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逸尘没有反驳他,只是扬起了轻蔑的笑。亦瑾看着就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这就是王老师的那个主治医生。

那个初见时就觉得高傲无比的年轻医生。

“小米。”亦瑾提高了声调,生拉硬扯,总觉得再纠缠下去,吃亏的会是小米。

倒是孟逸尘先转了身,从人群侧面饶了出去。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小米还呕着气,一个人径直走在前头,也不理亦瑾。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亦瑾只得小跑着跟着她。

转角处躲着个小护士,怯生生的探出脑袋。拉住了小米。

“安医生,我会不会被开除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看就是刚毕业的新人。

“开除也活该,看你那胆小的样子。”安米甩开了她的手,气呼呼的。

“我…孟医生是那么交代的,我…”她已经哭出声来了。

“他那是不负责任,这么草率,知不知道如果我没发现,那该是多严重的医疗事故。”安静的走廊里,小米的声音响的震天,亦瑾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轻点。

“还有你,你就不能勇敢的站出来把话说清楚吗,就那么替他背着黑锅吧。”她的声音还是没压低,看是真的气疯了。

“他是院长的儿子,我怕…。”

“怕什么怕,你这么憋着就不开除你了吗,你这样被开除都不明不白。”小米顿了顿,大概是看着小姑娘无辜的样子心软了“算了算了,你先去工作吧,好在这次没出大事。”

小米没好气的挥了挥手。

亦瑾在一旁抱着手臂,静静的看着小米。

她的小米,真是什么时候都是个女侠,那么正义的女侠。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种病5

王老师前几天才动了刀子。

亦瑾进去的时候她正睡着,她就退了出来。小米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垂着脑袋,全然没有刚才那股子的精神。

“王老师说等刀疤好了,就要出院。”

她拉着亦瑾走到走廊的座椅上,边走边说,声音淡淡的。像是所有的情绪已经沉淀的不再浓烈。大概是早就背着她又哭过了一场。

“为什么?”

亦瑾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凉凉的。纤弱无骨,握起手术刀来却别有一番风情。

“过程太痛苦了。”小米叹了口气,语气里也满是不舍“而且她担心医疗费的事情。”

“钱我们可以再想办法,而且学校不是也捐款了吗?”

“她说不想把所有钱都花在医院里,总要剩着钱给两老养老用。”

亦瑾忽然觉得冷,这无限悲凉的语气,像是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冰冷。

“你怎么想?”

“没意思。什么都改变不了。”小米只是摇着头,“徒添痛苦而已…但是,我真的不忍心,看她这么等着死亡。”

一阵心如死灰的沉默。

“还有多长时间?”

亦瑾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走廊里响着,明明打破了沉寂,却陷入了更加恐惧的空间里。

“最多一两年的光景。”

走廊尽头有一群护士正嘻嘻哈哈的走来,声音不大,但是听着却格外刺耳。医院是容不下欢声笑语的地方。

她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直到走廊上又恢复到平静。

谁也没想再继续原来的话题。又沉默了好久。

“对了,宇文浩泽的妈妈生病了,你知道吗?”小米忽然换了话题,头一侧,看着亦瑾。

亦瑾摇了摇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两个礼拜。我看他常在医院里跑动,一打听,原来是他妈妈胃出血进医院了。”

前两个礼拜,正是他杳无音讯的那几天。他不回亦瑾的短信,电话。算起来,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原来是家里出了事情。

“严重吗?”

“不知道,在顶楼的星级病房呢,也不是我们这种小医生能插上手的。”小米看着亦瑾若有所思的样子,笑起来“怎么,担心未来婆婆了?”

亦瑾真是佩服她,这样的情况还能把玩笑开得风生水起。“谁未来婆婆?都说了我和浩泽…”

“好好,我知道,是好朋友。”小米直接打断了她,“话是这么说,但是你有空就过来探望一下吧,她不是你大学时候的导师吗,而且你和宇文浩泽的关系一直也不错。”

“我知道。”亦瑾点了点头。心想着宇文浩泽的嘴巴还真是紧。他大概也是怕她担心。这会儿,应该也没事了,今天早上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今天太仓促,我明天再过来。”

“还说不是见未来婆婆,看你重视的,还要打扮打扮?”

“安米!”亦瑾低低的吼她一声。

小米却笑起来。

“罢了,你先回去吧。王老师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我会转告她的。”小米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白大褂“我还有刚才的烂摊子要收拾呢。”

亦瑾也不急着站起来,仰仰头,看着她“悠着点,别太冲了。收着点脾气。”

“我知道。”

亦瑾点点头。有些事情,知道彼此知道,再说一遍,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她们两个相视而笑。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种病6

亦瑾是在A市念的大学。当时宇文浩泽的母亲罗奇珍罗教授是亦瑾在优木大学的导师。或许是因为宇文浩泽的关系,她对她的生活学习都格外照顾。

虽然是在本市读的大学,但是优木在A市的最南,亦瑾家在A市的最北端。亦瑾节假日基本都不回家,罗奇珍经常请亦瑾去她家吃饭。亦瑾借故推脱过几次,但她还是乐此不彼的邀请她。

宇文浩泽也说“让你来吃饭,又不会吃了你。”

亦瑾还是犹犹豫豫的,她在学校一向低调。她不和任何一个老师走的近,以免招来溜须拍马之嫌。

宇文浩泽当然不会知道这个烦恼。他和学校的每个老师关系都很好,就像高中的辛辰一样。因为母亲是教授的缘故,倒也没有流言蜚语,权当是理所当然。

“不会因为一顿饭就让你当我媳妇的。”他坏笑着撺掇亦瑾。

亦瑾最后还是答应了。这样轮番上阵的热情她自是抵挡不了,况且每逢佳节倍思亲,她需要这样的温暖。

她虽是低调的人,但也不是那种过份在意别人看法的人。见风使舵,是这个世界上最累的事情。

何必为了介意别人如何评价自己,而失去了这些更有血有肉的感情。

第一次去浩泽家吃饭,亦瑾其实是有点紧张的。那天下午只有两节课,浩泽有实训课,比她下课晚,让她先过去。亦瑾一想也好,她是应了罗奇珍的约,如果和浩泽一起去,反倒显得有些尴尬。

结果那天浩泽家的阿姨老家临时有事请假了,罗奇珍又胃病复发,看她惨白着一张脸,亦瑾就自告奋勇来做饭。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亦瑾在家闲着无聊,就跟着妈妈学了厨艺。暑假的后一个月,家里的伙食几乎都是亦瑾包了,爸爸凌振华直夸亦瑾有这方面的天赋。她一高兴,就乐呵呵的把什么菜色都尝试了一遍。

她按照厨房里买好的素材,简简单单的做了几个家常小菜。番茄炒蛋,栗子西芹,糖醋排骨,水波蛋。

其实宇文极在接到罗奇珍的电话之后,就在自己的酒店,打包了好几个菜。尝了几口亦瑾的手艺之后,宇文极就大赞亦瑾的厨艺好,说是有家的味道。一顿饭下来把亦瑾夸了个遍,弄得亦瑾很不好意思,但那股子的紧张感就消失的一点都没有了。

气氛很融洽的一顿饭。浩泽后来送亦瑾回宿舍,在路上有点惋惜的说“凌亦瑾,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今天见家长就是满分了。”

吃饭的事情有一就有二。

宇文浩泽的姐姐宇文思绮出嫁之后,宇文家就一直需要亦瑾这样一个女孩子来暖暖场,就像是醉人的春风一样。

罗奇珍和丈夫宇文极待亦瑾是真的好,像亲闺女一样。至于这是为什么,各种缘由亦瑾却不想多想。

有些事情,想透了反而就做不了最真的自己了。

后来临近毕业,宇文极甚至说要给亦瑾在凯萨安排工作,直接就是部门主管。亦瑾一口就拒绝了,在这些大事上,她还是极度有分寸的。

收受别人的好处,太过份,就成了贪得无厌。她不想成为那样的人这些感情上的恩惠,她受着,心里倒是也不愧疚。因为不论他们夫妇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在对她好,她是真真切切的感激着他们,并且爱着他们,像家人一样。

罗奇珍的胃一直不好,经常不定期的胃疼。这亦瑾是知道的,这次胃出血,被紧急送往医院,倒是真的严重了。

她今天起了个早,早早的去A市中区的福吉铺,罗奇珍最爱那里的鲍鱼粥。她看着做粥的师傅,动作娴熟的在新出炉的粥上撒上绿油油的葱花,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她也没告诉宇文浩泽,自己今天早上会去医院。她今天太早,而浩泽一向起的晚,她不想让他配合她的时间。

就像他没有告诉亦瑾母亲住院的消息,这是一样的心情。

大清早的马路上,人还很少,车子开得很慢,生怕粥会洒出来。

车子刚停稳,亦瑾还没下车。就看到孟逸尘靠在附近的一辆车上,烟抽的很凶,脚边一堆烟头。

亦瑾下了车,孟逸尘的目光正好过来,一飘而过。他胡茬微现,大概是昨天当班了。像是不满亦瑾看着他。把手里的烟头扔到了地上,他转身就走了。

她像是哪里见过他。

这个场景像是有点熟悉。连带孟逸尘这个人都觉得似曾相识起来。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种病7

星级病房就是星级病房,一应俱全。连带走廊都明亮一点。让人产生一种是来住宿,而不是住院的错觉。

亦瑾没敲门,怕罗奇珍还在睡觉,她动作格外轻柔。

她一手托着粥,一手握着门把手。头一抬,才发现大家都在,连宇文思绮都在。所有人都看着亦瑾小心翼翼的钻进来,时间像是停了几秒。宇文浩泽张着嘴巴,像是见到了怪物。

“是小瑾来了。”还是病床上的罗奇珍清醒一点。

大家这才有点回神。宇文浩泽大步走过来,接过了亦瑾手里的粥,又把她身后的水果拎进门。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亦瑾看他一眼,他只是笑着,但是眉宇里深深的疲倦怎么都掩不住。

“浩泽这孩子,还让小瑾这么跑一趟。”宇文极拍了拍沙发上的位置,“过来坐吧。”

亦瑾走过去,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这才在宇文思绮的身边坐下。宇文思绮拍了拍她的手臂,很亲昵的笑着。

“我没告诉她。”浩泽撇了撇嘴。“她在医院有眼线,哪瞒得住。”

“别说的我像是搞间谍似的。”亦瑾笑着“阿姨你们都不告诉我,就是拿我当外人。”

“不是怕你担心嘛。”罗奇珍看了眼桌子上的粥,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这老远就看着眼馋了。”

“医生吩咐过,还不能吃东西。”浩泽顺势把粥往远处挪了挪。

“粥都不行么?”

亦瑾扭头问着宇文极。

“昨天晚上又出血了,现在还不能进食。”

亦瑾只得点点头,“那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你别担心。”宇文思绮拉着亦瑾。她的眼袋很深,她还没见过那样精致的宇文思绮有此刻这样的暗淡。

怪不得大家都在这里,原来昨天晚上又经历了一场心力交瘁的硬仗。

“你费心了,还跑这么大老远去买粥。”宇文极看着亦瑾,眼神深邃。

“叔叔你还跟我客气。我当初在你家蹭饭的时候,我可没客气。”她走到床边,罗奇珍拉着她的手,笑意吟吟的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像是回到了那时饭桌上那种其乐融融的气氛。

“那粥怎么办?”宇文浩泽突然出声问。

“什么怎么办?你是不是想说你吃得了?”思绮瞪着他,伸手去取粥。

“你们两个孩子,争什么争,我还没说话呢。”宇文极起身,直接把粥端到自己面前。“你们回去吧,我喝了亦瑾的粥就不用出去了。”

所有人都哈哈的笑起来,罗奇珍更是笑弯了眉眼。“这老头子还有理了。”

他们一家子,似乎一直一直都是幸福的象征。知书达理的妈妈,风趣幽默的爸爸,玲珑剔透的姐弟。

亦瑾弯着嘴角,不由自主的觉得幸福温馨。

门外有些许谈话的声音,没一会儿护士就进来了。门虚掩着,亦瑾觉得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有点熟悉,像是辛辰。但随即就在心里暗暗的嘲笑自己,着魔太深,自从知道他回到A市之后,看到相似的背影,都会以为是他。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潜意识。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种病8

亦瑾和浩泽一起走出病房。身后有热切的目光看着他们。亦瑾笑了笑,轻轻的掩上了门。

“笑什么?”宇文浩泽在走廊上抱着胸,心情很好的样子。

“笑天下一样的父母心。”

他伸手揉了一下亦瑾的头发“对呀,我爸妈也很是希望见儿媳妇的。”

亦瑾挑了一下眉,“这对宇文少爷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

“本来只是小菜一碟,谁让你把它弄成了满汉全席的难度?”也不给亦瑾说话的机会,他伸手揽过亦瑾的肩膀,轻轻的附在她的耳边说“我快变成超级大厨了,可就是做不出你要的味道。”

他的鼻息热热的,像是羽毛一样,骚动着亦瑾的耳际,痒痒的。

她一伸手,就把他推得远远的。她刚想大喊一声,宇文浩泽,你越来越放肆了。就听见走廊那头传来了一声清咳。明明幽不可闻,可还是引得亦瑾和浩泽同时抬起了头。

那个身着黑色便西的男子也望过来。明亮的走廊,他更加晶亮的眸子。

辛辰。真的是辛辰。

“辛总。”身边的浩泽叫了一声。叫罢,他还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亦瑾。

亦瑾一直看着前方的辛辰,他一脸的疲惫,眼圈很深。她跟着浩泽向他走去。他也在朝他们走来。

“早。”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声音哑哑的。眼神轻轻的略过亦瑾,稳稳的落在浩泽的脸上。

“病了吗?”浩泽指了指他手里的袋子。透明的袋子,装着很多药盒子。

亦瑾紧抿着唇,一动不动的盯着辛辰。

他倒是轻轻的笑了一下,云淡风轻的“老胃病,过来取点药备着。”

心像被狠狠的拉扯了一下。老胃病?

他们真的分开太久了,久到足够一些新的名词在彼此的身上生长,然后被冠以老字。

“听说令堂住院了,好点了吗?”

“托福,已经好很多了。”

一来一去,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亦瑾皱着眉头,这样的辛辰和宇文浩泽都不是她熟悉的。

她随着两人的脚步,慢慢的跟着,听着他们的客套寒暄。

也插不上话,也不想用那样的口气跟他们任何一个人讲话。

同样挺拔的身影,挡在她的前面,她看不到前方的路,只能低着头,随着他们的步子移动。

忽然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亦瑾没有防备,一头撞在他们他们中间的空档里,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都含着隐忍的笑意。

“当心点。”宇文浩泽的声音温柔的像是要滴出水来了,极尽宠爱。他一伸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远离辛辰的那一边。

亦瑾下意识的白她一眼,如果换成是平时,他一定会叫嚷着“你女流氓啊,走路横冲直撞的。”

辛辰只是望着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没有再刻意去看他们。

浩泽几乎知道她和辛辰故事的起与末。

他这样,无非是像辛辰宣告他孩子气的占有欲或者他刻意在引辛辰吃醋。如果是前者,他可笑,如果是后者,他更可笑。

因为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只要辛辰不在乎,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种病9

早上电梯也有一个高峰期。

等电梯的间隙,宇文思绮也出来了。电梯里人很多,亦瑾最先走进去,辛辰站到了她的前面。浩泽拉着思绮站在另一边。人太多,他们靠的很近,辛辰一直没有回头,他目视着前方。亦瑾无意一低头,额头就抵住了他的肩膀。她自己吓了一跳,愣住那里。辛辰只是怔了怔,还是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