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盖父亲给你的印,是什么样儿的你等会让我看一眼,我让南和挨人吩咐下去,往后你只盖你的钱的印就好了。”

可,苏苑娘点头,“我等会儿盖一道,让南和拿去让人认。”

“此法稳妥,”常伯樊忍不住大赞,“还是我家苑娘想的周到。”

只是小事罢了,不过常伯樊这般认定她的模样,倒跟前世没差,这是他对她的好罢?苏苑娘想着,给他回夹了一个小包子,“你也吃。”

常伯樊连忙把筷中的半个小包塞进嘴中,夹起了她送到碗中的那个。

等他吃完妻子夹来的那个,常伯樊又开口:“府中用度这些事你只管吩咐管事,用不到等我回来,你皆可自己做主,底下的人我都吩咐下去了,让他们把你当作我,他们自有分寸,你只管放心。”

“好。”这一点也与前世无异,只是她吩咐下去,底下人却不一定尽心,这一世说来已有些改变,不止宝掌柜,换了的管家且不论,郭掌柜这些他手底下的能手其实已比前世要听她的话多了。

这厢夫妻俩不紧不慢商量着这一日的安排,一顿早膳用完,也未把话说尽,只是时候不早,常伯樊带着南和看过苏谶给苏苑娘刻的印,南和拿了主母盖给他去让人认的纸印,主仆几人便快快离开了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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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伯樊先去了自家铺子一趟,亲自打点了一下让掌柜们有些棘手的事,近巳时末分才到苏府。

时辰近午,半途过来迎人领他去书房的苏夫人见到他就道:“快中午了,你们爷俩在家中用过午饭再出门,我这就吩咐厨房的人去做饭。”

常伯樊笑着点头,“小婿踩着点过来,就是想过来跟母亲讨一碗饭吃的。”

这哪是,是想着让她家那位老爷多休息一会儿才这个点过来的罢?这孩子家里再不好,人却是再精明懂事不过,当真是应了人无完人那句话,人再好,免不了其它同等厉害的残缺,一阳一阴,世间就没有那完美无缺的好事,一瞬之间,苏夫人心中颇有所感,脸上则笑着回道:“可有什么不顺嘴的菜?只管跟我说,我回头叮嘱厨房,都一家人,别跟娘客气。”

“是了,没有不顺嘴的,小婿不挑嘴。”

“你这可比苑娘好多了,我家那个小精贵乖乖,看着像个不吭气的闷葫芦,但一旦遇到不顺嘴的,坐那就呆住了,跟人点了哑穴似的,眼珠子都能给她鼓出来。”苏夫人这话转了又转,不自觉地又把话转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她嘴里说着嫌弃话,但脸上笑容不断,比乍一见常伯樊挂起用来寒暄的笑要明亮几分。

岳母跟岳父一样,说起苑娘就忍不住眉飞色舞,他母亲在世时,私底下跟他说起他这对岳父岳母宠女儿的程度也是好笑,她形容岳母之前就是困得打瞌睡,但只要一跟她说苑娘,夸她女儿的好,当下就能振奋得像只得意洋洋竖尾的锦鸡。

“苑娘那样子,也颇讨人喜爱。”常伯樊仔细想了想苑娘吃到不喜欢的菜不会说话,鼓起眼睛的样子,不由笑道。

那倒是,苏夫人赞赏地看了女婿一眼。

她家这女婿是有些麻烦的地方,但他眼光好这一点,足以抵捎那些不好了。

说着话,书房也到了,人尚未进,苏夫人已扬高了声音:“醉鬼老爷,你半子来看你来了。”

苏夫人陡地拔高声音,常伯樊小惊了一下,听到她所说的话又忍不住失笑,这厢苏夫人喊完话,就转身朝女婿道:“我就不进去了,我还有事忙,你先进去吧。”

常伯樊连忙拱手弯腰,恭敬目送岳母离去。

等他进去,就见岳父手中拿着笔,脸上却是吹胡子瞪眼睛,对着门嘀嘀咕咕:“没名堂,佩二娘我告诉你,小心我藏你花钗让你找不着戴的。”

常伯樊又是失笑不已,乍听见岳父大伯抱怨,站在门口,当下是进也不得,出也不得。

苏谶已看到他,脸色随即一转,再自然不过:“来了,进来坐,随便看看,我把这字练完就跟你说话。”

“是,父亲。”

常伯樊进去,见岳父转瞬间已低头专情于笔墨,便在充满着书香墨味,偌大宽敞的书房中悄步转动了起来。

第 113 章

苏谶搁笔已是一柱香后, 常伯樊正站于右侧书架前在翻看一本书,苏谶走近, 见是他女儿读过的书, 上面还有她读书的笔迹,跟着常伯樊看了几眼, 开口与他说道:“这是苑娘十五岁读的书, 她念书慢,十五岁才看到唐史。”

那时问到她可羡慕唐公主尚附马,小娘子摇头, 苏谶问她为何, 小娘子说我不是公主。

他家苑娘,受尽宠爱, 却也知道她不是公主。

苏谶未跟女婿言道这些, 转首朝书架看去, “这里大半是苑娘读过的书, 还有一些是她兄长的。”

苏谶早早就把长子送去了京中,但爱子之心未因距离遥远而遥远,苏居甫每月会把读过的书送往临苏,苏谶收到连夜加以改批, 次月送回长子手中,一年下来,苏府的书房里多多少少会留下苏府长子留下的几本被他父亲怒斥为荒独学寡闻的笔作。

只是苏居甫离家时日太长,被苏谶的留下的习作仅占了他为儿女备下的书架的一小块地方。

苏谶收回眼睛,听到女婿道:“舅兄在京可好?”

“好, ”苏谶笑道:“可谓是春风得意,他是个喜好呼朋引伴的性子,到哪都不寂寞。”

“这一点舅兄有些像了父亲。”

苏谶抚须,笑而颔首。

“孝鲲还未谢过舅兄在京为孝鲲做过的辩驳。”

“小事而已,你是他妹夫。”说及此,苏谶不免为长子多说两句:“你们成亲居甫不回,因他是京官,无事不能离京,早两年他也曾跟我提议过想写信与你交谈,尽内兄之责,是被我推了。”

那时苏谶还没做好决定,让女儿进常家。

这个无需多方,女婿也明白,苏谶没多说,接道:“你们成亲后,我已经去信,让他只管让你写信就是。”

“理当是我先给兄长写信问候才是。”常伯樊忙道。

苏谶摇头,“你们谁行谁后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前些日子京里来信,你舅兄上面的上峰有事牵累到他,他忙于奔波此事,可能要等此事过后方能腾出手来好好写信于你。”

“是…”常伯樊顿了片刻,他略有迟疑还是问道:“我可能问是何事?”

苏谶看他,常伯樊坦然:“父亲也知道,我搭上了刘国公府老太君的路子。”

刘国公府跟苏国公府同是国公府封号,后者纯为有功而居,前者则是真正的皇亲国戚,现任刘国公府的国公爷乃太后亲弟,府中的老太君则是太后的亲生母亲。

苏谶闻言笑了:“你的好意,我替居甫,不是什么大事,他能自己解决,再不然,还有苏家。”

常伯樊赧然。

苏谶搭上他的肩,沉吟了片刻方道:“万不得已,我也不让他找苏家,家中再好,终究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我也有意让他在小事上多经经手,一步一步稳打稳扎往上走,好过凡事皆靠别人。”

常伯樊一顿,更显赧然。

苏谶笑了,握住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他用力捏了捏女婿的肩膀,放下手来,背手笑道:“你跟他完全不一样,他是前期能借家中之力的皆借了,到了该自己出手的时候,你的话,我们家这还没开始呢。”

常伯樊笑了笑,“我本不该来劳烦父母亲。”

“该的。”说至此,苏谶不再废话,道:“过来坐,温初凌的事我们谈谈,听你母亲说你心中已有章程,说来给我听听。”

“是。”常伯樊跟随而去。

谈到一半,岳婿俩脸色沉重,苏夫人过来叫他们用膳,岳婿俩脸色迅速一变,一个赛一个的云淡风轻。

膳间,常伯樊神色自如和岳母家常,说了不少妻子饮食起居的事,哪顿多吃了几口菜,哪日穿了哪件衣裳这等小事在苏夫人听来也是津津有味的事,间听着还给常伯樊抖落一些女儿不为人知的一些小习惯、小毛病。

一顿饭在苏夫人的心满意足之下结束,带女婿出来回书房的路上,苏谶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也不作多的解释,就与常伯樊道:“说服温初凌的事,由我来,你就不用找人了。”

“父亲,”常伯樊站定,朝岳父恭敬地弯腰,诚恳回拒道:“这事就由我来罢,此事本乃孝鲲家事,事关一族的往后,实在不该由您来出面,您能给孩儿建议,替孩儿周全计策漏洞,就是孩儿的大幸了,就如您之前对舅兄的用心,能借的力都借了,该自己经手练练能力了。”

常伯樊郑重其事,言辞诚恳,且说的也是苏谶一贯的理会,不得不说,常伯樊的这番话说服了苏谶。

终归是自己挑定的女婿,此人的聪明与果决、担当是苏谶最终定了他的原因,如今他说出此番话来,苏谶也不奇怪。

要是女婿当真是什么事都按他的来,那才不是他了。

苏谶叹气,“罢,你去罢,只是你找的那一位魏举人,他会依你之意前去做温初凌的说客吗?”

两人小时就结下了仇怨,直到前日还在相互踩咬,这魏举人去当说客,可以想象此去之辱,如若此人真如女婿说的那般正直高洁,苏谶并不觉得他会接受女婿的劝说。

“魏举人会去的,父亲,请您相信我这点。”至于怎么劝说此人,事关魏举人的私密,不能与人言道,常伯樊便没有与岳父细说。

看来他自有他的办法,苏谶知道女婿多年行走外面,绝不能视之为一般人,这时也没多问,仅道:“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但有一点,你那边要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就来找我就是。”

“是。”常伯樊给岳父深深鞠了一躬。

这厢,事已定下,常伯樊意欲离去,临走前,他跟苏谶讨了两本苏苑娘此前读书过的书,放入袖中,方才离去。

**

这夜常伯樊未归,夜半苏苑娘惊醒,外屋依稀有灯,渐渐她睡意渐无,摸黑披衣下来走去外间,就着外间主桌上的灯,看到一角的小榻上睡着人,便知常伯樊没有回来,她悄声拉开门去了外面,在廊下看着大门许久,也没看到有人推开门而来。

她抬头望星时,当值的三姐急步从门内出来,看到是她立即松了一口,紧接着又提气上来,急急问道:“娘子,您怎地醒了?可是要更衣?”

苏苑娘摇头。

“可是渴了?”

苏苑娘也摇头。

胡三姐原地站立了片刻,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她身边,轻声问道:“苑娘见不到姑爷回,可是有点不习惯?”

是吗?苏苑娘想了想,回三姐:“有一点,以前他都回来。”

至少这一世,他每晚都回来了,睡在她身边。

“是呢。”三姐笑道。

三姐的笑,就像还存着白天余热的夜晚突然有股凉爽的风吹来,吹在了你的脸上、心坎上,让人无端地跟着松快了起来。

“他有很好的地方。”跟三姐说话,似是什么都可以说,苏苑娘跟三姐说了此时她所想说的话。

“姑爷是有很多很好的地方。”三姐认同,点头。

“也有一些不好的。”

“是的,”三姐认同,点头,“像今晚,本来就该派人回来说不回来的。以前都派人,今天就不派了,就好像好事做了九十九,最后一步就坏了,这样就有点不美了。”

苏苑娘被她说的笑了,觉得好似是这么个理,她又道:“今天南和也没回。”

“是呢,我看准是外头有事,顾不上。”三姐接道:“您说姑爷今天在外面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苏苑娘摇头,“准是棘手的事。”

“是了,”三姐可算是找到她家娘子睡不着的原因了,“娘子是担心的睡不着吗?”

“不是。”

“那是为何呢?”

“不习惯呀。”

三姐“噗嗤”一声,狠狠抽了自己脑门一记,乐傻了,“嘿,瞧我,刚说过的话就忘了。”

苏苑娘看她笑个不停,嘴角不自禁跟着往上翘了翘,三姐过来扶她,她顺着三姐的脚就往里走。

“您别担心姑爷了,等他回来,您跟他说说他不往家里送话这件事,我看这毛病不好,有什么事就说嘛,一家人的事,一家人担着,您要是知道他在外面艰难求生活,心疼都来不及呢。”三姐说着,又是乐了,道:“可能就是怕您心疼,又不愿意撒谎,才不愿意跟您说。”

“不过,可能也是忘了。”三姐感叹摇头:“反正我猜不准姑爷的心思,他老厉害,我怕他。”

能坦承说出来的怕哪是怕,这种打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无畏惧,兴许是她在明了三姐后,喜爱三姐的原因罢。

第 114 章

苏苑娘在三姐的服侍下睡下, 似乎未过多久,就听见外面响起动静。

常伯樊将将寅时方回,南和轻敲飞琰院的门, 哑仆来开门, 一开门就把提在手上的灯笼塞到南和手上,跟公子不停打着手势。

疲困委顿的常伯樊看着, 眼神逐步有神, 等到哑伯说完放下手, 他朝哑伯做了个他知道了的手势。

常伯樊侧首,“南和, 你不用跟爷进了, 回去睡觉, 明日上午爷不出去, 你吃了午饭过来。”

当家说话的声音满是干涩沙哑,但却透露出了两分温情, 与刚刚进门的爷相比,就像身上的人味回过来了一样。

先前当家跟魏举人谈话不顺, 南和跟着上下奔波, 回来的路上已困顿不堪, 这下见此前凶神恶煞把魏举人都吓倒在地的爷恢复了温和, 这提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当即躬身道:“是,南和听您的。”

南和累了一天,说出来的话也像是破了的锣一样难听, 常伯樊跟南和道:“爷身上没银子,明儿过来先找夫人讨二十两赏银。”

这算起来可是他大半年的银薪,又是二十两,家里的银子可是又多了,南和精神为之一振,嗓子从破了的锣高升到破了的大鼓,道:“谢爷的赏,谢夫人。”

常伯樊朝他点点头,路过哑仆时,压住他的肩膀轻按了按。

哑仆是他救回来的人,知道公子这是在朝他道谢,他接过南和手中的灯笼,朝公子的背躬下身,恭送他回屋。

“哥,那我走了,明儿给你带好吃的。”南和等到当家的爷上了主屋的台阶,转头跟哑仆道。

哑仆直起身,朝他点头。

等到南和退下,他关上大门,把沉重的木栓落了一半。

“姑爷。”

三姐拉开门,见到是姑爷回来了,刚喊了人,又听后面有了轻微的响动,她回头看人,看着时又朝里走去,“娘子,您又醒了?”

苏苑娘半途虽又再睡了过去,但睡的并不踏实,三姐听到动静一起身,她也跟着起了。

三姐过来扶她,她轻声答了一句:“没睡好。”

这厢,她从内外间的拱门处走了出来,走到了光亮处,看到了一身风尘的常伯樊。

“夫人。”常伯樊站在原地,笑着喊了她一声。

苏苑娘朝他走了过去,抬头看他,她细细端详了片刻,启唇:“脸上怎么伤了?”

“啊?喔,这个,没事,手指不小心带到了。”常伯樊摸摸脸,恍然大悟,又异常高兴道。

青了。

手指带到能青吗?苏苑娘心里想着,嘴上却没声张说话,拉过常伯樊去坐,回头朝三姐轻声道:“多点两盏灯,再去打桶热水来。”

“诶。”三姐快手快脚去点灯,又把点燃的灯挑到最大,又赶忙去厨房打水。

“夫人,苑娘。”常当家被当家夫人拉去坐下,一路看着夫人不错眼。

“你坐一会儿。”苏苑娘转身。

“你去哪?”

苏苑娘回头看他一眼,没吱声,拿了一盏灯进了里面,在耳房里寻到了她爹爹放进她嫁妆里的药箱。

她刚寻到要出来,就见有人影在门口探头探脑,苏苑娘走过去,灯光一亮,苏家姑爷正站在门口,看到她过来,往后退了一步,又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提箱,脸上端着笑道:“找什么呢?这么沉。”

苏苑娘揽了揽披衣,举灯走在前面。

路过梳妆镜时,常伯樊鬼使神差往镜中看了一眼。

灯亮,他清楚看到了镜中自己的右脸青了一大块,还有一道明显的血痕。

常伯樊下意识摸了下脸,朝走在前面一步的人看去,又飞快跟上。

苏苑娘把刚才从侧位拿起的灯放到了主位八仙桌上,跟已摆在八仙桌上的那盏合拢为两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