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两边是放的满满的纸扎品和花圈,中间是是一副棺材,以及一张大桌子,大大的奠字。

棺材上粘着一个小人,插着三炷香,三炷香下边有一个放满江水的搪瓷盆。

这其实是有讲究的,棺材上粘一个小人,意思是让死者就带着这个小人走就行了,不要再从家里带人了,因为据说死掉的人,死不瞑目就会从家里带走一个最亲近的做伴。

插三炷香,自然是让死者填饱肚子,吃饱肚子才好上路。

至于放满江水的搪瓷盆,是用来装霉运的。

只有在大江里淹死的人,才会有一个专门接‘霉运’的江水搪瓷盆。

因为被江水淹死的人,一般都会认为是倒霉鬼,被他们吃掉的香,也会带着他们的霉运。若是这样的香灰被人给踩了,或者是不小心吸入了鼻腔中,那人是会倒大霉的,所以这霉运尽量还是抛洒到江水里边的好。

在人们看来,长江是无所不能的,能带走所有霉运,带走所有污秽。殊不知,江水可以带走所有污秽,同样容易滋生一些‘污秽’。

啪!

一根香从棺材缝中滑落了下来,落入搪瓷盆中,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我发现相框中的死者,其实是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人在长江里溺毙还是很少见的,因为他们经历过的事多,水中基本功扎实,而且体力充沛,很少出事,我心中一阵惋惜。

棺材旁边,一对母女正在守孝,应该是死者的老婆和孩子吧?

玲玲此刻正和她们交谈着,说了几句话之后,玲玲就一脸兴奋的转身朝我走了过来,看玲玲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有好消息。

果不其然,这一家人非但给我们东西吃,甚至还允许我们住在她家一晚上。

说实话,她家刚死过人,我们住在她家其实有点不踏实。不过不踏实总比在外边挨饿受冻强。

我去把小船缆绳拴好,给鱼鹰找了一片还算隐蔽的水草这才回来。

农妇已经给我们弄好了一盆肉烧菜。长江沿岸农家的习俗是,家里死人了,乡亲们要是来帮忙,中午和晚上是要请吃饭的。

吃得饭自然就是肉烧菜了,大块的五花肉,大棵的水白菜,在加上江边常见的木耳,紫菜等各种蔬菜,用大油乱炒一通,然后搁在大锅中熬煮。

这样往往要熬整整两个小时,一直到肉烂菜香为止。这种菜对于整日靠吃鱼为生的人来说,其实算得上是美味佳肴,很少会有剩下的。

这家能剩下这么多肉烧菜,倒是便宜了我们,我和玲玲大快朵颐之后,满足的躺在床上。

“九哥哥,明天我们给他们做点活吧?”玲玲说道。

“嗯。”我答了一声,总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

“九哥哥,我觉得她们好可怜。”玲玲叹了口气。

我清楚玲玲的心思,她本身就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现在看到别人同样的遭遇,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千,或许她是想母亲了。

我安慰她道:“玲玲,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你把我当亲哥哥吧!我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玲玲没有说话,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她实在是太累了。

我没有打扰玲玲,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中一直都在想着爷爷留下的照片,以及龙头鱼钩。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今天跟着我的,十有八九就是那张瓜子脸。

那个东西,和爷爷照片中出现的瓜子脸如此相像,这两个怪物,是不是同一个?他为什么要跟踪我?

如果真是当年跟爷爷的那个瓜子脸,那他肯定知道船上客人的信息。

想着想着,我竟有些睡不着了,激动的想要去江边瞧瞧。

可是我又放心不下玲玲,就这么犹豫不决间,我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忽然被外边传来的一阵嘤嘤哭泣声所惊醒。

这声音有点诡异,深更半夜的,这农妇哭什么哭?我看她之前的情绪还算稳定,算不得太伤心,大晚上的莫非又想起什么甜蜜往事,对比这凄凉惨状,心情悲凉?

我想挪一下身子,却感觉后背依旧沉甸甸的。那种泰山压顶般的压力,仍然没有消失。

我的心也一下变得紧张了,以前鬼媳妇虽然也经常用这种法子警告我,可那种压力却总是一闪而逝的。

可今儿个是怎么了?自从靠近了这小村庄之后,那种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就从来没离开过。

莫非这座村庄有古怪?没感觉出来啊,看起来和普通的小村庄没什么区别。

嘤嘤,嘤嘤!

农妇哭诉的声音依旧持续不断,声音时断时续,偶尔还传来一两声敲打棺材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我皱了一下眉头,蹑手蹑脚的下床,准备去瞧个究竟。我知道外边肯定有什么事儿,大半夜的谁没事儿哭着敲棺材啊。

☆、第十五章 惊魂夜

我透过门缝仔细的看着外边,不知什么时候起外头已经下了一层大雾,这个时节长江沿岸下雾是正常的。

而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睁大眼睛看的时候,才惊奇的发现那农妇以及女孩儿已经不见了。可那嘤嘤哭泣的声音,却依旧持续不断的传来。

啪啪,啪啪!

那棺材也很配合,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叩击的声音。

“什么情况。”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仔细的搜索着,想看看那农妇以及小女孩儿,是不是在某一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哭着。

而这么一找,我果然发现了农妇和小女孩儿的踪影,此刻她们正背对着我,对着那个大大的奠字,一边哭着,一边吃着什么东西。

而那叩击的声音,却再次断断续续的传来。

我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鼓足勇气,准备上去瞧瞧。

既然不是农妇和小女孩儿敲棺材,那么,是棺材里边的尸体在敲棺材?

这个想法吓的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死人敲棺材,莫非是诈尸?绝不可能。诈尸的话尸体不会这么安静的敲棺材,肯定是用力的撞击。

说不定是夜猫野狗之类的躲在棺材下边,又或者是风吹来的沙子之类的。我这样宽慰着自己,同时鼓足勇气,去瞧瞧农妇和小女孩儿到底在做什么。

我打开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竟然没惊动到农妇和女孩儿,两人依旧埋头吃着什么东西,专心致志。

我小心喊了一声:“阿婶,你们……在做什么?”

不过两人并未回答我,只是稍稍愣了一下,而后农妇缓缓扭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之后继续低头吃东西。

我有点被农妇的神情给吓着,因为她那张脸白的不正常,就好像大冬天赤着胳膊站在屋外冻了一两个小时似的。

我越发的感觉她们不正常,心想莫非是撞了邪?这个地方距离江边那么近,而且还守着一具棺材,在我看来,撞邪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我悄悄的将龙头金钩提在手中,然后慢慢的靠上去:“阿婶,大半夜的,你们俩在吃什么?”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两人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美味当中,对我视而不见。

我忍住心头的恐惧,一步跨上前,这次终于看清两人的全貌了。

原来两人正在吃烤鱼片,大鲤鱼剔除内脏切成片,放在炭火上边炙烤,然后再在上头抹上一层特制的烧烤酱,特美味。

铁板上还放了两片鲜肉,一对内脏之中,凌乱的丢弃着两颗带血的眼珠子。

那是鲤鱼的眼珠子,眼睛大,是长江鲤鱼的一大特点。

还没见过吃鱼把眼珠子挖出来的,我这样想着,见她们没异常,也就准备回去睡觉了。

至于那敲击棺材的声音,也已经消失了。我觉得肯定是有某种小动物觉得好玩,就敲了棺材两下。

虽然潜意识中知道是自欺欺人,不过……有些事,不要弄的太明白。

不过在我转身回去的时候,却总感觉怪怪的,具体哪点怪我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真是够折磨人的。

苦思冥想了半天,我终于捕捉到了那一丝诡异的感觉……这对母女,似乎从来没眨过眼。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人半分钟不眨眼,就会觉得眼睛苦涩不适应,她们这么长时间不眨眼,除非是梦游!

可见过梦游还能吃烤鱼片的吗?

莫非是被什么脏东西给控制了身子?

当然,我心中十分清楚,怕是后边这个可能性,才更大一些吧。

有了这个认知,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从床上跳下来后就直冲门口。不过在我冲出去之后,那里早就已经没人了,不过袅袅余烟还在,那一堆鱼内脏之中,两只带血的眼珠死死的盯着我看。

我似乎觉得,那眼珠之中带着一丝嘲讽。

心中关切农妇和女孩儿的安危,我没时间理会那么多,只是径直跑到农妇的房间,通过门缝看着里边。

农妇和女孩儿,早就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即便有脏东西,也已经离开她们了吧。

一阵公鸡打鸣的声音传来,我的心情也瞬间踏实不少。公鸡打鸣,污秽避让,是长江边的基本常识。

而更令我放松的是,后背上那种泰山压顶一般的感觉竟瞬间消失了。看来是危机解除,我那鬼婆娘总算肯放过我了。

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我回到床上,没多久再次安安稳稳的进入了梦乡。

这次我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自从经历尸逆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睡的如此香甜。

早晨我是被小玲给喊醒的,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小玲正面带笑意的看着我,手上还端着一个碗。

看玲玲精神状态不错,我心情也莫名的好了不少:“玲玲,你没事儿了吧。”

玲玲有点诧异:“什么没事儿了。”

“你昨天不是发烧吗?”我问道:“要是不舒服,哥待会儿去村里给你拿点药。”

玲玲稍稍呆滞了一下,下一秒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来:“哥,我没事儿,你起来吃点东西吧。”说完玲玲放下碗筷,扭过头就开始擦拭眼角的泪水。

“玲玲,没事儿吧你。”我一下就慌了,扯了一下玲玲的衣角,担心不已,心想莫非玲玲受了委屈?

没想到玲玲哇的一声,就扑倒在了我怀中:“哥,从来没人这么关心过我,我妈也没有……”

我松了口气,原来是这回事,我忙安慰道:“好了玲玲别哭了,以后我会永远对你这么好的。”

砰!

下一秒,我猛的感觉后背一阵冰凉,好像整个人被塞进了冰窖里一般。

我一下就搞明白,是鬼媳妇吃醋了,这婆娘脾气真大,我他妈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稍稍安抚了一下玲玲,就准备吃东西,昨天晚上吃的东西早就消化了,肚子又饥肠辘辘起来。

没想到碗中竟是水晶虾饺,我顿时就来了胃口。

剥了皮的鲜嫩大虾,外边包上一层薄薄的糯米,上蒸锅蒸,整出来的虾饺晶莹剔透,简直就好像水晶一般,色香味俱全,咬上一口,甚至还会有鲜嫩的大虾嫩汁溅出来。

这是真正的美味,小时候我最喜欢吃水晶虾饺了。吃水晶虾饺,也是我们这儿的习俗之一,如果早上有客人来家,就得用水晶虾饺招待他们。

看我吃的狼吞虎咽,玲玲这小丫头满足的笑了:“哥,味道咋样?”

我点了点头:“嗯,很好吃,没想到阿婶儿还有这手艺。”

玲玲有点害羞的低下头:“其实,这些虾饺是我做的。”

哈哈,我笑了笑:“以后我有口福了。”

吃饱喝足了之后,我准备给阿婶做点事儿,大江边上,出殡的琐碎事多,有时候人手根本忙不过来。

我和玲玲走出去之后,发现阿婶儿正忙着收拾昨晚剩下的烧烤。

发现我们出来之后,阿婶强颜欢笑的问道:“你们也会秘制烤鱼?”

看来阿婶对昨晚的事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我也不想说出事实,免得惊了她们,所以当即准备开口承认。

但我还没开口,玲玲就说道:“阿婶,我们昨晚没吃烤鱼啊,不是你和小妹儿烤鱼的吗?您忘了。”

糟糕,这丫头莽戳戳的,说话一点都不考虑后果。

我发现阿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手都有点抖起来,目光竟不自觉的望向棺材,而后竟跑到一边大吐特吐起来。

“妈,你怎么了?”女孩儿立马跑上去,很懂事儿的拍着阿婶的后背。

阿婶尽管都已经干呕出眼泪了,不过为了避免吓坏小女孩儿,还是强忍住了干呕说道:“小英,你……你去房间吃饭吧,妈可能是吃错东西,肚子不舒服。”

“嗯。”小英点了点头,然后乖巧的进入房间休息。

阿婶的眼角满是泪痕,看起来依旧是有呕吐的冲动,不过她似乎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什么事情,一把抓住玲玲的胳膊:“姑娘,你说昨天我和小英在这里烤鱼了?你……你亲眼看见的?”

☆、第十六章 习俗

玲玲摇摇头:“我听见你们开门的动静,然后又听见你们收拾东西的声音,好像……好像还有开棺材的声音!”

阿婶儿全身一虚,竟是一屁股蹲在了地上,紧接着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你这个挨千刀的,走了就走了嘛,干嘛又闹腾我们娘俩,我们娘俩够命苦的了……呕……”

阿婶儿这边一闹腾,立马就招惹了不少在后院帮忙的人。

大清早来的都是村中男人,瞧见阿婶儿坐在地上,纷纷围了上来。

为了避嫌,免得人们说三道四,阿婶早就已经跟他们说了,我们是他们的亲戚,这次是特意来祭奠死者的。

“娃子,这怎么回事儿?王婆子哭个啥子嘛。”一个赤裸着臂膀的家伙问道。他叫高大壮,村中威信极高,一般遇到什么红白喜丧,都免不了是高大壮去组织。

我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猫腻儿,这实在是不能瞒的事。瞒着的话,怕是会发生更多的怪事儿,还是提前给乡亲们打个预防针的好。

我说道:“昨天阿婶和小英在晚上吃烤鱼片。”

“等等!”高大壮立马拦住我:“吃烤鱼片?什么时候。”

“凌晨四点钟左右吧,我听见了鸡打鸣。”我回忆道。

“不可能。”高大壮立马就说道:“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守孝不过十二点,她们不可能凌晨三四点还在外边。肯定是你搞错了。”

说着高大壮还不断冲我眨眼,我知道,高大壮是不想引起乡亲们的恐慌,不愿把这种事儿散播出去。

虽然我有心让乡亲们提高警惕,不过入乡随俗,既然地主不愿传播这件事,我又何必跟人家对着干呢?

所以我忙改口道:“哦,哦,我昨天晚上发烧,可能是糊涂了。对了,是我们刚来的时候,阿婶儿给我们弄得烤鱼片。”

阿婶儿又继续哭了起来:“你个挨千刀的,你究竟要搞啥子嘛,你还要不要我们这娘俩活辣……”

“王婆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就不要再继续闹腾了嘛,我们晓得你心里边不好受,不过也不要这么不放过你家男人嘛。娃,扶你婶婶去房间歇着啦,外边的事,不要她帮忙。”高大壮吩咐道。

我心中清楚高大壮是准备单独问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即很配合的点了点头,然后搀扶着阿婶儿,进了房间。

高大壮遣散了众人之后,没多大会儿的功夫,也悄悄进了阿婶儿的房间。

阿婶儿控制住了情绪,不过悲伤表情还是不言而喻的。发现高大壮进来之后,阿婶儿又开始哭了起来:“你说他怎么就冤魂不散呢,他还要带走我们娘俩。”

高大壮有点气急败坏的道:“王婆子,你说的哪门子疯话?你晓得你这么一闹,外人咋看你们嘛?”

阿婶儿哭的更厉害了:“大壮,你不晓得,我们家死鬼,昨天晚上真的来找我了,还要带我们走。”

高大壮警觉的看了一眼外边,然后小声的问我们道;“娃子,昨天晚上你们到底看见啥了?不要害怕,慢慢说,都告诉我。”

这种事儿瞒着也没办法解决,我干脆将昨天遇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高大壮说了一遍。高大壮听了之后,脸都变绿了:“这事儿,可不好整。”

然后目光又投向阿婶儿:“王婆子,你来说说,昨天晚上又是咋回事儿?”

而听阿婶儿说完之后,我整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吐的冲动,前所未有的来袭。

至于玲玲,早就已经找了个角落大吐特吐起来。

原来这里的习俗是,守夜绝不能过十二点,并且进了房间,到公鸡打鸣这段时间,是万万不可踏出房门半步的,否则容易惊到某些从大江里过来‘游玩’的东西,从而带来什么不良的影响。

阿婶儿对这些是讳忌莫深,所以还没到凌晨,便早早的带着小英到房间休息去了。

而睡着睡着,阿婶儿竟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发现自家男人正站在床头,一双眼瞪得老大,死气沉沉的盯着自己。

阿婶儿虽然那会儿意识模糊,不过依旧是想起男人已经死掉了的事,顿时就是一阵害怕。

不过阿婶儿还算有见识,知道这时候不能表现出害怕的情绪来,否则对方会更加肆无忌惮。为了女儿,阿婶儿愣是硬着头皮说道:“死鬼,你死了就死了,又回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