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一发威,胡娘子不敢接着发作,朝他讪讪一笑,但等扭过头去,朝胡三姐就是呲牙裂嘴,一顿凶狠的警告。

“大丫鬟,我们三姐好了,你就带她去就是,今日有事,别误了时辰,”胡二南看了看天色,催了两句,又道:“我们三姐糙了点,手脚也不像你们那样细致,她做的不对的,你只管打骂教训就是。”

“不敢,南叔。娘子还等着我回去回话,我这就带招娣姐姐去了。”知春朝他浅福了一记,不敢失礼。

她一动,胡三姐机灵地躲在她身后,路过胡娘子的时候,她离得远远的,胡娘子够不到她,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和她身上的衣裳。

胡三姐忍不住,朝她娘吐了吐舌头。

打不到了吧?馋死你!

孽女!胡娘子被气笑出声,咬着牙拿手指点着那个死丫头,你给我等着,早晚收拾了你!

胡三姐快步跃过她,躲她躲得更远了,没几步出了大门,跟逃出生天似地,她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容当真是豪爽,气得胡娘子在她背后嘶吼:“给老娘机灵点,若是碍了小娘子的眼,回来我定要打断你的腿扳了你的手,这次绝饶不了你,你且给我等着!”

胡三姐才不怕,凶的是她娘,不是小娘子。

小娘子可好了。

牛高马大的胡三姐一想就要见到香喷喷的小娘子了,脚步不由轻快,蹦蹦跳跳地跟在知春身边,把脸凑到知春面前,一脸讨好的笑:“知春姐姐,是我们娘子叫我去的呀?”

知春“姐姐”无奈,“招娣姐姐叫我妹妹就好。”

她尚还小这位姐姐几岁。

“哎呀,瞧我这记性,忘了!”胡三姐大咧咧一拍额头,转而又跟没事人一样凑到知春面前问:“娘子成亲了,是不是更好瞧了?”

这是什么话?知春不知怎生答应是好,便拉着她的手道:“赶紧走罢,今儿有事,娘子还要我们回去帮着做事。”

“是了是了。”胡三姐一听,脚步快了,她脚大,步子迈的也大,没两步就把知春抛在了身后,回头见知春没赶上,不忘去拉人:“知春妹妹快点。”

知春让她叫妹妹,她就果真叫了妹妹,一点也不懂得客气,知春这下对娘子叫她换了冬的事费解不已。

无论怎么瞧,南叔家的招娣姐姐都不适合做跟前服侍的事。

可能是眼前没有合适的人吧?知春心想。

**

知春和胡三姐一回,这厢苏苑娘已在通秋小心翼翼的妆扮下已收掇整齐。

前世通秋跟了苏苑娘一辈子,知春走后,她就成了苏苑娘的贴身丫鬟、贴身娘子、贴身婆子…

她不是手不巧,只是手生罢了。

这一世,苏苑娘早晚还是要放知春出去的,前世知春的好结果,这世理该也给知春,不能耽误她,通秋早晚也要熟她的身边事,不如现在就开始做一点。

“娘子,我回晚了。”见娘子已穿扮好,知春请罪。

“不晚,你来了。”前面一句,苏苑娘是对知春说的,后面那句,是对看着她一脸喜眉笑眼的三姐儿说的。

“我来了,娘子,您叫我?”胡三姐喜得一个跨步就到了娘子跟前。

知春看着那是拦也不好,不拦也不好,嘴角抽搐不止。

这真真是一点客气也不讲。

“嗯。”苏苑娘点头,打量着眼前的胡三姐儿胡招娣。

胡招娣前世直到二十还未出嫁,无人求娶她,胡娘子便要把她嫁给一个年过四旬的鳏夫,成亲前几日,三姐儿偷偷摸摸来找她,说想跟她借银子,苏苑娘想了想,就给了她。

后来三姐儿逃婚出了临苏,再后来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十多年后了,那时候苏苑娘已到了京城,再听到三姐儿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

当年三姐儿逃出临苏,假扮男装当了兵,沙场征占十余年,战功累累,还成了一位校尉大人,后来她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才被人知道她的身份与来历。

她死后,被皇帝陛下封为了定国将军。

她的娘亲胡娘子在她的事情被全国传颂之后,上门来找过苏苑娘一次,跟苏苑娘哭了三姐儿一场。

苏苑娘这才知道,征战沙场十几年的三姐儿死后一身的伤,还留信说怀念小时候自家小娘子给的糖,那是她一生当中吃过最香最甜的糖。

这是她死后,苏苑娘从胡娘子嘴里得知的事,而她与三姐儿却是不太熟悉的,除了小时候三姐儿跟过她几天,她跟三姐儿是不常见的。

“你长大了。”苏苑娘对她印象不是很深刻,尤其那么多年未见过了,见到弯着腰也跟她齐平的三姐儿,她浅浅笑了一下。

长得好高,难怪能当将军。

“欸。”娘子说她长大了,胡三姐不知回什么才好,看着娘子傻笑。

“给。”苏苑娘看到桌上摆的糖匣子,抓过一把干果子,给她。

喜欢吃,那就多吃点。

“欸!”娘子给糖了,三姐儿眼睛一亮,喜滋滋地接过来往胸前放,放着还不忘跟娘子说:“我藏着,做好事了回去吃。”

“好。”苏苑娘觉着没问题,回头跟知春说:“今天她随你跟着我,有什么事跟吩咐了冬一样吩咐她即可。”

“是,娘子。”

“给她找件衣裳换了。”

“是,娘子。”

“娘子,”这时,三姐儿小声插嘴道:“我这身衣裳好好的。”

这是她翻箱倒柜,挑的家里最好的衣裳穿来的。

“穿好看些。”青黑色的绸裳太深了,这是上了年纪的富贵老太太才喜穿的色,三姐儿穿着不好看。

“不好看吗?”胡三姐以为这是最好看的,低头打量着她娘的心肝宝贝儿。

“有一点。”

“是了,娘子,我知道了。”

苏苑娘没等她们,带着明夏和通秋先去了客堂那边见柯管家。

一早家里就热闹起来了,送菜的担水的,厨房那边炊烟袅袅,与天蒙蒙亮起的云雾交织在一块儿,织出了各形各样的形状。

路过中庭的时候,苏苑娘抬头注目了天色一番。

“太阳快要起了呢。”明夏和通秋跟着娘子一起打量,中间,明夏说了一句。

苏苑娘偏头看她。

娘子看着她,神情莫名温柔,明夏不知是为何,笑着叫了娘子一句:“娘子?”

你会好好的,不会被人害去性命,你会与知春通秋一样,等过几年就会成亲生子,会拥有相互扶持的丈夫,懂事知心的儿女。

“走了。”苏苑娘扶着她的手臂,带着她们往前院的大客堂走去。

前世她没做到做好的事,这世她要做好了。

仇要报,好也要去偿还。

三姐儿如果还想当将军,那就去当,在此之前,她就养三姐儿一阵,当三姐儿的底气,帮三姐儿和父母不用分离,等三姐儿去打仗打累了,回来了还有一个家可以歇息,而不是要等到死亡那天才能归家。

事情或许有些难,但她会一样儿一样儿去做到。

第 20 章

苏苑娘昨晚吩咐柯管家他们明早卯时前院大堂碰,今天早上她是早到了,但她到时,柯管家和宝掌柜已在着了,在外面打下手的郭掌柜和东掌柜也来了。

“夫人,您来了,这边坐,火刚烧起,还有点冒烟,您小心些。”一见到她,几位掌柜拱手请了安,宝掌柜的上前领路,道。

说来临苏偏南,这春日一到,回暖甚快,一旦过了冬天就没有几户人家会烧炭取暖,但昨日宝掌柜在老爷面前听老爷提及了今日夫人清早客堂掌事一事,其间道了晨间寒气未消一句,宝掌柜就起了心思,一早他就早早到了,让下人烧了一盆炭盆过来。

宝掌柜做事就是周全,苏苑娘朝他一记颔首,当是致谢。

柯管家见着,心中对宝掌柜所为叹笑了一声。

他跟宝掌柜是异姓兄弟,知晓宝掌柜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一个穷山沟沟里走出来的穷小子,没一点眼力,哪爬得到临苏城常府家主手下大掌柜的这一位置。

郭掌柜和东掌柜看在眼里,神色不变,但紧跟着主母的脚步不比宝掌柜的慢。

等苏苑娘坐下,面前四个管事已在面前站成一排,这厢柯管家接过下人端来的茶水奉上,“夫人,这清早的太冷了,您喝口热茶暖暖。”

不知为何,柯管家待她要比前世要殷切些,苏苑娘接过茶,朝他也点了下头。

柯管家是常伯樊的大管家,是常府常家的管家,一旦常家与她起了什么风吹草动,他就是头一个敢不听她吩咐的人。

他是常家的人、常家的奴,能用的时候要用,不能用时,想都不要想及。

“祭品已往宗祠那边送了罢?”她把茶杯放到一边,开始正事。

“回夫人,昨晚就都送齐了,放在西房那边,定了卯时送过去,小的跟您报备过,就去盯着。”东掌柜的出声道。

“厨房那边要看紧,郭掌柜,劳你费心。”苏苑娘朝管摆席撤席之事的郭掌柜道。

“夫人尽管放心就是,老郭不会误了大事。”郭掌柜没有赘言,这办席之事他是老手,老爷与夫人的婚宴就是由他两只眼睛盯出来的。

“柯管家…”

“夫人放心,府里我看着,听候您的吩咐。”

“宝掌柜,外面的亲朋戚友就由你替我招待一二了。”

“是,夫人,小的领命。”

苏苑娘颔首,朝宝掌柜、东掌柜和郭掌柜道:“我这里没事了,你们且去忙。”

宝掌柜没退,朝苏苑娘道:“您今早要去家里客舍那边看望亲戚罢?”

是要去,苏苑娘看他。

“小的也要过去,正好一道,不如让小的顺您一道过去?”

“还要一会儿。”

“那小的在外面等着。”

也好,苏苑娘不过是要跟柯管家多说两句话,就要过去那边了,是以她朝宝掌柜道:“也好,我跟柯管家说两句话就出来。”

她今日要去客舍那边见家里亲戚,且与身份能去宗祠的女客一道前去祠堂等候吉日祭祖。

这种大日子,前世苏苑娘头一次身体不适就没去,让蔡氏代了她,没过几日,娘亲就来了常府说了她一顿,道她心大不懂事。

后来苏苑娘得知代她出面的蔡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让人褒奖不已,很多人以为就是常伯樊有了正妻,蔡氏还是能当常家的家作常家的主,是以很多想走常府路子的人都走到了她的头上,银子都使到了她那处。

等苏苑娘明白过来,蔡氏已有了跟她别风头的能耐,那些在她身上花了银子的人为了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只能站在蔡氏那边。

听说前世蔡氏死前,跟人道她的每一分都是靠她自己争来的,不是抢的更不是常家施舍的,苏苑娘死前那几夜睡不着觉,回想她在常府的那些日子,奇异地觉着蔡氏说的竟然是有几分道理。

蔡氏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能利用的机会去得到她想要的,她得的那些,也不是凭空得来的,是争是斗方才得在手里。

这一世,苏苑娘就不给她去争去斗的机会了,至少她这里的这条路,蔡氏是走不通了。

三个掌柜一走,苏苑娘与柯管家道:“家里多留几个人,派个识眼色的管事盯着蔡家,若是蔡家今日一有发作的苗子就先拦下来,怎么拦,你知道罢?”

她一脸冷淡,洁白的玉脸不悲不喜,柯管家没想着这话能从她嘴里出来,愣了一下,又很快答道:“老奴知道怎么处置,夫人放心。”

“大爷那,能不让他出府就别让他出府,大嫂罢,拦死了不许出。”常孝松是庶子,常府之前是伯公府,祖庙里祭的就是第一位伯公爷,理当是嫡子领头祭祖,只是之前那位常府老爷坏了规矩,他在世时的好几次祭祀,庶长子和嫡子站他左右,庶左嫡右,前世常伯樊与她新婚开祠祭祖,把她的名字纳入常家祖谱中那次,常孝松就以长子自居,站在左边领了头祭之位。

这一次祭祖比前世要早些日子,但开了祠堂,今日她的名字想必是定要写进常家族谱的,一想到这个,苏苑娘不免有些心乱,但和离不是这几日就能做的事,暂且掩下不管,只管堵住蔡氏和常孝松的路才是她如今当务之急。

她说得淡然,柯管家听着眼皮连跳了两跳。

这位小夫人,可不简单啊,以往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如此厉害?

柯管家心惊,脸上神色却是丝毫未变,低眉垂眼恭敬回道:“老奴知道了。”

说罢,他鬼使神差地多嘴了一句:“老爷那边早有防范,您放心。”

早有防范?那上世常孝松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苏苑娘微愣。

她怔愣住,因她脸上时常不显神色,这微微呆愣的样子更显她呆若木鸡,这样子,像极了一个没有神魂的木头美人。

像是吓到了,柯管家连忙安慰:“老爷厉害,您也厉害。”

不,她不厉害,苏苑娘摇头,隐约想起了前世那次发生的事,可能跟她还有点关系,只是她还要细想想。

很久远的事了,不去想都要记不住了。

“那,拦住他们。”苏苑娘起身,朝柯管家说着,往外走。

前世今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苏苑娘现在不是很肯定,前世她以为她明白了的事,到底是不是最后的真相。

就如常伯樊,他的情和他的人,这世就已让她困惑了好几次。

**

苏苑娘出门后,知春带着三姐儿到了。

三姐儿换了一身翠绿的布裳,苏苑娘出来的时候,她正爱不惜手地摸着,一见到娘子出来,她大声欢叫了一声:“娘子。”

声音着实忒大,知春力持冷静拉她退下,低头嘴唇微启:“小声些,这里没有我们说话的份。”

胡三姐不是不懂事,只是太激动了,她这一早又是得糖又是换了新衣裳,从今往后还要在娘子身边侍候,她太高兴了,是以脑子一热,见着娘子就喊了,知春一说,她也知羞,低头小声讷讷回道:“我知错了,知春妹妹,以后不敢了。”

这时候娘子在和姑爷家的掌柜说话,知春浅浅点下头,当是听到了。

知春一拉三姐儿退下,这厢苏苑娘当没听到,与宝掌柜道:“我坐轿子去,你是?”

“小的就跟在您轿子后面。”

宝掌柜周到,事后借名目多帮他些便是,苏苑娘启步,“那现在动身。”

“是。”

宝掌柜没有坐轿子,一路跟在主母轿子身边,常府离住着常家大半亲朋的常家客堂不远,差不多两里地的样子,轿夫走得快,一柱香的时辰就到了。

这里是常府的地方,方圆五里没有外人,路上走动的人不是常府的下人就是跟常府沾亲带故的,有宝掌柜在,帮着应答,苏苑娘得已没有下轿,一路安生坐到了客堂。

没想到常伯樊也在。

宝掌柜早一步得到消失,一知道老爷也在,就跑回来跟下轿的夫人笑道:“夫人,巧了,老爷也在。”

苏苑娘一早听说的是他要去与族老议事,一想客堂里也住着不少外地过来的族老,也未惊讶,就是朝里一走,见他迎面迎过来,她倒是吓了一跳,顿时顿住了身影。

她顿住,常伯樊也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