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她就加紧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显然是恨不能早些离宸妃远些。

目送皇后离开后,长乐与宸妃又重新回到内殿落座。

见宸妃方才对皇后的态度,长乐也不想再同她绕弯子,便索性开门见山的问她道:“宸妃妹妹过往可不常与本宫走动,如今急着将皇后支开,不知所为何事?”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直接,宸妃愣了一瞬,可很快又恢复至灿若娇花的笑容,对长乐道:“瞧长公主说的,正因为五年前臣妾刚入宫,诸事不熟悉,也不敢到处走动,才疏远了长公主,如今见着长公主回了长安,自然更要弥补,多亲近亲近。”

“哦?”长乐一脸狐疑的看着她的双眸。

“可不是吗?”宸妃接着道:“其实啊,臣妾今日来拜见长公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见长公主回宫了,想来闲聊几句,顺道…”

话说到半截,她却又不往下说了,一脸神秘的对长乐道:“请长公主稍候。”

说罢,宸妃转身对随侍的宫婢轻声耳语了一句,那宫婢便立刻行礼退下,往殿外去了。

待了片刻之后,那宫婢便又回来,身后则多了两名带着斗笠的少年。

那斗笠的帽檐上缀着垂纱,刚好将少年的面容遮掩住。

仅从身形来看,这两名少年皆生得欣长而又纤柔,一身素衣衬托出几许出尘的气度。

宸妃又向宫婢示意,那名宫婢便挨个儿撩起少年们面前的垂纱。

两副令人惊叹的面庞便呈现在了长乐面前。

那两个少年皆生着俊秀眉宇、细长微挑的双目,肌肤更是如凝脂一般的剔透无暇,倒把女子们都给比了下去。

虽说两人都眉眼低垂,却丝毫未掩盖其气度的出尘。

正可谓卓然出世之间又隐约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妖娆,直叫人心生亲近之意,又不忍亲近。

这般纤然乖巧的模样,让长乐不由想起庭院池塘里的出水白莲,抑或是她养的那只沙漠雪狐。

宸妃的宫婢对那两名少年道:“还不快拜见长公主殿下。”

两名少年便连忙磕头行礼,齐声道:“下奴拜见长公主殿下。”

这说话声也是泠泠如风,婉转动听。

如此尤物,便是搁在这皇宫里也甚是出类拔萃。

不必想也知道,这两个少年必是自小经过训练和培养,方才有如此品相。

长乐被这突然的一招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怔怔然看着这两个俊美少年,怀着隐约不详的预感转向宸妃道:“这是…”

宸妃则噙着笑意,踱至其中一位少年的身边道:“这长安城里虽然繁华,可规矩也多,到底不比外头热闹,长公主才回,难免觉得寂寞,臣妾便将这两个乖巧的伶人奉上,只望闲暇时能替公主殿下解解闷也好。”

她说着,细长指甲捏着少年的下颌抬起,将那副美丽面容全无保留的呈现在长乐面前。

早听闻长安城的贵族中近来掀起一股豢养娈童的风潮,只是令长乐意外的是这股习气竟然已经传到了宫里。

长乐虽贵为长公主,可是及笄之年便奉旨前往封地,如今已过了双十,却始终不曾招驸马,想来宸妃正是料到这一点,以为她闺阁寂寞,才想了这一招。

这让长乐很是无奈,只能婉拒道:“宸妃妹妹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将这两个少年留在宫中实在不妥。”

宸妃却接过话道:“公主殿下尽管放心,这两个少年身世清白,是臣妾母家自小培养的伶人,因准备进献到宫中,都已经去了势,不会污了公主殿下的名声。”

听闻这无比灵秀的两个孩子为了入宫而被去势,自此沦落成供人取乐的玩物,长乐不禁想起当年那个抚琴的少年,也是如他们这般安静而又温雅,也是一样的身世可怜。

她只觉惋惜非常,更是不忍。

宸妃见她不肯应允,只怕她仍有顾虑,便又对她道:“公主殿下是洒脱之人,怎的在这件事上如此顾虑,如今豢养伶人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早已不是秘密,就和个称手的玩意儿一样,只不把他们当成个人便罢了。”

她劝着长乐,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又觉不够有说服力,还添了两个例子:“那齐妃和萧妃宫里不都养着,陛下去了,还与他们一同戏耍,就连那顾大人,府上都养着四五个舞姬,长公主如何养不得?”

一直心不在焉的长乐却在此时蓦地凝注宸妃双眸,忽然眉尖微蹙的问她道:“顾大人,哪个顾大人?”

宸妃被她忽然凌厉起来的目光下了一跳,怔怔然道:“就是奉乐侍郎,顾渊…顾大人。”

长乐顿了许久,唇边浮起一抹嘲讽的笑,若有所思喃喃道:“顾大人府上原来还养着舞姬呐…”

第6章 不速

下了一日的雨,直到傍晚似还有未尽之意。

潮湿的水雾凝结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

两旁杨柳已无绿叶,可枝条还垂着,随着偶尔拂过的风摇曳。

阴沉的天将习惯了繁华的城池褪去些许靡丽的色泽,却与青砖碧瓦相得益彰。

在这长安城为数不多的闹中取静之地,坐落着一座幽静的庭院。

内有竹叶丛丛、荷香扑面,檐牙高啄俱是精致非凡。

自围墙边经过,可闻得泠泠的泉水声自墙内传来。

据此可推断这庭院中有一番清新怡人的景致。

这座庭园乃是当今圣上御赐的官宅,也是当朝最受宠的内臣奉乐侍郎的府邸。

门楣下两盏灯笼,烛火还未及点上,便只是两具壳,在微凉的晚风中轻晃。

门口数名护卫和小厮,今日似乎格外警醒,连盘算着时辰还早时也不敢窝在门脚处打个盹儿。

一个个都立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仿佛等待着什么。

过了些许时候,有马车的声音隐约自巷子的入口传来。

那声音由远而近,想是往这边来了。

小厮们的表情好似如临大赦,又带着几分不安。

直到那一乘四面垂锦的车舆自稠密的柳枝间现出轮廓,他们才长舒了一口气。

马车最终停在了庭园门口。

锦帘掀起,自车内出来一位身着朝服的男子。

束进冠帽里的墨发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高至颈上的领口齐整的扣紧。

过于肃穆和严谨的装束却也掩藏不住那副极端俊美的面容。

绣着禽鸟的深蓝朝服笼在欣长的身子上,施施然宛若玉质。

这样的一个人物,谁都忍不住想多看上两眼,可偏生自他身上透出的威严与疏离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高华。

好像他本来就是世家子弟,是自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的翩翩佳公子。

见到主子回来,在门口守了许久的小厮们连忙迎上前去。

为首的是府上的管家,凑到跟前刚准备开口,却被迎面而来的目光给吓得噎了回去。

顾渊仿佛对这些人视而不见,扬起衣摆径直往庭院里去。

那俊秀的眉宇紧蹙,沉如幽潭的双眸更加阴沉。

他一改往日的悠闲与端雅,大步流星的穿过花园,沿着回廊绕过有泉水流经的小桥,穿过正盛开着繁花的木林,却无心欣赏。

小厮们加紧上前,一路急吁着才勉强能跟上他的步子,却也都只敢跟到内院的门前便止住了脚步。

顾渊未做任何停歇,穿过那道拱门往内院里去。

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如下的一番景象。

这间庭院中种了数株西府海棠,春日里花开繁茂,如今花虽已谢,但枝叶却仍然茂盛。

一席卧榻便搁在那树荫之下,榻上卧一美人,端得是身形窈窕、肤白胜雪。

美人好似并未觉察到有人靠近,一只柔荑撑在耳侧,自堆叠的香袖间露出一截白雪似的小臂,正半眯双目、眉梢带笑,慵懒中透着几丝妖娆。

卧榻周围则有四名不及二八年华的少女环绕,一个个儿也都生得灵秀可人,虽还未长开,却也都是极佳的胚子,只待得有朝一日盛放开来,艳惊四座。

那四个少女,一个为榻上美人打扇,一个沏了新茶端到她的手边,一个替她揉肩捶腿,还有一个生怕少了自己,连忙的挤到跟前去与她说话谈笑。

少女们无不勤勉认真,可谓服侍得尽心尽力。

庭院中这好一副和睦景象,若是有人能提笔作画,定然能造就出一幅令人惊叹的美人图。

此时刚刚进入庭院的男子则默然看着这一切,俊美的面庞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丝毫也寻不到方才的不安与焦躁。

他顿了片刻方才踏入那画中,脚下踩了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终于惊动了画中美人。

那四个少女回头见是他,连忙起身从卧榻边退开,低眉顺目的立在一旁。

慌乱的情绪自她们的水眸中掠过,显然对顾渊充满畏惧。

卧榻上的美人则懒懒的坐起身来,扶着紫檀木的雕栏朝着来人盈盈一笑。

顾渊垂眸,笼着双手端端正正的朝她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看着他顺服而又恭敬的样子,卧榻上的人笑意又加深了几重。

她将他身上目光可及的每一寸收入眼底,翻来覆去的瞧够了,方才允他免礼。

“不知公主殿下驾临贱地,所为何事?”他仍低垂着眼眸说话,似乎携着恭谨和小心,时刻担心着她会生出什么新花样来让他难堪。

长乐却只是浅笑,弯着眼角道:“听闻侍郎大人府上养了几个貌美如花的舞姬,顾特来一见,今日得见,果然不是俗物。”

她笑着说这些话,又似忽然受到提醒,转头看向那四个仍端着小心立在一旁的少女舞姬,对她们道:“都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接着说话呀。”

虽说得了长公主的令,可顾渊没有发话,那四个少女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见叫不动她们,长乐又将目光移向顾渊,一脸怨怼的表情道:“瞧你,冷着个脸做甚?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眼下见了你,一个个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被比作猫的侍郎大人仍端着满脸冷肃,掀一掀眼帘便叫少女们吓得噤若寒蝉。

他抬眼看向那四个舞姬,沉声道:“你们先退下吧。”

“是。”少女们应了,如临大赦的消失在庭院外。

长乐见方才都殷勤围在她周围的少女们离开,便又露出不满的表情,努嘴瞪眼的看向顾渊。

“如果臣没有记错,今日应当是圣上在宫中大宴群臣的日子,公主殿下照理此时应该在宫里,为何会有闲暇到臣的府上来。”他说话的语调虽然恭敬,可周身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饶是不受人管束的长公主,此时被他一问,竟也有几分心虚。

她嗫嚅的应道:“我原是去了的,可实在无趣得紧,就提前出来了,到了宫门口才想起来今日各宫嫔妃和外臣家眷都入宫赴宴,竟无处可以消遣,于是想起你这里,就过来了。”

长乐一脸无辜的呈述着,自那卧榻上下来,步步生莲的移到顾渊的面前。

她嫌赴宴的宽袍广袖太过累赘,早褪了外袍搭在一旁,眼下只着一件贴身的束腰襦裙。

薄如蝉翼的轻丝勾勒出婀娜的身形,衬托在那巧笑倩兮之间,让人阵阵发晕。

下一刻,玉葱似的柔荑触上了禽鸟栩栩如生的羽翼上,而后顺着那纹路向下,掠过展翅欲飞的身,细长的爪,没入七彩的祥云…

“今日到顾大人的府上来,见着这些美人,乐儿才算是大开眼界,不禁感叹顾大人好生懂得享受,乐儿险些要将外面的传闻当了真,以为当年去势没去干净。”她踮起脚朝他贴近,却也只够到他的下颌,便将那如兰的气悉氤氲在他扣紧的领口上。

她缓缓说着话,作乱的那只手却被他适时的捉入掌心。

她不禁有些失落,掀起稠密的眼睫凝视他的双眸。

然而自他的瞳眸里,她看到了隐忍和痛苦,顿时将她骤起的玩乐之心浇熄。

胸口处滞得难受,他却在一瞬间掩饰了情绪,只是在她耳边叹息道:“公主殿下怎可如此任性?”

任性么?

她怔然,将脑袋轻搁在他的襟前,深深呼吸,用若有似无的琴木香气缓解胸口的不适感。

他好听的声音却还自上方传来:“今日举行宫宴乃是为了迎接吐蕃使者,虽然不似回鹘、突厥一般虎视眈眈,可也是西域诸国中重要的大国,如今派使者前来献供也是有意归服,所以才让各宫妃嫔和朝臣都出席宴会,一来向其示恩,二来也是让他们一睹大晋的繁华与强盛,让他们心生敬畏。”

“可你不也没去么?”她努起嘴不满道。

“臣是奉陛下之命处置张贵妃余党才…”他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

聪慧如长公主,如何会不明白这个中的利害关系,可明摆着她就是要同他胡搅蛮缠。

他的劝说便化作轻叹,携着浓浓的无奈道:“既然回到长安,就必得习惯长安的一切,不仅仅是光鲜绮丽的一面,更有隐藏在阳光下的另一面,公主殿下明白臣的意思吗?”

“恩。”她喃喃的应着,难得呈现乖顺的一面。

他却以为她是心不在焉,蹙紧了眉道:“臣之所有让苏嬷嬷去侍奉公主殿下学习规矩,也是为了公主殿下能够更快的适应宫里的一切…”

长乐却抬头,一脸委屈的凝着他的双眸道:“快别提苏嬷嬷了,整日里在耳边唠叨个没完,我现在一听到‘苏嬷嬷’这三个字,脑袋里都像有无数只蚊虫在乱窜。

连当今圣上都要礼让三分的长公主殿下,竟然也有如此惧怕之人,想到这一点,原本一脸严肃的顾渊似有些绷不住了,薄唇边溢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似安慰般抬手至她背脊上轻拍了两下,而后凝着她的双眸柔声道:“若是公主殿下不满意,臣这就另派人去,代替苏嬷嬷侍奉公主。”

一听另派人去,长乐连忙摇头:“还是算了,顾大人手下的人个个儿都是厉害角色,只怕苏嬷嬷走了,再来个更叫人消受不起的。”

“倒不如…”长乐说到这里,若有所思的顿住,眼角眉梢忽然浮起一抹狡黠的笑。

第7章 包庇

“不如顾大人亲自教导乐儿可好?”

伴着这迷惑人心的温软耳语,白雪雕作的柔荑轻点在上好的深蓝锦缎上。

长乐素来不喜欢涂丹蔻一类的东西,甲尖修得圆润而又齐整,衬得一双素白的手愈发干净得无可挑剔。

隐约觉到规律的跳动自指尖传来,她便索性展开柔荑,将掌心都贴了上去。

想要凑近些听到来自于他胸膛的跳动,她于是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却未能正确的判断出两人间的距离,一个不小心就失了平衡,整个人晃了晃,直往前倒去。

这时,她身后却有一条手臂横过来揽住她的纤腰,适时的稳住她的身子。

长乐下意识的攥紧眼前的锦缎,将绣着禽鸟的图案扯得发皱。

慌乱之间她仰起头,正迎上他俯身看来的目光,跌进了那两汪幽深的潭水里。

她并不知道温香软玉盈满怀的顾渊,此时虽端着满脸的冷清,内里却早已乱了阵脚,她只是觉得,方才明明是对她起了捉弄之心,可怎么她自己却双颊发烫、心跳如鼓。

正是万分尴尬之际,一个被长乐留在宫里好通风报信的小太监冲了进来。

一路疾跑到这里,气儿还没有喘匀,便慌慌张张道:“不好了,不好了,皇上发现长公主殿下出了宫,正命人往这边寻来了。”

此时长乐还伏在顾渊身前,可听见这话便将方才的尴尬都抛到了脑后,满脸无措的看向顾渊道:“怎么办?他们找来了?”

第一时间,她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便是要向他求助,却在说到一半时在他波澜不惊的目光里醒悟过来。

她险些就要忘了,他是子皙,可也是皇上亲封的侍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