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长歌抬起头来,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都要好好的,我不想再失去。”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人,逢双,长蓝,肖宇,铁甲军,阿布,一个一个,都像是刻在她心里的伤痕,深可见骨。

这样的痛楚,她已经无力再承受。

“子期,阿 布想埋在长蓝的坟旁,我亲自带他去,你… .?”她的眼眶微红,声音有些沙哑。

“没关系,你去吧!”子期打断了她,轻声道,“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长歌深深的看他一眼,满是歉疚,“对不起,不能陪你过年了。”

子期摇摇头,“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长歌笑笑,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谢谢!”

“将军,我陪你去吧!”逢单牵了马出来。

长歌接过缰绳,跃上马背,“不,这一程,我陪他。”

尽管已经是凛冽冬日,这里依旧青松翠柏,生机盎然。

只是长歌的眼里,再美的风景也失去了颜色,尤其是这里的风景。

长蓝的坟边,又砌了新坟,长歌以指为刀,一笔一划的刻下了新的墓碑

“阿布之墓

孟姐姐立”

既然做纥布王子让你如此痛苦,那么阿布,你就永远做孟姐姐的阿布吧!

孟姐姐的阿布,纯真无垢,笑颜如花!

“阿布,这里有长蓝,他比你大,你要是害怕,就去找他陪你,就说是孟姐姐说的。”长歌的手,轻轻抚过墓碑。

“阿布,你的心愿孟姐姐都完成了,你现在,应该在笑吧?”

眼前似乎还有他大笑时的眉眼,长歌弯了嘴角。

在他墓前停留了一会儿,长歌才转到长蓝的墓前,看到坟头已经长了些杂草了,又是一阵忙活,才清理干净。

最后,靠着他的墓碑坐了下来,“末梢现在很好,在孟家有很多玩伴,已经玩得乐不思蜀了,你不用担心。”

想了想,又道,“还有,我和子期已经做了真正的夫妻,他的肚子里,还有了我的孩子。”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上淡淡白云,“长蓝,秦子蓉不顾昔日情份害死了你,子期当时也曾拦住将军府中的消息,但是,你别怪他,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我考虑。而且,他那一拦其实也没起多大作用,是秦子蓉动作太快我才没赶得及的,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别生他的气。”

过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的笑了,“其实应该是我多虑了吧,我家长蓝,总是很快忘记别人的错,记得的都是别人的好!”

视线飘到一边,她继续说道,“阿布现在就在你的旁边了,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第二天,长歌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就准备回甘南道。

可是路过海边时,她有些犹豫了。

不知道林决他们一家过得怎么样了,林春还有没有去赌,林双去上学了吗,还有源儿,是不是越长越漂亮了?

林决呢?想起那个说着喜欢却坚定的站回原地的男子,长歌的脚步停住了。

远远的,已经看到了那熟悉的村庄,甚至,已经能听到那里传来的笑声。

长歌却毅然绝然的掉转马 头,向来路奔去。

她相信逢单安排的人,如果林决有困难,必然会有人相助。

对于林决的情意,她既然无能为力,又何必再去扰乱他现在的平静。

惟愿现世安好,他一生顺遂。

耳听得鞭炮声声,烟花满天。

长歌勒住了缰绳,弯了嘴角,总算没有白费她快马加鞭连日赶路,还能回来陪子期一起过年。

今夜,应该来得及在第二年的阳光升起来之前到家吧?

只是,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她便看到了漫天烟火中的另一道信号。虽然若隐若现,但是长歌仍然脸色大变,那是,铁甲军常用的求救信号。

长歌奔到的地方,是一处浓密的丛林。

她从马上跳下来,将玉箫握在手中,小心翼翼的移动着。

林中并没有特殊的声响,她屏息听了一阵,确定耳力所及之处并没有什么人。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刚才的那道信号应该就是这一带发出的。

她皱了眉头,沉吟了一会儿,将箫凑到嘴边,短促的吹了一声。

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她一提气,纵身跃到最近的一棵树上,四处查看着,光线昏暗,只能看到树影重重。她双手按箫,运足内力,将箫声送了出去。

突地,她耳朵一动,往西南方向望去。

她刚刚似乎听到了那里有响动,要是这会儿仔细一听,又听不到了。

箫声断断续续的只着,她的身形,已经极快的向那处扑去。

人还在半空中,她已经看到了一棵树下躺着的人,“肖凌!”

她心中大骇,肖凌是当初她安排在逢单身边护卫的人,是她亲自调教出来的亲卫,绝不可能离开逢单身边。

肖凌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躺在树下,眼睛半眯着看她,满眼焦灼,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长歌单手按上她的后背,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

肖凌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痛苦的望着她。

“肖凌,别急,有什么话等会说。”

肖凌摇摇头,一只手,慢慢的抬起来,长歌慌忙用另一只手握住,“肖凌,你想说什么,不要急。”

“您书…桌下,快!”她的手软软的垂了下去,输入的内力也如石沉大海,再无任何反应。

“肖凌!”长歌猛地抱住了她,大声喊道。

肖凌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已经没了气息。她身受重伤,早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她只是强硬撑着,这才留着了最后一口气见长歌。

长歌放下她,飞快的站起身来,“逢单,逢单!”

肖凌死在这里,那么逢单呢?

长歌将全身功力提到极致,将附近搜索了个遍,仍然没有发现逢单的踪影。想起肖凌临终前的话,一咬牙,向林外奔去。

来不及从正门进入,长歌的身形 犹如鬼魅一般飘进了自己的院落,饶是军中不乏武艺高强之辈,也只能捕捉到一个淡淡的影子。

推开书房门,长歌钻到书桌下,可是四个脚都查看遍了,也没有发现异常。

长歌喘着气,目光移到地板上,然后一掌击向地面。地上石砖应声而裂,什么也没有,长歌又击开了旁边的石砖,直到,一个油皮纸包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长歌飞快的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之中,是一张纸,字不太多,却已经足够让人心惊。

长歌只觉得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冻住,腿一软,单膝跪到地上,而那张纸,轻飘飘的在半空中飞舞,然后,缓慢落地。

那上面,写着,“临瑞七年秋天,太医院医正孙继生神秘失踪,后在其夫家世居之地发现,肖凌易容,巧探宫中内幕。惊悉皇上曾令其配药赐于蓝妃,恩准退隐,孙确认所配为迷药,却不知为何蓝妃饮后命殒,暗叹宫中多诡,蓝妃早夭。后混入千机阁,得绝密信息,长皇子命宫中内卫替换皇上赐药,不知药性药名,只知蓝妃服后即亡。”

生死相随

“四皇姐,你说什么?”房内,秦子期失手打翻了茶水,水珠顺着他的衣服下摆滴落。

秦子霜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心疼,手微微的握紧,又放开,“子期,你先别激动。”

“怎么可能不激动?”秦子期摇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后退,死死的盯着她,“你们要抢我的孩子,还叫我不要激动?”

“子期!”秦子霜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脯,“我刚已经说过了,五年前,我和皇姐都中了凤非籽的毒,已经不可能再有子嗣,你难道要把这万里江山,交到心术不正的平王手中?”

秦子期怔怔的望着她,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了出来,他摇着她的手,“四皇姐,从别的皇室宗嗣中过继不行吗?长歌盼着这个孩子很久了,她不会答应的。”

秦子霜的手,抚上了弟弟的头发,“子期,你还不明白吗?无论孟长歌同不同意,这个孩子我们都要定了,孩子出生之后,就会被当作宫中贵君所出,封为太女。”

秦子期抱着肚子,又后退了两步,“这不一定是个女儿,而且,这种事情,怎么瞒得过天下人?”

秦子霜闭了闭眼睛,藏住了满目怜惜,“不,子期,你我都知道的,这一定是个女儿,你不是夫侍成群的皇姐,你守候孟长歌已久,而且年近三十,定然会使用宫中秘法,尽快得女。而且,我们要这个孩子,说是皇姐所出,不过是为了堵住朝堂之上悠悠众口,以防平王另起波澜,并不需要瞒过天下人,反而就要让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孟长歌的女儿,既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又有孟氏一族的支持,这个孩子,便坐稳了丰临的江山。”

“你们,连这个都算计好了?”

秦子霜定定的望着他,“子期,长皇子,你觉得还能有比这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子期缓缓的低下头去,唇咬得紧紧的,很快便尝到了血腥味,良久,他抬起头来,“不,四皇姐,我答应过她的,不再是长皇子,只做她的秦子期。”

她曾经问过他,如若有一日她与皇姐站在对立的两面,他会如何自处?他有过犹豫,可是,他选择了她。他已经为皇姐尽过心力,从嫁她为夫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只想做她一个人的秦子期。不是长皇子,不是千机阁主,只做她的男人。

室内一片静寂,两人都沉默着,在这冷凝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门边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子期,你没有选择的。”秦子霜开了口,“当年,皇姐只是对蓝妃下了迷药想要将他送出宫去,你却将这迷药换成了毒,才导致了蓝妃的身亡,你说,如果孟长歌知道这些,你还能有这个孩子吗?”

“你胡说!”子期打断了她,胸膛因为愤怒而激烈起伏着,“皇姐明明答 应我只是要软禁他,我才拦下了将军府的飞鸽传书,结果我发现你们居然给他下药,匆忙之间我才命人将那药换走,我下的明明是假死药,如果不是被你们察觉而重新换走,长蓝怎么会死?”

“子期,我不想跟你争,我只是想问你,如果这件事被孟长歌知晓,你觉得她会相信是皇姐下的毒还是你下的?”虽然很残忍,可是秦子蓉仍然继续说完了接下来的话,“皇姐可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孟长蓝死,她不会蠢到连蓝妃在长歌心目中的地位都不知道,而你,就是因为孟长歌将蓝妃看得如此之重,你才有让他不得不死的理由。”

子期的脸变得刷白,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去,“不是我,长歌会相信我的。”

“她当然会相信你,但是,如果这件事是张逢单查出来告诉她的呢?”秦子霜的脸色,渐渐变冷。

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子期抬头望向她,“你想说什么?”

秦子霜弯了嘴角,“千机阁近日传来的消息,张逢单曾命人探查蓝妃的死因,并找到了当年为皇姐配药的太医,想必孟长歌一回来,这个消息就会送到她的手上。我们帮你解决了这次的危机,你便要将这孩子送回宫中,只要有你同意,我们的计划便万无一失。孟长歌重情重义,并且心系天下百姓,随着时间过去,她会原谅你这一次的行为,来日方长,你们有的是机会再有其他的孩子。”

“孟将军!”门外响起了秦子期奶公惊惶的声音,屋内的两人,均是神色大变。

门“吱哑”一声开了,长歌背对光站着,强烈的光线模糊了她脸上的表现,她的声音,很轻很淡,“秦子霜,这个危机你们怎么解决的?”

秦子霜身形一僵,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长歌前进一步,跨进门来,身上带着冷冷的肃杀之气,“我现在既然已经听到了你的话,所谓的解决之道也就失去了意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秦子期也僵硬的转过头,盯着秦子霜,只觉得心里乱得厉害。

秦子霜脸如死灰,闭上了眼睛,“来不及了,张逢单被子期遣出去准备年货的时候,我们已经叫人将他引往落风崖,那里,有千机阁的上百名死士。如果不出意外,他此刻,已经,已经…。”

“啊!”子期的惊呼声中,秦子蓉已经飞快退后,但是,一道碧影直直向她射去,力透右肩,穿体而出。

秦子霜捂着右肩,落地后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肩上血流如注。

箫在空中划过半圈之后,又原路返回,回到长歌手中。长歌不再看他们两人,转身就走。

“长歌!”子期追出门去,死死的拉住了她。

秦子霜也跟着奔了出来,喘着气靠在门边,“ 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长歌抬眼看向她,胸中血气奔涌,叫嚣着想要冲体而出,她知道来不及了,她的兵她再了解不过,肖凌既然弃逢单而逃,必定是知道定死无疑,才会离开他送消息出来。逢单此刻,想必早已命殒落风崖,她没想着还能去救他的命。

狠狠的握紧了手中玉箫,脸上,却扯出一个笑容来,“怎么会来不及,我去给他收尸,这个总来得及吧?”

秦子霜扭过头,闭目不语。

事情怎么会变在这样?

“长歌!”只有子期,看得出她平静外表下藏着的悲愤,张逢单是谁,是她护之重之珍惜于身边的少年,是她放纵放任宠至玲珑心思的少年,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紧紧的拉着她。

长歌的视线终于转到他的身上,眸光盈动,一瞬之间,像是闪过了千山万水。最后,她将手中已经握成一团的信,放到他的手里,“其实,逢单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却想不到,他的不说,终于要了他的命。”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枉我自以为已经拥有一切,这才知道,其实早一切都被算尽。”对她而言,这实在是太大的打击,她的感情,她的性格,她的同伴,甚至她的孩子,一步一步,早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从不曾逃离。

她往前一步,想要拉开子期的手,可是子期猛的上前一步抱住了她,“长歌,我从没有想过要害长蓝和逢单,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她相信秦子期,一直以来都相信着。可是逢单隐瞒了的消息,秦子霜的所作所为,以及她早就有的隐隐的疑惑,秦子蓉不可能不知道她对长蓝的爱护,怎么会半点退路也不留的直接赐死长蓝,此刻,她拿什么去相信秦子期?

她不是神,她不可能一眼看穿所有迷雾,她其实,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会痛会伤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的手,抚上他青丝如瀑,滑过他绝美的容颜,最后,放到他的肩上,轻柔却坚定的推开了他,没有回答他,说了另外的话,“我曾经说过,如果我的退让能换来万千人的平安,我会做。”

她噙着笑,却透着深深的悲凉,“秦子霜说的不错,这个孩子,的确是秦子蓉最好的选择。”

“长歌,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子期穿着薄薄的棉衣,在寒风里微微发抖。

长歌深深的看他一眼,转过了身,子期连忙拉住了她,“长歌,去过落风崖后你就回来吗?”

长歌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拂开了他的手,“外面天冷,你回房去吧!”然后,她握着箫,大踏步的离开了。

一推开院门,便迎上了匆匆而来霜芜等人。

长歌的目光一一扫过,“阿箫,孟秋!”

“是!”两人答道。

“照顾好主君和小 主子,一切,以主君的意愿为准。”

“是!”

“凛冬,霜芜,绛夏!”

“在!”三人均是心中一凛。

略略的停顿过后,长歌扬声道,“你们三人,凛冬为首,护好孟家军,护好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是!”三人齐齐答道。

长歌放下心来,“现在什么都不要问,我有事,外出一趟。”

几人面面相觑,向旁退开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长歌飞身上马,霜芜望了院中景像一眼,脸色一变,连忙走上前来,“将军,我也要去。”

长歌没有动,霜芜盯着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哑声道,“我要去。”

长歌心头一酸,霜芜,你一向聪明过人,你猜出来了么?可是,你爱着的逢单,你此刻前去,只能见到一个冰冷的毫无气息的躯壳了。

“跟上!”马蹄高高场起,长歌当先一步,策马奔了出去。

院里,子期呆呆的站着,直到奶公将外衣披到他的身上,他才回过神来,脸上早已经一片冰凉,他抬手,抹下了满把的泪水。

“四皇姐,我当年换下皇姐赐死的药后,你们真的没有再换回来过么?”

“四皇姐,张逢单真的必死无疑了是不是?”

“四皇姐,你说她还会相信我吗?”

他守候了那么多年的幸福,他已经拥在怀中的幸福,他以为可以一生不离的幸福,是不是就要终结在这里!

他的手,抚上肚子,“宝宝,娘不要我,也不要你了。”

他的泪,再也流不出来。

“子期!”秦子霜的声音也发着颤,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世间的事,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