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至长乐身边,朝着长乐欠身行礼,而后接过她手上的金钗,恭敬道:“就快天亮了,接嫁的车舆怕是快来了,让奴婢为长公主梳妆吧。”

妆台前的人似彻底回过神来,正了正身子,轻声应道:“恩。”

浅冬便侧过头去,朝着还一脸苦大仇深的灼夏使了个眼色,方才使她不情不愿的挪过来帮忙。

随着她们二人利落的动作,长乐看到铜镜中的女子一点点从熟悉变得陌生。

原本不着脂粉的面容,逐渐的增添了颜色,将本就明媚的容颜渲染到极致。

这般透着妖娆的美丽,方才与那满目的腥红相称。

“好了。”伴着浅冬的一声轻语,灼夏凝视着铜镜中如画一般明艳动人的新娘,现实露出赞叹的表情,随即却又蹙了眉,化作一阵叹息。

比牡丹还要娇艳明媚的长公主,也只有和清冷宛如月光一样的顾大人站在一起,才能构成完美无缺的画面。

这样的话,她最终只是在心里想着,没有敢说出口。

正是出神之际,却见长公主缓缓站起身来。

浅冬和灼夏连忙上前搀扶,为她披上雍容而又华贵的嫁衣,戴上炫目却也沉重的凤冠霞帔。

垂在眼前的金珠帘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样,晃得人有些眼花。

长乐将珠帘分开,撩至耳侧,而后一步一步踱至门前。

每行一步,她身上那些繁复的坠饰便会发出细碎的响动,竟比第一遭穿上铠甲时吃力得多。

她推开门,风便迎面而来,携着春末夏初蠢蠢欲动的燥热,浮动她的衣摆。

迎亲的队伍似乎已经来了,隐约可以听到喜庆的乐声自宫外传来。

直到此刻,长乐才有了切实的感觉,这是她出嫁的婚礼,于是在一瞬间眉尖紧蹙,隐于袖下的手更是握紧了拳。

“公主殿下别忘了这个。”身后浅冬握着红绸跟上来,替她放下悬于面前的珠帘,又将轻纱笼在她的头面上。

而后,浅冬和灼夏便一边一个的立在了她的身侧。

由于婚礼准备得十分仓促,所以场面并不算盛大。

向天子行拜礼时,因为蒙着红绸,长乐看不见周遭的情形,只能听见乐声和喧嚣声。

天子想是与皇后并肩端坐于高台上,分别代表皇家和司徒氏诵读了一段贺词。

正立在那里时,耳边却传来了灼夏的自言自语:“奇怪了,顾大人呢?”

她似乎边说着边朝四周张望,环视了一周,最终也还是一无所获。

一直心不在焉的长乐却在这时回过神来。

眼前只有腥红朦胧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唯独自周遭的嘈杂中,莫名清晰的分辨出灼夏的叹息:“可怜顾大人,准是伤心了。”

明知道那只是她的妄自揣测,可听见此话,长乐还是胸口发滞。

笼在袖摆里的手不由得握紧,指尖在掌心嵌入深深的痕迹。

好似他能够听见一样,她反复的在心底默念:“信我,子皙,你一定要信我。”

随着天子与皇后念完贺词,宫中的仪式就举行完了,长乐于是随嫁辇而去,前往司徒府上行拜堂之礼。

因为婉妃的受宠而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司徒氏,如今也算是重新扬眉吐气了。

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大臣,甚至有一部分林氏的党羽都趁着这个机会来与司徒氏攀一攀关系,这使得今日的司徒府上从天刚蒙蒙亮时就有络绎不绝的宾客出入,竟比皇宫里的排场还要热闹。

对此,长乐根本无心理会,她唯一关心的是那没完没了的仪式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待到终于拜完天地,送入洞房,她俨然已经快要耗尽最后一丝耐性。

一脱离众人的视线,她就立刻迫不及待的把碍眼的红绸抓了下来,开口就要唤浅冬和灼夏,才发现她们两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被支开了。

她凑到窗前往外瞧了瞧,发现远处是仍然在庆贺的人们,而她所在的这间喜房周围却遍布卫兵,瞧这架势,哪里是把她当成新妇,分明是把她当成犯人来看管。

都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怕她跑了不成。

对于司徒氏的态度,她很是嗤之以鼻,于是朝着窗外瞥了瞥嘴,冷哼道:“且得意着吧,就这么几个时辰了。”

其实,长乐之所以会顺从的嫁到司徒府,并非是她选择了妥协。

她早做好了打算,借着司徒氏放松警惕的时机,一方面暗中搜集他们的罪证,另一方面命人接应裴元将军。

见裴元只是徘徊在半路,并没有立刻赶往长安,司徒一党只当他是不敢冒背负叛党罪名的风险,却不知他原是受了长乐的指使,在那里联络周围的诸侯。

昨日长乐已收到裴元的密信,一切都依照计划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只等得今日日落之时,便是司徒氏最后的限期。

想到这里,原本浮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长乐甚至有些期待,索性给自己沏了一盏茶,悠闲的坐在床边等待天色暗下来。

仿佛被沾染了红绸的色泽,今日天边的火烧云格外耀眼。

漫天的腥红甚至漫过了窗纱,照进了屋子里。

天还大亮的时候,喜娘就端着两只红烛进来,说是洞房花烛夜要一直续着,方才吉利。

长乐不反驳却也不理会,那喜娘自觉无趣,未再多言便又退了出去。

随着时辰越来越近,长乐免不了有些紧张起来。

贴着喜字的桌机上已然有蜡泪凝固成梅瓣似的痕迹。

然而她等啊等,红烛融的越来越多,窗外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眼见着约定好的时辰都要过去了,司徒府上却仍然是一片祥和之景,始终等在喜房里的长乐始终没有听到应该有的动静。

这到底是怎么了?

眼见着天色愈深,长乐不禁焦躁起来,可要找寻浅冬和灼夏两人来打听,却又不知她们去了何处。

她忍不住去问伺候在门口的婢女,却见那些人也只是一脸怯懦的一问三不知,再想进一步出去则被侍卫挡了回来。

长乐只好又折回屋内,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等了许久之后,她却还是没有等来裴元的军队,反而等来了今日的新郎司徒翎。

随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仓促之际她已没有别的出路,于是只得重新抓起红绸往头上盖好,而后回到床榻边坐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51章 身陷

“侯爷您慢着些,仔细别摔了。”伴着喜娘的一声呼,门被从外面推开。

紧接着,那原本被隔绝在外的喧闹声一下子倾泻进来。

扑面而来的还有浓烈的酒气,看样子司徒翎今夜饮了不少。

长乐蒙着红绸看不清,只是听见屋子里接二连三的响起桌椅的碰撞声,想是他踉跄之间四处乱撞。

那司徒翎多半在仆婢的搀扶下才得以进屋的,同时簇拥在他周围的还有不少人。

一时间,杂乱的脚步在屋内响起,也不知是仆婢还是宾客。

待到那和她身上一样的大红绸缎出现在她视线可及的地方时,喜娘也迈着细碎的脚步移至长乐身边。

长乐仍不动声色的端坐着,听见喜娘对婢女们招呼道:“快把饺子端上来,还有如意称和合卺酒…”

怎料这话才说到半截,就被一个明显携着醉意的声音打断:“罢了,你们都出去吧。”

如何盖头还没掀就要撵人?

今日这喜娘到底也是长安城内小有名气的,闹了大半辈子的洞房,可就没见过哪个新郎官一开始就把人往外赶的。

喜娘又是惊诧又是无奈,转过头去往喜床上瞧,怎料那新娘子只是蒙着红绸坐在床缘边,一动也不动,竟对侯爷的话没有表现出丝毫异义。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喜娘无法,只得又看向司徒翎,憋出谄笑道:“侯爷,这…”

不想那司徒翎竟就恼了,双目一瞪,原本的风流模样立刻变得狰狞起来。

“让你们出去!还要本候说第二遍吗?”他甚是不耐烦的吼道。

这般杀气腾腾,喜娘何曾见过,顿时就蔫了下去,惧大气儿都不敢再出,二话不说的领了那些仆婢们出去,并把门关好。

热闹的乐声与人声再度被隔绝于外。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听见司徒翎沉重的喘息和红烛燃烧的噼啪声。

感举到他在一步步靠近,长乐本能的提起警惕,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下一刻,笼在她头面上的红绸被毫无征兆的掀开。

长乐的目光触上了一双混沌的眸子

他俯下身来凝视她,显然是真的醉了,连说话都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想来长公主和在下一样,都不喜欢那些虚礼,不如就省了。”他说着,脸上随即浮起一抹轻浮的笑意。

长乐只是垂下眼眸并没有理会,想不到那人却又凑近几分,端着意味深长的语调道:“别来无恙啊,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与此同时,那自他唇间呼出的灼热气悉喷撒在了她细腻的肌肤上,沾染的热度让她下意识的蹙起了秀眉。

这表情变化尽数为被他捕入眼中,于是唇畔勾了勾,那笑意便又多了几分玩味。

他抬手探向她交叠于身前的柔荑,接着说道:“天色已晚,不如早些歇下吧…”

眼见着就要将那柔荑擒入掌中,却在最后一瞬被她躲开。

“酒气太重,且祛掉些,再靠近本宫。”她眼帘都不抬的说着,依旧如第一次在宫里的湖边见到时一样的高傲而又盛气凌人

司徒翎轻笑,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然而他终究还是退开来,踱至门口对仍候在外面的喜娘道:“去取些清水和醒酒汤来。”

不一会儿,几个婢女端着盛装着清水的铜盆以及醒酒的茶汤进到屋内。

喜娘下意识的往床榻边瞥了瞥,见新娘已然取了盖头,此时正眼帘低垂的坐在那里。

她便不禁怔了怔,心道这长公主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是个夜叉模样,反而生得美艳动人,便是放在满长安成的贵女当中,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只可惜美人都难免骄纵,如今见她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喜娘便只得朝身边的奴婢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赶紧上前来伺候。

司徒翎净完了手脸,又用那醒酒的清汤漱了口,方才打发她们退下,而后又踱回至长乐身边,对她道:“这下可以了吧?”

自他身上散发而来的酒气确实散了不少,可长乐知道原本那就不是她不想与他接近的原因。

在他催促的目光中,她不得不略点了点头。

怎料她才刚给予回应,他就又俯身靠了过来。

这次他直接倾身上前,作势要将她搂进怀里。

算起来,这辈子她除了顾渊,再没有被别的男人抱过,因而对于司徒翎身上那陌生的气悉有种本能的抗拒。

长乐连忙用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合卺酒还没饮。”方才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机上的酒壶,于是寻了这个理由道。

司徒翎微滞一瞬,在咫尺处凝视她。

见他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审视与怀疑,长乐便又添了一句:“别的也就罢了,合卺酒到底还是要饮的。”

“长公主说得有理。”司徒翎贴近她耳畔道:“合卺合卺,饮了这合卺酒,才好做真正的夫妻。”

司徒翎意味深长的说着,到底还是撤开来。

他转身至桌几边取了酒来,将其中一只杯盏递给长乐。

“长公主请。”方才的戾气已经荡然无存,但习武之人特有的杀气却在不经意间透过华丽的锦缎袭来。

幸而长乐在军中早已见惯,于是不动声色的接过酒饮尽。

见她饮了合卺酒,司徒翎露出满意的表情。

怎料这一次还未等他开口,长乐就先发制人,一脸不悦道:“你们司徒府真是目中无人,拿些什么东西糊弄人,这样粗鄙的也能拿来做合卺酒?”

想不到她竟忽然这般吹毛求疵起来,司徒翎被她问得一怔,随即却又微弯唇角道:“长公主教训得是,明日一早,在下便将管家叫来好生责问一番,让他以后务必记得长公主的喜好。”

这样一折腾,连方才进屋时那不可一世的态度也尽皆消散了,待到意识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就被她使唤了几遭。

长乐却仍端着一脸的嫌弃,以袖掩鼻道:“难怪一闻到这酒味就头疼,你快去沐浴更衣,洗干净了再回来。”

司徒翎却再不动,微眯双眼的凝视着她。

那总是透着风流不羁的瞳眸,忽然变得深沉。

长乐已然觉察到气氛的变化,却仍假装泰然的催促道:“快去呀。”

然而司徒翎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样发怒,只是紧锁着她的双眸,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人不安,长乐看似毫不在意的表面下也开始起了波澜。

两人仿佛无声的对峙,也不知过去多久,司徒翎同样变得阴沉的声音传来:“如此费力的拖延时间,长公主到底是不甘嫁给在下,还是在等什么人,又或者…”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两者皆是?”

就这么被当众说出心事,长乐的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惊慌。

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维持平常的语调道:“侯爷说笑了,本宫都已经嫁入了司徒府,又如何会不甘?更何况…”

她刻意回避了后一个问题,怎料话还没说完,却被司徒翎打断。

“不必再等了,长公主等的人不会来了。”司徒翎平静的说着这句话,语调并没有什么起伏,可声音却已彻底跌入冰冷。

到了这个份儿上,长乐已明白过来为何外面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诚然如司徒翎所说,今夜不会有人来接应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长乐再也没有办法冷静下去。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尽管佯装无知,但神色中泄露的端倪还是出卖了她,

司徒翎也不同她争辩,竟抱着双臂现出一脸玩味的笑:“有意思,想不到高贵无双的长公主殿下,竟也会有如此慌乱的模样。”

对于这毫不掩饰的戏弄,长乐瞬时被激怒,掀起眼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面对锐利的眼锋,司徒翎丝毫也没有畏惧。

此时在他看来,昔日不容亵渎的长公主,如今也不过是一只笼中雀而已。

如同猛兽玩弄到手的猎物一般,他并不急于一时,只是不紧不慢的说着:“我知道,长公主看不上我,因为芳心早已被一个宦臣占据。”

“顾大人确实有一副好皮囊,莫说长公主,便是在下这样的男人,见了他抚琴的模样,险些也要生出些分桃短袖之心来,可是别忘了,宦臣毕竟是阉人,并非全须全尾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