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哪怕明日便毙命于此,我也觉着没什么不好。

身边有朋友,有亲人,有爱人,走了二十年的辛苦路,总算有了点甜头,我觉得值。

没什么想要太多的想法,世事无常,今日欢愉,保不定明日愁苦,当年我进叠翠谷,不也以为进了仙境?结果呢?

我不想明日的事。

就如现下抱着琪儿,听他絮絮叨叨,童言童语,沈墨山在一旁不时捉弄他,逗我发笑,这样的日子,我很知足。

夜里觉浅,且病体虚寒,常常四肢冰凉,止不住打颤,难为了沈墨山要一直替我暖着,捂到胸口,有时候冷得厉害,还得他运功御寒。

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我想起以前对谷主的痴迷,遥若前世,自己也觉着不可思议。

偏偏沈墨山是个大醋桶,有意没意,总在我面前道,男人嘛,就该长得像他那样,魁梧壮实,虎虎生威,这才是良人的长相,这才靠得住。

进而又道,小白脸一流,如何卑鄙无耻,某年某月某日,哪位黄花闺女,正经人家的媳妇,被男人始乱终弃,被逼寻死,那些男的,无一例外都是小白脸。

他说得煞有介事,却一路讲一路看我的脸色。我只当听书,也不理会他,倒是琪儿常常挨着我,听得似懂非懂,问我:“爹爹,为什么她们要死啊?是被大妖怪吃了么?”

我狠狠瞪了沈墨山一眼,说:“爹爹也不懂,让你沈伯伯教你。”

沈墨山嘿嘿讪笑,抱过小琪儿坐在他膝上,点着他的鼻子道:“来,沈伯伯教你做怎么做一个真爷们啊。咱们男人,对外头坏人,就得狠得下心,该杀杀,该打打,对屋里头自己的人,可得好,怎么才算好呢?基本上不要怕为他花银子,可也不能为他乱花银子,你明白了吗?”

小琪儿愣愣地问:“什么是屋里头自己的人?”

“就是,就是你喜欢的。”沈墨山看了我一眼。

我憋着笑,只见小琪儿有板有眼地道:“哦,我晓得了,爹爹整天病着,呆在屋里,琪儿喜欢他,爹爹是琪儿屋里头自己的人……”

我吓了一跳,沈墨山大喝道:“胡扯!他是你亲爹,你待他好,孝敬他,听他的话乃是天经地义,但我说的喜欢,是对亲人以外的,是选了跟你长长久久过日子的。”他见小琪儿仍旧一脸懵懂,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还太小,等大了就明白了。”

“琪儿懂的,”小孩儿有板有眼地道:“我喜欢跟铺子前的小白狗玩,也会分点心给它吃,可不会给它吃很多,栗亭叔叔说吃太多了对狗不好。我要把小狗养自己院里,它就是我喜欢的。”

“亲娘诶,”沈墨山怪叫一声,对我说:“小黄,你儿子说什么听到了吗?”

“听到了,别大惊小怪的。”我横了他一眼,对小琪儿柔声说:“你现在太小,还不能照顾它,等大了,爹爹给你一条大狼狗看家护院,好不好?”

小琪儿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此时,却自院外传来一声冷峻的声音:“喜欢?人之一世,变幻莫测,单凭喜欢二字,如何算一生所求?今日喜欢你,明日喜欢他,后日又喜欢另外的新人,人性喜新厌旧,耽于享乐,今日山盟海誓,明日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比比皆是。”

话音听着挺远,却顷刻间来到耳畔,沈墨山脸色一沉,站了起来,正要开口,我立即止住他,摇了摇头。

却听那声音继续道:“浪荡子淫人妻女,毁人名节,难道不说喜欢?青楼娼妓迎来送往,柔情款款,难道不说喜欢?薄情人抛弃糟糠,另寻良配,难道不说喜欢?为官富贵者三妻四妾,难道不说喜欢?”

他冷冷一笑,道:“沈墨山,你来告诉我,什么叫喜欢?你适才所言的喜欢,属于上述哪一种?”

沈墨山翻了下白眼,却恭恭敬敬拱手行礼,道:“见过徐二叔。”

“你心里,倒还认老子是你二叔?”一个身影快如闪电,疾驰而至,出手如风,扬手就往沈墨山脸上招呼。

沈墨山面不改色,低头侧过,划拳为掌,顷刻间与他过了十余招,那人一个转身,五指为爪,竟朝小琪儿抓来,我心中大骇,想也不想,一把搂过孩子,以身相挡。

“二叔!”

一声惊呼自我身后传来,我闭眼以待想象中的剧痛,却半天没动静,转过身一看,却见一个一身锦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收了掌,正打量我,他目光锐利,几可探入人心底,令人不敢与之对视,我垂下头,抱着琪儿,慢腾腾从榻上站起,略略行了礼,道:“徐爷。”

他冷声道:“倡优一流,果然管人均叫‘爷’。”

“二叔,您胡扯什么呀。”沈墨山一个箭步踏上,挡在我面前,半昂着头道:“得了,我晓得今儿个最好什么也别说,因为说什么都会适得其反,令您对长歌的偏见更深,但我要真什么也不说,干瞧着您奚落他,我他娘的就不是明德公子爷教出来的。您爱听也罢,不爱听对不住您,可我要说,他是我的人,我待他,就跟您待宝叔那般,若有人当着您骂宝叔一声奴才,您怕也要活活剁了他吧?今儿个您再管他叫一句倡优,咱们叔侄几十年的老脸,咱们两家两代人的交情,从今往后都不用提!”

“说得好!”那徐爷脸色一变,阴阴地道:“这男人狐媚子一般,看把你迷得鬼迷心窍,祖宗姓氏都可不顾了,赶明儿还不知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行,我今日辛苦点,为你除了他,你爹就算在这,也断不会拦我。”

“二叔,您别逼我动手。”沈墨山双目微眯道。

“正好,我领教下冰魄绝焰。”徐爷冷笑道:“不容易啊,敦促你练功,到头了,竟然要对付我头上。”

沈墨山笑了笑,说:“您高抬贵手,还是我最亲的二叔。”

“就是因为大家都由着你胡闹,只有我真心为你着想,我还非得做点什么,才对得住你叫的这声二叔。”

两人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我心里惶恐至极,却也明白,此时最好的方式,是不要插嘴,说什么,都只会令事情越发糟糕。好在两人虽然都放了狠话,但依着我对沈墨山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对自己叔叔下杀手,那叔叔,瞧着一心为他,也断不肯真伤了他,两人并无性命之虞,倒也可稍微放心。

就在此时,一个柔和的嗓门气喘吁吁地道:“徐达升,住手,你要打自己孩子吗?有话好好说,爷俩还真要动手啊?成什么样子你们?都给我住手!”

那徐爷本一脸倨傲,眼神都透着冷意,此时一听来人的话,却立即换上柔和之极的表情,堆上笑,转身凑上去说:“宝儿,你看错了,我逗墨山玩儿呢,哪能真跟他动手?你来得怎么这么快,我正吓唬他呢。”

“这么大岁数了还玩!”那来的人错眼看我,“咦”了一声,撇下徐达升,径直朝我走来。我见他年纪也不轻,但面白无须,长相俊美,瞧不出多大岁数,且眉目和善,一双圆圆的眼睛清澈见底,黑亮透光,令人观之先生三分好感。

我打量他的同时,他也打量我,目光中有惊奇和难以置信,道:“你就是长歌?”

我扶着琪儿,勉强作揖道:“见过前辈。”

“无需客气。”他上前一步扶住我,道:“快坐下,可站不住了。”

我有些赧颜,却无力推辞,只得告罪坐下,他就坐我旁边,微笑着端详我的脸,道:“哎呀,可真像,长歌果然好相貌,这等模样,我年少时头一回见,就看迷了眼,想不到事隔多年,竟然还能见着像个八九分的。”

我忙道:“哪里,长歌久病颓容,冲撞了前辈,请勿见怪。”

“无需客气,”他笑眯眯地对我道:“你这样的,配我家墨山,倒显得他粗糙了。”

“宝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沈墨山乃沈家儿郎风范,顶天立地的汉子,像姓林的有甚鸟用?病歪歪的没个男人样。男人就该像我,哪,像墨山,像我大哥那样,啧啧,那才是……”

那徐爷还未说完,已被沈墨山一把扯了袖子,低声说:“二叔,你又触宝叔的逆鳞,闭嘴吧,不然回房后有你受的。”

那徐爷怏怏住了嘴,坐我身边的那一位却变了脸,只是他想来脾气甚好,便是生气,也只是闷声不语,紧紧抿嘴,想来气得不轻。

徐爷有些慌了,忙不迭地上前道:“宝儿,你,我,我就是胡扯的,你,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你终究嫌我不算男人。”宝爷眸色黯然,叹了口气。

“你,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呀,哎,不带这么冤枉我的,宝儿,宝儿你听我说,这可是天大的冤屈,你且转过身来……”

“墨山,你在林州仿佛产业不少,带你徐二叔逛逛去吧。”宝爷神色漠然,道:“我要为长歌诊病了,被谁打搅了,出什么事我可不管。”

沈墨山一听急了,立马赶着徐达升道:“二叔,快随我来,您还不知道吧,我手里头的买卖啊,现在已经多了好几宗别的啦……”

他连拖带拉,立即将人弄了出去,那徐爷一路嚷嚷,都被沈墨山巧妙挡了回去。

院子里又回复安静,小琪儿怯生生从我怀里钻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宝爷。

宝爷一见有孩子,脸色登时缓和不少,微微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绢包,打开来,却原来包着几样精巧糖食。他朝小琪儿招招手,柔声道:“宝宝,要吃糖食吗?”

小琪儿咽了口口水,抬头看我。

我对这位宝爷怀有好感,晓得他心存善意,便点了点头。

小琪儿笑嘻嘻地爬过去,捡了一颗,刚想塞到嘴里,却停了下来,转身塞到我唇边,高举着叫:“爹爹吃。”

我笑了,摸着他的脸说:“爹爹病着,不能吃,乖宝自己吃罢。”

“哦。”他快活地应了一声,塞到自己嘴里,高兴得眯了眼。

宝爷呵呵低笑,说:“你别见怪,我打小家穷,没好好吃过这个,现下还怀着念想,身上常常带着。”

我如何会不明白,低头一笑,道:“长歌也是出身贫寒,别说糖食,便是麦芽糖,也从未尝过。”

他眼神越发柔和,温言道:“等你身子好了,让墨山给你备着蜜饯,甜的东西,终究要尝到嘴里,才晓得甜是什么滋味。伸手过来吧。”

我将手伸了过去,他见我断指疤痕,轻声叹息,搭脉而上,又看了看舌苔脸色等,放下袖子,道:“长歌,你这毒,我要先判断是哪一样才好对症下药。你能告诉我吗?”

第51章

我沉吟片刻,道:“是一种名为商参和合丸的药物,在叠翠谷被奉为圣药,此药服下如火炽游走四肢腹内,需人以阴寒一路的内力相导,方能将药性疏通入奇经八脉。据说,服用此药能改人经络,令人功力大增,但却不能停药,需每月由谷主亲自赐药。”

“若是停药会如何?”

我摇摇头,低头一笑,淡然道:“还有八日,我便服满一月,会如何,宝爷届时亲见便知。”

“孩子话,”宝爷摇头,清澈的眼中颇带责备地看着我,道:“任何反应,以你此刻的身子,都断然捱不住。我可不想墨山回头怨我。”

他站起来,摸摸小琪儿的头,负手踱步,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清俊的脸上尽是忧色,一会似乎想到什么,又轻轻摇头否定,叹息不已。

我心中不忍,开口道:“宝爷,无论如何,晚辈已是感激万分,生死有命,您无需为我耗费精神。”

他停下来,侧着头看我,问:“若想不出法子,八日之后,你定毒发身亡,便是你服过白先生亲制解百毒的丸药,然你身子七劳八损,也是朝不保夕,难以为继,你可明白?”

我微笑点头,道:“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他摇摇头,道:“你若死了,定然是亲者痛仇者快,孩儿无人教养,爱人无人抚慰,你真忍心,令墨山年年苦痛,夜夜锥心?你的孩儿,这么小就要历经丧乱,孤苦无依。”

我摸着怀里困倦欲睡的小孩儿,心中恻然,却仰天一笑,道:“前辈此言差矣,我信我的孩儿,定会好好长大,因为他本性纯良,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不妨碍他成为一个身心愉悦之人;我信我的爱人定会好好过日子,因为他生性豁达,会将失去我的痛楚抛开,而记住与我相处的欢乐;我还有若干好友,他们皆是与我共过患难,可以命相托之人,他们定会每年在我坟前把酒言欢,畅所欲言,或回忆我们往昔的岁月,或说点我曾做过的蠢事取乐,将祭奠我,视为一场踏春出游,有朋自远方来的聚会。”

我微笑看着这个面目和善的前辈,道:“所以,请前辈尽力就好,至于最终我能不能活,能活多久,您真的,无需介怀,因为我很满足。”

宝爷视线柔和,含笑看着我,点了点头道:“不错,果然是墨山看上的人。”他掉转视线,道:“只是长歌啊,你即便如此说,却也该明白,有些人的缺失,是无法替代的。比如你对墨山,对你怀里的小宝宝,便是如此。”

他沉吟片刻,朗声道:“栗亭何在?”

门外立即传来栗亭的声音:“在。”

“弄一套笔墨来。”

“是,师傅。”栗亭恭敬应答,不出片刻,只听门扉被轻轻推开,栗亭端着笔墨纸砚缓步走进,先朝宝爷躬身行礼,再轻手轻脚将东西铺成在茶几上。

宝爷微微点头,挽了袖子,正要上前磨墨,栗亭立即伸手,笑着说:“师傅,我来吧。”

“不用,”宝爷笑了笑,道:“甭在我跟前装这副小厮模样,你淘气的事我可都听说了,回头该罚可还是要罚。”

“哎呦,哪个跟您嚼耳根呢?弟子可老实着呢,这一年看诊制药,忙得跟陀螺似的,您要不信,问问墨山去。”栗亭嘟起嘴,带了撒娇的口吻道。

这可是新鲜,我从未见一派斯文的栗亭作此娇憨孩童状,想来他自幼便跟着宝爷习医,师傅脾气软,又会心疼人,徒弟自然借机耍赖撒娇,如此师徒,前所未见,令我大开眼界。

“你在明德山庄,可捣乱了不曾?白先生留着的药库,后院里种着的药草,你可随意使用采摘了?邬总管着人拦你,你可撒了痒痒粉在他们身上?”

栗亭吐了舌头,笑着道:“怎么什么也瞒不过您?”

“还笑!”宝爷持笔敲了他脑袋一下,道:“幸好白爷带着公子爷出了远门,不然,知道是你弄的,你师傅那点薄面,在那二位面前可不管用。”

“师傅您可得救我。”似乎想到什么,栗亭有些害怕,拉着宝爷的袖子道。

“我救不了你,”宝爷不理他,动手磨墨,道:“我还得管公子爷叫主子呢,你多大的胆子,就敢动他们的东西,等着吧。”

“师傅师傅,您最好了,”栗亭抢过他手里的墨条,卖力地研墨,絮絮叨叨地道:“我这不是为了配药么,白神医做的那味‘思墨’,说得多金贵,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就不信了,非琢磨出一样比那个药厉害的。您不是常教我医药一道,要敢异想天开么?我这好容易实践回……”

“我可没教你不讲规矩,乱来一通。”宝爷好笑地看着他,道:“你不是敢想敢干么?行,你把长歌这个毒解了,我就不罚你。”

栗亭登时垮了脸,道:“这,这我解决不了。”

“那就等着白先生回来受罚吧。”宝爷淡淡地道。

“师傅,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栗亭大叫道:“长歌的毒我也不是没法子,我做的那味丸药,可就效用无比,能起死回生,可惜现下少了一味药,不然……”

“胡扯!”宝爷拉下脸,狠狠敲了他脑袋,训斥道:“你是大夫,不是民间跳大神撞鬼糊弄百姓的,什么起死回生,什么效用无比,你就这三脚猫功夫,也敢称这八个字?现在立即出去,就近找家春晖堂,做三月义诊,少一天,咱们师徒的情分也不用讲了,我直接捆了你送人白先生那去,他整治人的法子可多,绝对有你受不住的。”

栗亭初时还听得一脸丧气,听到最后,脸上越来越现喜色,道:“师傅,您果然替我补上明德山庄的东西……”

“我可不是为了你,”宝爷没好气地骂道:“我是为了公子爷,万一他身子不适,白爷用起药来,短了一味可就麻烦了。真要那样,我也不等他来罚你,我自己先灭了你这个逆徒!”

栗亭嬉皮笑脸地道:“是!谢谢师傅!”

宝爷斜睨了他一眼,道:“快走吧,三月义诊,你当我说着玩的?”

“是,徒儿告退!”栗亭笑嘻嘻地行了礼,冲我挤眉弄眼一番,这才转身走了。

宝爷哭笑不得,瞧着这个活宝徒弟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对我笑道:“让你见笑了,这孩子打小在我跟前就没个正形,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在外头似模似样的。”

我笑道:“那是他把您当自己亲长辈,自然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我看他是越活越回去了,唉。”他摇头,提笔唰唰在白纸上写着,道:“这些人连适才为难你的那个徐爷在内,一个个都瞅着我好脾性,耍赖犯浑,无所不作,比你家小宝宝还不如。”

我扑哧一笑,道:“宝爷性情温良,众人喜爱您,也是应分。”

“他们不是喜爱我,是喜欢看我受累,”他一路说着,住了笔,吹吹墨迹,抬头对我道:“写好了,咱们现如今也没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这付方子,乃当年墨山的爹爹,沈家老爷花了重金买来的珍贵古方,我当年跟着伺候熬药,因而记得些许,如今略改了改,对你的身子,应该大有补益。这八日我要先给你固本归元,然后再图解毒。”

“多谢前辈。”

“不谢,”他微笑着道:“救你乃墨山所求,我看着他长大,无论如何也无法眼睁睁瞧着他经历那等痛失所爱之苦。况且,”他顿了顿,道:“你长相很投我的脾胃,就冲这点,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药果然非同小可,我喝下去后,不出片刻便觉手脚发暖,困意浮了上来,沈墨山让我坐在圈椅中,自己手忙脚乱给我铺床,大红撒金缎面的被子猛然一甩,倒像大朵喜庆的花迎面绽开,险些砸烂一旁博古架上的青花瓶子,他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拽个枕头过来,仿佛与之有深仇大恨,要将之一拆为二。

笨手笨脚,沈大掌柜原来也有做不来的事。

我情不自禁地微笑,靠在圈椅内,看着他一举一动,默不作声。

看着看着就闭上眼,朦胧间,已被他轻柔抱起,移到床上,解开我的外袍,替我盖上被子。

脸上一软,是他轻吻其上,呼吸热热喷在脸上,忽然听他轻笑一声,有说不出的得意。

随即他又拉拉我的被角,抚摸了我的头发,无声无息离开。

我睡得甚熟,也不知过了多久,因腹中饥饿,才醒了过来。这可是前所未见的好征兆,我正要唤人,却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对话:

“宝叔叔,您到底有几成把握?”这是沈墨山的声音。

一人叹了口气,声音柔和温软,正是宝爷:“若我说,一成也没有,你怎么办?”

“您说真的?”

“墨山,若是旁人,我自然会设法宽慰,但对你,我需说实话。”

“怎会如此?他不是明明能好好睡一觉了吗?”沈墨山的声音骤然提高:“这一切,不是在好转是什么?”

“冲你宝叔嚷嚷什么?人回光返照,也会如此。”另一个人训斥了一句,我仔细一听,立即认出,是那位徐爷的声音。

宝爷温言道:“别这样,升哥,若今日病榻上是我,只怕你的癫狂,要胜墨山百倍,咱们已然不能为孩子减轻伤痛了,就别再争这些口舌之利了吧。”

那徐爷叹了口气,半响道:“墨山,那人对你,真这么重要。”

“叔,您说什么废话?”沈墨山压抑着,似乎有些哽噎,却忍着道:“不重要,我犯得着这样吗?”

徐爷沉吟片刻,又道:“宝儿,当真无法可想?”

“我的医术虽习自白神医,但性子古板,想法僵固,他十成的本事,我其实学不到一成。只是这么多年靠勤奋细心,才没出大篓子。这一次长歌的病,按着常理,是无药可医了,但若不按常理,或者有救也未可知。”

“说来说去,还是要白析皓来。”徐爷厌烦地道:“墨山,你说说,那老东西这回又推脱个什么劲?”

“他以凛叔叔的身子这节气需浸泡温泉为由,断然拒绝了我。”沈墨山黯然道:“我写信去拉下老脸说足好话,他还是说,凛叔叔身子最要紧,其余等人,是生是死,皆与他无关。”

“你就没求公子爷?”宝爷道。

“当然求了,哪知这回凛叔叔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道,白析皓的喜好最重要,他爱给谁看便给谁看,他决不干涉。”

那边一阵沉默,徐爷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个老东西算计你呢,墨山,你真是关心则乱,这都听不出来。”

“怎么说?”

“你想啊,林凛诡计多端那是出了名的,他又心疼你,又常常标榜自己高洁有德,又不像你二叔我真的担忧沈家血脉断在你这一代,怎么会见死不救?姓白的完全就唯姓林的马首是瞻,这个事,九成是林凛在拿主意,白析皓不过照他的意思回复你而已。”

第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