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叫着他,凑上前去,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咬着耳朵道:“日拱一卒,也得往前走嘛,裴哥哥憋着不难受么?”

“那殿下的意思是?”裴文宣侧头看她,挑了眉眼,李蓉眨眨眼,身子往前凑近了几分,靠在裴文宣肩头,手便有了动作。

裴文宣倒吸了一口凉气。

“裴大人?”

李蓉见他的模样,靠在他肩上轻笑:“再睡一会儿吧?”

裴文宣没说话,他闭上眼睛,忍不住微扬起下巴,低哑着声道:“殿下有命,微臣不敢不从。”

李蓉大笑出声来,往床里一滚,抬手唤他道:“进来。”

裴文宣姿态优雅从容放下帘子,又回到床上。

哪怕已经是白日,床帘放下来后,整张床里也是昏暗的。

裴文宣将人揽到怀里时,低头看了一眼抿唇笑得有些得意的李蓉,他将人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不让她看见自己控制不住的笑意。

两人折腾到中午,便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后,李蓉便照着宫里的规矩,带着裴文宣去拜见上官玥。

宫里一般会在正月初一设宴,招待出嫁的公主和重要的臣子。除夕夜是宫里的小宴,正月初一便是云集了许多皇亲贵族的大宴。

李蓉许久没有去看上官玥,便提前进宫,想同上官玥多说一会儿话。

两人一起到了未央宫里,便看见李川已经提前来了,他正坐着和上官玥说话,李蓉一进门来,李川就高兴起来,站起身来迎向殿外,激动道:“阿姐!”

“别摆出这种好久没见格外想念的表情,”李蓉抬手戳开张开双手要抱的李川,往着上官玥走去,埋汰着李川道,“朝堂上天天看着呢。只是我与母后,”李蓉转头看向上官玥,“倒的确许久没见了。”

“娘娘。”裴文宣抬起手,朝着上官玥恭敬行礼。

上官玥朝着裴文宣点了点头,招呼他坐下,随后看向李蓉道:“我听说你这些时日忙,也就没打扰你。你的事儿我在后宫里听着了,一出接一出,听得人心慌。不过我想你也是有你的打算,也就不多问了。”

“母后瘦了。”李蓉看着上官玥,打量片刻后,拉着上官玥的手,颇有些感慨道,“您年纪上去,我们也长大了,您就不要太过操劳。好好休养身体,活得久的,才是最大的赢家。”

“如今我也没操心什么了,”上官玥苦笑,“你们有你们的想法,我也不想与你们有什么龃龉,朝廷上的事儿,总得有一个人让步。你如今要往前,我也老了,只能让步。”

“母后是在埋怨我?”李蓉挑眉,上官玥赶忙解释,“你可别冤枉我,你是我女儿,我哪儿能有这样的心思?”

“我逗你玩呢。”李蓉挽着上官玥,靠到上官玥肩头。

上官玥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儿,心柔软了大片:“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唯一只操心一件事。川儿,”上官玥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川,“你就算雅雅姐不娶,这天下姑娘这么多,总能找到一个当太子妃吧?”

裴文宣和李蓉对视一眼,上官玥看着在旁边强撑着笑容努力解释着的李川:“母后,不是我不想,就是合适的人难找……”

“你不是找不着合适的人,你是怕成婚。”上官玥一句话打断他,随后直接开始念叨:“其实婚事要学会将就,你看你姐姐和驸马,两人也是赐婚,如今如胶似漆,有什么不好?”

李蓉听着这夸赞,忍不住扭过头去,轻咳了一声。

李川有些委屈,低声道:“父母后,我还小,这事儿等以后再议吧。”

“再议?你想什么时候再议?”

“母后,我想过了,”李川满脸认真,“天下不平,何敢言婚?身为太子……”

“你就是不想结婚和我胡扯什么天下!”

上官玥直接打断他:“我现在本也懒得管你成不成婚,可如今你没成婚,一日不成,就有一大堆盯着,柔妃那侄女,如今还在宫中转悠,天天到东宫门口偶遇你,安的什么心谁不知道?你若能把她解决了,你想什么时候成婚就什么时候成婚。”

上官玥说着,坐到位置上,低骂出声:“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想谈情情爱爱,简直是自私至极!”

李川被骂得有些难受,一直低着头。裴文宣见气氛不对,轻咳了一声后,突然问向上官玥:“娘娘,近来微臣发现,殿下一到寒冷天气就容易腿骨疼,娘娘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听到女儿身体不好是,上官玥马上被吸引过来,她一和裴文宣搭上话,便停不下来,话题被裴文宣主动转开,四个人就围绕着养生话题继续谈下去。等说到时间差不多了,李蓉和裴文宣便得启程离开,去准备宫宴了。

两人和皇后李川告辞,等出门之后,李蓉叹了口气,裴文宣看过来:“殿下因何叹息?”

“川儿的婚事,母后说得对,的确不能一直拖着。”

李蓉有些忧虑:“依照川儿的性子,我去劝一劝,压一压,太子妃也就想选谁选谁。”

“但如今殿下不会这样做了。”裴文宣声音平和,他抬手拉住李蓉的手,“殿下希望太子殿下,也能好好走下去。”

李蓉同裴文宣手拉手走在长廊上,听他这些话,她久不做声。裴文宣见她深思熟虑,想了想道:“其实我有一个法子。”

“嗯?”

李蓉抬眼看他,裴文宣正要回答,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笑唤:“这不是平乐姐姐吗,今日进宫了?”

第96章 斗乐

李蓉听到这话, 转过头去, 便见到柔妃和华乐的轿撵。

两人被人抬在轿子上, 身披狐毛皮肤,手里捧了暖炉, 看上去雍容华贵,足见宠爱非常。

李蓉看见她们两, 不由得笑了。

“原来是柔妃娘娘和华乐妹妹。”

李蓉说着,将她们上下一打量, 华乐没朝她行礼, 她也就不朝柔妃行礼,三方呈现了一种不守规矩的默契, 片刻后, 柔妃先笑起来,提点华乐道:“见到你姐姐还不下轿行礼,宫里谁教你的规矩?”

“不必了, ”李蓉抬手打断华乐要下轿的动作,直接道,“华乐殿下既然心里没我这个姐姐,也不必行这些虚礼。娘娘还有其他事吧?我先告辞了。”

说着,李蓉虚虚一摆手, 便领着裴文宣往大殿走去。

两人刚走,华乐便转头看向柔妃,气急败坏道:“母妃你看看她,嚣张成什么样子!你好歹是个贵妃, 她见了你都不行礼……”

“你不也没同她行礼么?”

柔妃笑起来,倒也不是很在意,只道:“琼儿,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着,柔妃抬手拍在华乐手上,温和道:“切记。”

裴文宣跟着李蓉离开,他想李蓉应当是气到了华乐,不由得笑道:“殿下同她们一般见识做什么?”

“不同她们见识她们就不找我麻烦了?”李蓉轻笑,“反正结果也一样,倒不如口头爽快爽快。”

“殿下注意到她们边上站的姑娘没?”

裴文宣突然提起了一个旁人,李蓉回想了片刻,才想起那人的面容来。

那人生得清丽端庄,倒也是个美人,只是柔妃美貌太盛,她站在边上,便显得有些失色,需要人仔细回想,才能想起那模样。

李蓉有些诧异裴文宣提起她,她正回头要问,就听裴文宣道:“是萧薇。”

也就是柔妃一直想让李明赐婚给李川的那个侄女。

上一次宫宴,柔妃费尽心机想让萧薇在选香比赛中脱颖而出,好给李明一个由头赐婚,结果被李蓉搅局,如今近半年时间过去,她竟还在华京呆着。

想到这一点,李蓉不由得皱起眉头,转头看裴文宣道:“你方才说可以给川儿解围的办法是什么?”

“护国寺最近来了个僧人,据说通晓古今,预知未来。”

裴文宣提到这一点,李蓉便明了了,她犹豫了片刻,裴文宣见她沉默,不由得道:“殿下有什么担忧么?”

“这个僧人是个骗子。”

李蓉直接揭穿,裴文宣满不在意:“这世上有不是骗子的方士吗?正是骗子,才好利用。无论怎么说,上一世他的确名满华京,信徒众多。”

“可他最后还是被赶出华京了。”

李蓉皱起眉头,裴文宣提醒她:“那是你做的。这辈子你若不亲手撕了他的皮,他就是个高人,让他说出殿下五年内不能成婚的预言,再在民间煽动此事,让它流传开去。如今上官家差不多为殿下所控制,他们不能出太子妃,那他们也不会让其他人出。朝中各派的内斗,这个预言便可以成为他们利用的借口,如此一来,五年内,”裴文宣竖起一只手,“太子殿下婚事无忧。”

“这还是有风险。”李蓉用扇子敲着手心,缓慢出声,“我再想想。”

两人说着话,便步入了大殿,大殿之中早已来了不少臣子,正各自和其他人寒暄,李蓉和裴文宣进了大殿后,刚刚落座,李明便领着人来了。

李明身后领着后宫的妃子,上官玥同李明并排,柔妃领着其他人跟在身后。李明一进来,所有人就跪了下去,李明让大家都起身后,便按着一贯的习惯,说了几句吉祥话,而后便宣布开席。

新年的宫宴是每一年的必备项目,坐在大殿前方的都是达官贵族,大家都是熟人,也并不拘谨,没有一会儿,场面便热闹开了,由老臣开头领着,熟悉的官员开始互相走动,也算是个社交场合。

裴文宣和李蓉坐在一边,他们两如今在朝中不受待见,尤其是李蓉,于是也没人来同她说话,裴文宣便陪着她,同她嗑着瓜子聊天。

两人一起观察着宫宴里的其他人,老头子们以官位为区分,各自在各自的圈子里说话聊天。而年轻人则多以出身区分,各自在各自的圈子里。

裴家这样的寒门,如今在朝中有实权,但又不在世家谱留有名字,属于朝中新贵,便有些两头不沾,一些官位高的裴家人在上流圈子里勉强搭话,一些官位低的便在寒族的圈子里,倒还显得从容。

男人在大殿上,女人几乎都在后殿,除了皇后和贵妃,整个大殿上就只有李蓉一个女人在殿上,显得十分突兀。

两人在一起待了一会儿,便见有人从后殿小跑了过来,在李明耳边附和着说了什么。

李明听了片刻,笑着叱责了一声:“小姑娘就是爱出风头。”

话虽这么说,李明却还是朝福来吩咐道:“让舞姬下去吧,把华乐领过来吧。”

李蓉距离李明不远,听到李明这么吩咐,她不由得侧目看了过去。

没了片刻,她就看华乐握着一把玉笛,从后殿走上前来,朝着李明盈盈一福,恭敬道:“父皇。”

相比李蓉,华乐惯来要温顺得多,她温柔,娇气,是李明心中女儿家该有的模样。

她一来,大殿便慢慢安静下来,随后就听李明笑道:“我听说你准备了曲子,要同肃王一起表演给朕贺新春?”

“是,”华乐握着笛子,笑起来,“是诚弟出的主意,他说新年开年,要给父皇讨个好彩头,想给父皇献剑舞,一来庆贺去年西北战事顺利,二来也是像天下展现我大夏应有的男儿气概。”

“他才十一岁,”李明嘴上埋汰,面上却十分高兴,“这就要当男子汉了?”

“父皇,”在柔妃旁边坐着的肃王李诚骄傲道,“儿臣去年剑术大涨,师父说儿臣年纪虽小,但亦不输任何一个成年男子了?”

“哦?”李明好奇道,“那你打得赢你太子哥哥吗?”

若是普通人家,李明这问题到没什么,可在天家,李明这么一问,所有人脸色便不太好看起来,李蓉嘴边噙着笑,目光落在李诚身上,就等着看李诚如何回答,而李川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端一副稳重姿态。

“那自然是可以的,”李诚立刻一本正经回答道,“太子哥哥擅长读书,我与太子哥哥不同。”

“听到没?”李明大笑起来,转头看向李川,“你这当哥哥的,再不努力,弟弟都要瞧不上你了。”

李川听到这话,微微一笑,恭敬行了个礼道:“父皇说得是,诚儿日后必为一员猛将,守我大夏边疆,扬我国威。”

李川在李蓉面前虽然幼稚,但毕竟打从睁眼当着太子,这样的场合并不陌生,他非常清楚,要用怎样的方式,化解李明给的尴尬。

只是他终究还是带了几分少年气性,回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刺了李明一下,就差直接告诉李明,就肃王蠢样当不上皇帝,别白费心思了。

李明听出李川话语里的机锋,他面色立刻沉了下去,柔妃见状,赶忙道:“陛下,您也别光顾着说话,孩子准备了这么久的礼物,该看一下呀。”

“对对对。”李明得了台阶,回过头来,也不再理会李川,笑道,“诸位爱卿,华乐公主与肃王为贺新年,与诸君同乐,特意准备了一场盛舞。去吧,”李明看向华乐,“小百灵鸟。”

华乐朝着李明行礼,便走到肃王边上,同肃王一起上台。

李诚上了舞台,解开了外衣,便露出自己身上的劲装,这一身劲装是西北士兵练武的衣服,寓意着他此刻就是西北士兵。

而后他去取了剑,在台上挽了个剑花,李明立刻鼓起掌来,大声道:“好!”

李蓉笑着敲着扇子,看得饶有趣味,所有人都被台上吸引,不得不说,李诚这剑花挽得极好,一看就在此道上颇有天赋,也不怪李明开心。

裴文宣凑过去给李蓉填酒,小声道:“殿下不觉不悦?”

“有什么不悦?”李蓉转头轻笑,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这在大街上看是要给钱的,现在不用给,还不多看几眼?”

裴文宣就知李蓉这嘴饶不了人,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李诚挽完剑花,得了一大片喝彩,他挺起胸膛,显得十分骄傲。

华乐站到舞台一边,同李明道:“父皇,今日我演奏这曲子,是‘平川入阵曲’,此曲失传百年,儿臣查阅古籍,也只得半卷残卷,前些时日偶然听得苏侍郎为诚弟演奏此曲,才将下半卷记录下来。今日为父皇献上此曲,还望父皇喜欢。”

又是这种暗暗炫耀自己惊人才华的谦虚,李蓉感觉自己已经乏了。

她侧过头去,同裴文宣低声道:“他们怎么还不开始?”

“耐心点,估计还有重要的事儿没说。”裴文宣拍拍她的手,他话音刚落,就听华乐道,“不过儿臣只有长笛,若无琴声相伴,未免太过单薄,若苏侍郎不嫌弃,”华乐转头看向坐在席间神色平静的苏容卿,“可愿为我伴奏,为父皇共献此曲?”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看向了苏容卿,而裴文宣下意识就看向了李蓉。

李蓉察觉裴文宣看他,奇怪回了眼神,两人就在众人都盯着苏容卿的时候,静静对视。

苏容卿没说话,华乐撑着笑容:“苏侍郎?”

华乐这一声唤,到唤醒了李蓉的神智,她算是明白华乐今晚的目的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苏容卿啊!

华乐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公主,也很难嫁入高门。不想柔妃和华乐心里知道正常情况下华乐嫁不进去,于是就选了一个不正常的路子。

而如今不受李明排斥,又出身高贵的世家里,最好的未婚对象,就是这个明白着要继承苏家的苏容卿。

李蓉一时有些惊诧于华乐的胃口,不走寻常路,就真的直接步云霄。

只是她也不可能放着华乐去嫁入这样的高门,于是不等苏容卿答话,李蓉便立刻站了起来,直接道:“妹妹何必劳烦苏侍郎。”

李蓉一开口,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裴文宣盯着她,神色有些冷。

李蓉不敢看裴文宣,她直接从小桌后走上台上,没给华乐任何反驳换人的机会,笑着道:“其实《平川入阵曲》也并非彻底失传,只是许多名师不愿意传授普通弟子,恰好,我也曾同一位名家学过。妹妹需要伴奏?姐姐帮你呀。”

说着,李蓉往古琴面前优雅席地而坐,红色的衣衫本就夺目,而李蓉又生得国色天香,气度非凡,她未曾收敛气势,华乐往她旁边一站,便像是侍女站在她身后,让人注意不到半分。

华乐意识到众人目光不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小步往李蓉旁边挪远了些,她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不想在对比下显得太明显。

李蓉见华乐偷偷往旁边挪,她抬起眼来,笑道:“妹妹,你再往边上走点儿。”

“嗯?”

华乐有些茫然,李蓉抬手往台边上一指,优雅道:“再走几步,直接下台,留姐姐一个人表演,也无妨啊。”

李蓉说了这话,周边立刻便有了隐约的笑声,华乐有些难堪,勉强笑道:“姐姐说笑了,开始吧。”

华乐说着,转过头去,将玉笛放在唇边。

李蓉垂下眼眸,抬手将琴弦一拨,紧张的开场旋律便传了出来。

李诚握住剑,摆出了一个起势,然后大喝了一声,便随着乐律表演起来。

柔妃这个人,能走到这个位置上,自然有独道之处。虽然出身寒门,但柔妃的品味却不差,例如这平川入阵曲,便选得又贴合李明心意,又的确能将一个人在乐器上的驾控能力展现到极致。

这曲子开始就十分紧张,而后逐渐越发激烈,曲调一路推高,没有半分间歇,仿佛是手持利刃挥砍杀入敌军,一路厮杀得酣畅淋漓。

一个人的曲子往往代表着这个人所有的心境,柔妃选的曲子没错,而华乐技艺也勉强能跟上,若无对比,华乐还算不错,可如今李蓉在,一切便不一样了。

这首曲子,是李蓉在战场学的。

上一世李川多次北伐,李蓉曾亲赴前线,这曲子是苏容卿在前线交给她的,她曾在城楼演奏此曲,以激士兵气势,她的境界相比,顿时便显得华乐笛声单薄软弱,索然无味。

华乐也察觉到了这中间的问题,她心中不由得慌了神,这一慌便让她气息乱了,再跟上李蓉的琴声,便显得越发困难。

李蓉琴声越发激昂,似如厮杀到关键时刻,而这时华乐的低声已经完全跟不上,只能是勉力追随着,便让这琴声显得有些孤独起来。明明到了最好的时候,却总差了点什么。

便就是这时,苏容卿在人群中默然起身,朝着挨着自己最近的乐师队伍方向径直走去。

而他对面一排的裴文宣也站起身来,往自己这一面的乐师队伍走去。

苏容卿一面走,一面脱下外衣,随后来到大鼓前,将衣衫放在鼓架上,低声道:“借用。”

说着,他从鼓师手上拿过鼓槌,猛地砸了下去!

鼓声和李蓉的琴声混淆在一起,密集的鼓声,激昂的琴声,一瞬之间,李蓉仿佛回到了当年城楼抚琴,苏容卿作鼓相伴的刹那,李蓉诧异抬头,便就是这一刻,一声二胡声急促又苍凉的二胡声猛地插了进来。

那二胡声与琴声鼓声相比都要慢上许多,显得格格不入,但正是因为这种格格不入,才和原本的音调越发明显的区分开来。

李蓉抬眼,便看见对面的裴文宣坐在乐师队伍中,正一手按在二胡弦上,一手流畅有力拉着琴弓,颇为挑衅看着她。

李蓉用余光看见他旁边紧捏着唢呐、松了口气的乐师,她心里清楚知道——

要不是抢不到唢呐,也许现在响起来的,就不是二胡了。

第97章 哄你

裴文宣的二胡声似乎是在给李蓉和弦, 但是与旁边鼓声完全不相同, 李蓉快他慢, 李蓉慢他快,可又诡异的融合, 在突兀中有几分莫名的……好听?

众人都听得有些震惊,李明转头问旁边最擅长乐律的礼部尚书顾子道:“顾尚书, 这《平川入阵曲》是这么演奏的么?”

顾子道捻着苍白的胡须,正闭眼仔细聆听, 李明询问后, 他慢慢睁眼,转过头来, 朝着李明恭敬道:“陛下, 原本的《平川入阵曲》自然不是这么演奏的,最初平乐殿下、华乐殿下、苏侍郎琴笛鼓的合作,再正统规矩不过, 裴驸马后续这二胡的加入,便是创新之举了。”

李明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点了点头:“倒也不难听。”

“裴驸马这二胡加进来,和过去的《平川入阵曲》大有不同,但又多了几分其他几分意味。之前《平川入阵曲》中所描绘的, 是平川王领兵入阵,大杀四方的热血景象,可这二胡加入后,便多了几分苍凉之感。这二胡加在曲子最后一节, 恰是描述战争后期尸横遍野、百姓之苦,顿时将这曲子填了不少意境,使曲乐层次增色不少。可惜裴驸马明显不擅二胡,苏侍郎也不常用鼓,”顾子道笑起来,“若是大师来奏,想必更加出彩。不过两人意境已到,能在大殿欣赏到两位年轻人这样的曲声,倒也是件乐事。”

顾子道点评之时,曲声渐消,台下掌声响起来,多是议论着这二胡加入曲子之后的变化,李诚和华乐却早已是被忘记了。

华乐尚还能忍,李诚见状,气得将手上剑一扔,含着眼泪便冲回了柔妃身边。

华乐脸色也不是很好,但她毕竟年长,不能像李诚一样任性,李蓉站起身来,走到华乐边上,笑道:“妹妹笛子吹得不错。”

“姐姐见笑。”华乐勉强笑起来,也不多说什么,便自己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蓉和裴文宣方才落座,就听裴文宣轻声道:“琴弹得挺好呀,想显摆的心情拉都拉不住。”

“裴大人也不妨多让,”李蓉面上带笑,嘴唇嗡动,用只用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要不是乐师把唢呐抓紧了点儿,怕您就得当堂把哀乐奏起来了吧?”

“您也太看不起我了,”裴文宣用同样的声音,头朝李蓉轻轻靠了靠,“我胸襟宽广,今儿能给您吹一曲欢天喜地的《好姻缘》。”

“你……”

李蓉还想回话,但话没出声,就被嘹亮的夸奖声打断。

“今日这琴弹得好,笛吹得好,鼓打得好,二胡……拉得也不错,”李明的声音响起来,高兴道,“最重要的是,肃王剑,舞得好!舞得有气势!这才是我大夏男儿当有的样子,众爱卿觉得可是?”

全场一片静默,略显尴尬,片刻后,还是顾子道这个老滑头最先出声,笑道:“陛下说得是,肃王小小年纪,有如此气魄,实在难得。日后太子文能兴国,肃王武能安邦,一文一武,兄弟齐心,是陛下之福,也是大夏社稷之福啊!”

“顾大人说得是。”苏闵之笑起来,又随着顾子道说了些将李川和李诚都夸赞的话,这样两不得罪,才终于有人开始说话。

你一言我一语,场面终于才热闹起来,李明见群臣不接他的话,也不好再说,可他心里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便转头看向李川,询问道:“太子,你看你长姐弟妹都想着为了恭贺新春做点什么,你身为太子,如今可有什么想法?”

“儿子不似几位能乐善舞,”李川声音平稳,“只能日后勤于朝臣,多为父皇分忧,多为百姓造福。”

“花言巧语,说得好听。”李明冷哼了一声,李川板着脸,假作听不出李明的讽刺,李明沉默了一会儿,直接道:“你如今也十七岁了,选太子妃的事宜也该提上日程,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李蓉听得这话,心就提了起来,她生怕李川就这样拒绝,正想开口给李川解围,就听李川平稳道:“儿臣从无拒绝之意,听父皇、母后吩咐。”

李蓉一时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李川接得这么平稳,李川这么应下来,李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那等开春以后,你就准备选妃吧。”

“是。”

李川说得恭敬,李明见李川是个软硬不吃的,干脆转过头去,将演奏的四个人都赏了一遍,等又待了一会儿,才草草结束了宫宴。

李明一走,所有人便各自散开,有的去御花园醒酒,有得干脆离开。

李川和众人喝得多了些,似乎是酒力不胜,同臣子摆了摆手,便自己离开,李蓉看见李川起身往水榭走去,她拍了拍裴文宣的手,压低了声道:“我去去就回,你帮我遮掩着。”

李蓉说完,不等裴文宣回话,便赶紧起身,追着李川走了出去。

李川由一个太监伺候着,一路走到水榭,李蓉悄悄跟在他身后,就见他身形高挑修长,似乎又长高了几分。隐约间和她记忆里那个消瘦到失去人气的帝王重合,看得她心里有些慌张。

李川走到湖心亭上,让人放下帘子,李蓉走了进去,就看李川正坐在长桌前,见李蓉走进来,他笑起来:“阿姐怎么也来了?”

“大殿里烦闷,”李蓉迟疑着,“我出来吹吹风。”

说着,她走到李川对面,坐下身来:“他们给你灌酒灌多了?”

李川笑起来:“怎么可能?他们谁都不敢灌我的,就是不想呆,就出来了。”

“你的婚事……”李蓉迟疑着,只是她还没说完,李川便直接打断她:“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李蓉抬眼看他,她知道李川不会随便问问题。

她迟疑片刻,还是道:“你问吧。”

“如果,”李川苦笑起来,“我是说如果,我今日当天把父皇拒了,你会帮我吗?”

“我会。”李蓉答得毫不犹豫,李川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李川声音有些哑,“阿姐对我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