着这话,他犹豫着,伸出手去,抱住了叶韵柔软的肩头。

她红色的披风被风吹着拍打到他身上,将他也包裹住。

沈明死死抱住叶韵,低哑出声:“我想娶你。”

“等回去,”他沙哑道,“我一定要娶你。”

叶韵不说话,靠在沈明胸口的时候,她闭上眼,闻着他身上的血腥气,她突然觉得,她一生所有动荡流离,所有痛苦不安,都已经化成了一段段记忆,散落在她的生命里。

执着的回忆,那所有过往都会成为牢笼。

只有将所有苦难化为记忆那一刻,这些过往才是成长。

今日之叶韵生于烈火,虽然再选一次,她也想能顺顺当当,但是若无法选择,她也感激这一场修行,让她跋涉而过,终成圆满。

雨滴啪嗒啪嗒落下来,叶韵闭上眼睛。

而此刻东都内宫之中,韦达诚、杨辉、司马南都已经穿戴好,准备出府赴宴。

只是杨辉刚刚准备出门时,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杨辉打开大门,便看见西凤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站在门口。

她见了他,眼里全是惶恐,杨辉看清西凤的脸,愣了愣道:“西凤?!”

西凤一言不发,猛地扑进了杨辉怀里,杨辉毫不犹豫将美人揽入府中,让人关了门,随后便想推开西凤。

可西凤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一时心软,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叹了口气道:“娘娘,您这是……”

“不要进宫……”

西凤颤抖着声开口,杨辉一听此话,顿时冷了脸,随后道:“你说什么?”

“陛下……”西凤抬眼看他,眼里蓄满了眼泪,“陛下想杀你啊!”

杨辉猛地愣住,而后一道闪电在空中劈过。

风雨交加。

今夜今时,大夏国土,好儿郎以血护东都,以死守黄河,以魂护苍生!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墨书白加油啊

我要加油啊!!!!!!

我的崽崽们加油啊啊啊啊!!!!!!!!!

马上就可以决战了我好开心啊!!!!!!!

☆、全文完

杨辉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管家,随后揽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西凤道:“你先进来, 慢慢说。”

西凤跟着杨辉进了屋中, 他将所有人拦在门外, 关上大门,只留下西凤同他在屋中,随后急切道:“你说陛下想杀我?”

西凤哭着点头,杨辉皱起眉头:“他为何要杀我?”

“我……我也不明白。”西凤摇摇头道,“我今日午时给陛下去送汤, 听见陛下在砸东西,说什么……他们也同张钰叶青文一样找死,然后他吩咐人在今夜宫宴上准备了毒酒,说你们是听不懂话的奴才……还说什么,要嫁祸顾九思!”

西凤说着, 皱起眉头道:“顾大人这样的风流人物我倒是听过的, 可是他不早就逃到幽州去了吗?陛下的意思我实在不明白,可我知道,”西凤有些急切抬手抓住了杨辉的袖子,焦急道,“如今宫中已经到处是兵马, 你去不得啊!”

“既然到处是兵马,”杨辉警惕道,“你又是如何出来的?”

西凤听得这话,她愣了愣, 片刻后,她颤抖着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你怀疑我?”

“不……我……”

话没说完,西凤抓着旁边杯子就往他身上砸了过去,然后捡什么东西就往他身上砸,一面砸一面哭道:“你怀疑我!你竟然怀疑我!我为你连贵妃都不当,拿了所有钱财伪装成宫女出来,你竟然还怀疑我!”

“西凤!”

杨辉一把抓住西凤的手,急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的事太过重大,我得好好想想!”

“不要进宫而已!”

西凤哭着道:“我就想让你活着而已,有这么难吗?!”

这话让杨辉微微一愣,西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似是力竭,慢慢滑了下去,杨辉愣愣看着她滑落在地上,低低啜泣,他脑海里一时闪过许多。

西凤的话,西凤不明便,他却是明白的。

和张钰叶青文一样找死……

嫁祸顾九思……

无非就是,皇帝对他们起了杀心。

一开始司马南韦达诚收了顾九思的胭脂,而后来皇帝为了敲打他收了西凤,以范玉之多疑,做完之后,怕是又开始怕他们有反心。如今周高朗入东都在即,顾九思又出现在东都和他们三个人密探,范玉怕是决定破釜沉舟,将他们杀了之后嫁祸给顾九思,然后让他们属下因仇恨与周高朗拼个你死我活保住东都。

杨辉在西凤的哭声里久久不言,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被逼到了绝路上,如今,无论他反与不反,范玉心中,他和韦达诚、司马南也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逆贼,哪怕今夜不杀他,或许也只是因为用得着他们。

张钰和叶青文的死敲打着他们,而顾九思那一番话,更是说在了他们心坎上。

他们是为了报效范轩保住范玉,可若是范轩已经留下了废帝的遗诏,是不是说明,在范轩心中,大夏比他的血脉更重要?

而一个愿意卖国以求内稳的帝王,又怎么会是范轩心中要的继承人?

最重要的是,豫州是他们三个人的根基,范玉将豫州让给刘行知,让的,就是他们三位将军的根基,哪怕今日他们扛过了周高朗,抵御了刘行知,未来,他们只剩下残兵老将,范玉的心性,又真的会饶过如今诸多猜忌的他们吗?

杨辉慢慢闭上眼睛,许久后,他叹了口气道:“你莫哭了,我会想办法。”

“你不入宫?”

“入。”

“那你……”

“我不会死。”

杨辉摇摇头,他将西凤扶起来,替她擦拭了眼泪:“你跑出来了,便跑出来了,我现下让人送你入城,若有以后,我再让人来接你。”

西凤呆呆看着杨辉,杨辉笑了笑,他抱了抱她,随后道:“你还年轻,别死心眼儿,走吧。”

说着,他便领着西凤走出了屋子,西凤似乎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将她送到马车上时,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她抓住了杨辉,颇有些紧张道:“会打仗吗?”

“会吧。”

杨辉笑着瞧着她,随后又道:“你别怕,我是将军,征战是常事。”

“那么,”西凤少有慎重看着他,“你会保护百姓,还是天子?”

杨辉没想到西凤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他在诧异片刻后,却是笑了:“你希望我保护谁呢?”

西凤抿了抿唇,好久后,她才道:“我是百姓,我的父母、亲人、朋友,都是百姓。”

杨辉看出西凤眼里那一份祈求,他心中微微一荡,不由得抬起手来,覆在她面颊上,温柔道:“那我就为了你,拔这一次剑。”

“以前我都护着天子,这一次,我守百姓。”

西凤静静看着杨辉。

其实杨辉生得不错,他一生浪荡,三十多岁,还看去带着几分二十多岁翩翩公子的风头,她惯来觉得这个人轻浮,却在如今发现,再轻浮的人,带上百姓二字,也会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厚重。

她没同他调笑,她垂下眼,转过身去,低哑道:“珍重。”

“走吧。”

杨辉轻叹。

西凤进了马车,放下了帘子,杨辉站在满口,看着马车哒哒而去,管家走到他边上来,小声道:“韦大人和司马大人都在半路被拦回来了,如今快到了,方大人也已经候在了大堂,等着您过去。”

杨辉点点头。

这位方大人就是之前顾九思派来宴请他们的官员,名为方琴,如今他们要找顾九思,就得从这位方琴下手。

杨辉回了大堂,见方琴正在喝茶,方琴站起身来,朝着杨辉行了个礼,杨辉直接道:“顾九思在哪里,我要见他。”

“大人是想好了?”

方琴笑眯眯开口,杨辉果断道:“想好了。”

“那另外两位大人呢?”

“我会说服他们。”

“那么,”方琴笑道,“敢问大人若要拿下宫城,需要多长时间?”

听到这话,杨辉睁大眼:“他是要我们直接反?!”

“难道,”方琴有些疑惑道,“杨大人还打算入宫送死吗?”

杨辉沉默了,许久后,他才道:“我等共有近二十万兵马囤于东都,其中城内约有一万,宫中禁军五千,今夜攻城,若所有兵马入东都,至多两个时辰。”

方琴点了点头,片刻后,他恭敬道:“那烦请杨大人先用调用兵马围住宫城,并抓捕所有从宫中逃脱的人,尤其是洛子商的人。同时控制住城墙打开东都城门,组织百姓出城。顾大人会入内宫说服陛下,若能不起战火,最好不要起。若到卯时他未出宫,杨大人可直接攻下宫城。”

“为何要组织百姓出城?”

杨辉皱起眉头,方琴继续道:“我们这边的消息,周高朗已经拿下了望东关,若周高朗不休息连夜赶军,至多明日清晨便会到达东都。明日清晨,顾大人会先和周高朗谈判,尽量让周大人放弃攻打东都,和平入城。若顾大人做不到,届时无论三位将军是打算和周大人开战,还是与周大人联盟,都至少留东都百姓一命。”

杨辉沉默着,方琴抬眼看向杨辉:“杨大人,你们选择保东都,还是保豫州,顾大人都不阻拦。可是您至少要给百姓一条生路。”

“我明白了。”

杨辉深吸一口气:“顾大人如此胸襟,杨某佩服,等司马将军和韦将军来后,我会同他们说明。”

方琴听得这话,朝着杨辉行礼道:“如此,方某替东都百姓,谢过三位将军。”

两人说着话,外面传来了司马南和韦达诚走进门来的消息,两人急急进了屋中,韦达诚进门便朝着杨辉道:“你说宫里有埋伏,此事可是真的?”

“**不离十。”

杨辉点头道:“你可派人入宫一探。”

“不必了。”司马南开口,另外两人看向司马南,司马南神色平静,“我今日想了一日,顾九思说得没错,我们效忠先帝,可先帝心中,大夏江山比他的血脉重要。范玉割让豫州,不配为君王。”

“况且,”司马南扫了一眼另外来两人,“他就算今日不杀我们,来日我们失了豫州,又少了兵马,等他不需要我们的时候呢?”

他能杀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张钰,对将他视入侄子的周高朗仇恨至此,他们这些人,又算什么?

三人沉默片刻,杨辉终于道:“我已同顾九思联系过了。”

说着,杨辉将顾九思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司马南斟酌片刻后,点头道:“就这样。今夜将百姓送出去,明日,顾九思拦得住周高朗就拦,拦不住周高朗,我们便与周高朗合作,东都……”

司马南抿了抿唇,终于道:“终究是大夏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