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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凤瑶殿,宁歌疲乏地挥退众人,却见华太后端然坐于大殿北首,凤颜似有柔和之光。

宁歌僵硬地站着,并不行礼,亦不言语。

华太后柔声唤道:“过来。”

简单而清晰的一声呼唤,慈母般的呼唤,仿佛刚回皇城那会儿,母后总是这样唤着她,将她抱至身上,捏起美味的糕点给她吃。那时候,母后的微笑很温暖,母后的怀抱很柔软而今,微笑如刀光剑影,怀抱似绵里藏针,稍微不慎,便是血溅美幻梦阙。

如血余晖尽敛,大殿幽寂,似有丝丝凉气绕梁而行,令人涩然。

华太后见她木然呆立,便起身行至她跟前,和蔼地拉着她的手:“饿了不?传晚膳吧。”

宁歌径自行往寝殿:“儿臣不想用膳,母后请便。”

“站住!”华太后倏然重声喝道,到底缓下语气,“时辰到了,怎能不用膳?”

“母后教训的是,”宁歌挺直了背,留给母后一抹冰冷的背影,“儿臣会传膳,母后该回凌霄殿用膳,凤凰铜阙不欢迎满手血腥的人。”

“你怨恨我?”华太后的心底化开悲伤,“果真要怨,就怨吧,你早就怨我了”

“儿臣乏了,母后自便。”宁歌径直步入寝殿。

华太后跟进来,见她歪坐在冰绡竹榻上,满脸倦怠之色,不由心疼起来。

宁歌一手撑着下颌,垂睫阖目。

华太后坐下来,着实猜不透女儿此时在想些什么。她知道是自己毒杀宁夏,理应对自己冷言讽语的,或是大吵一顿,然而她却是这般冷静如冰,一时间,华太后倒不知如何应对。

寝殿内华物旖旎、绮丽耀眼,却悉数化为刺人芒色,挑亮昏寂的寝殿。

“皇儿,有何不适,与我说吧,莫要憋坏了身子。”

“既然这般怨我,今儿索性一并说了吧。”见她毫无所动,华太后冷道。

“无话可说。”嗓音沙哑,宁歌并未睁眼。

“宁歌,休得任性,母后忍力有限。”语声微怒。

华太后猝然站起,握住女儿的细腕,将她拽起来:“宁泽是我害死的,宁夏也是我害死的,我还要赐死秦弦,你要为他们复仇,就冲着我来。”

垂覆的墨丝随着宁歌抬首而微微晃动,她的幽黑双瞳迸出一丝厉气:“你以为儿臣不会吗?”

华太后嗤笑道:“好,我等着,等着你来杀我。”

眼角凝着丝丝皱纹,鬓角银丝闪现、似染微霜。

母后老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宁歌顿觉伤怀,却见眼前这双凤眸闪出严酷的芒色——母后从未对她这般严厉,母后真的被自己激怒了。然而,她不能露怯,不能被母后唬住。她咬牙道:“有朝一日,儿臣会的。”

华太后举高她的手腕:“皇儿可不要让我失望!”

宁歌拂开她的手:“铁血太后的女儿,怎会让人失望呢?”

华太后的心口蓦然抽疼。与女儿走到这一步,她不想,她不愿,可是她也无奈,她别无选择。宁夏死了,宁歌势必怨恨她,却没料到会是这般不可收拾的境地。

“皇儿,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为何不能体谅母后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够了!”宁歌断然低喝。

“母后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帝位,为了皇图霸业,与儿臣何干?母后该不会想把帝位传给儿臣吧。”她失声大笑,笑声里尽是冰水淬过的嘲讽,“儿臣只是女儿身,并无母后的手段与胆略,更无野心,你一手创下的锦绣江山,儿臣不想要,也不会要!”

华太后霍地扬掌,狠狠抽过女儿的脸,清脆的一声,乍然响于昏暗寝殿,惊慑两人,也抽痛母女的心。

宁歌瞪着她,近乎于霜冻的眼眸一眨不眨。

华太后双手发抖,脸上犹有薄怒,心中早已恻然。

脸颊火辣辣的疼,宁歌快步行至白琉璃扇屏处,语声无波无澜:“恭送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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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年五月,璟帝宁夏在位一载,薨,葬于皇陵。享年二十六。

大宁少了一位名存实亡的傀儡帝王,帝位虚悬,朝政并无影响——华太后的手腕,天下人皆知,朝臣亦是心知肚明,以华太尉与章太师为首的文武臣工并无微词。两大权臣权倾朝野,若无华太后主政,亦无华章二人风光之日。

臣工之中,也有忠于宁氏的,然其微薄之力相当于无,华章二人岂容他人稍有异动?

入葬这日,皇后秦氏伴于梓宫旁侧,哀恸而昏厥数次。宁歌并无出现于葬仪上,天未亮便只身前往寒拾寺,只有绫子与数名侍卫跟随。

世人只知湘君公主为兄超度亡灵,只有绫子晓得她纷扰隐忍的心事,一为清心,二为逃避。有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与伤痛,需要时日慢慢抚平,有些不想面对的人,需要远远逃开,以此沉淀那些焦躁的心绪。

她晓得公主一定能够抚平伤痛,一定能够熬过来,只需假以时日。她信!

然而,离宫已近一月,公主却无回宫之意。

日日念佛,夜夜诵经,庙里的日子很清净。绫子却瞧出湘君公主眼底淡如水的忧伤。这日午后,绫子随湘君公主去寒拾寺附近的水塘散心,不意间暮色笼罩下来,便匆匆地往回赶。

“公主,为何如此匆匆?寺门落锁之前,赶得及回去的。”绫子问道。

“昨日说好与长空大师手对弈的,今儿全忘了。”宁歌褰裳快行。

“小的记得是明日呀,今日长空大师不在寺中。”绫子奇道。

“看我这记性,绫子,近来我为何总是患得患失?”宁歌猛地停下来,拍额一笑。

“因为公主身心松快,自然不记得旁的事了。”

宁歌笑睨她一眼,缓步溜达。主仆两人有说有笑,不觉天色转暗,行至林荫道中,更显满目昏黑。荫影密密遮天,微风轻扫,枝叶婆娑起舞,于青石道上洒下森森黑影。

衫裙轻扬生风,宁歌加快步伐:“夜间风凉,绫子,晚膳后找出披风。”

身后却无声无息,她倏然顿住,只闻树梢碧叶摩挲的沙沙声,再无动静,却觉四周弥漫开阴寒之气,身后似有一双冷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自己她霍然回身,果见一名蒙面黑衣人持剑森然地望着自己,而绫子已然晕倒在地。

视其身形,不似男子。宁歌心中有数,黑衣人陡然持剑刺来,森冷的银光化作噬人的毒蛇迅疾而来,似裹挟着汹涌的仇恨。

宁歌大惊失色,拔腿狂奔,身后的滚滚杀气仿似疯狗一般咬住不放

突然的,寒光一闪,左肩处似有凛冽之气涌来,她急速闪避,避开致命一击

左闪右避,她身姿轻盈,而黑衣人虽招式凌厉、身手矫健,却可看出其功底尚浅。

追出数丈,黑衣人猛然发狠,剑作游龙,忽左忽右,银光变幻,令宁歌如坠云雾。白濛濛一片耀眼光芒中,突有青锋直刺而来,她骇然,拼了全力闪开,却始终躲不过这追魂一剑。

霎时,左臂上火辣辣的疼,薄软夏衫割裂,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赫然惊心。

黑衣人的双眼杀气凛凛,仿佛大漠野狼,极欲将眼前的猎物一口吞噬。

宁歌忍痛后退,冷汗涔涔,恰时,脚下不慎被石头一绊,她惨烈地跌倒,而冰冷的剑锋已然刺向胸口,只待黑衣人轻轻一刺,她便成幽魂一缕。

四目相对,宁歌眸光如霜,黑衣人双眼揶揄,似带嘲笑。

“你为何杀我?”宁歌的双唇苍白如纸。

“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黑衣人的嗓音娇脆似女子。

“你的亲人曾死在我的手里?”宁歌好整以暇地问道。

“闻名不如见面,心狠手辣的湘君公主竟是这般贪生怕死。”黑衣人讥讽道。

“既然落入你手,可否让我死得明白一些?”此生此世,活了二十年,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孤苦动荡,宠爱奢丽,已经尝遍,世间至情至爱更是刻骨铭心,还有什么遗憾?一生一世,不过如此。假借她的手,倒可遂了心愿,与二哥黄泉白骨、明月双影。

“你想知道?”黑衣人娇笑连连,笑声回荡于旷寂而黑暗的树林里,分外凄厉,“告诉你也无妨,你可要听仔细了,我的表兄,不知为何惹怒了湘君公主,华太后将他杖责至死。”

“你是阿桑的表妹?”宁歌恍然明白。

“我守在寒拾寺已有半月,每日申时你都会到此散心,是你自己寻死,可怨不得我。”黑衣人笑得阴森。

“原本我便无贪生之念,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二哥,我就要来寻你了,等着我,二哥

“可惜,一代佳人就这么死了,可惜,可惜”黑衣人见她双目已闭,倒觉得不可思议。

宁歌微仰了头赴死,眼底浮现二哥俊美柔情的脸容,耳畔却不绝地回荡着低沉的话:再不许有丝毫轻生的念头,不许有丝毫轻生的念头,不许有丝毫轻生的念头

长剑久久没有刺下,宁歌睁眼,却见黑衣人怪异地望着自己,又听她奇异地问道:“你不怕死?”

宁歌冷笑道:“你不是要复仇吗?”

黑衣人轻哼一声,细腕陡然翻转,剑锋直直地刺来——“住手!”

幽黑死寂的树林里,破空传来一声娇声断喝。

黑衣人一惊,手腕微滞。

恰时,宁歌伺机迅捷地翻身而起,拔足奔逃,看见前方站着一名面容奇特的青衣女子。而那黑衣人恼怒地追赶而来。

宁歌与这位陌生的青衣女子一起发足狂奔,青衣女子气喘道:“你先走,我拖住她。”

“不可。”宁歌断然拒绝。

“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不会杀我的,你快走。”青衣女子着急道。

须臾,黑衣人追赶而至,长剑斜刺,袭向宁歌。阴风乍起,宁歌险险避开,紧接着,又是凌厉数招,皆被两人巧妙闪开。

黑衣人的身手对付两人绰绰有余,要在短时内击毙两人,却要费些周折。

本以为大仇将报,却无端端冒出一个陌生人。黑衣人渐生不耐,身形招数皆缓。她将心一横,猛地一剑刺去——

湘君公主遇刺,所幸青衣女子舍命相救方才脱险。是夜,鸾驾匆匆回宫,青衣女子身受重伤,自然带进皇城,而那名黑衣人亦被押下天牢。

华太后惊闻遇刺之事,震怒之下严令彻查,务必捉获同党。

据黑衣刺客招供,她从小父母双亡,与表兄阿桑相依为命,早已将表兄视为唯一的亲人。阿桑丧命于皇城,她多方查探,终于查知表兄之死乃湘君公主之故。恰逢湘君公主于寒拾寺超度亡灵,便誓为表兄复仇,拼死一搏。

隔日夜里,阿桑表妹咬舌自尽,追随表兄而去。

而偶然中救了湘君公主一命的青衣女子,留于宫中养伤,经太医救治,一月后已然痊愈。

当阿桑表妹刺来一剑,青衣女子合身扑在湘君公主的身上,挡下一剑。其后,清醒过来的绫子举起石块从背后击中刺客,三人才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

青衣女子名为肖挽雪,素州人氏,家境殷实,因父母被奸人所害,便与年迈的祖母逃亡至洛阳寻亲。然而,二十年前的亲戚早已搬至别处。祖母承受不住长途跋涉的颠簸与流离困苦的折磨,不久客死异乡,只剩她一人孤苦地活在世上。她每日上山采药,天黑才下山,因此那日才会碰到湘君公主遇刺。

伤愈之后,宁歌给她两种选择作为报答,其一为她寻一门好姻缘,其二留在宫中。肖挽雪陈述心意,自愿留在宫中侍候公主。

转眼中秋已至,圆月皎皎,如冰如润。浓稠如练的月华洒照寰宇,却是那般凉,洒于长长的芦苇与荒草上,仿佛覆着一层淡淡的霜色。

中秋之夜,华灯高张,巨烛明耀。橘红光影下,琼台、玉阙恍如九天之上的琼阁仙阙。

十里烟波上,宫灯稀疏,衣袂飘举,一双影姿乘风独立、傲然绝世。

“臣已查明,肖挽雪确是素州人氏。”清辉映上杨策的脸庞,尤显沉稳淡定。

“千真万确?”宁歌淡淡地问。

“千真万确,肖姑娘所言,与臣所查,并无出入。”杨策的嗓音沉朗如皎月,却倏的低沉三分,“若公主不信,为何将她留在宫中?”

“不是不信,以防万一罢了,毕竟她救过我。”宁歌望向西洲上晃动的碎银子。

湘君公主要查她的底细,是明智之举。只需听过肖挽雪之言,探其口音,杨策便知她是不是素州人氏,然而,即便她真的是素州人氏,又能了解如何?然而,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忽起一念:“臣救过公主数次,公主可信得过臣?”

宁歌笑望着他:“若是信不过,将军会在此么?”

相距不过三步,他淡淡笑着,刚毅的面容上似有暖意萦绕,眉梢眼底皆是揶揄之色,似无君臣、尊卑之分,刹那间,宁歌觉得颊边似是火烧,一路烧至颈项。

杨策温暖的笑意绵绵而来,令她无法招架:“此处风凉,中秋佳节,公主不该在此吹风。”

她望向朦胧烟波,双眸凝了微霜:“照你所说,我该在何处?”

秋风扫来,婆娑树影晃了一地,他的衣袂飘拂若风,与地上的黑影相映成趣。

“皎洁月色,公主该与太后把酒赏月。”他笑了笑。

“将军觉得月色皎洁吗?”宁歌纵声轻笑。

“太后是公主的母后,如今,公主只有太后一个亲人。”杨策望见她眼底的伤。

“将军想起家人了吧,自那年北上,将军从未回过建康呢。”宁歌大有深意地说。

“臣有一女,多年来聚少离多,她该是恨我的吧。”杨策轻叹道。

他与原配夫人育有一女,名思薇,小小年纪却骄纵蛮横,府里无人不惧。

宁歌有所耳闻,对于这个小姑娘倒有点好奇,信口问道:“将军可有想过阖家迁至洛阳?”

杨策笑得高深莫测:“时机未到。”

她望着西洲万顷烟波浩淼,如雾朦胧,如野荒凉。他站在她的斜后侧,抬手抚上她的细肩,想要拥住她纤柔的身子,给予她些许抚慰与温暖,却犹豫地僵住

第二曲、剑气已横秋

眼眸一转,十里烟波尽处,凤羽华盖雍丽从容而来,锦障飘拂如帜。当中那人凤冠嵯峨、风姿傲凌,正遥遥望过来。

杨策一惊,垂手道:“臣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宁歌一怔,望见母后徐步走来,又闻杨策低声道:“公主记住,太后是公主唯一的亲人。”

华太后略略抬手,一众宫人侍立当地。待杨策行礼后退下,她行至女儿跟前,望望轻渺的烟波月色,握住女儿的手:“皇儿好雅兴,夜风凉得紧,可觉得冷?”

“儿臣乏了,先行告退。”宁歌缓缓抽出手。

“你就这么憎恨我吗?”华太后伸臂拦下。

“恕儿臣失礼,先行告退。”宁歌垂眸静声道。

“站住!”

刚刚行出两步,便传来一声怒喝,宁歌身子一僵,立于瑟瑟夜风中。

华太后扳过她的身子,眉目间袭上沉沉的怒气:“你究竟要与我怄气到何时?”

见她螓首低垂、眸光冷定、不欲言语的样子,华太后不由得愈加气恼:“这就是湘君公主的气量?当女儿的,怎能与母后这般闹心?你躲在寒拾寺一月,我由着你,回宫一月,我三番两次前去凤凰铜阙瞧你,而你给我什么脸色?我念着你心气儿还不顺,由着你的性子,给予你时日,如今事过境迁,你还要怎样?”

宁歌僵立不语。

一番疾言厉色,女儿仍是无动于衷,华太后却晓得她听进去了,于是缓下脸色:“都过去了,皇儿,只有你我相依为命。”

“事过境迁?母后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宁歌阴恨地望住母后。

“难不成你要一辈子与母后不相往来?”华太后含笑反问道。

“儿臣永远不会忘!”她的眼梢挑起一抹冷峭。

“你想如何?为你的二皇兄复仇?杀了母后?”冰冷的芒色,怨愤的目光,华太后心惊肉跳。

“儿臣说过,儿臣会!”宁歌的眼角凝出丝丝冷霜。

“两月了,皇儿还未想到复仇妙计吗?”华太后微讽道。

宁歌心头骤怒,恨不得手中握有一柄匕首,只要轻轻推过去,毒杀二哥的凶手就魂归黄泉

怒,悲,酸,惊,涩,心底百般滋味翻滚,最终化为一个字:累。

是的,她很累,只想一人静静地待着,谁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