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不说话,他抬眼看向李蓉,只道:“平乐,你怎么说?”

“父皇,他说他们多次传召驸马,驸马拒绝,那不如让他们将证人叫上来,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谁来传的话,一一核对。他们说驸马打了人,昨夜驸马是听闻母亲生病,便立刻赶了过去,根本没带多少人,他们一家子围着驸马一个,驸马一介文臣,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动手,还在主动动手后被他们打得卧床不起?裴大人与儿臣各执一词,那不妨就将事情一一查清,看是谁说谎!”

“叫就叫,”裴礼文听李蓉这么说,气愤道,“殿下休要颠倒黑白,太过嚣张!”

“行了,”李明听着两边吵来吵去,露出几分不耐,“说来说去去都是你们自家的事儿,这么点事儿,在朝堂上扯皮,你们不要脸,朕还要。驸马也被你们打了,平乐昨夜也把人救了,还有什么好吵嚷的?算了吧,听说今年三州久未降雨,恐有大旱,当下就别提这些鸡毛蒜皮小事儿。”

李明把国家大事儿搬出来,裴礼文一时被怼住,一口气憋在胸口,把自己的脸涨了个通红。

李蓉平静起身,随后就听一个臣子出列道:“陛下,殿下初建督查司,就……”

“有完没完?!”李明一听对方提督查司,就知道来意,怒道,“非要朕治个大不敬的罪才是?裴文宣再怎么样也是朕的女婿,皇亲国戚!给人家打了朕不计较已经是大方得很!闭嘴你们!”

李明一番骂,终于把所有人压了下去,李蓉小扇轻敲着手心,低头一言不发。

李明骂完人,强行将话题转开。朝臣忍了怒气,跟着李明开始谈降雨之事。

李蓉垂着眼眸,算着时间。

此刻天将将有了亮色,但也是乌云密布,似乎是随时都要下雨的模样。

温氏坐在镜前梳妆,她看着镜子里的妇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夜没睡,整个人精神不太好,侍女在她身后,不由得道:“妇人为何忧愁。”

“昨儿个,”她缓慢出声,“殿下说那番话,我也不知真假,我昨夜一直在想,若她说的话是真的,二叔当真想着害文宣……”

“夫人多想了。”侍女打断了温氏的话,低声道,“二爷与大爷一同长大,大公子是大爷唯一的儿子,二爷是当亲生孩子来养。您看二爷家的大公子,也是个八品小官,大公子性情浮躁,多多磨炼也是应该的。殿下不解二爷的深意,有了误会。”

温氏没说话,她握着手中小梳,垂眸不言。

她以前一贯是不管这些事的,裴礼之在的时候,什么都会帮她安排好,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身边人会有二心,也没有想过自己需要争什么。

裴礼之离世这四年,她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吃斋念佛,想裴礼之在阴间能过得好些。

昨晚被李蓉这一番骂,她终于有了些想法,她打量了周边一眼,才意识到自个儿身边这些人,许多都不是老人了。

譬如帮她梳妆这一位,便是管家安排过来的。可管家权她交在弟媳手里很久了,她不喜欢管这些杂事,也觉得裴礼贤的夫人秦氏管得更好,如今仔细一想,她便察觉出几分害怕了,自个儿身边,竟然是没几个不是秦氏送来的人。

她心里害怕,又不敢多言,梳好妆之后,下人照例送着燕窝上来,温氏刚端了燕窝,翻开碗盖,就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大公子求见夫人,公主府见。”

温氏见得这一行字,便慌了神,她忙打量四下,就见到那奉燕窝的人正瞧着她。温氏心跳得飞快,她手上一抖,燕窝碗就掉在了地上,奉燕窝的侍从慌忙跪下,急道:“奴婢该死。”

“你先收拾了吧。”温氏稳住声音,随后让旁边侍女下去再拿一碗燕窝。等那侍女出门,温氏立刻道:“我儿怎的了?”

“大夫人,大公子重伤,您先偷偷睡下,从后窗出来,我领您出去。”

温氏听了,她压着飞快的心跳,也不敢再问,等人回来之后,她吃了几口燕窝,便说自己要再睡一会儿,将所有人遣了出去。而后她按着要求开了后窗,一开后窗,就见到那个侍从在门口等她,给她塞了一个衣包,小声道:“您换上,快些。”

温氏点头,急忙换了衣服,而后便由那个侍从领着,伪装成买菜的下人,从后门走了出去。

等出门上了马车,温氏忙道:“我儿是怎么了?”

“大公子需要您帮忙,所以让你过去看看。”侍从安抚道,“您稍安勿躁,很快就见到大公子了。”

温氏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说话,绞着手帕干着急。

而朝堂之上,把降雨等事都梳理了一遍之后,李明终于宣布下朝。

李蓉笑着旋身,准备离开大殿,还未出门,就听裴礼文叫住她,大声道:“殿下,您今日如此撒谎,不觉得心虚吗?”

李蓉听到他的话,转过头去,瞧向裴礼文,不由得笑了起来:“本宫都没找你麻烦,你还敢主动找本宫麻烦?这话当本宫问你才是,你今日撒谎,不心虚吗?”

“不管是不是撒谎,”一个臣子围上来,冷着神色道,“母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殿下擅闯臣子家中,那便不妥。”

“你这话怎么不对我父皇说呢?”李蓉转头瞧说话的人,似笑非笑,“方才朝堂上一个字儿不敢吭,现在就来找我麻烦了?你觉得你这么有道理,说去啊。”

“殿下,”有一个臣子皱起眉头,“您太过骄横了。”

“那你参我啊。”李蓉又看过去,“要实在看不惯,您要不打我两下?”

“你!”说话臣子上前一步,忙被旁边人拦住,李蓉见那发怒的臣子,她转着扇子笑起来,“本宫真是爱极了你们这幅看不惯我,又拿我没什么办法的样子。这事儿吧,你们瞎了眼,本宫不同你们计较,早晚,”李蓉一一点过围着她的臣子,“你们得同本宫说一声对不起。”

说着,李蓉折扇一张,便笑着往外走去:“行了,诸位大人散了吧,本宫还得去办案呢。”

“平乐殿下!”裴礼文对着李蓉的背影大吼出声来,“这天下不会纵你这样放肆不给份公道,我这就去御书房求陛下,今日若不罚你,我就一头撞死在御书房守龙柱前,以死劝君!”

“我去!”

“我也去!”

说着,朝臣群情激愤,仿佛马上要相约一起撞在守龙柱上一般。

李蓉点头道:“好得很。本都不想和你计较了,你们还要往刀剑上撞,本宫陪你们,御书房前,”李蓉抬手指向裴礼文,“今日不是你被人抬出去,就是我被人抬出去。走!”

说着,李蓉大喝出声,转身就往御书房提步行去。

她出门时,狂风夹杂秋叶卷席而来,雷声轰隆作响,群臣被她喝后愣了半分,随后便骂骂咧咧追了出去。两队人马前后到了御书房前,各自跪在一边。只是李蓉这边只有李蓉一个人孤零零的跪着,裴礼文则带了一大批朝臣跪在另一边。

“陛下!”

“父皇!”

两边人都叫嚷起来,声音混杂成一片。

“求陛下严惩平乐公主无辜擅闯臣府,如此骄纵蛮横、目无法纪之公主,决不可掌督查司此要职!”

“求父皇严惩裴礼贤裴礼文兄弟,蒙骗兄嫂,薄待兄长遗孤,霸占亡兄家业,殴打驸马犯君,如此寡廉鲜耻,乱伦理纲常,凶狠狡诈之辈,决不可放纵!”

“陛下!”

“父皇!”

两边人叫嚷了许久,福来终于从里面出来,他面上带着歉意:“殿下,各位大人,”福来苦笑道,“陛下说了,这是家事,他不管,诸位请回吧。”

“陛下,公主乃督查司司主,怎能只是家事?今日陛下若不给微臣一个公道,微臣就跪在这里,跪到死为止!”

“跪死?”李蓉笑起来,“不是说好撞柱的吗?守龙柱在那儿,撞啊。”

“你!”裴礼文瞪大了眼,李蓉笑眯眯道,“裴尚书,说话要守信用啊。”

“女子与小人难养,”裴礼文咬牙出声,“我不同女子计较。”

“连女人都说不赢,”李蓉摇着扇子,悠然道,“看来裴大人的确没什么道理,还是一头撞死,留个好名声吧。”

裴礼文不打理李蓉,他喘着粗气,似乎是随时随地要炸开一般,只同福来道:“劳烦福公公转达,今日若不惩公主,我等绝不离开。”

“也劳烦福公公转达,”李蓉缓声道,“今日若不给驸马一个公道,我也在这里,跪到死为止。”

福来听着话,苦了脸:“殿下,您闹什么呀?”

“是他们在闹。”李蓉冷笑,“公公传话就是了。”

李蓉和裴礼文在御书房门口一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而这时候,裴文宣也换好衣服,坐在大堂里,看着温氏由人扶着进来。

温氏一见裴文宣便红了眼眶,上前来急道:“文宣,你怎么样了?”

“母亲请坐。”裴文宣笑了笑,让温氏坐下,温氏着急看着裴文宣,“昨晚的事儿……”

裴文宣没说话,他静静瞧着温氏,温氏看着裴文宣的眼神,她心中不由得一凉,她呆呆看着裴文宣,颤抖了声:“你怪我是不是?”

裴文宣含笑不言,平和中带了几分疏离的目光,让温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也觉得,你二叔对你不好,要害你,是吗?”

“母亲,”裴文宣苦笑,“我不是觉得,而是事实上,就是如此。”

“这可能有误会……”温氏一面心里发沉坠落下去,一面又忍不住解释,“你二叔同我说过……”

“他说过什么不要紧,”裴文宣打断她,认真道,“重点是,他做了什么。”

“母亲,父亲的老人,您身边还有多少呢?”裴文宣开口,便将温氏问愣了,裴文宣缓声道:“我从庐州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刺杀。我侥幸回府,便听闻说,二叔打算历练我,给我安排在一个小官位置上。”

“刺杀?”温氏满脸震惊,“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同我说过?”

“因为没用。”裴文宣笑了笑,“您是什么性子,我心里清楚。我回来的时候,你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我怕你知道后,想着去做什么,反而被人谋害。那倒不如像现在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好好过一辈子。”

温氏愣愣看着他,裴文宣继续道:“以前父亲活着,便常常叮嘱我,说我们男人一辈子,就是要肩负责任,要努力让身边人过得好。若是对方过得不好,那是我们有问题。父亲一生都在照顾您,关照您,您什么都不用想。”

裴文宣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划过了李蓉的模样,他突然有几分心酸,几分心疼,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愧疚。

“父亲让我要继续承担他的责任,继续照顾您,我以前一直想,这是我的斗争,我过得好,过得不好,都不该惊扰您。您好好活着,我若输了,是我无能。”

温氏看着裴文宣,眼泪如珠而落:“那如今……又为何说了呢?是我害了你,让你走投无路了吗?”

“倒也不是,”裴文宣笑起来,“是有一个人,她同我说,该给您选择。”

“父亲没有给您成为一个大夫人,一个妻子的选择,他把您当成金丝雀,宠了一辈子。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您的,家族的,我的。”

“我曾经也以为,我应该成为这样一个人,我努力了,可是我慢慢却知道,我不是父亲,而父亲的做法,也未必对。”

“人是人,力有尽时,我若想对身边每一个人去负责,去囊括他们身上该负的责任,我过不好这辈子。”

“所以,我想给母亲一个选择。”

裴文宣看着温氏,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温氏面前,仰头瞧她,认真道:“帮儿子一把,行不行?”

温氏听着裴文宣的话,她哭得看不清前方。

“你当早同我说的……”温氏沙哑出声,“我等这句话,等了你父亲一辈子。可他从没同我说过,我都忘了。”

“文宣……对不起……”温氏哭着跪到地上,“对不起,是母亲不好,对不起……”

裴文宣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面前哭得不成样子的温氏。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声和温氏的哭声混杂在一起,裴文宣看着温氏痛哭的模样,他低声道:“母亲,莫哭了,起身吧。”

他刚说完,便有人急急冲了进来。

“驸马,”童业喘着粗气道,“宫里传了消息来。”

童业急道:“三爷带了好多朝臣跪在御书房门口要求处置殿下,殿下也跪在御书房门口要求处置二爷三爷,现在僵持着,跪了许久了。”

裴文宣得了这话,瞬间起身,他这么激烈一动,伤口猛地挣脱,鲜血从白衣上映出来,裴文宣冷着声道:“备上马车,入宫。”

说着,裴文宣转身,朝着温氏恭敬道:“母亲,还请与我一道入宫。”

“听你的。”温氏吸了吸鼻子,“都听你的。”

裴文宣应声,温氏站起来,看到裴文宣背上的血痕,她想问,又不敢再问,便忍着声,只知道哭。

没了一会儿,一切安排妥当啊,裴文宣取了伞,便同温氏一同上了马车。

他看着庭院里下得噼里啪啦的大雨,脑海里闪过上一世苏容卿给李蓉撑伞的场景。

他心中骤然一紧。

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他告诉自己,这一辈子,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裴文宣:“请苏容卿与我老婆保持距离三丈外,不然我就开炮了。”

第59章 进攻

裴文宣稳住心绪, 如今的确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搀扶着温氏, 同温氏一起上了马车。行在路上,他便将准备好的说辞同温氏来来回回对了几遍。

“如果陛下宣你入殿, 你就说此事你都不知道,是二叔让你将我叫回来, 说让你处置我,否则就要害你。”

裴文宣说完让温氏重复了一边, 温氏再三重复确认之后, 裴文宣才放下心来。

他有些疲惫,温氏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 小心翼翼道:“你的伤……”

“无妨。”

裴文宣平和道:“母亲不用担心。”

“文宣……”温氏一说, 似乎又要哭了,裴文宣立刻道,“母亲, 你控制一下自己的眼泪,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安慰你了。”

温氏听着裴文宣的话,慌忙又将眼泪收起来。

裴文宣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里倒也没什么感觉,毕竟他已经习惯温氏离开的人生, 已经有几十年了。

这样的母亲,年少时他也曾疲惫,埋怨,后来在她晚年, 他更是感觉到了厌烦、不耐。

然而等温氏真的走了,他坐在灵堂里,看着风卷白布,灵堂灯火在风中飘摇,他感觉自己孤家寡人,似如这一盏浮灯,再无人可惦念的时候,他又才想起来,年少时候,温氏和他父亲陪着他认字、带着他放风筝的时光。

父母之于子女,大约就是最大的无奈。

爱中夹杂着不满,怨中兼藏着怜惜。

好在经历过生死,漫长的时光消磨他的棱角,让他变得越发包容,如今看着低低哭泣着的温氏,裴文宣竟也不觉得烦躁,他只是会想起李蓉来,他想李蓉这样的姑娘,大约一生都有不了这副样子。

他瞧着外面逐渐变大的雨势,不由自主笑起来,温氏哭了一会儿,见裴文宣的样子,不由得道:“你近来……过得可好?殿下欺负你了吗?”

“嗯?”

裴文宣转过头来,听到温氏的话,他忍不住笑了:“母亲说笑了,您看殿下会欺负我吗?”

“人都说公主骄纵,”温氏说着,叹了口气,“你脾气又好,被人欺负了,怕也不知道,或者也不同我说。”

“放心吧,”裴文宣提到李蓉,声音就温和许多,“殿下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殿下。”

温氏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后,她低哑道:“你和你父亲很像,他以往也是这么护着我的……”

温氏说着,又忍不住提到裴礼之,裴文宣就静静听着,等临到宫里,他打断温氏:“方才的话,您还记得吗?再重复一遍吧。”

温氏愣了愣,她似乎是没想到裴文宣会这么果断打断自己,她神色有片刻黯然,过了一会儿后,她将所有话重复了一遍,裴文宣点了点头,到了宫门口,同侍卫交涉之后,带着温氏一同进了宫中。

两人在宫门口从马车换了轿撵,行到御书房,此时大雨已经看不清周边,裴文宣卷着轿帘,瞧着周边,眼看着快到御书房,他突然看见有一个人撑着伞往御书房走去。

那人应该是已经回了官署,听说了御书房的事情,特意赶过去的。

赶去做什么不可知,但是裴文宣却清晰的认出那一身衣衫来。

是苏容卿。

哪怕过了一世,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事情,可是李蓉跪在御书房的这场大雨里,苏容卿依旧穿着这一身衣服,提着伞过去。

裴文宣瞳孔紧缩,他大喝了一声:“停下!”

抬轿之人有些茫然,裴文宣匆忙出了轿子,同旁边人吩咐道:“我有要事先过去,你们抬着夫人随后跟上来。”

说完之后,裴文宣便撑着伞冲进了雨里。

温氏慌忙卷起帘子,急道:“文宣,你去哪儿?!”

裴文宣没有回话,他撑着伞,踩在漫过鞋底的雨水里,朝着御书房一路狂奔而去。

李蓉跪在御书房门口,她垂着眼眸,雨水已经彻底打湿了她的衣衫,湿润了她的头发、睫毛。

寒意从她膝盖骨一路透上来,她开始感觉双腿像针扎一般,又刺又疼。

这是年少触怒了李明,被罚跪在雪里落下的病根,一到天冷的时候就会犯,疼起来就能要人半条命。

只是她现在要和裴礼文扛到底,于是她咬紧了牙关,跪在雨水里,疼得视线一片模糊。

雨水扑头盖脸砸在她头上,跪着的群臣里早已经倒了几个送下去了,裴礼文也跪得身子打颤,但依旧是咬着一口气跪在这儿。

李蓉都不知道熬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突然感觉头上的雨一瞬间停了。

有人站在她身后,轻轻喘着粗气。

李蓉起初是雨停了,但等她视线稍微清晰,看见前方不远处还在下着的大雨,听着身后人的喘息,她便知道,是有人给她撑起了一方天地。

这种感觉她记得,在她一生的记忆里,是少有几次、刻骨铭心的温柔。

她心跳有些快,又有些疼,她慢慢回眸,入眼的先是白衣,这不出她意料。

而后她一点一点抬眼,最后停在那人面容上。

青年白衣玉冠,五官清俊中带了几分惊艳,本该是天上仙人,却就在轻轻喘息刹那,被拖入凡尘。

裴文宣看着李蓉表情一点点变换,从最初的复杂化作诧异,在看见是他那一瞬,似乎所有情绪都烟消云散。

裴文宣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他却还要假作一切都不知道,他只看向李蓉,轻笑起来:“殿下,我都来了,您还不起来?”

他这话是学李蓉去裴家接她说的话,本想调笑,只是说出口之后,他便察觉李蓉脸色有几分不对。

“不行。”李蓉一开口,就打了颤,她挑起眉头,苍白的脸没有半分退让,“裴尚书……”

话没说完,裴文宣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蹲下身抬手一握李蓉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之后,他立刻低喝出声:“瞎胡闹!”

李蓉被他吼懵了,裴文宣抬手将伞递给旁边侍从,直接就去抱李蓉。

李蓉慌忙道:“你做什么你……”

“消停些。”

裴文宣轻叱了一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这动作幅度太大,一动伤口便又裂开来。李蓉想着他伤口,不敢挣扎太过,也怕失了颜面,只能配合着揽住裴文宣脖子,想叫他省力些。

裴文宣抱起他,由宫人打着伞,冷眼看向还跪着的裴礼文:“我已经将我母亲带来了,三叔,如果你真打算在陛下面前对峙,你就继续跪着。若还想给自己留点颜面,明晚祠堂见,让宗亲一起来商讨个说法,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完裴文宣便再也不管其他,抱着李蓉就往门口轿撵疾步行去。一面一面吩咐人将温氏又带回公主府去。

如今他来不及着这些人争,李蓉的事儿比什么事儿都大。

裴礼文听裴文宣的话愣了愣,没了片刻,他就反应过来,就温氏那个软耳根子,裴文宣既然将她带来了,必然是和她窜通好,如今在李明面前对峙,他能讨什么好果子?

裴礼文一咬牙,双眼一闭,干脆就晕了过去。

李蓉和裴文宣听身后混乱起来,李蓉忍不住轻笑出声,裴文宣冷眼看她,李蓉不知道为什么,便觉得有几分心虚,她轻咳了一声道:“你这是生什么气,这么大脾气?”

裴文宣没说话,抱着她刚到门口,便看见苏容卿刚好转进来。

他手里的伞仍旧是当年那一把,他看见两人的瞬间,眼中带了几分诧异,裴文宣与他对视,李蓉觉得有几分尴尬,不好意思道:“苏大人。”

苏容卿听到李蓉的问候,转头看向李蓉,他看了李蓉片刻,似是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行了个礼道:“见过殿下。”

说着,他便让开了路,恭敬候在一边,让李蓉和裴文宣离开。

裴文宣抱着李蓉离开,李蓉忍不住抬眼越过裴文宣的肩头看苏容卿,裴文宣看着前方,平静道:“殿下在看什么?”

“我就是想起来,”李蓉颇有几分感慨,“当年他给我打的那把伞,似乎就是这一把。”

李蓉说着,也看不清人了,裴文宣将她放进轿撵里,让她坐下,而后他放下帘子,半跪在她身前,将她的裙子掀起来。

轿子的空间很小,两个人挤在一起,便十分局促,裴文宣一掀她裙子,她就忍不住按住他的手,急道:“你做什么?”

“你裙子湿着,”裴文宣低声道,“捂着更疼。”

说着,裴文宣便不容分说拉开她的手,将她裙子拉上去,扭干打结,然后用自己袖子擦干她的小腿,再用轿子里放着的毯子包裹住她的小腿。

温暖从小腿瞬间袭来,和她身上的寒冷对比分明,裴文宣摸了摸自己的外衫,又将外衫解了下来,盖在她身上,低声道:“有些潮,但总比没有好,你忍一忍,很快就回去了。”

裴文宣说完,便从轿子退了出去,随后让人赶紧起轿,送着李蓉出宫。

李蓉在轿子里缓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好了一些,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披着裴文宣的衣服,他衣服上有他特有的熏香,那是一股极其浅淡的味道,只有极近的距离才能闻到。而此刻这些味道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李蓉也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她想这一定是因为轿中闷热,才让她有了幻觉,她便用小扇抬起了轿帘想要通风,结果抬起轿帘之后,就看见轿帘外是裴文宣。

公子执伞行于风雨,身似修竹,面如冠玉,李蓉瞧着这个人,一时竟就忘了放下帘子。

裴文宣察觉李蓉的目光,抬眼看过来,随后皱起眉头:“把帘子放下,风吹了受寒。”

李蓉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了,她不仅没有放下,还将双手放在窗边,将头靠了过去,瞧着裴文宣道:“裴文宣,我突然发现,你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