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段离的话被段奕之慢慢扬起的手打断。

“阿离,你在这有没有看到别人进出?”

“没有,从您进去以后就没有任何人进入过。”段离神色微动,眉宇间带上一抹疑惑。

段奕之眼中眸光一闪,声音忽而变得很低:“看来她是从君家大宅后面直接进入的。”他抬起头,望向段离:“你上次查到纪家的族长现在在君家?”

“对,几日前纪阿朝确实和君家家主一同抵达。”段离老实回答,但对段奕之突然的问起这件事觉得不解,纪阿朝的行踪,他几天前就报告过的。

段奕之问完后就不再言语,只是神情仍是漠然。

段离停顿片刻,看到段奕之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问出了口:“舅舅,我们现在是不是…回去?”

他的声音忐忑,带着一丝不确定,因为段奕之现在的状态确实说不上好,甚至身上始终带着浓厚的颓寂之感。

“不,段离,我还有一个人要见。”段奕之沉寂片刻,猛然抬头望向远处,神色里升腾起一片灼热的火焰,染上违逆的炫色。

“您是说…?”段离眼底袭上一抹疑惑,这里,除了君晚朝,还有舅舅需要见的人吗?

“段离,史云那天告诉我,她收到信的时候我不在段家,而且那个时候正好是她擅自发布婚讯的前几天。”

段离神色一愣,似是不明白段奕之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他循着记忆慢慢回忆,突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一般猛地望向段奕之,神色里满是震惊:“这怎么可能?当时,当时我们不是…就在君家。”

如果是,那这一切的错过岂不是太过于可笑。

他的神色太过惊骇,以至于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些微的颤抖。

“没错,那个时候我们在君家。”段奕之没有看向段离,只是神色中透着几许苍凉的莫测。

“难怪夫人,不,是史云能截下君家主送来的信…”段离喃喃开口,突然神色一顿,心底的疑问几乎是冲口而出:“既然君家家主在当时就以信修好,那当初我们怎么可能会被拒之门外?”

话一说完,段离眼底慢慢被一片惊骇笼罩,他脸色变得苍白,几乎是下意识的望向一旁站着的段奕之。

“是啊,我们怎么会…?所以我要去问问,为什么…”他的声音冷寂得似是被一团轻雾罩住,带着几近飘渺的透彻和灼热:“为什么当年我会被拒之门外。”

段奕之静静的凝视远处伫立的君家大宅,神色平静的几近淡漠和诡异,只是眼中的瞳色就如渲染寂灭的黑夜,愈加暗沉和浓烈。

段离站在他身后,神思浮动,思绪慢慢回到了十年前。

当时段家根基还未大定,段奕之在疲于稳定刚刚重建的段氏之时,还是带着他重新踏进了君家的领地。

只是他们在君家大宅外面等了一天,除了‘不见’什么回应都没有。

他亲眼看着段奕之眼中的神采由期待和忐忑慢慢变为孤寂的绝望,然后只能默默离开君家。

只不过段离永远记得那时候段奕之转身的背影,萧索的身影里除了黯然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一直在段奕之身边,逃亡的那些年,哪怕是再怎么艰难和孤寂,他的舅舅眼神深处一直都有着执着的坚守和信念。

他知道,那是那个一世芳华的女子留下的烙印在支撑着他。

可是他们从君家转身离开的那一天,段离能感觉到他的整个世界开始只剩下昏暗,就好像在那一刻燃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期待。

所以,回去后,虽然对史云的举动出乎意料和不满意,但他还是完成了婚礼。也许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以为只是为了报史家的恩,但段离知道,那个时候,他只是在找一个可以让他可以继续撑下去的借口。

就好像那个女子已经生活在了遗忘他的世界,那么他也可以继续好好的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孱弱的段氏。

那个时候开始,段家就只有家主段奕之,再也没有了那个会默默期待的少年。

那段时间,他以为,那就是段家的王者生命中的最难熬过的时刻,可是当君晚朝的死讯传来时,他还是看到了这世上有比绝望更加汹涌澎湃的感情,那是刻入灵魂,融进血脉的刻骨荒凉。

世界坍塌,那时候的段奕之,不过如此。

只是,兜兜转转十年后,当所有真相被揭开,才发现一切的劫难和悲哀才真正开始。

没有人会再有机会去改变一切。

因为当生命逝去,所有的努力都只剩下徒然。

但是,段离想,他的舅舅,总是需要知道真正的一切。

远处的君家大宅在夕阳的余晖下渐渐隐没,直至终被一片黑暗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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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的敲门声在夜晚响起,君晚朝放下了手里端详的东西,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面,君逸尘端着茶盅,一身居家常服,眉宇淡然,勾着的嘴角带着淡淡的宠溺。

“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好啊。不过我可不知道,你现在泡的茶有没有长进?”君晚朝拉开了门让君逸尘走进来,眉色变得舒缓。

“你试试不就行了?”君逸尘把茶盅放在桌子上,随手为君晚朝倒了一杯。

“咦?这茶…?”君晚朝抿了一口,眼角微微挑起,向来清苦的君山银针,居然在淡淡的甘味中带着清甜。

君逸尘把茶盅摆正,指尖慢慢敲打杯盏,轻声开口:“你小时候不喜欢茶里的苦味,我一直没放在心上,还一直让你喝。这些年,我一直在尝试别的泡茶方法,这里面加上了别的茶种,混在一起,既不会散掉君山银针的茶味,又带着淡淡的清甜。我一直想,要是你还在,就亲手为你泡,再也不让你喝苦茶,现在终于…”他抬起头,眼底的温柔渐渐溢在瞳孔里,带着失而复得的感恩和庆幸。

“三哥,我很喜欢喝。”君晚朝打断君逸尘的话,微微别过头,压下神色中的感动,嘴角慢慢扬起一抹隐然的笑容:“真的。”

自从她继承君家以后,就只喝性苦味甘的茶,从来不会有人记得她喜欢的是带着微微甜味的君山银针。

她可以强势,可以坚毅,但却惟独不能软弱,不能撒娇。

因为她是要承担君家重任的家主,身上的责任和重担会渐渐让她失去很多东西。

而能够让她任意撒娇的人,那个时候,都已经不在身边。

“阿朝,对不起,若是当初我没有离开君家,你也不会…”君逸尘眼底的神采渐渐暗淡下去,他一直在后悔,当初若不是他逃避君家继承人的责任,那也就不会让年幼的妹妹一力承担起君家的重责。

但一切事情的发展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等他知道阿朝已经肩负起所有的重责时,却反而失去了可以承担一切的资格和回来面对的勇气。

“三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其实,继承君家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这样可以保护你们。倒是这些年来你一直因为对我的愧疚留在君家,我…”

君晚朝抬起头,认真的看向君逸尘,脸上慢慢浮现愧疚的神情。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君逸尘最讨厌的就是繁琐的规矩和家族的羁绊,但这样的人,也为了对她的歉疚而一直呆在君家。

“你不需要道歉,阿朝,我姓君,这点从未改变。”坐着的男子微闪的眼底渐渐散出坚定的执着,带着难以言喻的信念。

两个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坚持和歉疚,神色同时一松,轻笑起来。

房间的氛围慢慢变得温馨,带着淡淡的暖意和舒然。

“对了,阿朝,你今天去墓园了?”

君晚朝神色一顿,状似无意的抬起茶杯:“是祥叔告诉你的?”

“对,那你…”君逸尘的眼中有微微的不安,也对今天的巧合感到不可思议,听祥叔传来的话,段奕之今天也出现在了墓园。

“没错,我今天去了墓园,也遇见了他。”君晚朝神态自然,快速的回答,但掩下的眉遮住了眸中的色彩,让人无法分辨其中的意味。

“三哥,我们已经过去了。况且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我,放下了。”君晚朝说出的话带着点点涩然,似是不愿提起这个话题。

君逸尘眉角一皱,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沉默的窒息,掩下了神色不再提及,他转过头看到桌上放的纸张,拿起仔细看了起来。

“阿朝,这个是?”

“哦。”君晚朝看君逸尘转移了注意力,神色一缓,松了口气:“这是我为小轩画的战棋布局,用了新的式样,我看以前为他做的那副已经很旧了,所以想为他做副新的。”

“你是说他一直放在身边的那副?”

“恩。”

君逸尘眼中神色一顿,小声说了一句:“你对他还真好,不过我觉得他不会高兴收到这副棋的。”

“为什么?我做的东西,小轩一定会喜欢。”君晚朝听到君逸尘的小声嘟囔,立马为君逸轩分辩了一句,神色中带着绝对的理所当然。

就是因为是你做的,他才不会高兴。

君逸尘压下了欲脱口而出的话,眉角一挑:“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也许那副棋更有纪念意义,你是想在把这副新棋送给他的时候告诉他你的身份吗?”

“恩,以君家的办事效率,我想三天就可以做好了。这件事交给你,三天后我要给小轩一个惊喜。”

“交给我?”

“当然,三天后你给我送来就好。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还是先把图纸拿回去吩咐下去做吧,记得要保密。”

君晚朝几乎是忙不迭的把图纸卷好放在君逸尘怀里,然后极其快速把他拽起来推出门外,关上门,然后转过身向桌边走去。

她重新坐了下来,茶杯里升腾的热气渐渐模糊了她的神色,浅浅淡淡,带着几近透明的怅然。

君逸尘看到紧闭的房门和手上塞满的图纸,扬起的眉耸拉下来,眼中极快的划过一抹愧疚。

看来,他还是不该提起段奕之,阿朝并没有真的放下。

只是不知如今她到底是怨恨多一些,还是挂念多一些。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图纸,神色慢慢变得肃然。

有些事,他总是无力提及和改变。

就像三天后阿朝会说出身份,小轩也终究会知道真相。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但无论是君晚朝也好,纪阿朝也罢。

她们之间,这世间总是只能有一个。

王者对决

“逸轩,这是昨天晚上送来的。”苏祈走进庭院把手上的拜帖递给君逸轩,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哦,我看看。”君逸轩接过苏祈递过来的拜帖打开一看,眉一皱,眼神猛地深沉起来。

鲜红的拜帖带着难以言喻的压抑,一个霸气的‘段’字凌厉的书于其上,带着几近肃穆的端然。

整张拜帖上仅仅只写了这么一个字。

但是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现在才拿过来?”

“昨天晚上送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况且祥叔今早传来话说…”苏祈欲说出的话缓缓停住,眉宇间带了几分忐忑。

“祥叔说了什么?”君逸轩神情一顿,声音陡然沉了起来。

难不成…?

“祥叔说昨天段亦之去了墓园。”

君逸轩缓缓闭上眼睛,一股深沉的肃然从他身上浮现,带着炙热的愤怒和默然。

他果然猜得没错。

“君逸尘现在在哪?”君逸轩眼底的怒气慢慢溢出,微挑的眉宇带着一丝戾气。

段亦之昨天就已经进入君家领地,可是他到现在才收到消息,说明有人故意想让他迟些知晓,至于这么做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整个君家只有君逸尘有这个胆子和本事。

“恐怕你现在没时间见他。”苏祈顿了一下,她知道君逸轩的想法,但还是无奈的开口。

“为什么?”

“段家家主,现在就在君家大门外。”

君逸轩睁开半掩的眼睛,一抹极深的暗光快速划过,突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苏祈跟在他身后,甚至觉得他周身的空气都猛地凝滞起来,带着凛冽的寒意。

“阿朝,你要的新棋做好了,快出来拿。”

君晚朝坐在房间里听到君逸尘隔得老远就开始喊的声音,脸上不由得浮现几分无奈,自从她回来后,君逸尘的不正经好像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她站起身朝外走去,看到君逸尘拿着棋具往这边走,盯着棋具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疑惑。

她挑了挑眉,好笑的开口:“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阿朝…”君逸尘看到前面站着的女子,眼底的暖意开始弥漫:“前两天我就想问你,为什么要在这玉石制成的棋子上刻字?”

君晚朝神色一愣,想到棋子上她专门做出的标注,眼中霎时划过几分柔软和怀念。

“以前小轩不喜欢下棋,我就告诉他,等他把棋学好了,我就送他一副玉石专门做的战棋,并且把最想告诉他的话刻在棋子背面。不过,后来我身体不好,这件事也就忘了去做,希望现在送给他不会迟。”

君逸尘眉眼一瞪,说出的话带了一份不满和挑衅:“当然不会迟,他这是命好。对了,你现在要去给他吗?”

“恩,我打算去告诉他我的身份。三哥,你说小轩会不会怪我一直没有回来?”君晚朝望着君逸尘,眉轻轻皱了一下,神色里带着几分踟蹰和不安。

“不会的,小轩会很高兴,比所有人都会高兴。”

君逸尘神色一正,他看着君晚朝,脸上带着难得的郑重和坦然。

因为无论是谁,哪怕是君家,在他眼里,都不会及他姐姐君晚朝半分。

“那就好,小轩现在在哪?”

“刚才管家告诉我说有客来访,他应该去前堂了。”君逸尘把手里的棋具递给君晚朝,思索了一下慢慢回答。

“有客来访?”君晚朝接过棋的手一顿,眉一扬,眼底升起好奇之意:“不如,我们去看看,等他接待完客人,我就把东西给他。”

“好吧,我们去前堂。”君逸尘看到君晚朝脸上升起的兴致,不想拂了她的意愿,转过身和她一起向外面大堂走去。

“对了阿朝,我一直想问你,你以前根本不喜欢下棋,后来棋怎么下得这么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下得好了?我回来后你又没跟我下过。”君晚朝状似无意的回答,神情略带不解。

“小轩的棋是你教的,看他如今的棋艺很是不俗,我真的很好奇,说说吧。”

“没什么,只要多练练就会好了。”君晚朝看着君逸尘脸上露出的明显怀疑,眼角瞥了一下便不再言语,只是拿着棋具的手轻轻紧了紧。

若是,你十年的时间都在思念一个人,那你总会想去怀念他喜欢的一切。

一遍又一遍的一个人下棋,是我曾经思念一个人的方式。

那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君晚朝神情自然,眉眼里的神采依然恬淡,只是勾起的嘴角终是染上了一抹涩然。

君家的大门在段亦之身后缓缓开启,他背对着站立,但仍然能感觉到那沉重的声音里带着庄严的肃穆,久违而怀念。

他眉一肃,藏起眼底的骤然生起的波澜,缓缓转过了身。

君家大门里,端身站立的青年定定的凝视他,隔得太远,以至于段亦之无法分辨他脸上的神情,只是那双眼睛,却比十年前见他时更加犀利和冷然。

那是阿朝费劲心力教养的孩子,确实无愧为君家的家主。

只是…

他收起眼底的打量,慢慢向前走去,他的步履极是坚定,不是二十年前被迫离去的悲切,也不是十年前愤然转身的怅然,他缓缓走近,带着几近蛮荒的苍凉和厚重。

君逸轩站在君家大门里,逆光斜射下,他看着段亦之缓缓走来的身影,竟然能感觉到恍惚的凝滞感。

其实他对段亦之的记忆不是只有长大后,他始终记得幼年时抱着他玩耍的那个少年,那时候的段亦之脸上爽朗的笑容是他幼年时最后的快乐回忆。

从那之后,他的姐姐就再也没有真正的笑容。

而十年后回来的段亦之,段家重新崛起的王者,他却已渐渐不再识得。

面前走过来的男子肃然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威压,极尽深沉又铁血。

君逸轩眼睛轻轻眯起,他的神情几乎是不自觉的肃穆起来。

这样骤然让他升起威胁感的气势,他从来不曾体会过。

因为同样能做到如此的女子,永远也不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看着段亦之缓缓走近,然后站在了君家的大门边缘,便再也不曾前进。

他们一内一外,隔着伫立千年的君家大门,静静的对峙,带着恍然的隔世感。

“冒昧拜访,还请君家主不要怪罪。”段亦之神情淡然,眼底的眸色一片漆黑,声音平静无波,但却带着让人悸颤的威严。

“段先生何必谦虚,如今整个龙国,哪里还有您去不得的地方,君家,您从昨天起不就是来去自如了吗?”君逸轩神情傲然,手心微微握住,回过去的话带着明显的讽刺,似是一点也未受到段亦之的影响。

“我昨天去见过阿朝?”段亦之眸中的黑色更加暗沉,终是缓缓开口。

“我已经知道了。怎么,段先生打算就在君家大门口和我说下去吗?”君逸轩眉封轻轻挑起,似是十分不耐。

“没有进去的必要了。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弄清楚一件事。”

“哦?这天底下,还有你也弄不清楚的事吗?”

段亦之望着君逸轩,掩起的眉渐渐上扬,眼睛里的风暴渐渐开始积聚,带着几近压迫的郑重缓缓开口:“君逸轩,我问你,十年前让我离开的人是不是…你?”

君逸轩神色猛的一愣,手不自觉的一僵:“为什么这么问?”

“当年若是有人能在君家做到这件事,除了你,再也没有别人。”

君晚朝的权威,除了她最亲近的人,没有人可以挑战,或者是胆敢挑战。

段亦之看着君逸轩骤然变得复杂莫名的神色,眼睛定定的望着他,冷然的声音骤然响起,但这次,却只有肯定和几分压抑其中的愤怒。

“十年前,让我离开君家的人,是你。”

君晚朝猛的停住向前走近的脚步,不可置信的站在树后望着前面站着的两个身影。

男子醇厚的声音传进她耳里,带着透彻其中的沉重和伤痛。

他说:十年前让我离开君家的人,是你。

这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他难道,来过?

她望着背对着她的青年,突然发现拿着棋具的手不自觉的轻轻颤动起来,甚至连呼吸都慢慢开始变得轻缓沉重。

而一旁站着的君逸尘显然也对这一幕感到诧异和震惊,他转过头看到身旁站着的君晚朝猛然愣住的神色,突然神情一肃,眼神锐利的向大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望去。

君逸轩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但神情却更加刚烈和倨傲:“没错,是我。”

“为什么?”段亦之缓缓开口,声音极是干涸,一股凌厉至极的威压缓缓自他身上升起,带着冰冷的怒意。

“为什么?姐姐等了你十年,但你十年后一出现身边就跟着史云,你以为我没有查过吗?我曾经也相信你不会背弃姐姐,可是我派出去的人居然查到史云已经在安排婚期,你居然还敢在那个时候假惺惺的到君家来,姐姐当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当然不会让你见她,让她病情加重,更何况,你当时不就是准备亲自来告诉她你要成婚了吗?”

段亦之猛然一愣,声音低哑而沉重:“并不是这样,我来见她是为了…”

“段亦之,如果你不是来亲自告诉姐姐婚期的,那为什么几天后我就收到段家发过来的婚贴。如果不是你早就计划好,怎么可能正好那么巧?”

段亦之欲说出口的话一顿,嘴角突然勾起,带着极尽苍凉的嘲讽。

“原来,你是因为这样才把我拒之门外。可是,君逸轩,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君逸轩的脸色愈加苍白,但他眼神更加坚毅和凛然:“姐姐等了你那么久,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她。”

“到底是谁在伤害她?君逸轩,如果你不是她的弟弟,如果君家不是她最后的期盼,那么今天,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你错了,姐姐最后的期盼,是你。”青年缓缓开口,他定定的看着段亦之,神情默然,不带一丝情绪。

段亦之呼吸猛然一窒,他看着青年眼底执拗的坚硬和倔强,缓缓转过身朝外面走去,背影极尽荒凉。

原来,这就是原因,当初他对史云的一句话让她产生误解,却让前去查探的君逸轩得到了他即将成婚的错误消息,而那时候阿朝的信却偏偏在他前来君家的时刻送到了段家被史云截下,她擅自发出了成婚的喜帖才让君逸轩认为他的推测没有错,也同样让阿朝对他死了心。

而他,从来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也从来不知道那个时候,将他拒之门外的竟然不是她。

君逸轩看到段亦之缓缓离开的身影,眼底的神色渐渐莫测,声音变得极轻:“你怎么知道,如果你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拒你于门外?”

当初他收到消息时并不是完全相信,所以他故意不让段亦之进君家的大门,想来试试他,那时候他想,若是段亦之肯来第二次,他一定会让他进去。

但是几天后他却收到了段家送来的喜帖,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庆幸自己没有让段亦之进门。

可是他不知道,十年时间的分离,让原本就背着误会离开的人心底除了忐忑不安外,还有害怕。

两个同样骄傲的人都害怕去面对彼此和知晓最后的结果,这样的结局和错误,谁都想不到,但却格外惨烈。

君逸轩脸上的神色渐渐透着几分茫然,他感觉到身边突然跑过一个身影,甚至连卷起的空气都带着灼热的气息,等他看清楚跑出去的是何人时,眼底瞬间浮现一抹愕然。

她,怎么会…?

同样的,君逸尘看到手里突然被塞过来的棋具,暗暗叹了口气,他向大门口慢慢走近,然后朝外看去。

只是那两个人离得稍远,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对话。

“等一下,段亦之。”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急切,段亦之还未回过神想清楚是谁在这样叫他,便被猛然跑近的人影拉住手腕,来人用力之大,甚至是带着他往后拖动了几步。

他转过头,看到拉住他的女子,眼底缓缓浮现惊异,神情里的不解几乎是立刻摆在了脸上。

“段亦之,你当初接到信后没有回应是因为来过君家被拒绝,对不对?”女子急切问出的话语带着些微凌乱的逻辑,丝毫没有了平时的淡然和冷清。

在刚才看到段亦之转过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君晚朝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跑了出来,她必须要知道当初是怎么回事?

“你…?”

“是不是,是不是这就是你当初没有回应的原因?还有,你十年前来过,对不对?”君晚朝的语气慢慢平复下来,但此时却带着独有的郑重和肃然。

段亦之望着面前的女子,手腕感觉到明显的灼热,她的眼神和质问太过坦然,和昨天在墓园里问他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就好像,她天经地义般可以问出这样质问的话语。

但是,他同样也无法拒绝回答。

“没错,我十年前来过。而且那个时候因为我在君家,所以没有接到阿朝给我写的信。

“那你怎么会知道…”君晚朝神情猛的一愣,眼底的眸色渐渐变成深沉的墨黑,不可置信的开口。

“我是前几天才知道她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

他没有解释当年的缘由,只是陈述了事实,这毕竟是他的过错。

君晚朝眼一肃,立刻就明白了段亦之的意思,她的信,当年若是他没有收到,那就只能有一个原因,被别人截住了。

而能做到和故意去做的人,在当年的段家,也只有一个。

她的手缓缓放下,神情中带着几近泯灭的寂凉,原来如此。

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君晚朝眼底席卷的风暴被渐渐遮住,她抬起头,望着段亦之,眼底是极致的认真和执着:“君晚朝等待的那十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坚持?”

段亦之似是被她眼底的认真震撼,他转过头,看着君家墓园的方向,极轻极缓的开口:“从来都是。”

君晚朝不再言语,转过身朝君家走去,只是她攥紧的手心轻轻舒展,眼底的神色慢慢变得莫测。

他们从头到尾都是输在了自己的手里,输给了自己的骄傲,若是他们有一个人愿意坚持一下,也许当初便不是这样的结局。

这件事,原就怨不得任何人。

段亦之亦转身向不远处停着的私家飞机走去,段离跟在他身后。

突然,段亦之的脚步猛然停住,他眼睛一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几乎是不敢置信的转过身朝后看去,浅浅的背光下,刚刚气势卓然凛冽的女子正慢慢的向君家大门里面走去。

步履熟悉,姿态骄傲,带着逆世的恍然。

他怎么会以为,那只是继承而已。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相像的两个人。

君晚朝,从来都只有一个。

绝代风华,卓然而立。

从来不曾改变。

只是太迟

君晚朝缓缓的朝君家大门走去,她的眉掩下,遮住了里面的神情,但是步履却极是坚定。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终是没有回过头。

所以不知道,身后突然转身的男子脸上近乎惶然的欣喜和神采。

她从君逸轩身边静静走过,神情不见一丝波澜,脸上甚至是浅淡的默然。

君逸尘看着已经走近的君晚朝,眼神一闪,将手中的棋具藏在了身后。

段亦之看着前面慢慢走进君家大门的女子,眼神深处压住急切和狂然,想要向前迈进的脚步顿在了原地,竟难以向前再走一步。

她在前面,她就在前面。

只要走过去,就能再一次…

段亦之的手握得很紧,眼神几乎是追着前面缓缓走远的女子,直到大门重新关上的声音传来,他才猛然回过神,看到因过度克制而发白的指尖,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极是耀眼。

段离走上前,看到段亦之身上猛然焕发的神采,脸上浮现的不解还未散去,便听到段亦之的声音。

“段离,重新查一下纪阿朝,无论是什么,都要彻查,而且…”他的声音缓缓停住,然后转过头,带着郑重的神色:“要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舅舅。”段离垂下眼,恭声回答,心底升起的疑问被压了下去。

若是是他能够知道的事,迟早段亦之都会告诉他的。

可是纪阿朝,到底是什么事情被忽视了。

君家大门内。

“阿…纪族长,你…” 君逸尘迎上前去,眼里划过一抹担忧,开口询问的话也因身边站着的君逸轩而被硬生生止住。

也许,阿朝现在已经未必肯告诉小轩她的身份了。

“我没事。”君晚朝看到兄长担忧的眼神,神色里终于浮现点点暖意,她的眼神从君逸轩不解的脸上划过,升起一丝复杂之意,但缓缓前进的脚步终是顿住:“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要问一下段族长,没有其他的事。”

她转过身朝君家内院走去,渐渐走远的身影中传来几近莫测的声音:“纪阿朝叨扰君家已久,明天便告辞。”

清脆凌厉,坚定至极。

君逸轩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肃穆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君逸尘,眼神微挑:“纪家的族长什么时候和段亦之这么熟了?”

“你不是查过吗?他们以前就有接触。”

“可是那不是她为了救纪延志才会去段家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君逸轩顿了一下,缓缓开口:“你让我不要向纪阿朝提亲,是不是因为段亦之的缘故?”

君逸尘抬头看了一眼君逸轩,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声音微微扬起:“随你怎么想。”

“你听到刚才我和段亦之说的话了?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君逸轩看到君逸尘欲离开的身影,突然开口,语气变得干涸。

“这是你的决定,况且需要问为什么的,不是我。”

君逸轩连身都没转,只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他们都知道,需要解释的人是谁。

只是君逸轩以为,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

而君逸尘认为,现在的她却未必会需要。

入夜,君逸尘推开了君晚朝的房门,门并没有关,看来是知道会有人来。

“阿朝?”君逸尘走进房间,房里很黑,他几乎是靠着月光猜测着向坐在窗边的人影轻声开口。

“三哥,你来了。”传来的声音飘渺至极,君逸尘心一沉,急忙拉开了灯,灯光下,君晚朝坐在窗户旁,她脸上的神色带着默然的冷清。

君逸尘走上前去,眉一扬,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阿朝,房间里太黑了,还是拉着灯好,再说你明天就要走了,也不和我说说…”

他故作轻快的话在君晚朝转过来的眼神下渐渐默然,那眼神太过透彻和荒凉,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重新开了口:“阿朝,你…”

但是声音却渐渐止住,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想要问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你,是不是会生逸轩的气?

你,是不是会回到段亦之身边?

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以君晚朝的身份回到君家?

这些事的真相若是就连他这个局外人也难以接受和释怀,那等待了这么多年的阿朝又要怎么去接受。

他们其实都明白,二十年后,所有的人都已经物是人非。

“三哥,我不会怪小轩的,这件事原就不怪他,再说他也是为了保护我。”君晚朝似是猜到了君逸尘想问的话,声音放得很低。

“可是,你也不准备告诉他你的身份了,不是吗?”君逸尘把手中的棋具放在桌子上,眼中是一片透彻。

“对,我现在才明白,逸轩已经不是需要我保护的弟弟,他是君家的家主,我一直在向所有人申明这一点,但其实最做不到、看不清的人反而是我。”君晚朝叹了口气,她的手缓缓抚摸桌上的棋具,终是打开拿出了里面的棋子,神色渐渐坚定而欣慰:“君家即将入世,我不希望我的存在去影响他的判断,就算是与段家为敌,这也是他的决定。”

“至于这副棋具,你就以纪家的名义将他送给逸轩吧,当作是纪家的随礼。”君晚朝盖上了棋盒,清脆的玉石声音在房内响起,就像是君晚朝做出的决定,干脆决然。

君逸尘压下了眼中的憾意,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明白,阿朝的决定其实是正确的,只是这样,对那个孩子而言,终究太过残忍。

他眼睛扫过君晚朝神色倾注的棋盒,突然神情一松,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机,其实,阿朝也给了逸轩一个机会,但他什么时候能发现,会不会发现就要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