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易每日当差前,总要去那码头看上一眼,这码头的修建虽然是由工部的人员主持,但每日里盯着干活,一丝不苟的盯着进度的人却是墨易,所以,这小子心里很有一股子骄傲的成就感。

“二哥,你这样子,感觉那西埠码头就是你生的娃娃似的。”每每这时候,月娇总要取笑墨易一句。

“虽不是我生的,但却是我接生的。”墨易冷不丁的爆出这么一句,让一屋子的人笑翻了。

“行了行了,赶紧上差吧,对了,河堤的质量和高度一定要注意。”李月姐冲着墨易道。

“我知道的,前段时间工部派来一个研究水纹和气候的阴阳生,他也说了,去年,许多地方都出现干旱,这大旱之后往往是大涝,总之预防着好一点。”墨易点头道。

“那就好。”李月姐点点头。有这个话,工部的人应该会注意点的。

随后墨易就上差去了,李月姐因着起的早,侯着月娥月娇起床,便去睡个回笼觉,再起来时,就看到小月宝儿一个人在院子里踢键子。月娥月娇还在档上招呼着生意。

“幺妹,阿婆呢?”李月姐问,又将她拉住,拍了拍她那一身的灰,这丫头,玩野了。因着田婆婆年纪实在大了,李月姐不忍她早起干活,可那田阿婆又是个闲不住的,真不要她干活,她就不住自家了,最后李月姐没法子,就把月宝托给她带。

“阿婆到田里去了。”小月宝嘻嘻笑道。

“田里?她去田里干什么呢?”李月姐奇怪的问,自从上回阿奶重新分家,自家这边也分得了一些田和坡地,那些田和地原先的时候阿奶是租给别人种的,李月姐接手后,自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所以,田里只须到时收租就成,没什么事,倒不知这时田阿婆去看啥?

“大姐在睡觉的时候,李树根和他家的一起来了,把原来租了两亩水田退了,说今年不租了,田阿婆便跟他们去看看那水田地了。”这时,在档上招呼生意的月娇听到声音,便窜过来道。

北地基本上多是旱田,种麦子等,不过柳洼这里,因为地势低洼,在临近山溪和河渠的边上,便有了一些水田,只是因为湿度大,土壤板结的厉害,再加上肥力弱,基本上都是属于下等田,当然,上等的水田也有,全被周家和郑家给占了。

李月姐分到的五亩田,三亩是旱田,两亩是下等水田,那旱田还好,那水田却是鸡胁,不但收成少,耕作却又加倍艰难,李月姐听阿爷阿奶说过,要不然,真要是好田,也不舍得租给别人种的。如今李树根家要退也在情理之中。

以前柳洼没什么做工机会,那李树根又没有什么手艺,自然只能租别人的田了,可如今,柳洼这里可是个大工程,多少劳力都能吸收进去,再加上来往的客商多了,那李树根只要稍微勤快灵活一点,都比在土里刨食强。

所以,如今李树根家来退这两亩水田,李月姐倒没太意外。

“哦,那我去看看,你在家里好好呆着。”李月姐叮嘱着小月宝,然后又跟月娥月娇说了一声,便直接去田里了。那两亩田在西山坳。

第九十三章 田氏农经

走了一刻多钟,李月姐就到了西山坳,远远的望去,就看到田阿婆正弯着腰在田里鼓捣着,那李树根和他家的就站在田埂上。

李月姐远远的便问:“树根叔,婶子,听月娇说,你们要退了水田啊?”

那李树根和他家的看到李月姐过来,也连忙两个便迎了上来:“月姐儿来啦,是啊,这租期没到就想退租,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看看这水田,没有肥力,还板结的利害,为了侍弄这田地,我们夫妻两个一年不知要花多少的功夫在上面,可最后却没有什么收成,这些年,也就是你阿奶仁义,收的租子低,我们才勉强糊嘴,要不然,费了大力还不够裹腹的,正好今年,我当家的托人在漕上找了份事情,这田就顾不上了,所以,我们琢磨了一下,还是想退了,早上去你家,本来是要让你亲自来检查田的,不过,你家这位阿婆说你起大早做活儿,才歇下,便不打扰你,她代检查着,我们便跟她过来检查田,若是没什么问题,就麻烦月姐儿了。”

李树根道,脸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之前已经签了契约的,这临时变卦,又不租,总是有些说不过去的,何况还是刚刚换了东家的,多少有点打脸的感觉。李树根也怕李月姐一时脸面不好过,不同意退,这会儿便说着好话,解释了一箩筐。

“没事,你们就算今年不退,那再种一年。契约期满了,我也想要收回来,毕竟是农户人家,田地自己也要侍弄的。”李月姐淡笑道。这话倒不是她安慰李树根两口子,而是真有这打算,以前自家除了山腰那一块山坡地外。就没有别的田地,但那块山坡水土流失严重,再加上临进山上,野兽祸害,收成极差,所以,李月姐最后就用来盖了草芦。如今阿爷阿奶住着,而家里吃的米面和油,每一点都是靠买的,还有那做豆腐的豆子,都是买的。花消也着实大,如今有了田地,那还不自己种啊。

“这就好,这就好。”那李树根家的听到李月姐这么说,也松了口气,毕竟租田地还付了点押金的,如果谈不妥,押金上免不了要损失,现在听李月姐这意思。显然没有为难的意思了,这让李树根夫妻俩个松了口气,李家人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这时田婆子听到月姐儿的话便直起腰,抬起头冲着李月姐含糊不清的道:“这水田月姐儿是打算自己种啊?

“是啊,阿婆看这田怎么样?”李月姐随嘴问道。

“嗯,这水亩确实难侍弄。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的,只要合理种植和运用,便是翻一翻的收成也是可能的。”田婆子回道,却又蹲在那里,用一把小锄头在田时挖了一个坑,坑低便见水。

李树根和他家的相视一眼,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这水田,他们夫妻两个每年花在上面的功夫着实不少,比哪家人都勤力,最后的收成也就那样,让人失望,便这老婆子,看着一副老农的架式,怎么说话却这么没边际,便是这柳洼上等的水田,要想达到这水田的亩翻翻也是不容易的,何况是这下等水田。

若是真有翻一翻的收成,他们又何苦来退,这老婆子也不怕风在闪了舌。

这时,那李树根家的便有些不忿的道:“老人家,你怕是没种过田吧,便是这田再么侍弄也不可能翻一翻的,我当家的那可是农事的好手,你不懂别乱说。”

“呵呵。”田婆子笑了笑没接话,又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田,似乎那水田是一朵花儿似的。

李月姐倒是知道,田家种田的手艺不差的,这人老了,就喜欢讲古,田婆子每日带着月宝儿,就喜欢讲以前家里的事情,田家就是靠种田种地发家的,曾经祖上还在农司待过,几辈下来,积累出了一个若大的家业,最后却招惹了别人的眼,惹下败家之祸,家财散尽。

于是道:“那敢情好,以后就靠阿婆指点,阿婆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要的,要的滴。”田婆子笑眯着眼一阵点头。

李树根和他当家的一阵摇头,这老的不识田事,瞎扯一气,这小的倒应和上了,倒是把这田事想的太简单,等到吃了苦,受了罚,方晓得田事的不易。

当然,这些李树根夫妻俩也管不着,两人只急着退田拿回押金。实在是家里等着钱用,李树根家的心里也在打算盘,家里的房子实在太旧了,想趁着这天好重重翻翻旧,这使不得要花钱,这田约解了,便能退押金,再加上她还存在郑家四娘子那里的银子,这一算,就正好够翻新的钱了。

于是,李树根家的便道:“月姐儿,你看,这田也看了,是不是把约解了。”

“那好,去家里吧。”李月姐点头,又招呼了田阿婆,一行人便返回李家这边。

路过郑家大宅外面靠山小路的时候,就看到郑家四婶子背着个小包裹,一脸气急败坏的从家里出来,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咒骂着。

“四婶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出什么事了?”李月姐看着郑家四婶子的神色,不由的好奇的问道。

那郑家四婶子看到李月姐,眼角不由的抽了抽,心里不由的有点懊悔,当初咋就没听进这丫头的话呢,要是当初听进去了,及时收手,便不会有如现在这般了,她这会儿赶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挽回,真要挽不回了,那她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当然,想是这么想,郑家四婶子的嘴角扯了扯,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样子道:“没啥,娘家出了点事,去看看。”

说完,便要错身离开。

“对了,郑四娘子,这一趟去要多久?我家里屋子要翻新,等着用钱呢,我想把我存在你那里的银钱拿出来。”那李树根家的叫住郑四娘子道。

“这当初可是说好的,提前取的话是没有利钱的。”那郑四娘子脸色很不好的看着李树根家的道。这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利钱就没利钱,这要用也没法子。”李树根家的一脸有些肉痛的道,别说,每年的利钱还真是不少的,有钱人也许不看在眼里,但没钱的却也是一笔不错的补贴。

“那这样吧,我也就最多去个一两天,等我回来就支给你。”郑四娘子想了想道。

“那成,一两天不耽搁事情。”李树根家的点点头道。

随后那郑四娘子便急匆匆的走了,李月姐看着她的背影,不由的皱了皱头,该不是前世那事情发了吧?不好说。

也就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李月姐也没太管,这事也不是她能管的,便是有这样的猜想,她也只是闷在肚子里。

随后一行人就回到了李家西屋,李月姐又请了保人过来,跟李树根家将契约解了,退还了押金,李树根和他家的就离开了。

“阿婆,你说那水田要怎么种?”等那李树根两口子离开,李月姐就迫不急待的问,现在正是春耕时候,得赶紧着,节气不等人。

“我想过了,你家那两亩下等水田确实难侍弄,如果仅是种稻,说实话,真不值得种。”田婆子道。

“那怎么办?”李月姐傻眼了。随后一想不对啊,阿婆之前明明说来着,只要合理利用收成会翻一翻的,这明显着前言不搭后语,李月姐提出疑问。

“我说的翻一翻并不是指稻谷收成翻一翻,而且指总收入。”田婆子道。

李月姐就更糊涂了,种田除了稻谷收成,还有别的收成吗?

“嗯,你等等。”田婆子说着,却是转身进了屋里,不一会儿,却捧着一本书出来递给李月姐。李月姐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田氏农经’四个大字。

随后田婆子就着李月姐的手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面道:“咱们可以试试这个。”

李月姐一看,居然是养田鱼,也就是稻田里面养鱼,这稻田怎么个养鱼法?这在李月姐来说,太不可思议了啊。随后她仔细的看了下面的注解,结果越看越觉得可行。

“其实这也不稀奇,魏武《四时鱼制》中就有鱼出稻田之说,所以,这稻田养鱼,自古就有,而我们江淮那边,桑基渔塘,稻田养鱼也很常见,不过,你们北地主要以种麦为主,因此,就显得稀奇,我看过了,你那田虽然是下田,但蓄水能力非常好,只要把坝在砌高一点,再在田里面挖一些沟和坑,就能养好鱼,而鱼屎又能肥田,鱼又可以吃稻田里的猪毛草,鸭舌草,更利于水稻的生长,到时候,稻谷的收成再怎么也不会比以前的收成少,再加上鱼的收入,所以我才说总收入会翻一翻。”田婆子嘟喃说着稻田养鱼的种种好处,撩拨的李月姐那心也痒痒的,眼前便浮现出稻浪鱼跳的丰收情形。

于是,当晚,李家姐妹兄弟一合计,决定就用那两亩水田试试。

第九十四章 埋汰

接下来几日,李家西屋这边几个,早上做豆腐卖豆腐,晌午后,就全部出动侍弄那两亩水田,先请人将水田犁完,然后在田的四周挖了深沟,又砌高了田埂,外围又围了半高的篱笆,还在水田的中间又挖了几个深坑,每个深坑都有沟同四周家深沟相连,然后引溪水入田。

整块水田就构成了蜘蛛网状的稻田水系。插完了秧之后李月姐便又在镇里挖塘养鱼的渔人那里买了些鱼苗放了进去,如此忙忙活活的就是十来天才结束。

西屋一干人才松了口气,一个个的累的在家里缓了好些天才缓过来,便是墨易也大感吃不消,毕竟他还有河道上的差要当,不过,也因为他河工总甲的关系,田里一些重活也都是他几个同僚来帮了手才挺过来,要不然,凭着西屋这边老的老,幼的幼,还大多都是女人,真的扛不下。

傍晚,天阴阴的。

“月娇,鸡棚盖盖,这天要下雨了。”李月姐在厨房里忙着烧饭菜,看着天色,便冲着正在院子里带着月宝儿玩的月娇道。

“嗯。”月娇点点头,赶了鸡进窝,又拿着斗笠雨布盖了鸡棚。

说话间,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远处的群山便雾气蒙蒙的。

“哈,有这一场雨,田里的鱼苗会更欢腾的。”田婆子抬着皱巴巴的脸看着西山坳的方向,雨进田,能碰上一场雨,便真正是注入了活水,鱼苗的死亡就少,便是刚插下的秧也更多了一份翠色。

月姐儿听田阿婆分析过,这会儿看着细细密密的雨。也是一脸欣喜。

正说话间,墨易一溜跳的进屋。还抖着身上衣服的水珠子,隔壁的东屋,二叔也正好一脚踏进屋里,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各进各的家门,自从素娥事情之后,东西屋的相处颇有相敬如冰的味道。

“二哥回来了,快开饭。”小月宝就掂记着吃,见到墨易回来,便欢腾了起来。

晚饭一碗梅干菜蒸肉。在碟炸豆腐。一碗鸡蛋汤,再一碗腌菜烧春笋,主食是馒头,又熬了一锅稀粥,就着吃最舒服。

那春笋是前几天侍弄水田的时候。几人在边上竹林子里挖的,还没冒头的那种春笋,笋肉雪白的,极嫩。

找这种笋子一般是清晨,在竹林边上,仔细的看着那泥地,地下有笋子的地方,因为一夜吸收的水气,那一块比别的地面要潮。还带着一点晶莹的水珠子,认准了这地儿,你一挖,下面准有笋。

“姐,今天我听衙门田司的人说,二叔打算把分到他家的那几块田批成宅基地。我要不要阻一阻?”吃过晚饭,收拾好,西屋几个便坐在聊天,墨易道。

东屋分的那几块水田是中等良田,收成不差的,这年月,象这等良田,哪家不宝贝似的侍弄着,偏二叔,居然想把那几块田批成宅基地卖,这等于是在卖祖产,是败家,墨易自然有些瞧不过了,这才问问。

李月姐琢磨着,如果柳洼的水灾不能改变的话,那这田批成宅基地卖了倒也好,毕竟水患一过,谁知道那田还能不能保住?于是道:“随他们去吧,咱不管。”

“哦。”墨易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对了,大姐,家里水田的事情暂时算是忙过来了,几个同僚帮了我家不少的忙,明天我想请大家吃个饭,好好感谢一番。”

“嗯,这是应该的。”李月姐说着,想了想,便掌着油灯回屋,拿了一锭银子出来,塞在墨易的手里:“再多叫两壶好酒,这段时间,他们帮忙的也着实累的很,不能亏了人家。”

“嗯。”墨易点头,也没有客气,接过银子就塞在怀里。

然后几人又聊了一下,便各自回屋里睡觉去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墨易自去当差,说好了晚饭不回家吃了。

而李月姐送完豆腐,留下月娥月娇看着豆腐档子,她则带了点豆腐,各种干子,又提了一挂肉,去山腰那边看阿爷阿奶,自从阿爷阿奶住上山后,每日里她总要到那边看看,阿爷阿奶毕竟有些年纪了,两人住在山上,万一有什么不便的,她也好帮个手。

虽然前世有怨,但前世有些东西她也闹不太清楚,而再揪着前世的事情也没有必要,既然重生了,那就一切重新来始,前世的事情只能做为借鉴,却不能做为准绳,今生,虽然阿奶的脾气一如既往的让人头痛,但两老却是着着实实的为他们操了几份心的,再加上重新分家的事情,西屋这边跟两老的感情倒是比前世亲近了很多。

“娘,不是我多嘴啊,分给西屋几个田地那真是糟蹋了,他们那几个又哪里会种田,本来他们要是租给别人种倒还好了,每年不管多少,总还能收点租子回来,可月姐儿偏逞能,居然非要自己种,还弄了个什么稻田养鱼,村里人私下都笑话呢,咱们这方圆几十里的,你见谁家弄过,我怕月姐儿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别到时稻米种不出来,反折了鱼苗的钱,这岂不是白糟蹋了。”

月姐儿才上山腰,就听到自家二婶的话说声。阿奶就坐在门口搓鞋绳,一边小荣喜正给她打下手。

自阿爷阿奶住到山腰后,二叔把小荣喜送上了山陪着阿爷阿奶,用他的话来说,自己不孝惹了父母生气,便让自己的儿子代自己尽孝。

别说,这个举动立时挽回了不少镇上人对李家二房的印象,到最后,反倒不少人同情李家二房,说李婆子难侍候,反正李婆子的难侍候在镇里也是出了名的。

李月姐本也打算让月娥来照顾阿爷阿奶,可阿爷阿奶能接受小荣喜,就是不接受他们大房中的任何一个,让李月姐也是一阵无力,有时也是真有些想不通。

此时李月姐听了二婶这话。不由的翻着白眼,这段时间。二叔一家低调了不少,但二婶这张嘴却是改不过来的,不说人她难受。

“你每日来就跑我唠叨这些东西,你烦不烦哪,早让你别来了,回去吧。”李婆子冷着一张脸道。

“娘,我这也是一片好心来看你,你不要每天给我们耍脸子,咱们二房现在不比大房,日子过的够憋屈的很。”方氏带着怨气道。

“这怨谁啊?吃里扒外的东西。跟着周家人一起合伙算计自家妹子。你还有脸喊屈。”李婆子的声音冷冷的。

“娘,你也不要再说这个,仲达说了,素娥定是你们接走的,你们到现在还瞒着我们。这实在是说不过去。”方氏道。

“不瞒着你们,难道还给你们机会朝她下手。”李婆子一句话就噎的方氏没话说。

“行了行了,过去的事不说了,我们现在这样,那什么气你也该出了,给素娥也有交待了,还想怎么嘀?我说这些,就算是我多嘴,但那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田地。如今叫月姐儿挖的沟沟坎坎,坑坑洼洼的,让人心痛,这糟蹋也没这么糟蹋法子,这毕竟是祖业,咱们能眼见着不说吗?”方氏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二婶。糟不糟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吧,我倒是听说二叔正在托人,想把你们河边的几块田批成宅基地,然后卖了赚钱,那可也是祖产,你们这样,岂不是找算卖祖产,对得起祖宗老爷吗?”李月姐终于忍不住的上前道。

“什么叫卖祖产?你别瞎说。”方氏叫李月姐这般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随后便气的跳脚道,心里却想着,这事还没成呢,西屋怎么就知道了,不过,想着墨易在衙门里人头颇熟,想来是田司的人说到墨易耳边去了,气的方氏直咬牙。

“怎么回事?”李婆子瞪了眼。

“娘,你别听月姐儿乱说,她眼皮子浅,最近码头建成了,河边的宅基地一直在涨价,仲达就想着,把家里那几亩水田批成宅基地卖了,然后再用那银子到别处可以置办十几亩呢,岂不更划算。”方氏道。

李月姐听着方氏这么说,倒是暗暗点头,别说,自家二叔这回这个主意倒是打的不错,如果她在河边有田,她一准也这么操作,然后到通州,不管是买田还是买宅子,也算是一份家业。

说实话,有时,李月姐都想把现在住的宅子卖了,换了钱然后到别的地方去置办家业,可一来,因着今生墨易参加了河工一道,有所防范,那河堤挡不挡得住水患不好说,再来,就算是她想卖,可那大屋是跟二叔家连一起的,自家阿爷阿奶也决不会同意的,所以,那种想法也就是想想罢了。

不过,她虽然认同自家二叔这回这操作,却见不得二婶那得意的样子,便有心气她道:“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啊,别不是到时又把钱送贾家的口袋里去了。”

这是揭人伤疤呢,方氏叫李月姐这话结堵的直喘气。

“大丫头,还有没有规矩了?”李婆子瞪着李月姐。

李月姐一阵闷气,得,她还是不留在这里招人嫌了,想着,便把东西放进屋,说了声我还要去田里看看,就下山了。

“娘,你看看大丫头这态度。”方氏看着李月姐离开的背影,又恨恨的道。

“她态度不对,你的态度就对?我看她提醒的一点也没错,你们别到时候又把银子塞进你大哥大嫂的口袋,上回柳银翠凭什么能拿住贾氏?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大哥大嫂太贪,周家的东西也敢贪没,有空去看金凤的时候,也跟金凤提点提点,他们倒底是给周家当差,该敲打就敲打,别到时叫他们给连累了。”李婆子又瞪着方氏道。

方氏被说的一脸悻悻,坐了一会儿,没趣味了,叮嘱了小荣喜几句便下山了。

第九十五章 风乍起

李月姐憋着一丝闷气去了西山坳,看着翠绿喜人的稻秧,又看着在水里时隐时现的半大鱼苗,之前的那一丝丝闷气便随风而散。

随后又侍弄了一会儿水田,又弄了些伺料下水,看着鱼儿哄抢,心里是满满的期待。

“月姐儿,这水田侍弄的不错啊。”这时,郑老太一个人踱着步过来,一脸饶有兴趣的看着水田。郑家大院离这西山坳不太远,再加上郑家还有一个屠宰场在这边,郑老太便时常来这里转转,而如今,她最喜欢转的地方就是李家西屋这两亩水田边了,她也想看看李家西屋能折腾个什么出来。

“老太不笑话我糟蹋田吗?”月姐儿回过头笑道,镇上人说的怪话她心里清楚,一个个都等着看她的好戏呢。

“都是一些眼皮子浅的,理他们做什么,住你家的那个田阿婆,八十多岁的人了,若是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她能糊弄你们这些个小的?我没事的时候跟她聊过,是个能人,她能留在你们家,也算是缘份,你们好好跟着学学,将一生受用不尽。”郑老太拢着手笑呵呵的道。

“嗯。”李月姐自然从善如流的点头。田阿婆的本事,她比谁都清楚。

“来,陪老太坐坐。”这时,郑老太拍了拍田埂上的两块基石。李月姐点头,然后先扶着她坐下,自己再坐在她的身边。

春风拂面,道不尽的舒适。

“今科会试的榜文下来了,于管事中了一甲进士。”郑老太道。

李月姐这才醒起。时间过的真快,会试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结束了,不由的点点头道:“嗯,听杨管事说过。于先生才华是很不错的,在江淮,自小便有神童之称。高中一甲进士应该在情理之中。”

“你跟他的事情就彻底完了?”郑老太侧过脸看着李月姐问。

“老太也来打趣我,我跟于先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只不过是镇上的闲言将我们攀扯在一起,我清楚呢,我跟他不是一路的人,走不到一起去哩。”李月姐淡笑的道。

“你倒是个清明的。”郑老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隐隐有些念头,想想又似乎有些不合适。嗯,就暂时先放一边,看看再说吧,最近她叫四房媳妇给气的脑门子发胀。

“老太在想什么?”李月姐看着郑老太冲着水田里晃当的水失神,便好奇的问。

“没啥。老啦,精神不济,这才出来没走一会儿就累了。”郑老太回过神笑道。

“那我送老太回去。”李月姐起身,然后扶起郑老太。

一老一小,漫步在田埂上,边小声说着话,渐渐的越走越远。

李月姐将郑老太送回郑家,就直回了西屋,转眼便是玉兔西沉。

戌时末刻。李月姐收了墨风的书。就打发他去睡觉了。

“我再看一会儿,阿姐你听,隔壁的仓家大郎还在读书呢。”墨风摇着头道。

“仓家大郎是仓家大郎,人家多大,你多大啊,读书重要。身体更重要,睡觉去。”李月姐没给墨风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接将他赶回了屋里。说起隔壁仓家大郎也怪,每日里早晚都一个劲的读,白天倒是没声息了。

而田阿婆也已经带着小月宝睡下。

“大姐,你天天要早起的,你也去睡吧,我给二哥等门。”一边月娥冲着自家大姐道。墨易今天请人吃酒,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用了,我早起还是要睡回笼觉的,你们起的也不晚,先去睡吧,反正这会儿我也睡不着,就给二弟等门。”李月姐道,挥手赶了月娥月娇回屋。

“哦。”月娥点点头,然后拉着月娇去休息。

李月姐便坐在灯下缝着衣服,墨易在河工上干活,那衣服鞋子特费,给他制的衣服鞋子都要特别的结实。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吱呀的推门声,李月姐连忙掌灯出来一看,是墨易和郑家的郑典小子,两个人都喝了不少,风一吹便带着一股子酒气。两人哥俩好似的勾肩搭背的,虽说请人吃饭也是正经事情,但看两个喝的这般,李月姐还是一顿没好气,先让两人进屋,春天晚上的风还是很有一丝寒意的,更何况吃多了酒,叫这风一吹,容易受风寒。

关了院门,李月姐随后进屋,心里不由奇怪着,郑典这阵子不是一直在忙着那空廒案子吗?难道忙完了?

“李家阿姐,给我倒杯茶呗。”郑典小子一进屋坐下,便咋咋呼呼的,这小子那是一点也不知道客气的。一边墨易嘿嘿直笑,显然也有些醉了。

“轻点,家里人都睡了。”李月姐瞪了郑典和自家二弟,这才拿出待客的茶叶桶子,又拨着了小火炉子,烧了水,冲了茶,给两人端上。

易墨和郑典显然渴极了,捧了茶杯一气就灌完,李月姐又蓄了水。然后坐在两人对面,才一坐下,那脸色就变了,她不仅闻到了酒气,还闻到了脂粉气。

“你们去喝花酒了?”李月姐不由的一拍桌子。两眼瞪了起来,这两小子才多大啊,居然去喝花酒。镇上那些个私窠和半掩门的粉头,一个个都跟母狼似的,这两小子进去,还不让人剥皮拆骨?不由的气的磨牙。

“是典小子,他说寡酒无味,几个同僚也意动,就去喝了。”墨易嘟嘟喃喃的道,在自家阿姐面前,把郑典给出卖了。

李月姐那个气啊,就知道这典小子不是个省心的,这不是要带坏自家二弟吗?想着,便抄起摆在一边纳的一半的鞋底,郑典反应快,月姐儿的手刚刚移到那鞋底上,他便从凳子上跳将起来,躲到一边,这位李家大姐那是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的,前年那会儿,他还被李家大姐打过,不过,如今也算是个人物了,再要被打,那就什么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李家阿姐,君子动口不动手。”郑典说着,两手举在身前。

“我不是君子。”李月姐没好气的道。

“对对对,你不是君子,是小人。”郑典从善如流的道,李月姐立马瞪眼,这小子,这是拐着弯在骂她呢。

郑典只觉得背脊发寒哪,李家阿姐这眼光愣是跟刀片子似的,不由的陪着笑脸道:“李家阿姐,别发火啊,也没做啥,就是在河渠的游船上,也就叫了个船娘唱了个曲儿,图个热闹呗,咱心里有数,象咱和墨易这等热腾腾的童子鸡,哪能便宜那些个娘子,真拿到她们的红包,那啥面子都没有了。”

“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月姐没想到这小子这种事情居然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赤果果的,不由的红了脸嗔道。

“狗嘴里要是能吐出象牙,那才怪了。”郑典嘟喃的道。

“我看你就是欠揍。”李月姐直冒着火气,这小子叫人见着就手痒。

“别,我走了,我家老太定还等着门呢。”郑典连忙告饶。

“等一下,你今天咋回来了?空廒案完结了?”李月姐不由的好奇的问了一句。

“呵,这案子成悬案了,由着仓家大郎提供的线索,这提溜起来,每个人后面都牵着大人物,二爷和七爷都不敢揭盖子,这盖子一揭京城就要地震了,不敢轻举妄动啊,最后板子就打在了一个叫夕娘的身上,可又怕她再攀扯,二爷和七爷还故布疑局,让她给逃了,最后案子还是以那仓头自杀身亡结案,唉,京里这趟子水啊,浑的很,二爷放我假,让我回家休息一段时间。”郑典说着,又鬼头鬼脑的冲着李月姐道:“李家阿姐,你别说出去啊,干系大着呢。”

“你以为我跟你家二婶似的啊。”李月姐没好气的道,然后挥手赶人:“快回去吧,你家老太等着呢。”

“那是,那是。”郑典这才一溜烟的窜出了李家西屋,回郑家去了,李月姐关门之阵,看着他的背影,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夕娘这个名字好熟啊,似乎正是郑家四娘子合作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娘子,想到这里,李月姐不由的想起前些日子,郑四娘子匆匆的出远门,说是娘家有事,当时节她就觉的不对,如今看来,果然是资金出了问题了,夕娘逃走,那着家四婶子通过她的手放贷出去的银子那是血本无归了,郑四娘子不急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