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顾渊有些措手不及,整个人滞了一滞。

长乐却受用的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得寸进尺的扯了他的一片袖摆来搭在她的身上。

“天不亮就起来梳妆,可把我累着了。”她自顾自的说着,语调里颇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怎料不经意的动作间,现出了她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金钗。

于是在她没有看到的瞬间,顾渊的眸子霎时又阴沉下去。

“这是何物?”直到那同样变得阴沉的遇到想起,她才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

长乐连忙将金钗藏回袖子里,慌张道:“没,没什么…”

纵使闭着眼睛装睡,可也能感觉到他紧紧锁着她的目光。

方才还累得不行,眼下终于身处安全之境,却反而没了困意。

那目光实在让人心里难受,她无从招架,只得睁开眼面对。

“别这么看着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带着无奈的情绪说道。

又怕他不肯相信,她于是攀着他挣扎起身。

因为身子上没有依托,这样的动作很是吃力,她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唇,却觉到后背处突然横过一条手臂,将她适时的撑住。

她便顺势揽住他的脖颈,至他近前凝视着他的眼眸道:“真的,你要信我。”

表面上看起来,她骄纵任性,总是暗中使坏想尽法子戏弄他,可只有她知道,哪怕他的一个眼前,却可以牵动着她的心,任由波澜起伏,无能为力。

譬如眼下,她便无比有耐性的向他解释:“匕首那些都太容易被发现,若真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我是打算用这个和他拼了的,可是你知道我的,惜命得很,绝不是那般轻易放弃自己的人。”

顾渊仍只是默然不语的凝视着她,沉如深潭的瞳眸仿佛要绞着她深陷进去一般。

马车内的气氛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凝滞。

长乐知道,即便他的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可内里却充满了愠怒。

虽说在过往的相处中,一贯都是她看起来更加蛮不讲理,可面对顾渊阴沉下来的情绪,她却莫名觉得心焦。

于是当他从她手里将金簪夺走时,她并没有闪躲,而是顺从的由着他去。

顾渊握着金簪,将双手绕至她身后。

长乐有些忐忑的抬眸看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下一刻,她竟发现,如瀑布般倾泻在身后的乌发被他拢成一束,握在了手里。

而后他便将那一捧青丝认真的挽起,用金簪别在了她的脑后。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自然而又娴熟。

整个过程,那一双眼眸都凝视着她,目光则越来越柔软温存。

长乐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只是要为自己挽发。

顾渊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长乐意外又带着些许无措。

因为他的双手环至她的身后,不经意间就又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就连彼此的呼吸都像是生出了无形的丝,纠缠到了一起。

平日里想着法子故意同他亲近的长乐,面对这样的情形,却反而怯懦起来。

她垂下眼眸,有些不敢看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炫目的瞳眸,柔荑下意识的绞着他的衣摆,寻找话题来缓解尴尬。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些士兵是何来历,为何看着如此眼生?”她低头喃喃。

顾渊则一边为她理顺耳边散落的碎发,一边柔声应道:“是瑞王的军队。”

“瑞王?”听到这个名字,长乐一时忘了方才的窘迫,抬头与他相视。

瑞王李忠,上一次听说此人应当是先皇还在位的时候。

严格说来,她应该称呼他一声皇叔。

这位瑞王是先皇同父异母的兄弟,在先皇那一辈,曾经也是储君的人选之一。

先皇登基后不久,他就离开长安前往封地,转眼二十余载,再没有回过长安。

据说他在封地的势力不容小觑,手上掌握的军队有百万之众,但因为他一直表现的很平静,朝中甚至嫌少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故而渐渐被人们淡忘。

此前长乐也曾想过通过联合诸侯共同制敌的方法来扳倒慕容氏,甚至还列出了一份详细的名单,命人暗中去游说。

可是她选择的诸侯中唯独没有瑞王李忠,因为在她的印象当中瑞王是一个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只守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对别的则一点儿都不关心。

这一点从当年皇上对张贵妃专宠时,各地诸侯都纷纷上疏劝谏,唯有他没有任何表示便可看得出来。

如今司徒氏在朝中势力庞大,众诸侯都抱着观望的态度,不敢轻易与之为敌,可瑞王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并一举将其拿下,莫说司徒一族被攻了个不备,便是长乐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于是对顾渊露出疑惑的神情,正打算问明因由,行驶中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侍从的声音,原来他们已经入了宫。

到了无极宫,顾渊护着长乐刚下了马车,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就跪倒在长乐的面前。

长乐便是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面前的竟是她麾下的将领裴元。

依照宫里的规矩,外臣无诏是不得入宫的。

震惊和盘踞了许久的诸多疑问同时向她袭来,而她却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顾渊。

那面容清俊的男子则一脸平静道:“他再三祈求要见公主,而臣以为公主应该也想见他,所以就带他来了。”

第54章 休书

“长公主…”裴元先是朝着长乐磕了几次头,而后欲言又止的抬起头。

面对他,长乐有无数的问题,却也不得不按捺下来。

她不敢多耽误,下意识的抬头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可疑的人,便对裴元道:“先进去再说。”

他们三人于是来到无极宫中。

才刚跨过大殿的门槛,裴元就“噗通”一下又跪倒在地。

这次他的脸上充满了悲怆与悔恨。

“都怪末将识人不清,虽说查出赵将军之事后曾将军中所有人都清理了一遭,也处置了一批细作,却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漏网之鱼,末将竟被最信任的人给算计了,都是末将的错,才使得长公主陷入险境…”堂堂一个武将,竟用几乎声泪俱下的语调说着这些话。

听他断断续续的说着,长乐也算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长乐早对赵毅产生怀疑,于是立刻于暗中传信给裴元,让他彻查军中有无奸细。

然而当他找到赵毅勾结司徒氏的证据之后,她却已经因为赵毅的供词被关押进刑部大牢。

那时天子也被司徒显控制,裴元则毅然率兵前往长安,打算围魏救赵。

长乐得知后,让浅冬将虎符带出宫,通过线人递到裴元手中,并用密信指示他与诸侯们联系。

那些诸侯们,她其实早已通过书信对他们进行过游说。

原本是约定好要共同对抗司徒氏的,以免他们谋逆篡位,撼动李氏江山,怎料到了最后关头,那些诸侯却迟迟不肯出兵,显然纷纷都持着观望的态度。

偏生在此时,裴元因为亲信的背叛,不慎将大军后续扳倒司徒氏的计划泄露出去。

就这样,裴元的大军在半路遭遇埋伏,一部分被司徒氏所俘,剩下军队则有不少被冲散。

诸侯们见他们反击不成,更加没了动静,这时裴元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然而一切都太迟,他已然成为了敌军追击的对象,不得不藏身于山林里才得以暂时自保。

“末将那时身陷绝境,以为再没有侥幸的可能,本打算和司徒氏拼死一搏的,千钧一发之时,幸而瑞王的援兵及时赶来,才总算保住了大军的主力。”提到瑞王时,裴元满是感激,对其颇加赞赏一番,随即又伏下身对长乐道:“无论如何,这次都是末将的错,末将今日前来,就是向长公主请罪的,请长公主责罚!”

裴元斩钉截铁的说着,周身带着股慷慨就义的凛然。

长乐却陷入沉吟,片刻后只是叹息了一声道:“罢了,眼下还不是责罚你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将军队重新整顿集结起来。”

裴元忙点了点头,应道:“末将遵命,目前大部分被冲散的队伍已经重新规整,只是还停留在嘉禾郡,等候长公主的差遣。”

得知军队已经重新集结,长乐受用的颔首,对裴元道:“如此,你也莫要在长安耽搁了,以免落人把柄,嘉禾郡那里再让人钻了空子。”

说罢,她转头看向顾渊。

然而不等她开口,顾渊便自然而然的说道:“请长公主放心,不会有人知道裴将军今日曾出现在宫里。”

仅仅一个眼神,他就已经知道她心中所想,而听到他的这句话,长乐也莫名觉得心安。

见过裴元之后,夜愈发的深了。

回到熟悉的环境当中,因为紧张和忧虑而暂且被遗忘的疲乏格外清晰起来。

原本还有关于瑞王的事情想要向顾渊问个清楚,可阵阵倦意侵袭而来,却让她只顾着打哈欠,别的倒先放下了。

顾渊见她如此,便指使宫人们赶紧伺候她梳洗。

长乐真是累极了,沐浴出来后,倚着床头才与他说了两句话,那脑袋就搁在了他的肩头,睡着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已是一片灿烂的阳光。

昨日经历的那一切恍惚只是一场纷乱的梦。

长乐揉着惺忪的眼睛,撑着床榻稍稍支起身子。

下意识的往身边摸了摸,才发现顾渊早已不在。

这时,浅冬和灼夏正好进了屋,见她已经睡醒便连忙唤了宫人们端来梳洗之物。

长乐携着慵懒起身,问她们道:“顾大人呢?”

浅冬于是应道:“顾大人一早就出去了,好似去见皇上还有瑞王了。”

“顾大人还说要去取一样东西来给长公主。”灼夏对于顾渊所说的话一向字字句句皆奉若要义,见浅冬未说全,就连忙补充道。

“取一样东西?”长乐诧然的抬头看向她,双眸之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恩。”灼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顾大人还吩咐了,说长公主昨日受了累,让我们务必伺候着长公主好生歇息。”

“顾大人还特意让膳房炖了补气的当归乌鸡汤,一会儿公主殿下趁热用一碗。”灼夏从踏进这间屋子起就是三句话不离顾大人,一提到他,更是毫不掩饰满眼的仰慕。

得知顾渊周到的为她将一切都准备妥帖,长乐倒也受用,梳妆过后十分配合的饮了鸡汤,此后懒了半日,待到近午时又觉困倦,便倚在榻上小憩。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恍惚感觉到有人影在近前晃动,接着身边的软榻微陷,一阵淡淡的琴木香气萦绕在了呼吸间。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的朝来人靠近,继而展开双臂将他环住,顺势偎进了那个令她眷恋的怀中。

顾渊也没有闪躲,任由她如同撒娇一般将他缠住。

她尚不曾清醒,闭着双眼,稠密的睫羽不时似蝶瓣般扑闪,用携着惺忪的声音喃喃:“你回来了…”

“恩。”顾渊应得很轻,仿佛不忍将她自梦中惊醒。

长乐往他怀里蹭了蹭,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掀起密睫看向他。

只见他还将一身官袍穿得齐整,乌发一丝不苟的笼进了冠帽中,衬得清俊的面容更似无暇的美玉一般。

长乐边欣赏着,边懒懒的道:“听说你去取东西给我,不知是何物?”

顾渊垂下眼帘,从宽大的袖摆里取出一个卷轴,置于她面前道:“便是此物。”

方才还睡意朦胧着的长乐,蓦地睁大了双眼,彻底的清醒过来。

这明黄镶金边的卷轴可是只有圣旨才会有的形制。

她连忙接过卷轴打开来看,读罢里面的内容后先是一怔,而后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看向顾渊。

如今她不仅仅只是当朝唯一一个有封地且掌管兵权的公主,还是第一个休夫的公主。

诚然,这卷轴正是一纸圣谕,里面的内容,则是以天子之名,赋予她休夫的权力。

觉察到她的诧然,顾渊于是解释道:“这样一来,长公主和司徒翎再无瓜葛,司徒翎谋逆之事也再不会牵扯到公主身上。”

长乐握着圣旨,朱唇微弯道:“皇上日理万机,哪里会想得这样周到,想必是顾大人…”

“臣不过只是略提醒了一句。”他语调平静的说着,下颌却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声音里似携着几分沉迷。

感觉到他的纵容,怀里的人便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她往他近前又挪了挪,索性整个人都偎进他的怀里,耳侧贴着他的胸膛,聆听规律的跳动。

那一只柔荑更是不知不觉移到了他的衣襟处,而后顺着唯一的突破口摸了进去。

她十分自然的做着这一系列的动作,不同于过往的刻意戏弄,此时的她倒像是带着娇憨,似一个撒娇的孩子,在向他汲取温暖。

只是想要再多一些的占有他的气悉,长乐并没有意识到被他触碰的那人身子明显的一滞。

她倒是忽然想起圣旨上的内容,在褫夺司徒翎的驸马头衔时,所提及的罪行不仅只有参与司徒氏族的谋反,还有秽乱后宫四个字。

“秽乱后宫?”长乐于是诧然的默念。

怎料顾渊却道:“长公主不也一直从此处着手,暗中对司徒翎进行调查,如何会不知?”

对于顾渊用如此泰然的语调说出自己暗中进行之事,长乐感到些许惊诧,却又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道:“虽是如此,可…”

顾渊竟接过她的话道:“裴将军虽未能当着众人揭穿此事,可小产之后,婉妃就神志不清了,竟一口咬定那死去的孩子并非龙种,皇上得知此事竟也不曾对她定罪,只是将她暂时幽禁在灵犀宫里。”

顾渊素来不是个喜欢谈论流言蜚语之人,可提起此事竟也似有所叹。

长乐则陷入了沉吟,片刻之后仰起头凝视顾渊的双眸。

她唇畔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对他道:“害你失去了一颗重要的棋子,抱歉。”

顾渊的双眸隐含着晦涩的阴沉,却只是端着恭敬的语调道:“能够为长公主所用,也算是自得其所了。”

明明说着这般疏离的话,彼此间的情状却是如此亲密。

长乐半垂眼帘,浅笑之中隐约有贪恋也有苦涩。

她故作委屈道:“这下好了,以后更加没有人敢娶我了。”

那无形的距离忽远忽近,话语中仿佛只是调笑。

许久的静默之后,一个温存的声音却贴着耳边传来:“若是如此,臣会一直陪着公主。”

长乐彻底愕然,仰起头却跌入两汪幽潭般的眼眸。

短暂的话语转瞬即逝,以至于她以为方才只是一时失神的幻听,然而那双眼眸却又让她彻底的迷失。

第55章 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