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狐疑的看着他,但同时也意识过来两人此时的情状似乎太过暧魅。

她于是尴尬的咳了咳,将横跨过他身子的那条腿收了回来。

长乐退回到床榻内侧,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他。

垂眸之际,她感觉到顾渊起身坐在了床缘边,接着传来一阵窸窣声。

他并没有食言,紧紧只褪了外袍,搭在旁边的屏风上,而后仍就着靠近床缘的地方躺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长乐便将方才的心虚和尴尬都抛到了脑后,连忙拉起自己身上的被衾往他身上笼去。

他似与她刻意的保持着距离,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要掉落到床下边去。

长乐怕他真的掉下去,在被衾下拉着他的手臂想往回扯扯,见扯不动便索性将自己往他跟前挪了挪,又挪了挪,而后伸过手臂把他环住。

就这样,长乐终于如愿以偿的偎进了淡淡的琴木香气间。

她说要他把被衾捂暖,可事实上顾渊的衣袍上沾着外面的夜露寒气,不仅不暖,还有些沁凉。

唯一暖的是自那衣袍下隐隐透出的体温。

即便如此,长乐好似并不介意,还是收拢双臂将他环紧。

她一贯身子暖,特别是冬天,小时候照顾她的嬷嬷总说她像个小暖炉似的。

这样一来,如今倒成了她暖着他。

才安静的躺了一会儿,她便又不老实了。

那个如玉般温润却又清冷的人就躺在他的身边。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中,他是温柔的,就如同温泉行宫里,那春日的泉水,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恭肃、顺从,却也冰冷,一身衣袍总是整理得一丝不苟,就像他总是管理得很好的表情。

于是她就很想看一看那清冷和平静被打破的样子,连同那身宽大的衣袍所遮蔽住的地方也让她充满了好奇。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便在这最好的时机付诸行动。

“其实我都要相信了。”她在他耳畔轻语,柔荑悄悄的来到他的襟前,而后轻轻覆上。

虽然还隔着里衫和亵衣,可轻薄而又柔软的丝绸并不阻碍她感受那微暖的温度以及线条。

原以为他还是五年前那个纤柔的少年,可绸缎下的触感却是出乎意料的紧实,甚至还有些略微坚硬,倒和勤于修习的武人如出一辙。

她顺着肌肤的纹理向下,索性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胸口,继续把说了一半的话接上:“宫里的人在私下里传说,俊朗的奉乐侍郎大人其实是个假阉人。”

她轻笑,又故作天真的问他:“子皙觉得呢,这传言是真还是假?恩…”

在拖得长长的尾音之下,长乐说话的同时也将胡作非为的柔荑向下移动,经过腰间的系带,而后继续向下…

就在即将触碰到禁忌的时候,他突然覆上的掌适时将她阻止。

抚琴的手力气比常人要大许多,她根本无力挣脱,只得讪讪然作罢。

“公主说笑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好似没有丝毫慌乱与动容,然而传入她耳中的心跳声却明显变得急促。

她诧然抬头,向他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可是纤长的睫羽遮蔽了那双幽潭般的眼眸,而自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长乐有些失落的轻叹,终于放弃,重新偎在他身边躺好。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乱动,只是安静的蜷缩在他身旁,由他握着那只手。

这一夜,长乐竟睡得异常安稳,不仅没夜半惊醒,甚至连夜纠缠的噩梦也消散无踪。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一觉到天明了,初醒的长乐仍有些流连忘返,趁着那股未散的惺忪之意赖床。

她无意识的环紧双臂,额首在怀中的柔软之物上轻蹭。

然而下一刻,那温暖与柔软的源头却动了动,惊得她一下子睡意全无,猛的睁开眼睛。

近在咫尺的是镶着暗纹的衣缘,间或夹杂着明显的皱痕。

衣襟处被扯开些许,现出白玉般的肌肤和半边精致的蝴蝶骨,再往下是若隐若现的,如同她素日最喜饮用的莲子百合羹里的红豆。

被衾里的热度倏忽间蔓延至满面,长乐下意识的仰起头,却触上了温软的鼻息。

此时顾渊也是刚醒,微掀的眼睫下,眸光还携着倦意。

“乐儿…”朦胧中薄唇微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未能分清昨梦境和现实。

原以为待她睡着就会撇下她离去,却没有想到他竟陪了整夜。

绕至她身后的手臂不知何时将她揽住,如今又动了动,便于以臂代枕,让她舒服的偎在他的怀里。

长乐很是受用,还想再赖一会儿,却又全无睡意。

她于是凝视着他的面容,将目光流连在那副好看的眉宇之间。

她自被衾里伸出柔荑,探至如玉的面庞,仿佛爱不释手一般触碰他的眉心。

这轻柔的碰触让他蓦地惊醒,幽潭般的眼眸霎时变得清明。

顾渊赶紧收回手臂,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好,而后起身在床榻边披上外袍。

这一切只在转瞬间,让长乐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原本应该在她昨夜睡着后就起身离开,可是当他想走时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压着他的袖摆,柔荑更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总不能与她割袍断义、或是演变成断袖之谊,他于是只能叹息着,索性再牺牲一条手臂,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她在他怀中安眠,而他则认真的凝视着她的睡颜,原想这么看着她,打算等她睡熟了就走,可不知怎么的,就这么看着看着,他竟也放松警惕睡着过去。

顾渊心里充满了懊恼,可是自他的脸上却丝毫也看不出内里那些复杂的情绪。

他只是端然而又优雅的立在床榻边,语调平静的对长乐道:“公主殿下该起了。”

长乐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却只是拥着被衾看他。

半晌之后她却冲他展露笑颜,接着张开双臂。

这意思是再清楚不过,要他抱她起身。

那幽潭般的双眸也掩藏不住明显的闪烁,顾渊与她对峙了良久,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上前托着双膝和后腰把她抱起,而后搁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

长乐则用双臂勾着他的脖子,亲昵的凑到他耳畔道:“子皙昨夜睡得可好,无极宫的床榻是不是比侍郎府上的舒服?”

这一连两个问题明显带着作弄的意思,顾渊却维持着平静的表面回答:“回长公主的话,臣睡得很好。”

“如此甚好。”她咯咯的笑着,故意拉扯着他宽大的袖袍。

待到终于闹够了,长乐才起身,却是到门口唤浅冬和灼夏进来。

长乐平日里素来不赖床,今日难得起得晚,宫人们早就在门外候了许久。

如今得了令进来,看到顾渊尚未来得及束发的样子,先是一诧,接着连忙都低了头,也不敢如平日里那般和长乐说话,一个个顺从恭敬的把托盘呈了上来。

然而就在她们犹豫着是应该上前继续伺候还是就这么退下时,一个清冷而又带着严厉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且慢!”

第24章 冲突

寝殿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顾渊踱至宫人们面前。

端着托盘的宫人们整整齐齐站成一排,感觉到他的靠近,都表现出紧张而又畏惧的神色。

就连长乐也带着微诧向他看去。

却见顾子皙挨个儿的检视过宫人们端着的托盘,而后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责问道:“用来漱口的水是凉的,早膳竟然和洗漱之物一起送了进来,还有你们的主子一大早就光着脚站在地上,难不成无极宫的奴婢平日里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他如平日里一样,只是用平缓的语调说着,可即便没有怒斥,那自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狠戾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从来没见过他这般严厉的样子,长乐都一时被震住,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若不是他此时提到,她还当真没注意到。

她夜里总睡不好,半夜常被噩梦惊喜,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喜欢光着脚下地,在冰冷的地板上走一遭,总算得以彻底从梦魇里惊醒了,可也再睡不着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听话的,故而也从来没有人敢提醒。

不过一瞬间就被他接连挑出几个错处,宫人们更是噤若寒蝉,就连一贯伶牙俐齿的灼夏也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气势,哆哆嗦嗦的立在那里,半晌才嗫嚅的回了一句:“长…长公主喜欢先在床榻上用些点心再洗漱。”

顾渊却微掀眼帘,一个眼锋已吓得她险些砸了手里的家伙,泪水都在眼眶里直打转。

即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心软,声音又明显阴沉了几分:“主子任性,你们也跟着任性不成,一个个也不是新进的宫人,到底是日子久了忘了规矩,还是身上的皮痒了,要帮你们回忆回忆?”

昨夜她回宫前,顾渊到底给了她们什么下马威,竟把灼夏都畏惧成这个样子,苏嬷嬷那样难缠她们都不怕,应当不至于啊…

长乐本来在心里正嘀咕着,听到此处却蓦地抬头,然而顾渊此时正专心致志的训斥着他宫里的人,正背对着她,根本无暇理会。

她这时才醒过味儿来,敢情他是在借着斥责宫人们的话数落她任性。

长乐移步至他身后,欲替她宫里那些人撑腰,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顾渊把袖子一拂,用令人畏惧的语调支使她们道:“立刻出去重新准备,若是再叫我寻出错处来,就揭了你们的皮!”

这一声令下,宫人们根本不等长乐开口便立刻做鸟兽状的退了下去。

一时间大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而顾渊的怒意似乎还没有消解。

他转过身来,看见立在身后的她,眸光微滞了一瞬,继而下移,落在了她仍然光着的双脚上。

长乐正要开口,身子却蓦地腾空。

他竟不由分说环着她的纤腰将她抱了起来。

伴着一声惊呼,她下意识的揽住他的脖颈,要对他说怨怪的话,却在瞧见他蹙紧的眉宇时怔住。

顾渊拥着她到床榻边,把她放在床边坐好。

下一刻他却躬身拾起地上的绣鞋,而后握住了她的一只脚。

那十指很是修长,而她的脚又是小巧玲珑,他几乎只是一只掌就将她的脚握住。

由于常年抚琴的缘故,他的指腹上有些薄茧,不经意的轻擦过她娇嫩的肌肤,带来几分莫名的心悸。

总是这样,平日里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恭敬的远着她,似乎小心翼翼的恪守着那份原该谨守的距离,可她偏要戏弄他,故意迫使他打破这距离,好看到他眸中隐约浮现的懊恼和愠怒,然而他偶尔毫无征兆的做出这些越矩的行动,她却反而不知所措了,明明由她主动时,更加过分的都做过。

长乐也想不明白。

她只能无措的由着他为她穿上绣鞋。

待他起身后在床榻边站定,她便也跟着站起来,而后抬头凝视他的双眸,有些失神的用柔荑触碰那如玉的面庞。

她忽然轻笑,而后低语:“我真不明白他们到底喜欢你什么?总是冷着一张脸,还那么凶…”

“那长公主喜欢什么?”出乎意料的,他竟回答她这样一句。

长乐被他问得一时愣住,接着蹙起秀眉脱口而出:“我才没有…”

话说到一半却又意识到不对,明明昨晚是她亲口说了喜欢他的话,如今否认不过是欲盖弥彰。

她却还要强词夺理:“醉酒之后说的话不作数。”

顾渊却道:“醉酒之后说的话公主竟也记得这么清楚。”

看着那双隐约透着狡黠的眼眸,她简直不敢相信,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敢反过来作弄她了。

“奴婢重新准备了洗漱之物,可否进屋伺候。”

就在这两人默然相视之际,宫人们已在门外候着,端着谨小慎微的请示。

长乐还没回过神来却听见顾渊不紧不慢的应道:“进来吧。”

宫人们便排着整齐的队伍恭谨的来到殿中。

顾渊转身过去,将那些洗漱之物又检视了一遭,除了几个小的提醒让她们明日注意,总算没有再寻出什么错处来。

于是在顾渊的监督之下,宫人们总算是如履薄冰的伺候长乐完成了梳洗。

当数十样精致的点心被当作早膳呈上来后,先前那些复杂的情绪总算被长乐彻底的抛到了脑后。

她高兴的拾起筷箸,夹起一块最喜欢的香炸蝴蝶酥就要送到嘴里,却在最后一刻看到顾渊往用膳的殿中来。

见到他时,长乐已隐有不详的预感,抬头之际果然听见他道:“长公主且慢。”

她赶紧把蝴蝶酥塞到嘴里,接着准备夹第二块的时候提着筷箸的手却被他握住。

那块蝴蝶酥太大,此时实际上只有一小半叼在她的嘴里,叫她食之不下,吐之又不忍心。

长乐忽然想起自己的另一只手还是自由的,于是打算直接用手先拿住,怎料顾渊先她一步,竟伸出另一只手,生生的自她的嘴里夺了食。

她简直惊呆了,嘴里甚至还残留着蝴蝶酥香甜的味道。

“你你你…你净手了吗?”长乐结巴了半天,最后竟吐出这么一句,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打死。

顾渊却顺着她的话应道:“回长公主的话,臣净了。”

他这绝对是故意的!

长乐揣着不满仰起头看他。

此时顾渊显然已经重新整理过衣袍,乌发也一丝不苟的束进了冠帽里。

不知为何,看着穿戴整齐的他,长乐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秀色可餐”这几个字。

可事实证明,秀色是不能真的填饱肚子的。

她于是露出无奈的表情道:“又怎么了?”

顾渊将那块蝴蝶酥放到一旁的碟子里,而后慢条斯理的用巾帕拭去手上沾染的油渍。

“晨起正是脾胃虚弱之时,最忌油腻之物,应当先饮些清粥,垫一垫。”他说着,拾起她面前的小碗,将寡淡的清粥盛了一碗,又重新摆回了她的面前。

长乐对方才已经到了嘴的蝴蝶酥其实还有些放不下,可鉴于他说得也有理,便耐着性子将白粥咽了半碗。

这下总行了吧。

她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而后重新提起筷箸,这次伸向了她平日里最热衷的另一样点心,红糖枣泥糕。

然而更加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眼见着那筷箸就要够到糕点时,那盛装枣泥糕的小碟子竟忽然往远处移去,直至彻底脱离了她能够到的范围。

长乐用筷箸一路追着枣泥糕到桌缘边,最后却眼睁睁看着那碟糕点被一只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端到了旁边。

由于一心都系在枣泥糕上,她险些整个人扑进了满桌的糕点里。

此时顾渊却唤来宫人,让其把枣泥糕端走。

与此同时,他还说道:“这红糖枣泥糕太甜腻,不仅对身体无益,还容易生蛀牙,还是少用为妙。”

处置完红糖枣泥糕,顾渊又往膳桌上瞥了一眼,接着竟把另外几样糕点也端了开去。

“这琪玛酥也太油腻,冰镇双皮奶太凉了,吃了对胃不好,还有桃胡卷,太硬了容易咯着牙…”清冷无波的声音接二连三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