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苏苑娘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写好菜单,给了通秋:“你去。”

通秋犹豫,看着娘子清亮直视她的眼,不禁咬了咬嘴唇,方道:“是。”

苏苑娘知道通秋的脾性,知道通秋不擅跟人言谈,更别论让她去吩咐人、盯着人做事了。此前通秋在她身边如此沉默一生,算是一条路,但这一生她想让通秋过的更好一点,她懂通秋的怯弱,但也很明了通秋的长处,通秋是个极其细心的人,她本性怯弱,但只要吩咐她的事,她就是怕也会鼓足勇气全力以赴,这厢苏苑娘鼓励她:“你能做的好。做的好了,过两日就带你去家里的杂货铺子挑三样你中意的东西,可好?”

通秋顿时羞涩,摇摇头:“奴婢不要东西,奴婢这就去。”

她拿了清单,从头仔细地看着。

“去罢,等夜了我们看看日子,哪日方便哪日就去。”苏苑娘见通秋又摇头,又道:“我给你的,你就要着,左右我都离不了你。”

通秋立时满心欢喜,朝娘子福身:“诶,娘子,我这就去。”

这下,向来怕一个人单独行事的通秋难得欢跃地出门去也,明夏急了,靠近前去:“娘子,我呢?我作甚?”

“你机灵,要候在我身边随时替我做事。”

明夏刹那高兴起来,朝娘子福身,脆生生道:“诶,娘子,我定能做好,不比三姐差。”

胡三姐正在暗暗折服娘子的厉害,又听到明夏拿她出来说话,三姐瞠目结舌:“妹妹,我还能不能好了?”

明夏咯咯笑,躲到娘子身后,朝三姐扮鬼脸。

三姐插腰,装作大怒:“我要练字呢,跑腿这等事,谁乐意谁去,你当我稀罕不成!”

说罢,她的脸立即耷拉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跟苏苑娘求饶道:“娘子,字不练可成?我现的字可好了,外面的那些秀才都比不得我。”

明夏一听,不可思议至极:“三姐姐,你写的字十个是七个认不得的…”

“胡说,你给我站住!”三姐冲上前去,跟明夏在苏苑娘面前追打了起来,苏苑娘笑看她们胡闹了一阵,又见三姐见好就收,转了两圈就乖乖过去书桌旁站好拿笔,看着三姐拿着笔抓耳挠腮的模样,失笑不已。

等三姐再练练字,再多读两本书,她也要送三姐奔赴前程了。

有些人是凡世俗尘困不住的,等时候到了,就送她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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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0 章

苏苑娘只管备饭菜的事,多来了几个人, 倒是多添了事, 这几家也就这两天刚到, 还没正式上门拜访, 今日来了肯定会带礼, 回礼就得提前备上, 省得临时慌手脚。

三姐一把字练完, 就带明夏去小耳房里拿出瓜子花生点心等物搬出来, 拿纸包封,这是每家皆要随一份的, 来几家就准备几份。

等到午膳备好, 前面膳桌摆上,旁管事没来, 南和来了, 他来传话, “爷说今日来的都是家里当家的, 他出面招待了即好,就是等到送客, 还请您去前面一趟,和他一起送送客人。”

“好。”有这种露脸的机会,苏苑娘极愿意。

“客人带礼了?带的什么礼?”旁管事没来, 苏苑娘便问南和。

“这个小的没细看,您等等,小的这就去问, 问完了给您回。”南和一听,忙道。

若说前面南和对这小主母还有诸多猜测,现眼下却是清楚不过,爷是打算把管家的事全权交给主母,往后是不过问了,南和跟着小伯爷,也知他们家爷的眼睛不只只在临苏,往后他们是要往高处走的,听爷露出来的口风,主母也要跟着他一道往上迁,南和这厢更是不想在主母这弄出什么不快,耽误了自个儿前程,是以这段日子他对主母分外殷勤,就是不是他的事,他也能揽到自个儿身上替她跑腿。

“那你跑一趟。”想来旁管事这时不得空,既然有人用,那用用也无妨。

“是,小的这就去。”南和弯腰行礼,迅速退下出了飞琰院。

三姐在门口候着,看着南和出了门,等到人走远了,她回头与娘子道:“娘子,南和哥可比我能跑的多了,我们可不能输给他,娘子,您回头有事还是吩咐我去办罢,我不嫌费脚,少练一页字即可。”

三姐犹不死心,明夏扭过头去偷偷笑,苏苑娘脸带淡笑,淡声道:“你想跑也行,字可不能少练。”

“也要得,”能不憋着就好,字这个事看来娘子也不打算放过她了,那从命就是,三姐忙不迭回道:“那我跟着南和哥去,等他问明白了我就带信回来?”

苏苑娘略略沉思了片刻,道:“也行,你去了问一下,当家对那第一家到的是怎么个打算,让南和帮你问一下,我这边也好准备回礼等。”

“知道了。”三姐身一福,脚后跟一转,欢天喜地去了。

三姐很满头大汗地回来,生气蓬勃地与苏苑娘高声道:“娘子,姑爷说了,您要是看中了小马,小马就留下,我们家回几匹贵重的布,两三样贵重的金银器具;没看中的话,那就不要了,给点随礼打发了就好了。”

近身侍候的明夏忙看向娘子。

“那就给这家准备好随礼。”苏苑娘与明夏道。

“娘子,不要小马儿啊?”三姐掩不住地失望。

“嗯,再看看。”

“再看看?”三姐不懂。

“现眼下不能要。”岭北这次来临苏是破冰之行,看常伯樊的意思,也不会让人空手而回,是以岭北备的礼,可能还是会送到府里。可苏苑娘不想做那个破例的人,让常伯樊临时更换打算,兴许结果别无二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但例外太多了,就会出意外,苏苑娘但愿在多数情况下,常伯樊是常伯樊,她是她。

这一世,她无依赖他之心。

“诶。”三姐还是不懂,但不懂不妨碍她听苏苑娘的,她听到以后小马儿可能还是会有就很高兴了。

前面不知在说什么,用过午膳也没消息,苏苑娘不便去午睡,就支着脑袋靠着枕头在椅子暂作短憩,直到她打了一个长长的盹,把午觉补得足足的,方见旁管事过来禀报。

“夫人,客人们打算走了,当家让我过来请您过去一同送客。”

苏苑娘穿的还是上午那身衣裳,闻言起身,明夏通秋忙过来替她打理身上的饰物衣裳。

须臾,众人与她一起往前堂去,路上旁管事跟在她身边,快快把这半天前面所发生的事告知了主母。

“后来那几家亲戚一上门,屁股还没坐热,堂内就吵将了起来。小的听着,这几家家里当家的来意,就是为的恩科那几个名额来的。这几位别的家的爷说,此前事出突然,为赶考爷只考虑了临苏城里的家里人,他们能理解,只是好事不能老在同一处,同是常家人,他们希望这次爷能考虑考虑离的远一点的家里人,到时候怕事情出现的突然,想请爷现在就定下下一次去京的人家,到时候收到消息,也来得及及时赴考…”

说到这,旁管事声音压低了一点,他偷看了一眼主母的脸色,见她面容平静,便接着往下道:“岭北那家的来意也是如此,但后来的那几家说他们家与我们家早就没有了干系了,就着此事,大吵了一架,还是爷出面,把这事暂时安抚了下来。”

“暂时?”苏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

“是,暂时,爷说这等大事,他一人不能作主,还是像此前那样,族里各家出人,议事堂论事,一起定下一次的名额,这才让堂内之人作罢。”

旁管事的这番话让苏苑娘敛了眉头。

下一次的恩科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中了恩科的人前脚还尚未进临苏,常家人就迫不及待把心思表露了出来…

这些都是事。

前世有些事情没有发生,但新的事情已滋生。

“夫人?”

旁管事小心翼翼的喊声让苏苑娘回过神,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是他说的事还是…

旁管事不敢妄作猜测,忙回道:“是,今天前面的事情就是这些,您有要问的,您就说。”

“辛苦。”苏苑娘如此道,但没有问下去。

**

“南和。”

“在。”

“去看看夫人过来了没有。”

“是。”

南和领命而去,常伯樊朝堂内的诸人拱拱手,笑道:“我叫内子过来送送众位亲人,还请诸位长辈兄弟再稍等片刻。”

此前常伯樊吩咐人去请夫人,诸人还以为他是让人去叫当家媳妇给他们送回礼,没想是真人前来,这厢几人面面相觑,正寻思着说话,此前一人舌战群人的常径连忙舔了舔干涩不已的嘴,先于众人道:“得弟媳亲自相送,是我们兄弟的脸面,谢孝鲲弟弟不介怀前世,待我们兄弟俩如自家亲兄弟一般,常径心中着实感怀,回去定与家父细说你对我们兄弟俩的关怀。”

就是来送个客,都让他扯上这些,那些将将与常径闹得翻脸的几家人顿时脸色铁青,齐齐愤怒地往常伯樊看去。

如若不是之前他护着这两兄弟,岂会给常径攀上他的借口?

老家主都明言了绝不承认的常家人,他是真想给认回来?当真是不孝。

有那极不快的,这厢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一出去就要拜访临苏城里的常家老人,好好细道细道此事。

总而言之,这恩科的名额的事绝不可能落到岭北手中。

等到苏苑娘到达大堂,就见到了两个迁怒于她的常家亲戚脸色不妙地朝她瞪来,苏苑娘不明所以,朝常伯樊走去,在他身边站定,方抬眼朝那瞪视她的人看去。

“当家媳妇既然来了,那老夫也不久留了,”堂内辈分最长的那位五旬老人,此前他正是迁怒瞪视苏苑娘当中的一人,这厢他勉强开口,道:“就此告辞。”

此人从汾州城而来,在汾州城也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早年本家当家纨绔荒唐,乃膏粱子弟,他作为族兄弟很是看不起来,与本家也少有来往,后来其子少年当家,倒是给他们分过两次族利,他还有点好感,未想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人的偏执与盲目像极了其父,听不进别人一句劝,当真是可恨,他也是看走眼了。

此厢他心存极大的不满,说话便毫不客气,一说告辞就要走,也未给苏苑娘说半字一语的功夫,提脚就往大门去。

“这位族爷,”刚走两步,他就听后面响起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您稍等片刻。”

这位族爷迅速加快了步伐。

“当家,这位族叔可是生气了?”苏苑娘见人不停反快,抬头与常伯樊看去,“可是你得罪了人家?”

闻言,常伯樊挑眉。

我得罪了人家?夫人这话…

常伯樊朝前看去。

那厢,不想在名额未定之前就跟本家当家撕破脸的族叔当场僵住,回过身,竭力扯出笑容道:“侄媳妇可是有什么误解,贤侄可没得罪老夫。”

“是了,”苏苑娘颔首,不紧不慢道:“那如此,可是我得罪了您?”

她满眼好奇,微微偏头,作洗耳恭听状往这位族叔看去。

这一个两个,皆不是什么善茬。尤其一介妇人,居然棉里藏针,当真是毒妇,绝不是什么好女子,这族叔当场怒极反笑,道:“小当家媳妇,你这话说的,把没影的事说得都有影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得罪了我?”

说罢,他似是看恶心极了般地看了苏苑娘一眼,随即转过头,板着脸朝常伯樊道:“贤侄,不是老夫作为长辈跟你多嘴,女子娴静少言方为良妇,往后你还是少让后院的人出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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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1 章

同辈尚且不好说这年轻媳妇的事,但长辈为尊, 说教小辈两句不为过, 这族叔便是这般想的, 未想他话一落, 就见年轻家主的脑陡然剧变, 眼睛像霜刀一般像他直视射来:“诃叔也多年不与我家来往, 这突然一来, 就教训起小子的内人来, 这威风,可是大得很!”

怒气从他身上勃然而出, 就如晴空中的炸雷, 惊得在场的人心神突地一凝,紧接着又听常伯樊以比之前更大的怒意愤道:“我妻子是不是良妇, 自当我说了算。还请族叔莫要为老不尊, 长者不仁爱族小便罢, 还妄测小辈的为人, 到时有损我妻在外的名声,想必您这个爱嚼小辈是非的长辈到时也好不到哪儿去!”

谁也未曾想过这外相温和仁义的家主会说出这等重话, 堂内顿时一片僵凝,无人作声。

那诃叔被他当着众人面斥,一股气烧到了脑门, 刹那之间面红耳胀,“你这糊涂小子,把我好心当作驴肝肺。”

骂的不是他, 而是教他妻子好好做人,竟然反过来说他,反了天了!

“您好心?”常伯樊冷脸如霜,“在我面前面斥我妻子不良,让她不要出来露脸,这哪一桩,是轮得到您到我常伯樊、常氏一族族长面前来说这话的!”

最后一句,常伯樊大喝出来,字字打在了客堂的墙壁门柱上,引得堂内诸人耳内嗡嗡作响。

众人无话,便连相互打看的眼势都止了,皆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嘴,置身事外,谁也不想这时候出面引这家主的发作。

“你!你!”

“来人,送客!”

“是。”

这厢,旁管事与南和带着府中护院迅速从侧边冒了出来,旁管事一马当先站在了那族叔面前,低下头扬手:“请。”

“请。”南和铁青着脸,眼冒冷光,毫不客气地道。

被下人围着请出的族叔顿时恼羞成怒,挥袖怒道:“你当老夫稀罕你这家不成!”

他本欲再说“往后休得我来”,但一想他是带着要事来的,此事绝非族老可办,最终还得这所谓族长拍板,他便强忍下了这口气,挥袖大怒而去。

他身后,跟着来的亲戚见状连忙出来,跟常伯樊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孝鲲兄弟,我那外头约了人,还有事,就先走了。”

常伯樊脸色难看,这人也未等他回答,低下头就当他是答应了,转身朝小辈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上,便领着家里人飞快走了,跟上前面勃怒的自家人而去。

跟他们同来的另两家见状,颇为无奈地跟常伯樊提出告辞,匆匆而去。

等他们走了,屋里只剩下常径兄弟一家,还有非汾州城的另两家人。

常伯樊脸色依然难瞧,正当这三家人挤尽脑汁想着说什么话打破这僵局时,就听那年轻当家媳妇开口道:“诸位叔伯,我备了点小礼,你们拿上再走罢。”

她来送客的,既然还有客人在,苏苑娘便开口提出。

“啊?”有个面相四旬的带须中年文士先回过神来,忙朝她拱手道:“让你费心了。”

说罢,他朝向后的儿子道:“还不快快双手接过婶娘的礼。”

常伯樊在临苏辈分不高,但临苏之外比他辈分低的常氏族人颇有些多。同临苏的常姓中人但凡不是嫡子传家人,一旦到了十四五岁就会成亲被分出去,早早成家,早早生子,嫡系传家人则是要等到十□□近戴冠之年方才定下,久而久之,临苏本家所在之地就出现了众多比嫡统的传家人辈分高的同族人;而不在临苏的姓常之人,往往是庶系一门出生,皆多也要到十□□才成亲,子孙辈传承的便要慢些,子系与嫡系一系的年纪、辈分相仿,两者之间相差不过于巨大,不到常伯樊还要叫族中一些小儿小叔的地步,这次便来了一家年长于常伯樊,和常伯樊同辈,儿子还和常伯樊相差无几的人家,一见自家在临走之前还能在常伯樊面前露个脸,便忙叫儿子出面,好让常伯樊多认识一下。

他这般一说,本要让丫鬟奉上的苏苑娘多走出了一步,接过丫鬟手上奉上的回礼,交给了这家的小子。

“多谢婶娘。”那小子双手接过,弯腰恭敬道。

“这小子乃我家中长子,年十五,名常佩,随的是祖宗下来分家之子以单名为上的规矩,他从小跟随名师,熟读百书,四书五经已能倒背如流,就是算经方面欠缺了些,不过我已给他寻了这方面专长的名师,就等这次回去随先生专心研习了。”那文士靠近常伯樊,在短短工夫内,几句话把儿子的优短处皆说道了出来。

“哪年生的?”果不其然,他一通话之下,常伯樊脸色缓和了许多,还出口问了话。

这儒士最想听到的莫过于此,忙笑道:“英武九年出生的,虚岁是十五,但我家这小子生的不凑巧,腊月二十九就要大年了他就从他娘亲肚子里掉了出来,没两天就有了两岁的年纪。”

原来如此,看着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不像十五岁,这小子懂礼,老子也会说话,常伯樊便愿意多给点脸面,这时他脸上已见点笑,口气也舒缓了许多,已见温和:“小小年纪就已熟读百书已很了不起了,算经差些也无妨,努力攻克就是。”

这儒士与其子一听,顿时大喜,这父亲带着儿子连忙道谢,便是苏苑娘也承了他们几次拱手。

常径常勤一看,心道族里人到底是聪明的居多,他们这次怕是难轻易成事。

他们也很想凑过去说两句,但等这父子俩告辞,临到他们,不等那当家媳妇说道,就见常伯樊面露乏色与他们道:“天色不早了,留了族兄族弟一天,也是不好意思得很,我就不久留二位了,南和,送两位爷出门。”

刚从外面“送客”好回来在侧边站定的南和立马出来,“是。”

这厢,苏苑娘示意三姐把这家的回礼送到南和手上。

常径兄弟一看常伯樊的神情就知无法久留,他们颇为遗憾,但不得不奈何,在府里仆人的相送下带着常府的回礼,以及常府的拒礼一并回了客舍。

等他们走了,苏苑娘静静看着常伯樊,常伯樊站在原地,想说点什么,但在她清澈又了然于心的眼神当中,渐渐止了嘴,末了一字也未吐露,只与她一般,眼神静静悄悄却又格外缠缠绵绵地回望着她。

他此情此心,不想明言,却又渴望着她懂…

可她懂吗?

常伯樊不敢盼望,却又希翼她能懂。

看着他眼中明晃晃的渴望,在长久的凝视之后,苏苑娘朝他走了过去,搂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

常伯樊,多谢你在人前护卫我,这比人后你对我的好还要好上许多,我已经记住了——苏苑娘在心中与他如此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