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怨愤犹如厉鬼,华丽的衣衫因为方才的挣扎而变得凌乱,原本一丝不乱的护发也散脱下俩,灿若娇花的面容更是扭曲成怪异的模样,指着长乐和顾子皙,颤着声抽泣道:“我早该想到…你们两个…”

说着,她便作势要往长乐身边扑去。

长乐倒是不动声色,继而听见一声怒吼自座上传来:“还不快把这个贱人擒住!”

宸妃这般张牙舞爪的样子让天子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于是命人拿住她。

于此同时,皇后又趁势对那两个少年道:“快把你们知道的当着陛下的面都说出来。”

得到了皇后的鼓励,那两个怯懦的少年似乎生出几分底气来,便事无巨细的将宸妃为了大皇子能够被立为太子而计划杀死皇后的过程,以及和其母家密谋的许多其他事都说了出来。

人证与物证都摆在面前,已不容宸妃再多加辩解。

宸妃也自知再无扭转的可能,在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不得以的选择放弃,痛哭流涕的扑倒在地,以额触地的向皇上哀求道:“臣妾遭了奸人算计,这都只怪臣妾愚蠢,可是大皇子他是无辜的,请陛下扪心自问,不管是论性情还是智慧,大皇子是否都是所有皇子中最具备成为太子资格的,可就是因为皇后和她母家的势力反对,大皇子就失去了成为太子的资格,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已然至绝境的宸妃似乎打算拼死一搏,竟当众质问天子。

大皇子因见母亲如此,早没了方才在宴上呈词的从容,吓得掩袖痛哭起来。

“吾儿…”宸妃转而看向大皇子:“到母亲这儿来。”

在她的招揽之下,大皇子扑进了她的怀里,而她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又呜咽起来:“皇上…臣妾恳求皇上…臣妾犯下的错就让臣妾一人承担…求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善待我们的孩子…”

这母子相拥而泣的场面着实感人,只可惜天子并没有为之动容,加之皇后和其母家的朝臣一再请求天子重惩祸乱后宫、谋害皇后的凶手,天子早已失去了耐心,满脸不悦的摆手道:“把这贱人关押到刑部大牢候审,务必要严查此事,本王不想再见到她!连同她母家也要彻查!还有,叫乳娘把大皇子领回去,好生看管。”

“是!”底下的人齐声应了,七手八脚的便将一直未停止哭号的宸妃拖了下去。

大殿里总算安静下来,天子揉着额角,对大殿中央跪着的两个少年道:“你们两个揭发有功,为宸妃所用的过往就既往不咎了,以后务必尽心竭力的在乐坊中为大晋尽忠,另外各赐黄金百两,以作嘉奖。”

得到此等赏赐,两个少年连连磕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天子则好似忽然心绪扭转,颇携了些怜惜的语调道:“好了,你们两个快别跪着了,也别磕头,仔细坏了这好皮相。”

说罢,他又将顾渊唤至殿前道:“宸妃一事,功劳最大的还要属顾爱卿,不仅善于洞悉,更难能可贵的是有着正值的秉性,堪当我大晋之栋梁,今后礼部的事务便都交由顾爱卿来主里了,至于别的赏赐,待朕再想想,晚些时候再叫人颁旨。”

这一道圣命一出,在场的朝臣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议论起来。

他们议论的内容无非是顾渊一介伶人怎么有资格担当大晋栋梁,皇上这样宠信一个伶人,原本册封一个没有实权的奉乐侍郎也就罢了,如今却让他担当实权,今后也不定在宫中掀起什么妖风邪浪。

可偏生这些人都只善于恭维,即便有所怨言也只是交头接耳,到底没有一个人上前反对。

那些萦绕在周围的耳语,顾渊却好似一句也没有察觉到。

他只是端然自若的恭敬行礼,用惯有的清冷语调道:“谢主隆恩。”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筵席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大半,而天子也早没了继续玩乐的兴致,于是打发众人道:“今日的宴会就到这里,各位爱卿都散了吧。”

长乐随着众人一同向天子行了礼,转过身来却触上一双毫不避讳的直视她的眼眸。

他很少这样看她,特别是在当着众人的面时。

那双幽潭般深不可测的眼眸,在别人看来或许会对他陷入痴迷,亦或是产生恐惧,可她并没有这样的情绪,也丝毫不回避的与他相视,并且于唇边绽放笑容。

他们就这样隔着人群相视,准备离开大殿的人们不断的自他们身边穿梭而过,却都如剪影掠过,无一入目。

这样也不知过去多久,皇后忽然至长乐身边,拉了她的手道:“眼下时辰还早,本宫在凤仪宫里另设了一席,还邀了其他姐妹,长公主也同我们一起饮一杯。”

她说完,不由分说就拉了长乐往殿外去。

长乐的目光还停留在顾渊处,却又不得言说,只是随着皇后的脚步越来越远,然而他移动脚步,目光也始终追逐着她,一直到她出了殿外。

那一瞬,她隐约自他眸中察觉到些许别的情绪,可待细想时却又被喧闹的妃嫔们打断。

这场仅限于后宫嫔妃的筵席,俨然成了皇后在打败宸妃之后的庆功宴。

从来沉默而又忍让的皇后,这是在继张贵妃败落之后,第一次露出如此酣畅的欢笑。

那些妃嫔们见后宫中再无人可与皇后匹敌,纷纷争先恐后的向皇后表达自己的忠心,又落井下石的将宸妃以往的错处统统拿出来狠狠批判,好像一个个都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巴不得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长乐坐于席间,听她们说着这些话,觉得可笑又可叹。

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停添满酒盏然后饮尽。

皇后又唤了伶人和舞姬表演,直将方才在宫宴上未尽兴的都尽了才作罢。

这样一来,筵席便持续到深夜方才结束。

自凤仪宫出来的时候,长乐已然有些微醺之意。

她端着略显虚浮的脚步行走在宫苑里。

天上的圆月很是明亮,倒是连提灯都可省了。

她便索性慢下脚步,游赏这秋日夜间的风景。

如此且行且停,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才回到无极宫。

酒意经由微寒的秋风吹拂,早已发散出来,此时长乐的脑子里清醒了许多。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她立在门口,歪着头往上方的匾额上看去,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而后颇有些无趣的叹了一声。

她推开门便往里去,同时唤道:“浅冬,灼夏…”

方才去凤仪宫之前,已经让她们两个先回来了,身边则只留了一个小宫婢提灯。

此外她还特意吩咐她们准备好沐浴的热水,待到她回了正好可以洗净一身的酒气。

她眯着眼只顾前行,然而被她唤着的那两个人却并没有回应。

这实在有些反常,难不成是见她许久没有回来,自己躲懒去了?

这样想着,她刚要提高声音再唤一遭,却有一个身影忽然映入眼帘。

她本就脚下不稳,又来不及停下,险些就要径直撞了上去。

幸而在咫尺之处及时顿足,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浅青色暗纹锦缎,正要斥一声是何人不长眼睛,却蓦然自那人衣袖间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琴木香气。

她仰起头,咯咯的笑了起来。

当真是饮多了。

这月光也忒亮了些,竟把个幻象照得这样清晰。

第21章 戏弄

月光下的清俊面庞,如同剔透的美玉泛着浮光。

长乐抬起柔荑在眉前挡了挡,眼前的景象竟还在。

她笑得更加灿烂,不由自主的将指尖朝她伸去,可是到了咫尺之处却又顿住,仿佛害怕一碰,他就没了。

“呵!”她又轻笑了一声,转而去唤浅冬和灼夏。

待了片刻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长乐不舍的移开目光往旁边看,却见她们两个低眉垂首的远远立着,脸上也不知是畏惧还是担忧,两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但又噤若寒蝉的模样。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她疑惑不解,轻挽裙摆欲向她们行去。

奈何饮酒后的劲头儿还没过去,她方才停了片刻,如今再起行竟有些找不着重心,一个踉跄就往前掺去。

然而下一刻,却有什么及时的扶住她的双肩,助她稳住身形。

长乐顿时整个人怔住,那温暖的触感贴在她的肌肤上,分明是真实的。

她侧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仍停留在她肩头上骨节分明的手。

那样的一双承载了造物者鬼斧神工的手,再没有第二个人可能拥有。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过来真正的可能。

胸口的跳动已经控制不住的剧烈起来,她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重新抬起头来看他。

“哟,还真是顾大人。”她用戏谑的声音与他打招呼。

他却只是看着她,用同方才在大殿里的一样过于严肃的目光凝视着她。

“为何现在才回?”他带着责备询问。

长乐下意识的回答:“皇后娘娘请我去饮酒,浅冬和灼夏都知道…”

话说到一半却又意识过来什么,于是努起嘴不满道:“本宫为何晚归,难道也要向顾大人禀报不成?”

他的眸子里却丝毫也无自谦之意,反而透露着一种“亏你还知道自己是晚归”的情绪。

长乐懒得同他计较,扯开话题道:“这月亮都升到半空了,顾大人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她的语调里携着惯有的慵懒和调笑,而顾渊却是截然相反的清冷和淡漠。

他纤长的睫羽低垂,看似恭敬的应道:“臣奉圣上之命,到无极宫来服侍公主。”

“哦?为何?”长乐不解的问道。

顾渊答道:“因为苏嬷嬷未能尽责,长公主不仅多次无视宫里的规矩,这次招待吐蕃使团的宫宴上更是如此,虽说比武赢了,可还是有失体统。”

他像个夫子一般说得一本正经,可听他说的人却像是听到什么精彩的笑话,俨然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笑够了之后,长乐又反过来问他:“那请顾大人指教,要怎样做,本宫才算没有失了体统?”

说完,她含笑看着他,可他却并不答话。

长乐便自问自答:“老老实实的参加那些无聊的宫宴,然后毫无怨言的嫁到吐蕃去,这样就不会失了体统,对吗?”

她故意这样说着,眸子里写满了嘲讽,却也带着失落。

顾渊还是不说话,但幽潭般的眼眸里明显起了变化。

长乐朝他逼近了两步,呼吸间如兰的气息渡上了浅青色的锦缎。

踮起脚再靠近,她用只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既然希望我嫁给吐蕃王子,子皙又为何要帮我?”

在玄木桩上精彩的得胜,并非是源于刻苦的训练和高超的技艺,她之所以蒙着眼睛也能够和可以视物一般的在玄木阵间行走,全是因为他的琴声在为她引导。

这是他们年少时不被人所知的游戏。

毕竟是顾渊,即便被当面戳穿,也还是能维持表面的岿然不动。

长乐似玩够了,撤回来一脸笑容的看着他道:“顾大人既然是奉旨而来,以后就请多费心了。”

说着,她还朝他欠了欠身。

“我也累了,都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回殿内歇着吧。”随着长乐一声令下,因为惧着顾渊而一直躲得远远的浅冬和灼夏连忙上前来搀扶长乐。

怎料长乐却扬手将她们甩开,意味深长的对她们道:“顾大人可是奉了圣旨来伺候的,日后这样的事情就用不着你们了。”

浅冬和灼夏脸上现出欲哭无泪的表情,站在那里,退后也不是,不退后也不是。

长乐却顿足,头也不回的轻唤:“顾大人。”

原本在她身后的顾渊终于移步,在两个宫婢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来到与她并肩的地方。

她接着得寸进尺的抬起手臂悬在半空,顾渊竟也顺着她伸了手来扶。

长乐于是受用的将他的手握住,而后方才往殿中去。

眼下早已过了该歇息的时辰,长乐却嚷着身上的酒气熏人要沐浴。

浅冬和灼夏早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如今还温着,于是连忙下去准备。

长乐则懒洋洋的摘了步摇、散落青丝,一路往浴殿去。

然而到了跟前,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顾渊自方才起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眼下到了浴殿前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知道他来无极宫是奉了天子的旨意看顾她的一举一动。

说得好听是看顾,说得不好听就是监视。

方才也正是怨怼他这一点,所以才故意的挑逗嘲讽。

虽说宫里将他在后妃们内闱里的事传得绘声绘色,可他是怎样一个人,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没有想到,他竟将天子的旨意遵照得如此一丝不苟。

长乐于是有些恼了,转过身,在浴殿门前隐隐透出的水雾中对他道:“顾大人莫不是连沐浴也要亲身伺候吧。”

顾渊微滞,似也才意识过来,于是在此处止步,恭敬的拢袖道:“臣就在这里守着,殿下若是有事只管唤臣就好。”

说得倒是一副关切又周到的样子。

长乐冷哼了一声,提起裙摆转身就往浴殿里去了。

浸入温暖的水里,这一天的疲乏和属于长安城的浮华才总算被洗净。

长乐靠在浴池边,柔荑掬起氤氲着花香的水淋在纤纤玉臂上。

晶莹的水珠在宛如凝脂的肌肤上积聚成细小的泉流,而后沿着起伏的弧线滑落,最后归入那一片包裹着纤柔的水雾之中。

恍惚之间,就像是被梦境包裹着。

长乐有些混沌,也不知是这过于舒适的感觉让人困倦,还是水汽的温暖将残存的那一点儿醉意发散出来。

她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索性一动不动的坐在水里受用。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几乎快要睡着时,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自浴池前挡着的屏风后传来。

他竟果真一直在那里守着。

长乐想着,不由得眉尖微蹙。

“长公主!公主殿下!”他唤了她数遭,平静的声音里携着些许微不可查的焦躁。

长乐睁开眼看了看,才发现周围一个宫人都没有。

这些家伙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见着顾渊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各个儿躲得八丈远,可细想想,又大抵是因为自己方才说了“以后这样的事用不着他们”的话。

顾渊还在唤着,声音里的焦躁又明显了几分。

长乐怨他帮着皇上一起看着她,便故意的不搭理他,同时也懒得再出声唤人,索性自己从浴池里起来,拿了衣衫穿上。

才将将穿了裹胸和下裙,那外衫还搭在旁边的软榻上,她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她全然来不及反应时一直延续到了浴殿里,而后绕过了屏风,将如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他进来的时候,那清冷的脸上都是焦急和担忧,却在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尽数僵在了脸上。

长乐也吓了一跳,连忙抓起衣衫挡在身前。

自浴池里升腾的水汽迅速的将热度沾染上她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