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文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朱砂的心中却微微地动了动。

转头,瞧见梁氏那簇簇下落的泪水,那痛苦难过的神情,那心碎般的过往或许正像朱砂无法放下的仇恨罢…就这样苦苦地折磨着梁氏的心。

“然而我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关心他,想要化解他那若冰山般的心。我以为我这几十年的付出至少能让他多看我一眼,哪怕是多关心孩子们一点…然而我却错了,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只有你娘,只有你娘啊!你叫我不要恨,你叫我不要怨,小桃啊,怎么可能啊!我也是女人,我是他的妻啊!瑾儿和薇儿都是他的孩子啊!可是他何曾关心过他们一点吗?”梁氏一下接一下捶着心口,仿佛即便是这样激烈的言辞也不能化解她压抑在心中的痛苦般。慕容文鹰终于动容地扳住了梁氏的肩膀,将她揽入了怀中,轻轻地拍着梁氏的后背。

“你现在回头了,你现在悔悟了,可是薇儿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啊!”梁氏重重地捶打着慕容文鹰,哭得几乎快要背过气去。

朱砂用力地眨着眼睛,不想泪水滑落下来。她转过头,冷眼看着这对在痛苦中相拥的老夫老妻,冷笑出声:“这就是你害死我娘的原因?因为你的痛苦,你就要烧死我们吗?”

“是,我是有想过要害你娘。”梁氏停止了恸哭,她转过头来,毫不畏惧地迎上朱砂的眸光,“我曾经遣人换过你娘的草药,想让她的病慢慢地因药效无力而加重。然而瑾儿却找来了郎中,医好了你娘,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血到底是浓于水的。你娘,是孩子们的姑姑,便是我再恨你们,终还是不能做出让他们恨我的事情来。我不否认在我得知薇儿被娶进宫,原来是白泽看中了你的容颜而错娶的时候,萌生过想要害你的念头。可是…”梁氏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文鹰,叹息道,“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舅舅所爱的是谁,我更知道在你舅舅的心中又是谁是最不可失去的。他与我的距离已然如此遥远,若我再做出甚么,便只能让他离我越来越远。小桃,你可知道那场大火之后我的处境么?你舅父从来没有回过家里一次,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在那像囚笼一样的侯府里过活。你可知道我所承受的一切么?我如何能蠢到让自己最爱的人如此疏远于我?”

没做?

不是她放的火?

朱砂难以置信地看着梁氏半晌,终是冷笑着摇头:“我是不会相信你说的话的,你以为你而今把握住了他的心,便想要掩盖你的恶行吗?梁氏,我想你很清楚明白地知道,我是谁的孩子,所以你才这么恨我和我娘,这么迫切地想要害我们!这一切就是因为你!”朱砂愤怒地站起身来,看向慕容文鹰,“因为你强行占有了我娘,让我娘生下我这么个孽种!我恨你,我恨你!”

说着,朱砂竟想也不想地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朝着慕容文鹰猛地扎了下去。

“住手!”想那慕容文鹰是甚么人?他乃是征战沙场半生的将军出身,自是能轻易躲过朱砂,慕容文鹰反手握住了朱砂的手,用力一按,便让朱砂松开了手中的匕首。

那匕首“当”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正如朱砂的心,攸地跌落了谷底。

她终是失去了替娘亲报仇的机会了…

“小桃,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你怎么会是我的女儿?”慕容文鹰紧紧地皱着眉头看朱砂。

“难道不是么?”朱砂抬起头来看向慕容文鹰,“如果不是,为何你这么多年一直要把我娘关在你的侯府里,不让我们离开?如果不是,为何你们一家会如此恨我和我娘,非要把我们斩尽杀绝!如果不是,为何我连我爹是谁我都不曾知道!”朱砂越说越气愤,她的视线已经模糊得根本看不到慕容文鹰的脸,剧烈地喘息让她又透不过气了。慕容文鹰见状便将她放在了椅子上,目光怜惜地问道:“你想知道你爹是谁?”

“当然。”即便是身心疲惫无比,但朱砂仍旧倔强地瞪着慕容文鹰。

“你爹他…”慕容文鹰深吸了口气,沉吟道,“他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偶遇你娘…暗生情愫,便日日暗递情书于你娘,可怜你那素来单纯不谙世事的娘亲,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惑,竟趁夜色逃出了侯府,想要与他私奔。可叹你娘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当你娘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他便开始背着你娘逃走了,只留下你那已然怀了六个月身孕的娘亲一个人傻傻地在一处陋居里等他,一个人逃回了京城。”

朱砂的唇轻轻地颤抖着,她缓缓抬起眼来,看向慕容文鹰:“那他呢,他现在在哪儿?”

慕容文鹰冷冷地望住了朱砂,简洁地道:“我杀了他。”

015:真相?真相!

“你杀了他?”朱砂看着慕容文鹰,在慕容文鹰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异样神情,那似乎是一种对于往事的追忆,更是一种关于痛苦的回忆。

朱砂细细地分辩着慕容文鹰的面色,想要从他的神色里找到关于当年娘亲的种种经历。可是很快她便想起,假若这慕容文鹰想要存心欺骗自己,那又何有真相可寻?

“我不信相,”朱砂冷冷地笑着,从衣襟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那是一个通体晶莹腻白的小瓶,还在隐隐地透着血腥的气息,“慕容文鹰,你可还记得这个?”

慕容文鹰在看到那小小的药瓶之时,面色攸地沉了下去,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沉声问道:“小桃,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从哪里弄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它的作用,不是么?”朱砂眯起眼眸笑道。

“是谁给你的?”慕容文鹰的面色阴沉,声音里再也不能平静下来。

“呵。”朱砂的心里一片凄凉,她将那小药瓶打开,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令人几欲作呕。忍着那强烈地想要呕吐的冲动,朱砂将那小小的药瓶倾斜,一滴若血色珍珠般的红色汁液滴在朱砂的手腕上,眨眼间消失不见。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便见那白皙的手腕上浮现出血红的朱雀图腾,诡异而华丽。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是甚么吧,啸远侯爷。”朱砂将那手腕高高地抬起,举到了慕容文鹰的面前。

“小桃,你告诉我,这药瓶,究竟是谁给你的!”慕容文鹰大步上前,怒目圆睁地望住了朱砂。

“谁给我的又能怎么样?”朱砂的声音高昂,浑身都因愤怒而瑟瑟地发着抖,怒道,“重要的是你现在还想要欺骗我,重要的是你玷污了我娘,又留下我这个孽种怀着罪恶的血脉生存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

“住口!”慕容文鹰扬手便是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朱砂的脸上,让她的眼前一阵金星乱舞,唇边径自渗出了血丝。

“这一下,是我替你娘打的,你抵毁我不要紧,可是你怎么能够抵毁你娘的清白!”慕容文鹰愤怒地一把拎起朱砂,他的脸近在眼前,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愤怒狰狞。“不错,我是深深地爱着你娘,你根本不懂,这种感情怎样折磨着我!有多少次我都恨不能一剑结果了我自己的性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是错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守候在她的身边,生怕单纯的她再受骗,再遇到那种想要害她的人!我宁愿让她待在我的身边,好好地照顾于她,给她我最好的保护!纵然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可是你告诉我,小桃,你告诉我,让我把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和尚且年幼的你逐出家门,你们要怎样过活,怎样生存?”

“你骗我,我不信。”朱砂紧紧地攥着那个小小的药瓶,恨恨地瞪着慕容文鹰。

“你宁愿相信那种邪恶的东西,也不肯相信我,是吧?”慕容文鹰说着,一把夺过了那个小药瓶。

“你想要做甚么!”朱砂惊呼一声,就要扑过去。相信若是以后,她也是无法理解自己此时的心境的,为何会如此害怕?为何会如此歇斯底里?为何会如此忐忑不安?是怕一直苦苦支撑着自己的这股仇恨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模样,还是别的什么?

朱砂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能让这东西落入到慕容文鹰的手里。然而却已然迟了,那慕容文鹰旋开盖子,拉过了梁氏的手臂,将那一滴“血荼”滴在了梁氏的手腕之上。

出现在眼前的一幕足以让朱砂感觉到窒息。

但见那梁氏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只与朱砂的手腕一模一样的图腾,却那是乌洛拔提氏的族徽!

“你…”朱砂怔怔地看着梁氏,脑海里却像是有甚么东西突然间断裂了,让她整个人感觉到了虚脱般的无力。

“小桃,让我来告诉你这是甚么。”慕容文鹰的面色凝重起来,他将那药瓶举到朱砂的面前,沉声道,“这个东西,虽然一直被乾青王朝的贵族们如奉至宝,好像可以显露出他们血脉的纯正,其实它完全是一个邪恶而充满了罪孽的东西。而且,它不过是那些统治阶级贵族们用来迷惑人心的东西。当年的乾青王朝,人一旦出生了,便被永远固定了身份的高低贵jian。为了不让自己尊贵的地位外传,所以许多的贵族便开始同族通婚,血统越来越近,到了后来,这便几乎成为了乾青王朝通姻的一条定律与铁则,可这完全是扭曲的!正像我对你娘的情感,难道不是这种扭曲的定律使然?而这个东西,你大概连它制成的方式都不知道罢?”

朱砂看着慕容文鹰,她的耳边响着慕容文鹰的话,却比甚么时候听得都更加真切,那一声声话音像是落在她的心里,竟是那么巨大的响声,足以让她摇摇欲坠。

“这种东西,乃是世上最不耻的邪恶之物。乃是用十名处子之血,十名童男十名童女的血肉之炼制而成的!为了能够形成每个家族的图腾,还要其家族之人的鲜血一起融合,方能炼出这么小小的一瓶。所以这种东西才会被称作‘血荼’!当年太祖皇帝便是不满这种乾青王朝恣意鱼肉百姓,大兴血狱方举兵推翻了那乾青王朝,这种近亲通婚的习俗自是被废弃,而‘血荼’这等邪恶之物更加不允许存在于世上。可是而今你竟拥有这样的东西,”慕容文鹰说着,将那小小的药瓶紧紧地攥在手里,脸上的阴沉之色显而易见,“足以见得你已然被人的阴谋算计其中了,孩子,你告诉舅父,是谁给你的这个东西,是谁?”

是…谁?

朱砂觉得自己似乎是甚么也听不见了,她的心里涌上一片苦涩滋味,整个人摇晃着,几乎要跌倒在地。

是谁给了她这个东西…是谁…

是她…怀了他骨肉的那个男人,那个…骗了自己五年的男人呵!

“小桃?”慕容文鹰一把捉住了朱砂的胳膊,焦急地道,“小桃,你的脸色不对,你怎么了?”

“你们走。”小挑挣开慕容文鹰的手,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你们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小桃?”梁氏也看出了朱砂的不对劲儿,她也欲上前一步却被朱砂厉声吼住了。

“滚,你们滚!我不想见到你们!”朱砂痛苦地伸出手捂住了脸庞,“滚!滚,滚滚!”

慕容文鹰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朱砂,与梁氏对视一眼,无奈地叹息着,转身走向了门口。

“等等,”朱砂突然间响起的声音,让走到了门口的慕容文鹰和梁氏都顿住了身形,齐齐回头望向朱砂。

“不要再留在京城,远远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朱砂猛地转过头去,目光冰冷而绝决。

016:云淡风清

十名处子之血,十名童男十名童女,还要有乌洛拔提氏纯正血脉之人的鲜血…

朱砂静静地坐在那里,感觉到自己全身都似乎是浸在冰冷的水中,竟是让她连动都动弹不得。

如果这是一个阴谋,那么,又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呢?

脑海里缓缓地浮现出五年前一点点的记忆碎片,第一次遇到白隐时的情形。那个站在开得正盛的芍药花儿下的白衣男子,带着足以媚惑天下的妖魅笑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朱砂的世界里。

“女孩子,没有花的陪伴是不行的哟。”他就那样笑着,优雅地摘下两朵花儿,cha在了她的发上。他的眼睛是那么深邃,那么明亮,就像是闪耀在无尽夜空里的寒星,吸引着人坠入属于他的深渊。

第二次见他,是在寺院。迫于慕容薇所bi,朱砂为了救好娘亲的病而冒用了慕容薇的名字前去听经。在那儿,第一次见到了白泽,那个有如清晨第一缕阳光般温暖的男人。他看着自己时的目光如此惊艳,像是看到了天人般的惊讶。然而就在那个时候,那条蛇毒般的白隐便故意在误导他罢?先头自己还错以为白隐是在帮助自己隐藏冒名顶替,感激他的一片好意,却不知早在那个时候,白隐便已然决意要把自己卷入到他的阴谋里了罢?

从一开始便一步步地引着自己陷入他的阴谋里…那场火,那次在火里出现的妖冶容颜,相信都绝对不是偶然,而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就连娘亲,就连娘亲…也是他杀的罢?

泪,就这样一滴滴滑落下来。

小桃,你真是没用,你哭甚么?你哭甚么!

或许现在,她还是会选择那个娘亲为她取的名字了罢?只是…她配么?这个傻乎乎地成为了仇人棋子的她,配么?

小桃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可是疼的,却并不是脸上的火辣。她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襟,却依旧无法阻止那心中翻涌而上的痛苦。

难道是失望么?

难道还有奢望?

难道是…已经对那个人,那个眼中只有仇恨与江山之人…

不,绝对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小桃猛地站起身来,她一面摇着头,一面跌跌撞撞地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目光,攸地落在了桌案上放着的匕首上。

那是藏兰曾经送给她的防身匕首。

小桃想也不想地奔过去,拔出了匕首,颤颤地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白隐,既然我不能杀了你,我就杀了我自己,杀了你的骨肉!

紧紧地闭上眼睛,小桃狠狠地朝着自己刺了下去。

“住手!”一声暴喝响起,小桃只觉自己的身形被一股劲风推着跌倒在地,而那匕首自也“当”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小桃,你在做甚么!”熟悉的声音传自耳中,竟是让小桃的心猛地一颤。抬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到梦里的脸庞。纵然那张脸上满是怒气,但那关切与焦急却是如此明显地流露出来,让小桃的泪水禁不住地簇簇滑落下来。

“李萧…哥哥…”小桃呜地痛苦起来,李萧的心中大痛,急忙上前一步将小桃揽入了怀里。

“发生了甚么事,小桃?你怎么会要做傻事呢?”李萧揽着小桃,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温暖的掌心让小桃感觉到身体之中的绝望与寒冷一点点地被驱逐,而那痛苦却无法放过她的心。小桃紧紧地捉着李萧的衣襟,只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似乎是将身体里全部的力量都哭尽了,她才无力地依偎在李萧的肩头,喃喃地道:“李萧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李萧轻轻地叹息一声,她拍了拍小桃的头,道:“我们走罢。”

“去哪里?”小桃迷惑地看向李萧。

“我说过了,带你到天涯海角,和你云淡风清。”李萧微笑着,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充满了希望的神采,“天大地大,难道还有容不下我们的地方吗?”

“不,不是的,不是的…”小桃难过地摇着头,一点点地向后,紧紧地贴在了那墙角,抱住自己哭道:“你不明白的,李萧哥哥,我不能跟你走了。我…我怀了那个人的骨肉,我…我不能走了…”

“什么,你…”李萧怔住了,他惊骇地看着小桃,看着这个难过地哭成一团的女子。在他的眼里,她还是那般的小呢,小小的粉粉的一团儿,笑眯眯地跟在自己的身后,要么便是难过地哭成一团,要么便是笑得开怀。那是婉若摇落一地的阳光般的小小女孩,是他一辈子想要守护的人呵!为甚么却总是有人想要伤害她呢?

李萧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小桃的头,叹息着将她拥在了怀里。

“我们走,”他温和地说着,一如从前般宠溺的语气,“我们把孩子抚养成人,孩子是无辜的,无论如何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让这一切都结束吧,别让这些所谓的仇恨再困扰你的心了,好吗?”

别让仇恨再困扰自己的心么…

小桃抬起挂着泪痕的脸,看着李萧。

那是熟悉的脸庞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宠爱,温暖入心。

是了,让一切都结束罢。

那个人,有他珍视的人不是么?那个带走了他的心的人,或许才是让他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人罢…倾覆江山也罢,血流成河也罢,与自己又有何关系呢…如果再执着下去,又会有几人能够得到解脱?

况且,自己还有面对他的勇气么?

小桃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李萧点了点头。

站起身,略略收拾了一下东西,李萧便携着小桃的手一并走出门去。

“皇后娘娘,您要去哪里?”夏青却先前一步拦在了门口。

“皇后娘娘,您且不可莽撞行事。”妙涵更是满面担忧地道,“靖王爷吩咐过要我与夏青二人在这里照顾于您,不管发生甚么事情都不能让您踏出这‘敬慈寺’一步。皇后娘娘,靖王爷很快便会赶到了!”

“我不想见到他!”小桃打断了妙涵与夏青的话,她悲伤地看着这两个一直服侍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一年多的感情,自不会说忘记就忘记,她们敬她爱她保护她,只是而今已然缘尽于此,又如何能够回头?

“妙涵,夏青,清荷,”小桃看着这三张熟悉而美丽的容颜,淡淡地露出了笑容,“我们就此别过罢,我已经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毁了我自己。你们珍重。”

说着,便挽着李萧,一并走向门口。

“娘娘!”夏青愤然起身便要去追,却被妙涵一把拉住了。

“不要追了,”妙涵叹息道,“你看不出娘娘脸上的痛苦之情么?反正靖王爷马上就会赶到,把这些事情,留给王爷处理罢。”

017:爱她吗

出了“敬慈寺”,径自奔向城西。然而回首,却看到京城的方向竟是一片狼烟。

“李萧哥哥,京城怎么了?”不知为何,小桃心中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之感,似乎有甚么事情从脑海里浮现了,却又轻飘飘地消失不见。

“京城…”李萧面色肃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叹息道,“京城目前已然被起义军围困,眼看,就要沦陷了…”

“起义军!”小桃惊骇道,“谁的起义军?”

“靖王白隐。”李萧面色阴沉,浓眉紧锁,“是靖王白隐的起义军,据说是发现了藏在玉玺里的先帝遗诏。那遗诏里分明写着传位靖王,而非武昭帝白泽。却不知是不是那白隐背地里使的甚么手段,抑或是庄太后从中做了甚么。总之,这些皇族的事情就是这样难测。慕容侯爷早在闻听白隐率军抵京之前,便已然心灰意冷,不愿再陷身于这皇权之争中,所以他与慕容夫人离开之时,前去探望于你。我正是从慕容侯爷那里得知你所在的地方的,幸好,没有早来一步,也没有晚来一步。”

李萧说着,眉头微松,看了小桃一眼,道,“以后我们就要远离这些是非与污浊了,那等纷乱之事,再不与我们有关!”

小桃微微地点了下头,神色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耳边似是响起了白隐的声音,那俊美而邪魅的面容上挂着少有的郑重表情,那微微低沉的声音缓缓说着:“本王只是要拿回属于本王的一切,包括皇位,包括你!”

心又狠狠报抽疼,小桃痛苦地闭上眼睛,决意永远地忘记这一切,忘记那个带给她太多痛苦的男人,忘记那个让她蒙弊在他的谎言与骗局里直至流干了血泪的男人。

就让这一切像远远落在后面的京城,越来越远罢,再不要回头,再不要相见!

身边的李萧神情坚毅,目光明亮,恰如当年那个携着她的手与她一并欢快地奔跑在青葱岁月里的少年,竟是这么多年都不曾改变的模样。

或许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就这样走下去罢,就这样走下去,也好…

然而小桃却忘记了,那慈缘法师说过的,即便是你放下了红尘,那红尘却偏偏不想放过你。

眼看着便要驰过这片树林之时,却突然在眼前出现了一大队的人马。

那为首的一人,却正是那高高端坐于马上,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靖王爷白隐。

夕阳西下,血一般红的夕阳之光让他有如沐浴在血光之中,那俊美的面容,那明亮的黑眸,那紧紧抿在一处的薄唇,那随风翻飞的衣袂都让他像是突然间醒在小桃眼前的噩梦,一瞬间忘记了所有。

“白隐?”李萧的眉顿时皱了起来,他示意小桃绕过白隐钻入树林之中,然而两个人刚刚欲调转马头,却突然看到于那树林里还埋伏着更多的士兵,这些士兵呼啦啦地涌出来,竟将李萧与小桃团团围住了。

“靖王爷,”李萧将小桃挡在身后,警惕地握住腰中的长剑,冷笑着望向白隐,“为了一个先朝的皇后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罢?要知道白泽已然废了她的品级,她不再是皇后,靖王爷既然有先帝遗诏在手,登上皇位岂不是理所应当?何必再找她的麻烦?”

“李将军,找麻烦的可不是本王,”白隐那雅魅的唇微微上扬,露出的却是一个冷冷的笑容,“找麻烦的是你身后的那个女人。”

“你住口!”小桃愤怒地啐道,“白隐,你这个无耻小人!你从一开始便算计于我,害得薇儿错嫁了皇上,害得我误会了舅母和舅父。你竟还亲口编造了那样一个肮脏的故事来骗我!你告诉我,我娘,是不是被你害死的?是不是!”

白隐没有说话,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一瞬不瞬地望着小桃。

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汲取着夕阳的光亮,明亮得似乎能够径自照入小桃内心的每一个角落,让她的痛苦无处可逃。

“本王刚开始,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许久,他方才缓缓地扬声道。这声音依旧如此低沉,如此冰冷,算不上是一句解释,却想来,是最好的解释了罢…

朱砂的全身都微微地颤抖起来,她缓缓闭上眼睛,来不及阻止,那滴泪水便已然缓缓滑落,带着绝望的味道。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么?”小桃的声音微颤,缓声问道,“为了那个叫妖儿的女人?”

白隐回望着小桃,他看到了在这张娇美脸庞上流露出来的痛苦,竟让他的心也没有来由地疼痛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说的那个女人,是本王的姐姐,白瑶。”

白瑶,妖儿…如此巧妙的名字,却,竟是他的姐姐么?

小桃带着不信任的目光注视着白隐,但听得他缓声道:“相信你一直在皇宫里,自然也会知道,为甚么而今武昭国还留有乾青王朝的一些遗风与习俗罢?那是因为太祖皇帝…原本与乾青王朝便是一脉。”

甚么!

李萧与小桃齐齐一震,他们都万万没有想到那武昭国的太祖皇帝竟然本身就是乾青国皇族!

“那乾青王朝素来近亲通姻,却自然也会有几个皇子是外戚之子,太祖皇帝便是如是。心怀野心而又不甘于平庸的太祖皇帝举兵谋反,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一直提倡废除的近亲通姻,却早已然深深地植入了他子孙后代的骨血之中。他最为欣赏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嫡长兄——太子,和高祖皇帝都同时爱上了我的姐姐白瑶公主。然而,白瑶却秘密地与高祖皇帝相爱了,这是一个无法为外人道的秘密,也是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那个早已然成为了禁忌的爱情,是绝对不会被太祖皇帝允许的,所以他们苦苦地压抑着心中的爱情,痛苦而悲伤。太子在战乱中死去,听取了瑶儿的建议,奉劝太祖皇帝立了高祖皇帝为太子。我没有了长兄,就只剩下了一个姐姐,那一年我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战乱让我们没有了母后,白瑶像母后一样照顾于我,疼爱于我,在那处处充满了硝烟与血腥气息的战场之上,是瑶儿拼尽了性命将我一次又一次地从乾青国的包围中救出来,是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回报的恩情…然而,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父皇——太祖皇帝为高祖安排了一场婚礼。”

白隐说着,深深地看了朱砂一眼:“对方的女子,想必你也知道罢,那个人,便是而今的庄太后。为了坐稳太子位,高祖表面上对庄太后十分体贴,恩爱有加,然而事实上心中却依旧深爱着白瑶,并为此痛苦不已。那一年,正好是我与白瑶被乾青国扣押成为人质之时。当白瑶保护着我,九死一生地从乾青国逃出来,看到的,却是已然挽了高祖之手的庄太后。这让白瑶如何能够接受?所以她便做了一个此生最为不理智的决定——她找到了庄太后,把她与高祖的秘密全盘托出,并以此为傲,大加嘲笑庄太后的可怜。”

“那庄太后原本便是心xing高傲之人,得知如此,竟从此变了个人般,将一腔的仇怨全部倾注在了白瑶的身上。”白隐叹息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回忆起那令人无奈的一幕依旧难以抑制住心头的痛楚一样,“很快,太祖皇帝一举攻下京城,并且登上了皇位。然而他却并没有在位几年,长年的征战让他的身体很快衰老下去,不出几年便驾崩了。高祖皇帝即位,前往殷山祭祖。庄太后便利用了这个时候,假传圣旨,赐了白瑶三尺白绫…让她自尽了…”

他的声音已然有抑制不住的颤抖,小桃的心里像是受到了那份痛楚的感应,剧烈地疼痛起来。

“你知道么,她死的时候,有多害怕,多无助。”白隐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小桃,眼神一如当年那单纯迷茫的少年,“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那双美丽的眼睛尽是惊恐。她的宫殿里没有烛火,她明明是最怕黑的呵,可是却还是在黑暗里一个人走向了死亡…所以每一天每一夜,我都会听到她在我的耳边哭,哭着说她好怕,哭着说她好冷!你让我怎么能不为她报仇,怎么能不倾覆他的江山为她陪葬!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发誓,一定要把他的江山倾覆,一定要让他的后代流尽鲜血,以抚慰她那孤独的灵魂…”

“因为你爱她,是不是?”小桃的话让白隐浑身一震,惊骇地看着她。

“你爱她,明明知道是禁忌的爱,却依旧放不下,是不是?”小桃的朱唇微微地扬起,娇艳而凄绝,“所以这也是你痛苦的源泉罢?你那样恨高祖,也是因为恨他夺走了你最爱的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