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想要,总归替她要来。

“来,小娘子,爹爹看看你的画。”字毕,苏谶就想看看女儿的画了,说着让开了位置,让女儿站回主位。

苏苑娘掀袖颔首,走了过去。

三姐带着明夏通秋机灵地拿画画的笔墨去也,知春则略有些着急,看姑爷静坐在一旁也不出声,看起来还很和善的样子,她鼓起勇气,朝姑爷走去,朝人欠身行礼之后小声禀道:“姑爷,娘子该午歇了。”

“嗯。”常伯樊坐着,应了一声。

知春等了半晌,没见姑爷说什么,正要壮胆接着请示的时候,却见姑爷突然站了起来…

知春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常伯樊则朝书桌边走去,站到了苏苑娘旁边,他朝岳父笑了笑,其后低头问专心看着白纸的妻子道:“可困?”

苏苑娘抬头,想摇头之间脑海中却袭来了困意,她小小打了个哈欠,改摇头为点头。

困。

“想睡吗?”

苏苑娘迅速摇头,“要画画。”

“先去睡?改天画好了再给爹爹送去?”

苏苑娘摇头,“画给爹爹看。”

她画的也比以前好多了,她想让爹亲眼目睹。

“那好,画完了就去睡,等我回来叫你起来吃饭。”常伯樊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

好,苏苑娘点头不已。

这厢胡三姐带着明夏她们已放置好笔墨,常伯樊退开身来供她施手拿笔,不想刚往后退了一步,见她想也不想伸手捉住了他的袖子。

她朝他看来,盈盈如清泉的眼中清晰映着他的样子,也藏着她无言的感谢。

常伯樊嘴边溢开了笑:“快快画,我在旁边也陪着你。”

苏苑娘点头,松开了他的手,去拿了笔,在看过她爹爹之后,得到他的点头,便持笔全神贯注于纸上了。

苏谶一直在看着他们,等到女儿投神于纸上,在看了半晌后,他朝女婿扬首,率先走了出去。

常伯樊尾随在后。

出去后,苏谶看着逐渐往西偏移的太阳,看了一阵,偏头与身边陪他静站了一阵的女婿道:“我寄她与你成亲后有新的领悟,去长大去成人,你做的很好,辛苦了。”

常伯樊沉默,片刻后,他道:“父亲,我没有教她什么,反而是她…”

苏谶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知道我跟她母亲为何最终还是把她托付给了你吗?”

常伯樊朝他看去。

苏谶道:“是因你跟她说话的语气,你眼睛看着她的样子,你沉迷于她。我与你同是男子,知晓男子的心悦对于一介女子的重要,可我也怕,怕日子久了,你会厌倦她的不通世故,不解风情。”

感情是禁不住消耗的,欢喜烧光了之后的厌倦,于人方才是最残酷的。

“父亲?”

苏谶朝定定看着他的女婿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好太多了,唉,你是不知道,我们是真怕,怕她受委屈,怕她太笨,怕你对她没耐性,怕你欺负她,孝鲲,我儿的好,我们夫妇自认天下无人能比,就怕别人不如此认为,还好还好,你不比我们对她差。”

还好眼前的人懂,也认同她的好。

“父亲,”常伯樊已明了了岳父跟他说这一番话之意,“我从小就认识苑娘了,是我求的母亲替我求的亲。”

常伯樊笑了笑,朝被艳阳普照,毫无阴霾的天空看去:“我知道她好在哪里,父亲,往后我只盼望,被她一心一意对待的人当中有一个我,我有的是耐性和时间,我等得起,我也不怕等…”

常伯樊转回头,自信满满:“更何况,现今她眼中已有我,这比当初您和母亲精心养育她多年,才等来她的依赖要来得快多了,我们才成亲几个月呢。”

苑娘几个月的时候,可不会对他们这般好。

苏谶一愣,半晌才回过味,清楚这是女婿在反击他,老父亲气笑,“这是哪来的歪理?她小孩的时候能跟长大了比吗?”

说是说,但苏谶极喜欢女婿这跟他不见外的样子,常伯樊也难得在他面前如此放松,是以苏谶说罢又笑了,紧接道:“我看到你们现在这模样,是真真放心多了,孩子,这比我们想的好太多了。”

“是苑娘太好。”常伯樊道。

苏谶看他说的认真,点头:“是变聪明一些了。好好的,和她好好的,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我们是一家人。”

常伯樊没出声,眼睛朝书房内看去。

他没说话,但心里已比以前轻松一些了,虽然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岳父的好意,但到底是好受多了。

他的妻子并不鄙夷他的所作所为,岳父岳母也如是,他们每一个,皆比他想的要好太多了。

这算是他的时来运转罢。

**

等苏苑娘画就,天色已不早,宝掌柜已派人过来知会宣亭那边准备妥当,就等人过去。

早些时候,府台派来的那位温姓师爷接了苏谶的帖子,道会按时赴约。

苏苑娘站了小半个下午,已困钝不堪,但还是送了父亲出门,送他上马车前一会儿,她拉着父亲的衣袖一角,依依不舍问:“您下一次哪天来?那天我给您多准备些新鲜的青菜。”

今天这顿饭,苏谶吃的最多的是青菜,这是她爹爹现今最喜爱吃的,已被苏苑娘记在了心里。

“很快,过几天,回去睡罢。”小半日的功夫太短了,苏谶也舍不得,更何况乖女现在变化颇大,他更是想多细细看她几日,可惜父女缘份终归是浅了,将她出嫁了,就不得不接受她另有家和人生的结果。

“那我等您来,下次记得带上娘亲,我想见她。”

“是了是了。”

时辰耽误不得,苏谶不敢说太多,说完就上了马车,也不敢回头再去看女儿,就怕自己走不了。

苏苑娘眼睛跟着他上马车,眼巴巴看着她爹爹的背影消失在了车帘后,看她紧追不舍,常伯樊探手隔着空气拦了她的眼,等她收回眼朝他看来,他道:“过两天就带你回去看父亲和母亲。”

他说的时候面无表情,苏苑娘不知为何有些担忧他,因着担忧,她突然想起了他和爹爹要去见的温姓师爷是谁的人。

是陆知州的,是想吞了常家的人当中的一个。

“啊…”苏苑娘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有关于这温师爷的事情来,更别论去找出他的命门在何处,她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看她一脸茫然,常伯樊耐性地等了一会儿,方道:“苑娘,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苏苑娘茫然,看着站着不走等她说话的常伯樊,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她道:“我等你回来叫我吃饭。”

这个人她尚不知道太多,更多的她做不了,但是不怕的,苏苑娘很是认真地和常伯樊道:“如若你见的人让你不高兴就别笑,等爹爹给你说话,回头等到你分外厉害了,你就也让他笑不出来,让他尝尝你现在的滋味。”

常伯樊握紧了她的手,握了一会儿方才走。

马车离去,苏苑娘在常府大门前站了好长的时间,在知春的提醒下,这才黯然转身进府。

她也想让常伯樊尝尝她前世在常家受过的彷徨无助,肚中生命流逝的悲痛欲绝。

进门后,苏苑娘捂着肚子,想起了她那个无缘的孩子。

人世间那么多的不得已,教会了人去忘却,可哪儿有真正的忘却,有的只是逼着自己不去想而已。

离开这里,未尝不好。

苏苑娘转身,看着被门人缓缓推动关上的大门,微漾的眼波渐渐止如静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第 110 章

夕阳余晖下, 因家主成亲修缮过的常府灿然如新。

常伯樊势必要去京城,前世他的复起就是靠的京城, 这世他依旧也得去京城, 只是爹爹给了他可操作之物,日子提前了。

但既然要走, 那就图谋更大的。

她要带父母亲一起走, 让他们回去故乡。

这事兄长前世就已做到,让父亲回去了, 这世就由她带父母亲回去罢。

这个常府就此扔下, 让常家人自生自灭, 没有当家人可依靠。她无法做到让他们痛失骨肉, 但也绝不会轻易看着他们好过。

“娘子,娘子…”前面的人走的太快, 知春在后面急叫了两声。

苏苑娘向后回头, 看向面露焦色的知春。

知春没有她以前以为的那样沉稳,她再看向三姐,三姐要走,明夏冲动一亦前世, 又无心机, 而通秋亦是一样的对她只有死心塌地的忠心。

知春就为她择一门良婿罢, 让她去过前世那样有丈夫儿女依撑的日子,三姐则给她多备些银子,多逼她念些书,如若爹爹那边有门路, 则给她在军中找个可靠的能帮衬她一些的人,明夏和通秋这两个需要人作主的她则带在身边了。

知春领着丫鬟们过来这段时间,苏苑娘已安排好了她们的前程,等到知春站她面前松了一口气,苏苑娘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娘子,”看到娘子的笑,知春一下子就松快了下来,她也笑道:“娘子,您是不是困了?奴婢扶您。”

苏苑娘额首,转头对观察着她们压着步子不越过她们的三姐道:“三姐,等会儿你什么也不要忙,把昨天今天差的大字补上。”

三姐大眼圆睁,尤如牛眼:“娘子!”

天爷,要命的来了。

“补。”苏苑娘颔首,朝另两个丫鬟看去。

明夏通秋缩着脑袋拱着肩,如临大敌。

苏苑娘收回眼,缓和了脸色,抬头朝天边最后一抹彩霞望去。

彩霞真美。

活着真好。

活着才有那许许多多的可能性,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做,有那么多的希望可期。

**

从常府踏着夕阳而出,等到宣亭,已是日落时分。

马车内,常伯樊一直跟岳父说他所知的汾州知州陆野放身边的温姓师爷温初凌的来历,静听女婿说毕,苏老状元沉思良久,方跟女婿和熙言道:“我儿,此子的来历我其实知道一些,你可知他为何起了这名这字?”

温初凌不一般人,他祖上所著的天机一书,至今流传在民间被百姓熟知。

“温初凌。他乃前朝国师之后,就是身份差了,心却未必,”苏谶尽心尽力,把他所知和盘说出,“初凌初凌,可见他家长辈对他之心,能托他一人起来,他身后之家想必已尽举族之力,他家带出他一人不易,你不知,此人名字乃他祖父的曾用名,想必是不愿止于一介师爷之位。”

是个小人物,但听名字,不仔细琢磨,只是平常,一旦细琢磨,就是不凡,这时候,常拴樊不忘卑膝细听:“父亲,您的意思是?”

苏谶沉思片刻后道:“他前途是上官所授,亦也授上官之掌,但他是谁的人,端看你给他的是不是胜得过他之前之人所给的。陆府台背后的人我们现今得罪不起,但我们知府要有人,至少眼前的事要对付过去。”

常伯樊颔首,默然,片刻后,马车还在路上行走,他突然间问苏谶:“父亲,如若有一天,苑娘知我卑劣,还否心悦与我?”

苏谶突地笑了,他抚须半晌,方才笑叹道:“常当家,你可知不管我和她娘亲变成何人,苑娘都会敬爱我们,你当她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她父母?”

他道:“不是,是因她知道,我们对她再好不过,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我们心中至宝。”

“你是从小就认识她的,她是个一心一意的人。”苏谶如此评断女儿,“你但凡得了她的心,对她好,她什么都会给你。得不了她也不会强求但有一点,孝鲲,不管你心中是否有她,你辜负她,她必辜负你。情爱于她不是至关紧要,情义方是。”

一路上的马车里,常伯樊低首沉默,无一所言。

待到宣亭,常伯樊先行下了马车,静候岳父下车。

苏谶下车后,安慰了女婿一句:“你现在就做的不错。”

**

温师爷是半夜被上官的人叫到上官的府邸,那夜,他衣着整齐去了知州府,府台却是衣裳不整,等下人带他到进来时,府台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到他温和地笑了起来,道:“知书来了。”

温师爷名初凌,字知书。

他祖上往前推,乃前朝有字有名的名门贵胄,但前朝是忌讳,后辈子孙觉得祖宗再如何荣耀也得避讳,但温初凌能被陆知州请来当师爷,靠的还是他温家祖宗的余名。

不管如何隐世,温氏族人无时无刻不想光复以前温家荣光,从小到大,家人寄望温初凌的就是他能出人头地,提携族人,振兴家业,他只能抓住每一个往上爬的机会,是以等他坐下,听到上官让他压下临苏常家一头,温初凌信心百倍拱手笑道:“府台只管放心。”

待到了临苏,夜宴上被当初同门同窗极不会看脸色的同学以诗词镇压,也不知常伯樊从哪里找来的此人,温初凌当真怒不可遏,一夜过去,心里想的就是这常家之事。

温初凌就是在意在往日同窗面前扬眉吐气,但也知此行绝不简单,强行把不悦压下,就等一个拿住常家的机会。是以等临苏上京苏护国公的堂弟,也就是苏老状元要见他后,他有种总算来了的感觉,便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宣台乃常家不往外密宣之地。常伯樊偶尔会在这里招待贵客,此处曾经是常家爵位尚在时用来招待京城来的客人的地方,一般人进不来,就是常家人能进来的也少。

终究是到了地方,温初凌刚一下地,就见到了常府当家,就见那比他所见过的京中名门贵公子毫不逊色的常伯樊一见到他拱手笑道:“温师爷,您可来了?”

温初凌获上意有意压他,但从昨晚的交手,他就知道他不是这年轻当家人的对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方面他不占优势,倒也坦然,道:“常当家,我乃受苏状元之请,不敢不来。”

他敢看不起苏前状元,也不敢看不起苏护国公。

“哈哈,温师爷赏脸,请。”

温师爷心道这常当家年经轻轻脸皮却非同凡响,难怪府台忧心忡忡,就冲他越过知府往京都送人这一点,他就不应该小看此人,之前他还是轻敌了,他心中想着,脸上则一脸笑意:“请。”

待见到苏谶,过去寒暄,两人却有些不愉。

温初凌先道了几句上官的活,末了说到临苏盐矿之事,让常家注意采盐量,莫要竭尽而渔,没想这捅了苏老状元的马蜂窝,苏谶道:“府台这话听来似有些道理,可这采盐量,也不是常家说的算,户部每年定时定量要从临苏拿走井盐,常家还能抗令不成?”

见苏状元恼了,温师爷也不急不缓,淡笑道:“临苏乃汾州管辖之地,盐务也是府台大人的政务,虽说现在井盐还归常家掌管开采,但陛下曾也跟我们府台大人说过,常家井盐,是高祖赐给常家的家业,但也是国业,国家是要关心的,听老状元你这么一说,陆府台这为常家百年之计着想,还是错了?”

“哪里,”苏谶笑道:“知州大人能如此牵挂关爱常家,常家当家又是我小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觉得知州好意是错的。听你刚才一说,陛下也说过盐务乃国业,此话不假,正是国业,常家为天下百姓吃下我们临苏的井盐,也些年也兢兢业业毫不敢懈怠,户部要的盐,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天灾**,每年定时定点依时奉上,从此也可知常家是从未辜负过国家的重托的,这采盐量,若是能减少,也是件好事,这么着吧,回头我让我家小婿跟户部递话,把我们知州大人这番诚心送过去,想来户部的大人知道我州知州此番建议,想来也会采纳知州大人建言,到时不定我还要领着我家这小婿上门感谢陆府台呢。”

温初凌就知苏谶不好对付,但苏谶这番话却也没吓到他,户部他们有的是人,常家这些年在户部拿不到银子,难道还真是户部缺钱不成?他心中好笑至极,脸上亦微笑道:“苏员外所言极是。”

这厢,却见苏老状元笑眯眯,抚须和善可亲道:“知道陆府台如此关心我家女婿,苏某也是高兴得很,回头定要去信向陆府台表示感谢一番才成。。”

温初凌也是这几年接手临苏常家的事务后,才知常家这位以前称为井伯爷的大氏家族。他了解了这个家族所有的根底,这家子一族的根底绝没有府台和汾州很多人以为的有钱,但这抵不住世人、压根不知道常家根底来龙去脉的平民百姓以为它有钱就有钱,再说就是它原本没有,世人认为它有,它就是有,常家倒了,想来临苏城拍手称快的人不少,到时候管它到了谁中,只要常家这个坐于临苏的庞然大物倒了,百姓最乐衷于看到的就是这番光景,才不会多管其它,温师爷深谙其中之道,面上端着一脸的笑温和道:“下官只是个小人物,所说的话是我们府台大人跟我亲口所说,这话老状元您看要是有道理,也不妨把这话送去户部,听听户部的意思。”

温初凌所来的意思就是上面的意思,不管等会儿怎么说话,现在也必须抬着此人一些,好让话继续说下去,苏谶让自己堆满了笑,同样温声温气,一副脾气再好不过的模样:“师爷过谦,师爷之名,苏某早如雷贯耳,师爷此行亲自报喜,是我临苏之幸,如此,有关采盐量此事,我婿就靠知州大人,师爷的帮忙了。”

温初凌来临苏最想听的话不过如此了,大家都说说面子话,好听一点有甚不好?常家的那位蠢笨的小年轻当家人实在不像话,还自以为聪明的拿他往日见不得人的小同窗来压他,也是蠢得可。,现在听苏状元这一说,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他才觉他来临苏这一趟没白走,当下欣慰抚面须悦颜赞道:“姜还是老的辣,老状元如此会说话,温某有幸能见到您的风采,是温某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晚吃错了药,脑子糊涂,稿子写的极为胡说八道,现已改正,见谅。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第 111 章

作者有话要说:前晚那章写的太糟糕了,给前晚第一时间带来不快的姑娘表示抱歉。昨天我已经修改了,麻烦没有重看过的姑娘如果有时间也不介意的话,烦请再看一遍,感谢,以及抱歉。

几道一唱一吹, 从见面的针锋相对,到此刻的犯而不较,近握手言合,几道来回之间, 也不过片许时间。

两人交手,常伯樊静候一边不语, 这厢等到岳父大人与温初凌交手过后, 他往两人走了一步,请他们入内:“父亲, 温师爷, 亭内酒席已备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