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恨歌之魂断飞凰台上一章:第 24 章
  • 长恨歌之魂断飞凰台下一章:第 26 章

“何事如此惊慌?”绫子惴惴地问道。

“陛下陛下正骑马飞驰,那该死的马儿不知怎的受惊,将陛下摔落西洲”

“现下陛下如何?杨将军和华将军呢?”宁歌只觉轰然一声雷响,颤声问道。

“杨将军与章大人已将陛下救上岸,然陛下昏迷”侍卫禀奏道。

“是否送回九华殿?传太医了吗?”绫子扶住脸色惨白的大长公主,紧张地问道。

“已送回九华殿,也传太医了,杨将军命小的前来禀奏公主。”

宁歌心神俱乱,只觉脚下轻飘飘地迈不开步子,任凭绫子架着走

杨思薇也自忧心忡忡,随着大长公主离开西洲,心里想着那粉妆玉砌的小男孩昏迷会是什么样儿

“陛下究竟如何,你且如实说来。”上书房内,宁歌炯炯地逼视俯首的太医。

“禀公主,陛下受惊,加之落水,恐不易苏醒。”刘大人据实以告。

“只是受惊罢了,怎会不易苏醒?”宁歌心神一窒。

“公主误会了,臣所说的‘不易苏醒’,不是一年半载,而是一两日。”刘大人抬眼望着她青白交加的脸,唇边微有笑意。

“吓死我了。”宁歌松了一口气,愤然地瞪他一眼。

“公主面色泛青,唇色微白,舌苔偏黄,公主可否让臣搭脉?”刘大人抬脸笑道。

宁歌望他须臾,但见他一脸的诚恳之色,便坐下来,伸出手让他诊断。

刘大人轻轻搭脉,垂首细思,眉心微微蹙了起来,渐趋凝重。

望见他的脸色,宁歌的心中渐渐的惴惴,担忧地问道:“如何?”

刘大人吐出简洁而惊悚的话语:“恭喜公主。”

宁歌蓦然一颤,心尖儿抖了起来:“何喜?”

刘大人瞧见她的脸颊渐渐飞红,宛如酒至酣处的薄醉粉桃,知她曲解,便莞尔一笑:“公主面色红润,睡眠充足,心境畅快,事事顺心,相较一月前,更为康健,便是喜了。”

闻言,宁歌高悬的心骤然回落,知道又被他耍了,起身怒道:“好个刘大人!你竟敢戏弄本公主?”

刘大人俯身道:“臣怎敢戏弄公主?臣句句属实,不知公主所谓的‘戏弄’,从何说起?”

“你——”宁歌语塞,细细想来,确实自己想到别处了,不由得更是脸热腮烫,一路烫到了耳根与颈项。她缓缓调息,昂首吩咐道,“好生诊治陛下,有何进展,速来禀报。若我懈怠,严惩不贷。”

“臣遵旨,臣告退。”刘大人转身离去,淡淡一笑,暗自思忖着大长公主为何如此反复无常,方才还是娇颜慢语,一眨眼的功夫却是冷脸怒向。

宁歌颓然坐下,思及方才的惊震与紧张,惊讶中藏了喜悦,紧张中隐了惶然,酸、甜、涩、辣,百味杂陈。此时细细想来,只觉好笑,又觉隐隐的失望,每次事好,总以麝香沐浴,怎会有喜呢?

倘若真的有了他的骨肉,会是怎样的一个婴儿呢?男孩,还是女孩?像她,还是像他?然而,他会喜欢孩子吗?会喜欢她与他的孩子吗?然而,如今这种形势

如此想着,愈发觉得自己纯粹是胡思乱想,便无声地哂笑。

一瞥眼,她望见华一波掀帘进来,步履似有千钧之重。

华一波跪地叩首:“臣万死,臣护驾不力,望公主降罪。”

宁歌示意他起身,淡淡道:“究竟怎么回事,表哥照实说吧。”

“陛下本想先学射箭的,杨将军却让陛下先行骑马。陛下骑术尚可,然而那骏马性烈,饶是臣已难以驾驭,更何况陛下?费了好大功夫,陛下终于跨上马背,制住烈马,行出不远,那烈马突然癫狂,将陛下摔落”华一波缓缓道来,却似字斟句酌。

“杨将军为什么让陛下骑烈马?”宁歌听得心惊肉跳。

“杨将军说,陛下的骑术已是不错,便让陛下驯烈马。”

“陛下无甚大碍,也属大幸。”宁歌想起宁烨那昏迷的样儿、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心中紧了紧。

“公主”华一波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宁歌微觉异样。

“臣不知当说不当说。”华一波抬眼觑着她的脸色。

“说吧。”照他的脸色看来,她直觉他所要禀奏的并非好事,隐隐地不安。

“臣以为陛下受惊此事似有蹊跷,并非表面看来如此简单。”华一波谨慎措辞,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她变幻的眼色。

“表哥究竟想说什么。”宁歌极力镇定微乱的心神。

“臣以为,陛下落水,是有人蓄意为之。”华一波语音坚决,直视大长公主,不再闪躲。

“谁?”简单的一个字,宁歌却是艰难地吐出,手心微汗。

“公主也许猜到了,是——杨将军。”华一波目光定然。

与自己所料的丝毫不差,宁歌心神不定,内心翻滚不息。但见他的眉宇间闪现出诚恳之色,神色纯良,不似栽赃陷害的奸诈之人,一时间,她静默不语。

眼见大长公主似有不信、默然沉思,华一波英眉略蹙:“公主不信?公主是否觉得臣栽赃陷害?”

宁歌稳定心神,淡然望他:“你多虑了,并非我不信你,凡事讲证据,你可有证据?”

华一波稳妥道:“臣尚无证据,倘若公主要证据,臣立即彻查。”

此时的大长公主,疏离而冷淡,再不是嫁往南萧的那个雪颜哀愁、眸色冰霜的女子,更不是以往骄纵放恣、妍笑若莲的女子在华一波的记忆深处,永远珍藏着多年前的一抹靓丽回忆。

那年宫宴,她年方十四,他年已双十,却被她繁复的宫装与冷傲的神色吸引,再也移不开目光。

她妆容秾丽,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惶然;她背影孤傲,行止间似有惊怕;她微笑璨然,唇角常有讥诮溜出。

他在凌菡池畔踯躅不前,她突然闪身出现,对他灿烂地笑:“你在寻我吗?”

她让他闭上双眼,要给他看一样东西,却被她推下凌菡池。

从此,他记住了湘君公主宁歌,再也放不下这个娇蛮任性的女子。从池里爬上岸的那一刻,他便晓得,她是他一生的劫难,耗尽一生也跨不过的劫难。

次年,他央求父亲向太后提亲,父亲如何也不同意,语重心长地言道:“公主回宫不久,太后定然不会让公主出嫁,且公主骄纵,并非你能管束得了的。”

也许父亲说得对,此生此世,他与大长公主终究无缘。

但见他惘然的神色,宁歌漠然道:“此事我会命人彻查,你无需费心,先退下吧。”

华一波怔忪地望了片刻,终是退出上书房。

立定雕窗前,宁歌目光深邃,心中似有几根触须轻轻地撩拨。

华一波所禀之事究竟有无可能?是她信错人了吗?杨策是否早有异心?是否早已处心积虑地布局除去宁烨?倘若真是如此,她该怎么办?她该拿他怎么办?

双手攥得紧紧的,长长的指甲刺着掌心,很痛很痛。

“公主。”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杨策”宁歌转身扑入他的怀里,紧紧地拥住他,“倘若陛下有事,我对不起皇兄,对不起母后”她默默地在心中对他说道,“不要伤害我的亲人,不要让我恨你,不要让我与你为敌”

“陛下无碍。”听此哽咽之音,杨策心疼地抱住她,“此次是我疏忽大意,公主放心,往后我会多加小心。”

“为什么会这样?”宁歌的嗓音渐有哽咽。

“陛下誓要驯服那匹烈马,我劝阻陛下,陛下决意如此,劝不住。”杨策简略道来,却是另一番言辞。

“也是陛下自己好强。”宁歌深深蹙眉,只觉此刻相拥的男子那般疏远。

卢大人说,蒹葭郡主日夜侍奉华太后,废寝忘食,晒晒太阳,逗笑玩乐,散心赏花,华太后心气儿舒畅,精气儿和旺,照此下去,也许明年就痊愈了。

宁歌握住义妹的手:“心妍,辛苦你了。”

宁心妍云髻上斜插的一柄勾花金簪垂下明红珠珞,一颤颤的晃动:“姐姐才辛苦呢,朝堂上下,皇城内外,不知比我辛苦几倍呢。姐姐,夜深了,回去歇着吧,母后这边有我呢。”

宁歌点点头,转出寝殿。

鸾驾回殿,夏夜无风,星光闪耀,像是撒落在幕布上的一颗颗琉璃晶石。蝉声浪浪,甚为噪人。

宫径的前方却有一人站立,暗黑中,影子精瘦,脸容模糊。

“老奴参见公主。”原来是刘云。

“起吧。”宁歌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夜深了,刘伯伯怎的在此处?”

“老奴在此等候公主。”刘云挥挥手,示意侍从宫娥退出数丈。

“有何要事?”在宁歌的记忆中,刘云乐天知命,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他,难得见他郑重其事的时候,此时,他异乎寻常的凝重。她晓得必是非常严重的事,不由得揪紧了心。

“哦并无要事,”刘云哂然一笑,试图缓解她的紧张情绪,“公主晓得,老奴是急性子,想到什么就必须立即去做,否则啊,寝食难安。”

“我晓得,刘伯伯,好事,或是坏事,我都能承受。”

“近日来见公主闷闷不乐的,似有心事,老奴想说,世间的男女之情,若是真心真情,便可包容一切,若做不到互为信任,那便成了怨偶,不如早早地挥剑斩情丝,长痛不如短痛,是不是?”刘云的话意有所指。

宁歌脸上悠缓的笑倏然凝固,倦色成霜,呆呆地瞧着刘云。但见他面容清矍,皱纹繁密的脸上仿佛蕴藏着阅遍风月的沧桑与悲辛,这一席话,似乎说了很多,又似什么都没说,仿佛知晓很多,又似什么都不晓得。

又听他苍缓道:“公主需当心身边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最亲近的人,也许就是算计你的人。”

宁歌深深凝眸,眸中闪出熠熠光亮,眼前浮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刘伯伯所说,是谁?”

“公主知道老奴不喜搬弄是非,老奴只能言尽于此,提防身边人。”

“如果刘伯伯真的关心我,就告诉我,那人是谁。”宁歌遍体发热,背心冷汗微渗,他所说的,会是杨策吗?

“老奴也是道听途说,只想与公主提个醒儿,皇城里,朝堂上,任何人皆不可信。”刘云郑重道,眼中似有精芒。

是啊,母后也曾说过:这世间,男人最不可信,这个皇城里,唯一可以信的,只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权势。

就在她沉思之际,刘云已然走远,隐入殿宇森森的暗影之中。

杨策,会是你吗?

“薇薇叩见公主。”杨思薇款款下拜,螓首微垂。

“起吧。”宁歌扶起她,含笑凝视着她,一袭飘逸杏黄丝裙,绰然青髻上珠饰简约,璎珞绅带纤长,眉若远山,明眸含水,樱唇半启,贝齿微露,恰是羞答答的女儿仪态。宁歌笑道,“果真是个大美人。”

“公主谬赞。”杨思薇抬眸灿笑。

“来,用些点心。”宁歌携着她坐下来。

“谢谢公主。”杨思薇利索地捏起点心,倏然想起什么似的,缓了举止,微微张口,一副柔弱的大家闺秀的样儿,“公主也吃。”

“薇薇,你喜欢洛阳吗?洛阳好,还是建康好?”宁歌慢问。

“喜欢。”杨思薇歪头想了想,惘然叹道,“如果沈嬷嬷在这里就好了。”

“过阵子让你爹爹将沈嬷嬷接到洛阳。”宁歌笑道,“近来你爹爹忙于政事,过几日我和你到街上逛逛,可好?”

“好呀。”杨思薇甜甜笑着。

“你想娘亲吗?”

刹那,杨思薇捏着点心的柔荑僵住,颊边的笑靥冷冷凝固,须臾,一双杏眼里水光莹莹。宁歌看在眼里,心生恻然:“提起你的伤心事,是我不好。”

她仍自垂眸,猛吸鼻子:“娘离世的时候,爹爹都没能见娘最后一面我晓得娘很伤心,娘一直等着爹爹回来,却是等不到”

杨夫人该是含恨而逝吧,临终之际无法见到夫君最后一面,该是如何的怨与恨,又是多么的痴与傻!

宁歌心有戚戚,问道:“你怨爹爹吗?”

杨思薇忍回眼中的泪水,莞尔一笑:“不怨,我晓得娘也不怨,娘说爹爹在北疆保家卫国,不能为家事分心。”

“你娘是一个好妻子,你二娘三娘怨你爹爹吗?”

“不晓得,我不喜欢二娘和三娘,沈嬷嬷也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呢?”宁歌状似随意地问起。

“二娘装腔作势,总想讨好我,我才不理她呢;三娘长得好,整天就晓得妆扮,胭脂水粉的,我就是不喜欢。”杨思薇的眼神甚是鄙夷。

“她们毕竟是你的长辈,若是你爹爹晓得,又该训你了。”

“爹爹才不会训我呢,爹爹也不喜欢她们。对了,公主,爹爹回建康的时候,三娘要伺候爹爹沐浴,被爹爹赶出来了。”杨思薇笑得乐不可支。

“这样啊,”宁歌附和道,心中无端地一松,“你爹爹为什么不喜欢她们呢?哦,我知道了,你爹爹深爱着你娘。”

“那当然,不过自爹爹北上洛阳,就把我和娘抛在一边了,家书都是寥寥数语。”杨思薇抱怨道。

“倘若你爹爹再娶夫人,你愿意吗?”宁歌递给她一块芙蓉香片。

“不愿意,我爹爹不会续弦的。”小姑娘笃定道,微仰粉颌,冷哼一声。

宁歌淡笑着望她,心里思忖着,倘若小姑娘晓得自己与她爹爹的事情,不知她会不会恨死自己,咳,毕竟孩子心性,爱憎分明。

却有一人盈盈若柳地跨入大殿,杨思薇见是一位窈窕美人,不禁眼前一亮:肩若削成,腰如约束,秾纤合度,云髻峨峨,容华清绝,仪静体闲,披一袭轻裾雾绡罗衣,足蹑幽兰文履,仿若青莲出绿波,凌波清漾。

杨思薇瞧得晃神,又望望眼前的大长公主,两人竟有三分神似,不由在心中比较着,那女子容华婀娜,大长公主皎若太阳升朝霞,两人的乌瞳同样光华鉴人。

“姐姐,这是”婀娜女子摇曳行来,笑靥灿灿。

“杨将军之女,杨思薇。”宁歌笑着介绍,“薇薇,见过蒹葭郡主。”

“薇薇拜见郡主。”杨思薇起身款款一礼。

“原来是杨大将军的千金,好标致的小美人儿。”宁心妍轻抚着杨思薇的脸颊,“姐姐,再过两年啊,我们都老了,洛阳城的天下就是杨大小姐的了。”

“郡主凤姿倾世,薇薇只是蒲柳之姿,怎比得上郡主和公主的尊贵与神采。”杨思薇心里不喜欢蒹葭郡主明里的赞美与内里的尖酸,款笑回敬道。

“哟,还能言善辩呢,虎父无犬女,杨大将军的女儿跟别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呢,姐姐觉得呢?”宁心妍笑睨着大长公主,眼神似别有意味。

“这会儿前来,可是带了三叶红莲青梅汁?”宁歌打着圆场,望向她身侧宫娥捧着的填漆茶盘。

“是呢,姐姐就晓得吃。”宁心妍命宫娥将填漆茶盘搁于桌案,“姐姐一碗,杨小姐一碗,正是消暑佳品呢。”

“这是三叶红莲青梅汁?”杨思薇惊讶道,白玉碗中青梅诱人、红莲透薄如绡、汤汁呈青红之色,上浮将融未融的雪冰,香氛袭人,引人欲食。她笑道,“据闻三叶红莲长于绝峰峭壁,六年开花一次,乃世间罕见的药引圣物,女子食用,大有裨益。”

“杨小姐见识渊博呢,并非传闻,事实如此,还不赶紧吃,就这么一碗哦。”宁心妍笑着催促。

“谢郡主。”杨思薇恭敬不如从命。

宁歌一边吃一边笑着摇头,但闻宁心妍丹唇微启:“洛阳物宝天华,杨小姐,近来你父亲陪你逛洛阳了吗?”

杨思薇摇摇头:“爹爹那么忙,无暇理我呢。”

“也是,杨将军乃国之柱石,更是我朝擎天一柱,自然政事繁忙。”

“我宁愿爹爹政事繁忙,如此一来,爹爹就无暇管束我了。”

“我听闻,江南万民敬仰杨将军,誉为‘铁血将军’,‘不败神话’,是真的吗?”宁心妍对姐姐若有所思的眼神视若无睹,盎然笑道。

“那还有假?爹爹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止江南万民敬仰,全天下的人都敬仰爹爹呢。爹爹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大义面前,必要时须舍弃小义。我最崇拜爹爹了,我长大了也要嫁一个像爹爹的大丈夫。”杨思薇神往地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宁心妍缓缓念道,似有弦外之音,瞥一眼神思静然的大长公主,“杨将军果然志存高远。”

“那是自然,爹爹是万民敬仰的大将军!”杨思薇小手一挥,顿生豪气。

“姐姐,我给陛下送去。”宁心妍觑着兀自沉思的宁歌,深深一笑,“杨小姐,改日进宫找我玩哦。”

“薇薇恭送郡主。”杨思薇福了一福,转而在大长公主眼前摆摆手,“公主?公主怎么了?”

“哦没事。”宁歌恍惚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