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小玉,道:“带上她,起驾‘明霞殿’!”

那萧淑妃眼睁睁地看着庄太后带着小玉一行人等离开了自己的“凝霜殿”,那些嫔妃们一个个儿精得比过孙悟空,如何不知道这里面有着不可告人的蹊跷之事?她们一个个儿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趁着萧淑妃还傻傻地杵在那里之际,悄悄地散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萧淑妃迷惑地喃喃自语,根本没有意识到先前前来献媚的嫔妃们都已然溜走,只是这样怔怔地站在那里。

“傻孩子,你被算计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怜惜,带着无奈,更带着无以言喻的慈祥。

萧淑妃慢慢地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苍老的人影扶着门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她的脸既憔悴又疲惫,但是那种疼惜之情却是萧淑妃在这无尽黑暗里所能看到的唯一光亮了。

“何嬷嬷!”萧淑妃悲呼一声,快步奔过去,扑在了何嬷嬷的怀里。

“我…做错了甚么吗,何嬷嬷?是我做错了甚么吗?”萧淑妃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拥着何嬷嬷,仿佛眼前的这个人,才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温暖的来源。

“好孩子,你没有做错。”何嬷嬷轻轻地拍着萧淑妃的背,柔声说道,“只是你太近功近利了,太着急的人,往往都会被人利用。你算计不过她们的。”

“可是我不甘心!”萧淑妃大声地喊道,“我不甘心永远被她们踩在脚底下!我要把她们一个一个的收拾掉,我要她们每一个,都在我的脚下救饶!”

“傻孩子…”面对着萧淑妃如此歇斯底里的呐喊,何嬷嬷竟笑了出来,“何必活得那么累呢?你忘记了吗?你曾经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吃一碗红豆饭呵…”

红豆饭…吗?

萧淑妃的记忆慢慢地复苏,想起来曾经每到过年之时,平阳王家族都是要吃红豆饭的,这是自乾青国传承下来的习俗。红红的豆子夹在白如玉的米饭里,看上去好吃极了,仅是轻轻地闻一闻就能闻出几许香甜来。可是,对于萧淑妃这个没有娘,也没有人疼的庶女而言,红豆饭是根本分不到她的手里的。所以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得香甜。那时候还真是傻呵…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一碗红豆饭而已。而今,她已然身份显赫,有着他人都无法匹敌的地位,所拥有的又岂止是那么一碗红豆饭而已?

可是从甚么时候开始,她的**越来越多,野心也越来越大了呢?

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呢…

有人为了一碗红豆饭难过,有人为了更多的红豆饭而伤脑筋。

庄太后表面上把后宫的几摊事务,平均分给了宋贤妃、萧淑妃、德妃和朱砂四人,但是这里面的分配其实是大有门道的。

宋贤妃掌管尚礼局,纵然看似风光无限,但则实是个得罪人的活儿。尚礼局多年与内务府的老家伙们一直因为到底由谁主权一事争执不下,一到年节大庆之时常是麻烦不断,要把那些老家伙摆平,可是需要实实在在地下些工夫的。而萧淑妃掌管尚寝局及尚乐局,主管寝具、摆设、火烛、焚香及各个乐部。这看似也是个掌实权的局,后宫嫔妃多喜焚香,为了多讨得一些香料,都愿意与这萧淑妃亲近,却不知这内斤香料、火烛的购进大把的银两都被内务府贪了去。新上任一个掌管此事的嫔妃,如何不惹起一场轩然大波?

却不知,那位萧淑妃娘娘要如何应对那些内务府的老滑头。那些个水滴在身上都不会湿的老滑头太监们,丧失了身为男人的生育能力,但是却对权力和金钱有着异乎寻常的狂热。触了他们的逆鳞的后果如何,可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083:昙花之约

这些事情,自然都是靖王爷白隐讲给朱砂听的。更为有趣的一桩公案,乃是发生在前朝乾青王朝之时。

那时候皇上每天的早膳都有被内务府主事亲自削好的鸡蛋几枚,据说这鸡蛋可不是一般的金贵,五两银子一个呢!在普通的乡下,鸡蛋最多不过也是几钱一斤,即便是送到宫里最好的蛋,又能值几个钱来?然而皇上那位末康帝却并不知晓,只是兀自以为自己吃着最尊贵的鸡蛋,全天下的老百姓吃都吃不起呢。却偏巧那日用餐之时,召臣子晋见。末康帝很自然地问了一句:“爱卿吃了吗?”

那老臣回答:“谢皇上,臣吃了。”

末康帝随口又问:“吃的甚么?”

老臣答:“回皇上,臣家蓄微薄,吃了两个鸡蛋。”

那末康帝正手持着鸡蛋要咬,闻听大骇,就连那末康帝身后站着的太监都立起眼睛,恶狠狠地瞪向那个老臣。老臣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汗流满面地说道:“回皇上,臣妻家为节约家用便养了一只柴鸡,所下的蛋,也因为金贵,便只是臣一个人吃,全家都不吃的。况且那柴鸡的鸡蛋,肯定与皇上所吃的这种…玉质洁白的鸡蛋无法比拟的。”

末康帝的脸色这才微微地好看了一些。纵然这桩公案只让大家觉得可笑至极,但是这确确实实是发生在乾青王朝的一件真实之事。纵然大昭国建立以后,先帝太祖皇帝要求宫人以节俭为主,千万不得再次上演乾青王朝那种荒唐之事。然而岁月一点点变迁,后宫人员越来越庞大,尚食局的支出花销数目也越来越庞大,想要控制这种现象简直是异想天开。更何况,这些个后宫里的大主儿小主儿,有哪一个不在御厨房里开小灶,炖些燕窝莲子甚么的来吃的?那尚食局每个月按着份例给这些主子们最多的不过一斤,可是一斤燕窝如何能够满足得了这些把面容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主子们?她们自是想着方变着法儿地从那些尚食局里弄出燕窝和补品来,至于点心酒水水果就更不用提了。要是哪位娘娘晚上心血来潮地想要吃点甚么,喝点甚么,宫女私下里使银子给御厨房,买通尚食局的,比比皆是。

于是庄太后颇为有趣地,将这个司食局的任务交给了德妃娘娘洛红英。

想这德妃娘娘洛红英是何许人也?论铁面,绝不输给庄太后,论跋扈,绝不输给文菁皇后。那些个嫔妃们闻听前来管制尚食局的人是那个平素里最为我行我素的德妃娘娘洛红英时,不禁一个个儿地感觉到头大,叫苦不迭。然而最为难过的却是那尚食局的宫人们,还有御厨房的太监们了,这可是他们的专管,如此愣头青式的人物,听说是个看不惯就拔剑的主儿。其烈火般的性子,和不分青红皂白就砍人的德行,跟她的老爹深远侯洛枫一模一样。如果果真是这么个主子被派过来,那底下的人就只有小心翼翼的份儿,毕竟那掉脑袋的事情可不是人人都敢干的。

岂料这德妃娘娘接管事宜的头一天,便捉住了一位姓贾良嫒的小辫子。那位贾良嫒想必倚仗着自己乃是礼部尚书贾长安的孙女,经常令御厨房的人帮她开小灶炖些人参等物,却不曾想这一行径恰恰被德妃娘娘洛红英逮了个正着。这德妃娘娘洛红英向来六亲不认,当即便责罚了那御厨房的管事和当职的几个厨子,将那贾良嫒的一窝人参汤全部掀了。

那贾良嫒闻听此事,气得浑身都哆嗦,竟壮着胆子跑到御厨房前去理论。那德妃娘娘洛红英哪里会买这贾良嫒的账?当即便冷言冷语地将这贾良嫒好一通呛白。这贾良嫒说又说不过德妃娘娘,人家位高权重,想要造次又万万不敢,只得忍着这口气扭身回去思索整治这德妃娘娘的良方去了。

但凡有些小心计,想要耍些小聪明之人,都绝不可能只犯一个错误。眼下,珍婕妤朱砂不就发现了这贾良嫒私自买通绣坊之人,令那些个绣女私自替她缝制衣裳的丑事?据妙涵所探来的消息,这个贾良嫒平素里最与宋贤妃交好。犹记宋贤妃在萧淑妃生辰之时所送的那件精美的衣裳,一见便知不是俗物,现在想想,极有可能是出自宫中绣坊。而且必是那贾良嫒的手笔,如若这会子将两罪一并揭发,素来不喜欢宫妃做这种勾当的庄太后必饶了不了这贾良嫒。如若查下去,又势必会惹恼了那宋贤妃。

如此一来,麻烦的事情恐怕要更多呢…

朱砂不堪重负地扶着额头,苦恼地叹息了一声。

“别人家的娘娘都在想着怎么害人,怎么把对方踩扁。偏偏我们的娘娘总是想着怎么救人,怎么不去踩人。”妙涵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可真是愁煞人也。”

听了这话,默默无声地坐在一旁擦拭着暗器的夏青也不自觉地扬了扬嘴唇。朱砂则回过神来,祥装嗔怒地瞪了这妙涵一眼,啐道:“怎么偏就你这么多嘴,仔细一会掌你的嘴。”

妙涵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便继续低下头去照料起窗前的花儿来。

“王爷还真是奇怪,怎么好端端地,送了盆昙花儿来?”妙涵一边说着,一边替那花儿浇水。

朱砂抬起头来,看着那盆昙花。这盆昙花,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先前摆放在“远香阁”窗台上的那一盆罢。

“昙花开时,便是本王接你出宫之时。”曾经,他是这样说过的。那时候他的黑眸里还闪着戏谑的光芒,却不知…他说得是否认真…而今,将这盆花送到宫里来,到底是为了提醒她,还是为了暗示她甚么吗?

难道是…为了告诉她,他的决心,和他的承诺么?

正当朱砂的思绪飞舞之时,清荷突然步履匆匆地从殿外走了进来,紧张地说道:“娘娘,太后娘娘的车辇到了,她的车辇后面还跟着宋贤妃的车辇,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084:庄太后的矛盾

朱砂从来没有想到,宋贤妃会和庄太后捏合到一块儿。她的心中暗暗一沉,旋即迅速地思量了一番,然后站起身来将那账本子合上,与妙涵等人一行奔向殿外。

谁知刚刚走到殿门口,那庄太后便已然下了车辇,大步地朝着殿里走过来了。朱砂不敢怠慢,急忙跪倒在地。

“明霞殿”,“明霞殿”呵!

庄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美丽恢宏的宫殿,它是那么的完美,每一片琉璃瓦都映衬着朝阳与月华。倾注了前朝皇帝对皇后一番真情的宫殿呵…曾是多少历代皇后所向往的地方,可是为了那句承诺,自己此生竟无缘能够住进这样一个美轮美奂的宫殿。而今将她赐予了眼前的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在所有的妃子里,她是自己最中意的一个,而且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仿佛是另一个自己,仿佛是另一个她,重生在这若大的后宫之中,展开新一轮的人生。而只有将这宫殿赐予她,才能够打破这个宫殿永远不会被入住的禁忌,也算是…圆了自己昔日的梦想与不甘罢。

“朱砂参见太后娘娘千岁。”眼前的女子翩然下拜,姣美的容颜,可亲的笑容,那一刻庄太后甚至想要将这一切全部推翻,她甚至不想去揭开她面纱后面所隐藏的真相。

如果,如果这个孩子真的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样,又该怎么办?

这武昭王朝的江山社稷全部压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如若自己老了病了死了,又有谁能够前来替他分担!

庄太后看着朱砂,她的目光混合着严厉、失望与不甘,看得朱砂的心中越来越不安。但像宋贤妃萧淑妃那样赔着笑脸装傻的模样,她朱砂是绝做不出来的。于是她只是兀自站了起来,像从前一样走到庄太后的身边,欲扶她的手臂。

然而庄太后却举步越过了她,径自走入了“明霞殿”的殿内。

朱砂的手尚且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而庄太后却已然走了过去。那郑尚宫悄悄地转过头来,皱眉朝着朱砂做了一个警醒的表情。朱砂的心猛的一沉,她不祥的预感更明显了。

庄太后此行的目的绝不是那般简单!

而走在后面的宋贤妃瞧到这一幕,不禁乐得嘴都咧歪了。她扭动腰枝走进来,上下瞧了瞧朱砂,笑道:“珍婕妤妹妹这几日可是操劳了。”

看起来这个女人又不知道背后嚼了自己甚么舌根了,朱砂淡淡地看了一眼宋贤妃,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算作是打了招呼。

都大祸临头了,还跟本宫在这里装清高!

宋贤妃怒气冲冲地瞪着已然转身而去的朱砂,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去大吼一顿。然而当她想到一会即将发生的事情,脸上那扭曲的五官便渐渐地平息下去,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宋贤妃快步跟上了庄太后的步伐,待庄太后落座之后,便负手站在了庄太后的身边,俨然一副听命与庄太后的模样。

朱砂悄然扫了这宋贤妃一眼,看她的模样,今天的事情想来不会那么容易被摆平,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

这样想着,朱砂便面不改色地微笑着问庄太后道:“太后娘娘今儿可是来向朱砂索要那‘百花露’的?刚好臣妾昨儿有两罐刚满百日,可以拿去给太后娘娘您饮用了。”

“朱砂,”这种轻松愉快的语调,这种亲昵是只有亲人间才有的亲密,只会在这一刻让庄太后觉得心痛。所以她打断了朱砂的话,冷声道,“朱砂,哀家问你,你可知道戴宝林被文菁皇后囚禁而克扣其饮食之事?”

朱砂暗暗吃了一惊,人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难道这里面出了甚么纰漏么?难道…有人出卖了自己么?

虽然在心里万分紧张与忐忑,脸上却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朱砂奇怪地看了看庄太后,道:“太后娘娘,那一天本是太后娘娘您唤朱砂随您一起前往‘紫玉宫’解救了戴宝林姐姐的。难道太后娘娘不记得了么?”

“哀家问的是,你是不是在萧淑妃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戴宝林被囚禁的事情。”庄太后的语速比平时更快,神情比平时更加严厉,那郑尚宫看在眼里,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焦急。她紧张地看着朱砂,生怕朱砂冒了傻气,说出甚么让庄太后生气的事情。

谁知朱砂竟淡淡地一笑,道:“太后娘娘您真是高看朱砂了,朱砂怎么会知道戴宝林姐姐的事情呢。朱砂的坐息时间几乎与太后娘娘一样了,哪里还有时间去关心别人?”

这句话带着几许俏皮,又带着无以让外人了解的亲昵之意,倒是让庄太后那紧绷的面容柔和下去了几分。朱砂的话并没有错,她每天做的事情几乎就是到“慈宁殿”陪着庄太后听经、聊天,替她捶捶肩膀。这恰恰是这么久以来庄太后最为欢喜的时光,然而…

“珍婕妤妹妹可真是好生的会演戏呢,”倒是那宋贤妃看到朱砂处处都在显示她和庄太后的亲密,越来越坐不住了,索性冷笑着抢在庄太后前头道,“如果珍婕妤妹妹真的不知道戴宝林妹妹的事情,为甚么有人却说她是先于萧淑妃娘娘而告知的你呢?”

果然如此。

朱砂在心里暗暗冷笑一声,却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宋贤妃道:“哦?宋贤妃姐姐这话倒是教朱砂好生的奇怪呢。却不知何人这样说过?”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呵。

宋贤妃看了朱砂一眼,然后扬声道:“把人带进来。”

那郑尚宫皱起眉来,略有些不快地看着这宋贤妃,恐怕如果说宋贤妃是在替戴宝林伸张正义,那是连鬼都不信的。她想做甚么,想要干甚么,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但是平素里最讨厌自己行事被他人打断的庄太后却并没有表示出不满,很明显地是在等待着看朱砂的反应。

或许,连庄太后自己也是矛盾的罢…

085:人心会变

到底是将此事看个清楚,还是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

这个问题,恐怕是纠缠了庄太后这一辈子都无法回避和解决的问题罢。其实她满可以闭上眼睛装作听不见,捂上耳朵装作听不见的。相信如果她早就这样做,或许会生活得比现在更加的幸福和快乐,可是她做不到。骨子里那股子不甘总是常常溜出来作祟,告诉她坚决不可以姑息的原则。就像那一年,当那个女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用那妖娆而鲜红欲滴的朱唇告诉她那个秘密的时候,她其实蛮可以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听不见的。如果那样,或许她会一直一直蒙在那个婉若神话般幸福的甜蜜里,或许直到现在都能够用一种美好的心意去回忆那段与他共同走过的岁月。

可是她做不到,做不到呵!她就是要睁眼看着,把身边的一切看个清清楚楚。即便是难过,即便是痛苦,也她要睁着双眼看着,把所有经过都看个透透彻彻,即便以后面对的是她无法挽回的伤痛。

只是,如果她真的可以做到他人所流传的铁腕,就不会在这里任凭宋贤妃那只跳梁小丑在自己的面前呼吆喝三了罢?

庄太后沉默着,听任宋贤妃叫嚣着唤人去带小玉。

当瘦弱无力的小玉摇摇欲坠地走进来之时,朱砂的心里,一片凄凉。

成也是你萧何,败也是你个萧何呵…站在一旁的清荷的眼睛如雪似冰,愤怒地瞪着小玉。就连妙涵和夏青都快要按耐不住,冲上前去好好地赏她几记耳光。

小玉慢慢地走进来,竟是连头也不敢抬地,跪在了地上。

“小玉,你说,是不是你先行告之了珍婕妤,以乞求她可以救戴宝林出困境。结果珍婕妤娘娘却拒绝了你,是么?”宋贤妃走到小玉的面前,厉声问。

小玉浑身一哆嗦,原本都已经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儿,却迟迟说不出来。她怯怯地抬起头,却赫然发现清荷正目光灼亮地瞪着自己,唬得她急忙低下了头去,更加说不出话了。

“小玉!”这宋贤妃原本有着十成把握的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却眼看遇到了阻碍,这教她如何甘心?于是又气又急的宋贤妃便走过去,指小玉的鼻子啐道:“好一个没心肝的东西,你们家主子待你不薄,你却连她死的真相都想要隐瞒吗?”

小玉的全身一哆嗦,攸地想起了云霓所说的话来。戴宝林娘娘的死甚为蹊跷,或可会与珍婕妤有关。可是,珍婕妤娘娘她…真的会做那样的事情吗?

她缓缓地朝着朱砂看过去,却从那张脸上看到了足以令她震惊的表情。

没有怨恨,没有责怪,没有不甘更没有恼怒。在那张温和容颜上的,是充满了同情、怜惜与无奈的表情。

如此…让人感觉到温暖的目光呵。在这一刻,在自己即将出卖她的一刻,都没有责怪自己么?

可是,那种略带着失望的眼神,又是甚么呢?难道是…对自己这番背信弃义行为的失望么?

“小玉,你莫不是想要在哀家面前使甚么手段么?”那庄太后已然没有了耐性,她猛地一拍桌子,那桌案上的茶盏和果盘齐齐一震,发出轻微的声响。然而这声响传到小玉的耳中,却好似雷霆一般,她全身一哆嗦,舌头像是打了结,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不,不敢。”

“那你还不快说!”那宋贤妃急得几乎要跺脚了,这个好死不死的小玉,是饿傻了还是怎样。为甚么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奴…奴婢…”小玉迟疑着,真相就在嘴边,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而说出来,又会有怎样的后果呢?珍婕妤娘娘她会怎么样,而自己,又会怎么样?

“太后娘娘!”一个清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小玉的失神,错愕的小玉抬起头,看到清荷上前一步跪倒在了那庄太后的面前。

清荷姐姐?

小玉诧异地看着清荷。

但见这清荷的脸上带着决然的神情,重重地叩头道:“太后娘娘,这件事情,让奴婢来说罢。”

清荷!你疯了吗?

夏青瞪大了眼睛看着清荷,她的手几乎要下意识地去碰腰间藏着的暗器了。这个惯会装聋作哑的丑八怪难道想要落井下石,在庄太后面前买好吗?

如果是这样,一定要把她大卸八块,万箭穿心才行!

夏青,不要冲动。

甚为了解夏青的妙涵急忙悄悄地拉住了她的袖子,夏青看到妙涵那弯月般的眼睛,此时也紧张地睁得圆了,脸上的笑容也顷刻间荡然无存。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清荷的身上。

庄太后不自觉地握紧了那椅子的扶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清荷。她还记得这个孩子,脸上带着伤疤的孩子。

记忆里对于她的记忆还新鲜如初,那个与朱砂一起趴在“集秀坊”的冰冷的地面上,任由内务府的执惩太监如何杖责也咬紧牙关,不肯呼疼的孩子。那个被人毁了容貌,即将要出宫回家,却被朱砂留在身边的孩子。原本以为她的坚毅与忠诚,是会像郑尚宫一样的,却…要在这个时候出卖她的主子吗?

看起来,时代已然变了,人心也再不像从前那般了呵!是…自己老了吗?竟然常常看走了眼,看错了人…

“你叫清荷,是不是?”庄太后此时已然平静了下来,她的目光冰冷而无绪,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清荷。

“谢太后还记得清荷。”清荷由衷地说道。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罢。”庄太后用略显得疲惫的声音说道。是了,她已经累了。别人的肉,贴不到自己的身上。这后宫里原本便是一个人人自危,只顾着自己向上攀登的地方。又怎么能怪这些孩子们呢?一切,都按着宫规来办罢。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的庄太后,已然再也不想去替谁担忧,替谁操心了。

“是,太后娘娘,”清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朗声道,“太后娘娘,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什么?

“清荷!”朱砂失声唤道。

【作者题外话】:素衣今天去面试了,结果发现自己这段时间一心扑在写文上,连时间意识都没有了。竟然填表把今天的日期写成了11月31日!天哪,回家以后看电脑的时间才知道已经12月2号了,况且11月哪有31号啊,55555很囧很丢人的有木有?PS,一会还有更新哦。

086:你死我亡

朱砂听到清荷的话,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几乎意识到了清荷接下来要做甚么,于是便猛地上前一步,喝道:“清荷!”

“珍婕妤娘娘!”清荷却打断了朱砂,她目光清亮地看着朱砂,道,“珍婕妤娘娘,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拦下了小玉,没有让小玉去见您。因为奴婢怕依娘娘您处处替他人着想的性子,会触怒了那文菁皇后娘娘。您待奴婢几个有如亲生姐妹一般,又如此温厚宽容,奴婢…奴婢实在不忍娘娘您卷入这一场是非之中。所以奴婢擅做主张地赶走了小玉,并且让她去找萧淑妃娘娘,因为奴婢知道萧淑妃娘娘与文菁皇后娘娘素来不和,她定然不会将此事瞒下。只要萧淑妃娘娘前去找太后娘娘,那么那戴宝林娘娘或有被救的可能。却没有想到戴宝林娘娘如此命薄,到底还是难逃这场劫难。还请珍婕妤娘娘恕罪。”

说着,再次重重地叩首。

“清荷你…”朱砂的面色苍白,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变得冰凉,然而她的心却又如此温暖,像是被一股子热浪紧紧包围在中间,让她连话也说不出来。朱砂站在那里,看着清荷,嘴唇颤抖:“你怎么…这么傻…”

“娘娘,”清荷的声音里透着坚定,透着绝决,她直起身来看着朱砂,目光清澈而明亮,就像是朱砂第一次遇到她时那般,“奴婢不傻,奴婢只求娘娘能够平平安安,在后宫这诸多的纷争之中平安地度日。清荷知道,娘娘您并没有甚么野心想要去做甚么,只是想让身边的人能够温暖快乐。原本以为,被毁了容貌人生便灰暗蹉跎了下去的,可是,多亏娘娘,让清荷觉得自己还有用,让清荷没有被父母看到不争气的模样。清荷此生如此有幸,能够在娘娘的身边服侍,能够得到了娘娘的关心与信任,对于清荷而言便已经足够了。只要珍婕妤娘娘不要责怪奴婢擅做主张,害了戴宝林娘娘,奴婢清荷…便已然欣慰了。如果有来生,清荷还愿侍奉在娘娘的身边,以报珍婕妤娘娘的知遇之恩。”

说罢,便长拜不起。

“清荷…”朱砂再也忍不住了,她的泪水像是决了提一般簇簇地落了下来,颤抖得几乎站不稳。那妙涵上前一步,扶住了朱砂,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来生…来生吗?

小玉怔怔地看着清荷,清荷的话像是一记春雷,就响在小玉的头顶,让她所有的感知都顷刻间恢复了知觉。

连…今生都不能保证的人,却还要寄希望于来生吗?还真是…傻得要死啊,清荷姐姐。小玉看着清荷,她的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竟然,还带着欣慰的笑意。就像那个珍婕妤一样,自己这明明是在做背叛她的事情呀!为甚么刚才珍婕妤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既不生气,也没有恨意?

她们…她们都是傻子吗?

小玉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看着这宫殿里的每一个人。

她看到刚才还是满脸肃杀之气的庄太后,此时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满脸都是温和与动容;她看到那一直紧张着看着清荷的郑尚宫眼中,闪烁着欣慰的目光;她看到珍婕妤娘娘朱砂的泪簇簇地泪下,尽是难过与不舍;她看到妙涵和夏青的脸上均出现着钦佩。唯有那宋贤妃娘娘震怒不已,她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瞪着清荷。可是,她为甚么这么生气呢?这个宋贤妃娘娘,她明明是与戴宝林娘娘并无交情的呀…她真的是带着自己前来替戴宝林娘娘伸张正义的么?

如果是真的,可是为甚么清荷姐姐又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下来,宁愿她自己承担也不要说明珍婕妤娘娘知道这件事情呢?

清荷姐姐…她甚至提到了来生呢,难道说,她做好的打算是…

这样想着,小玉便不由得全身一凛。

那么说,自己这一行来,目的根本就不是要找出害戴宝林娘娘的幕后凶手,而是…而是要陷害珍婕妤娘娘的么!

“万万不可将你找过珍婕妤娘娘的事情告之他人知晓,否则害人害己,切记切记!”清荷姐姐的话再次响在耳边,小玉仿佛掉进了千年的冰窖,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她被利用了,她再次被利用了!

这一次,她害得不仅仅是珍婕妤娘娘,还害了清荷姐姐!这两个…真正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啊!而清荷姐姐她,竟然想要以自己的性命去保护珍婕妤娘娘么,可是自己呢,自己到底在做甚么!

“清荷,你倒是义胆忠心啊。”宋贤妃恨不能上去好好掴这清荷两记耳光,她上前一步走到清荷的面前,冷笑着说道,“你以为这是你能自己揽得下来的事情么?可惜,做忠仆可不是这样做的。你想要抹煞珍婕妤娘娘做过的残忍事情,简直异想天开!”

“所谓残忍的事情,”清荷的声音清朗而有力,她抬起头来,稳稳地接住宋贤妃那充满了怨毒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就是那些企图恩将仇报,害人害己,利欲熏心之人所做的无耻勾当。”

“你!”宋贤妃气得全身都在发着抖,她伸出手来,颤颤巍巍地指着清荷,几乎要扑上去撕她的嘴。“你好大的胆子,啊?谁给你的资格在这里跟本宫叫嚣,啊?放肆,你放肆!”

“呸!”清荷张口便啐,啐得那宋贤妃尖叫一声,唬得她连连后退。

“宋贤妃,”庄太后的声音兀地响起,带着那高高在上的威严,带着如雪似冰的寒冷,让人闻之便觉心惊,“你踩到哀家的脚了。”

宋贤妃便像是自己被踩到尾巴一样,轻叫一声,连忙跳到一边儿。看到庄太后满面阴沉地看着自己,宋贤妃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回恐怕要前功尽弃了。可是,到嘴的鸭子,谁又会任由它飞走?她宋贤妃可断然不会让这得之不易的机会就这样凭空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