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吗?真是是她来吗?秦子期在黑暗里挣扎着,他哭着笑着,她真的来了,他想要醒过来,告诉她,他不要她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总是睁不开眼睛,心里一急,身体就下意识的使着劲。

“啊!快看,长皇子的眼睛在动!”一个声音大喊道。

一群人又开始忙碌起来,长歌松了一口气,拭去子期额头的汗珠,“子期,再努力,孩子都快出来了!”

子期眼里的泪珠滚了出来,“疼!”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唇间溢出,觉得好疼,身体快要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再忍忍,很快就不疼了!”有人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是他熟悉的触感。

长歌!她的名字就在喉间滚动,却一直吐不出来,他急得汗水泪水一起掉了下来。

“我知道,我在这里。”她似乎听到了,一直在耳边说话。

长歌,好疼!他抓着她的手,一直掐进肉里。

“哇!”一阵剧痛之后,忽然变轻松了,一声响亮的啼哭响起。

他疲惫的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她苍白瘦削的脸,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只是拼命的流泪。

长歌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仍然抓着他的手,“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我在这里不会走。”

“恭喜将军,恭喜长皇子,是个小小姐!”

门外,秦子蓉秦子霜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长歌将包好的孩子抱过来,小家伙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却已经眯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一旁的奶公大声赞道,“果然是长皇子和将军的女儿,刚生出来就如此与众不同,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飞黄腾达。”

奶公说得顺溜,虽然是套话,倒也的确是事实。这刚生出来的小孩子,大抵都是哭一阵之后就睡着的。长歌这个女儿,却只是刚出来哼了两声,从当娘的一接手,便早停了哭声四处张望着了。

长歌嘴角带了极深的骄傲,虽然她和子期的孩子,不愁富贵,可是被旁人这样夸了,还是很高兴的,这便是为人父母才能体会的喜悦,那简直是比夸了自已还要激动。

她抱着孩子走到子期床前,把孩子放到了他身边,“子期,你看,栖梧很可爱呢,你真了不起!”

秦子期费力的撑着眼睛,侧头望了小家伙一眼,小家伙无辜的回望着,禁不住心头一柔,嘴角也泛起了笑意。

然后,他抬头望向长歌,喘着气道,“你走!”

长歌正在替孩子整理着包衣的手一僵,秦子期已经又喊了出来,“我不要你了,你走。”

“子期…..?”长歌张了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走啊!”一使劲,秦子期差点从床上坐起来,一旁的奶公连忙一把扶住,眼看着下身又开始流血,只得哀求的看向长歌。

长歌愣了愣,看着子期睁得圆圆的双眼,身体摇晃了一下,又很快定住,缓了一下,才道,“好,子期,我先出去了,你不要激动。”

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子期才茫然的抬起双手来,指甲上有凝固了血迹,那是,她的。

“哇!”刚刚还安静着的小家伙,突然张嘴哇哇的哭了起来,哭得极伤心的样子,眼泪却是一滴也没有。

长歌才跨出门来,便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便倒在阿箫张开的怀抱里。

“小姐!”

“长歌!”

孟秋和秦子蓉都惊叫一声,长歌倚着阿箫,缓慢的摇了摇头,“我只是太累了,我先休息一会儿。”目光落在门内,“让子期也好好休息吧,别告诉他我的事。”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竟是昏睡了过去。

却不想,那刚出生的小家伙,一刻都不肯消停,好像知道她娘走了一样,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哄都哄不好。

最后还是奶公一脸难色的问道,“刚刚将军抱着小小姐的时候还是好的,要不我把她抱到将军那里去?”

秦子期本来就身心俱疲,刚刚长歌一离开,心里本就难过,现在看到女儿哭成这个样子,早心疼得不得了了,当下便眼睛一闭,不吭声了。

奶公揣摩着他的意思,便也不再问,抱着哭闹不休的栖梧走了出去。

长歌刚被安顿好,沉沉的睡着,当然也没办法起来哄孩子。

众人无奈,只得尝试着把小家伙放到她身边,说来也怪,小家伙一躺上去,便咂巴着嘴巴,眯着眼睛睡了。

秦子蓉远远的看着,轻轻的笑了,“果然是母女连心,不愧孟家嫡系血脉。”

当夜,宫中贵君也生下一女,赐名风华。却不想,没有来得及昭告天下,小公主便夭折了。

皇上悲伤过度,竟然口吐鲜血,昏迷数日,太医诊断,皇上气血攻心,再加上常年劳累,此次积疴并发,来势汹涌,即便是痊愈,恐怕也难有子嗣了,诊断一出,举朝震惊。

几日后,皇上苏醒,早朝中宣布将皇子秦末梢许配孟长歌之女孟栖梧为夫,孟栖梧既为皇子妻主,又有皇族血脉,立为太女,赐名栖梧公主,其长女赐秦姓,再继大统。

朝中以平王为首的势力蠢蠢**动,**在朝中发难,却不想武将置身事外,一些平常不显山露水不属于任何阵营的大臣却站了出来,支持皇上的决定。

平王震怒,**再请皇族长老出面,愤言这江山如何能拱手让与他姓之人。

据说,秦姓族中,最为睿智的长老,却颤巍巍的说了一句,栖梧公主身上流的,也是秦氏血脉,其后继之人,仍为秦姓,血缘姓氏未改,这江山仍是秦氏江山,有何不可?

平王愤而离去,那长老这才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四射,以孟家世代经营的势力,和如今孟长歌在宫中的威望,能够收服到皇族之中当然是莫大幸事,孟栖梧是皇权和孟家最完美的结合,皇上此举,当真是再英明不过。

京城外,孟家军集结,城内,禁军统领已经换成了孟秋,平王连夜赶往父族封地,却不想,早已经有绛夏呲着牙白森森的等着。

笑话,秦子蓉的江山便也算了,她们睁一只睁闭一只眼,可是以后要让栖梧小姐去操心的,她们当然要趁早清理干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正宫中,长歌问那身着明黄衣袍的人。

秦子蓉没有回答,看着站在门口的长歌,抬了抬手,“进来喝一杯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长歌走了进来。

秦子蓉给她倒了一杯,长歌端起,抿了一口,又放回去。

秦子蓉看她,“你身体还没好,不能喝酒?”

长歌点了点头。

秦子蓉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眼看着一壶酒已经空了,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长歌便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长歌!”秦子蓉终于开了口,脸上还带着笑,“我把这丰临的江山百姓,交到你手里了。”

长歌没有回头,看着地面上影影绰绰,“你就如此放心?”

“是,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一个人不恋栈权位,非你孟长歌莫属。我既然相信你,便也一样相信由你教导出来的栖梧。”

“你还有几年?”长歌忽然问。

秦子蓉猛地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背影,然后,慢慢的笑了,笑容里有几分伤感,几分欣慰,果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比孟长歌更了解她,“两年。”

站了一会儿,长歌才慢慢的往外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但是,我答应你。”

永远不会原谅你没有保护好长蓝,可是我会教导好栖梧,不负这大好河山。

秦子蓉举起酒杯,遥遥一敬,“谢谢你,长歌!”身为帝皇,她唯一的朋友。

由于孟栖梧小朋友与父母之间奇怪的感应,尽管这几日,子期仍是视长歌为隐形人,却架不住对自家女儿的心疼,只得任长歌抱着小家伙进进出出。

可是这一日,到了固定的喂奶时间,长歌还没有出现,子期便有些急了,频频的张望着,“奶公,你去看看,栖梧怎么还没有来?”

秦氏蹬蹬的出去了,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真的是,想见着将军就直说嘛,栖梧公主那么小,难不成还能自个儿走过来?

他刚一出门,便碰上了抱着栖梧赶过来的长歌,当下便迎上去,“将军,您可来了,长皇子都问了好多遍了。”

长歌心知肚明子期问的不可能是她,这几日,她把好话都说遍了,子期也没反应,当没听到似的,也知道子期是为着先前她跳崖的事而耿耿于怀,想着他的身体,也不敢逼得太急,只能每天抱着栖梧过来和他说会话。

只是今日,她看了看怀里的栖梧,递给秦氏,“你把栖梧抱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秦氏瞪圆了眼睛,长歌一笑,“麻烦你了。”

秦氏想说什么,却在长歌温和的目光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伸手去抱栖梧。原本闭着眼睛的小家伙,却忽地嘴巴一扁,长歌连忙拍了两下,轻声哄道,“乖,娘在外面等你。”估计是被拍得很舒服,反正小家伙又继续睡了,秦氏这才得以顺利接手,小心翼翼的进去了。

长歌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何时赶来的阿箫连忙扶住她,担忧的喊了一句,“小姐,毒又发作了?”当日将逢单的余毒吸到自己身体,又拼尽全力将两人带出落风崖,早已经是元气大伤,近日里,毒发得越加厉害了,阿箫的眉头越皱越深。

长歌喘了一会儿,才道,“没事,我再调息一会儿。”

“小姐?”阿箫很是不赞同的瞪着她。

长歌一笑,“好的,我知道了。可是现在,我还不能去清毒。”

秦子期看着奶公将孩子抱进来,目光一闪,却飞快的低下头去。

“长皇子,将军她….。”

“以后不要再提她!”他哑声道,接过孩子来,手却有些僵硬。

她就不能,再哄哄他么?

还是她,觉得已经尽了心意,可以毫无愧疚的离开了?

此时,千里之外,安阳城内,张逢单正舞着鞭子,凌空而过,人随鞭影,那姿势,极是美妙。

凛冬从暗处走了出来,“好鞭法,逢单,你练得越来越好了。”

“那是当然,也不看谁教的!”逢单得意的昂着头。

凛冬含笑看着,半响,来了一句,“真的放开了吗?”

逢单扭过头来,看着她,撇嘴。

凛冬目光灼灼,“不会后悔吗,没有留住她。”

逢单咧嘴一笑,“多事!”回过头来,挥舞着鞭子,又是新的一轮。

他说过的,他只要那一个月,属于她和他的三十天。

幸得上天垂怜,他不止得到三十天,而是两个多月,那已经是额外的幸福。

那段时间里,长歌为他驱毒治病,为他洗衣做饭,为他铺床叠被,就算是真正的夫妻,妻主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所以,已经足够了。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会珍而重之铭记于心,然后藏在灵魂的最深处。

他的长歌,是世间难得的女子,她不能将爱与**分离,所以他从来都不敢将爱宣之于口。以前,是因为他的隐疾,以后,是因为她的幸福。

她的心真的太小,只能放下一个人,所以他怎么舍得看她为难?

他知道,他身上的毒根本无法驱尽,所以长歌将它吸到了自已身体里。他没有哭,也没有愧疚,他懂得长歌护他之心,所以他什么都没有问。长歌说,她会没事的,他相信她的话,因为她知道,若是她因此而死,他也活不了了。所以她说的,他信。

临行之前,她望着他,**言又止。想必那一段时光,他当作生命的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她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情意。他望着她,目光坦然,“我会找到我的幸福的,真正的,属于我的。”

他看到,她眼中的笑意,“你说的,我信,我们家逢单,当然应该得到幸福。”

他看着她,与阿箫一起离去,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逢单!”是霜芜的声音,有着担忧。

他微笑着,泪水掉落,“别了,我爱着的长歌!”

爱你,是想要你幸福;不爱了,是想要你更幸福。

此生不换(正文完)

夜里,阿箫被长歌的咳嗽声惊醒,一翻身便下了床,“小姐?”

长歌趴在床边,浑身被冷汗侵透,正拼命的捂着嘴,怕声音吵醒了身边睡得正熟的小女儿。

烛火点燃,阿箫便愣住了,长歌披落一旁的长发隐隐带了灰白。

长歌放开手,喘着气,抓起肩头一缕长发,轻笑:“看来现在,真的要走了。”

阿箫走过来,抓住她肩头,手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姐,会没事的。”

长歌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才缓慢睁了开来,“孟秋留下,阿恒去把末梢接过来。”她略略侧头,看向栖梧,嘴角有了真实的笑意,“让末梢陪着栖梧一起长大,希望他们两个能真正成为彼此的归属。”

阿箫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低下头默不作声。

长歌的视线扫向她,轻撑着坐起身来,安抚着她绷得紧紧的身躯,“我不会有事,只是,可能需要睡得久一点。”

她的身体,她再了解不过,先前为救长蓝,阴差阳错之下反而使武功更晋一级,但那毕竟是剑走偏锋,并非练功的正常渠道,此次为救逢单,散了护体真气,吸毒入体,后又勉力提气出谷,形气俱损。她看着带白的发尖,轻声叹道,“阿箫,别担心,山上的寒冰床有助我的恢复,我这就回山上去。”

阿箫红着眼睛,转身就去收拾东西。

长歌盘着腿,闭着眼睛,开始慢慢调息。

天色渐明,宫中有了人走动的声音,长歌睁开眼来,这才发现小女儿睁着眼睛,正好奇的望着她。一见她看来,立马咧开了小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身旁不停的舞动着。

抑不住满心怜爱,长歌将她抱了起来,温软的身体抱在怀里,长歌弯了嘴角,俯下身去在她额头上响亮的亲了一口,“早安,我的女儿!”

子期才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奶公抱着栖梧在玩,连忙坐起身来要抱女儿,“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我来看看,栖梧,是不是饿了?”

奶公把栖梧抱给他,看看他的脸色,才问道,“长皇子,孟将军在门外,要让她进来吗?虽然孟将军来的时候光线还不太好,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子期的手一顿,眼睛便转向门的方向,“她说什么了?”

奶公小心翼翼的回道,“她没说什么,只说要照顾好小公主。”

子期垂下眼睛,掩去了所有情绪,好一会儿,才说,“那你去告诉她,晚上再来接栖梧吧。”

奶公有些迟疑,却被秦子期一瞪,便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低着头退出去了。

看见奶公走出宫来那慢吞吞的步伐,长歌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了手中的帽子。

“将军,”奶公看着她,满眼怜悯,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要闹到何时,“长皇子说,您晚上再来接栖梧公主吧。”

长歌看着他身后,问道,“我能进去和他说几句话吗?”

想着刚刚秦子期那冷厉的一瞪,奶公连忙摇头,“今天还是别见了吧,我已经帮你问过了,长皇子不想见你。”

长歌没有说话,拳头一握,便朝前跨去。一看她这副要硬闯的架势,奶公连忙拉住了她,“哎哟,我的将军哎,长皇子生栖梧公主的时候可是九死一生,您可千万别再刺激他了,先顺着他的性子来吧,啊?您再闹腾下他,说不定他这条命也快去了,您就先忍忍吧!”

长歌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哑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不进去就是。”

奶公这才松了手,放下心来。

长歌慢慢转过身去,“请你告诉子期,我有事出宫,栖梧就交给他了,若有要事,传唤孟秋即可。”

奶公愣住,“您要出宫?”

长歌点点头,“孟秋手中有我的印信,可以全权代表我。”她闭了眼睛,咬咬牙,说完了最后几个字,“无论任何事。”

话音一落,她便大踏步的离开了。

子期,如果我从未给你带来幸福,那么此刻,也不愿再让你为我担惊受怕,牵肠挂肚。

房内,栖梧忽然小嘴一扁,哭了。

子期手忙脚乱的一番查看,才发现是小家伙尿湿了衣服,一边给她换着衣服,一边笑骂道,“自己做了坏事,还敢哭啊…”

“长皇子,长皇子!”奶公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孟将军她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子期忙着给孩子换尿布。

“不是,我是说,孟将军出宫去了。”

出宫?大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好一会儿,子期才回过神来,手上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