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又将他打量了一遭,而后摆出无奈的表情道:“你今日这般英姿翩然,实在不适合这么唠叨。”

她突然豪不掩饰的说着赞许的话,听得顾渊似是一怔。

她又趁势回握住他的手,将声音放得轻柔:“放心吧,我会听你的。”

得了这允诺,顾渊凝视了她片刻,终是在轻叹一声后将她的手握了握,而后转身离开。

上一刻,那话还说得诚恳,然而顾渊前脚才出了营帐,后脚长乐就收起了脸上的笑。

她满目阴霾的踱至帐帘前,对着他离开的方向投去怨愤的目光,而后双手叉腰,明媚的面庞偏要扮作夜叉表情,冷哼一声道:“哼!顾子皙!你要攀着九公主的高枝做驸马,我偏不让你得逞!”

此时狩猎已经开始,皇子们骑着战马整装待发。

都正直血气方刚的年华,他们一个个儿身披铠甲、头戴翎羽冠,显得格外器宇轩昂。

天子看着在他面前整齐列成一排的皇子们,心中正觉欣慰,然而目光在依次扫过众人之后却顿住,随后眉宇微蹙道:“怎么老五没来?”

随着天子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人们都下意识的寻找起来,人群中产生了些许喧嚣,可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站出来答话。

天子明显有些愠怒,对随侍于身边的王公公道:“你去瞧瞧,看怎么回事?”

“想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老奴这就去请五皇子。”王公公连忙的躬身应承,立刻寻人去了。

原本有些幸灾乐祸的诸皇子,在听到天子此话之后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依照他们父皇的脾气,若是别的皇子早就受到了惩罚,可这五皇子素来受到重视,即便是这样的场合出了纰漏,皇上对他竟也还有耐心。

正当众人都在急着寻找五皇子的时候,这件事的主角此时却已经到了围场山林的入口处。

并非是他一人心急,事实上,他是追着那位一惯让他头疼的小祖宗来的。

只见他手中持弓,脚蹬赤马,一身戎装整洁而又精神,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唯独头上少了属于他的蓝色翎羽冠。

眼下,那象征着五皇子身份的翎羽冠正被戴在九公主的头上。

他们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眉目生得相似,感情甚是亲厚,年纪又差上好几岁,故而九公主对这位皇兄丝毫也没有惧怕,在宫里就时常那他恶作剧,只是今日她并不知晓自己闹得有些大了。

“兰儿别闹了,快把翎羽冠还我!”五皇子夹紧马腹,加快抓敢骑着马飞驰的九公主。

九公主却也扬起马鞭,一脸得意的回头道:“这翎羽冠漂亮,我喜欢,你就借我戴一日吧。”

五皇子却一改往日凡是都让着她的态度,严厉起来道:“不得胡闹,此事岂容儿戏,若是耽搁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

听到这训斥,九公主立刻恼了,努嘴道:“五哥哥危言耸听,你就这么回去不就好了,父皇才不会怪罪我。”

“叫你凶我,就是不还给你,哼!”她说着,忽然将马鞭重重一扬,连人带马朝着山林里冲进去。

她今日所骑之马乃是半月前皇上钦赐的千里良驹,原本是西域进贡之物,比起五皇子的战马快上许多,此时不过眨眼的功夫,九公主就一溜烟儿的不见了人影。

五皇子正欲追去,王公公却寻到了这里,急喘喘的对他说皇上等急了,他自然不敢耽搁,只向王公公吩咐一句九公主进了山林便匆匆的往回赶去了。

至于那九公主,一心想着怎么摆脱五皇子的追拿,只顾着往前冲,进了山林之后,不一会儿就迷了路。

不知不觉来到了荒无人烟之处,她才着实的急了,回过头去唤“五哥哥”也没有人应。

她没有法子,只得慢下来,试图寻着原路回去。

然而那山林中道路错综复杂,她找了许久,不但没能从山里出来,反而到了更加陌生的山林深处。

也不知在林子里转了多久,九公主由起初的兴奋变为疲乏。

她开始倦了,口也干咳得很,却想起来自己竟忘了带水。

不得已只能下了马,到山间寻找水源。

身为尊贵的公主,她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心中于是觉得万般委屈。

就在她陷入无助之际,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成了黑暗中燃起的希望。

她连忙丢下缰绳迎上前去,果然见到几名身着铠甲的卫兵。

“可是五哥哥派你们来找我的?”她对那几名卫兵道,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奇怪的是,那几个士兵竟没有人答她的话。

从这里开始,她就觉到有些不对劲。

感觉到那几人向她逼近,她下意识的后退,脚下却被松枝绊得一趔趄。

那些人并没有就此停下,反而于周身弥漫起无形的杀伐之气。

很快,他们就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而那些卫兵打扮的人也终于原形毕露,纷纷拔出了刀刃。

明晃晃的利刃似散发着阵阵寒气,让九公主切实的感觉到危险。

她于是大惊失色,终于反应过来,转身逃跑,可是山林里道路坎坷,她又哪里跑得过那些人。

感觉那杀戮之气自身后逼近,九公主几乎已经陷入了绝望,控制不住的啜泣起来。

她终于还是精疲力竭,被脚下的石子绊倒,于是蜷缩在地上,发出最后的哀鸣。

泛着寒光的利刃从天而降,却在半空中转了方向。

耳边接二连三响起的是嗖嗖的箭声,九公主吓坏了,愈发捂紧了耳朵,然而预料中热剧痛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倒是身后传来了交战的声响。

她鼓起勇气准备抬头,却忽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住,接着贴于她的耳际,传来了一个安慰的声音:“已经没事了。”

深陷于惊惶的九公主整个人都怔住。

这一句轻柔的话语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又像是一股柔和的风吹进她的心湖。

因为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归于平静,她感觉到了安全和踏实,于是下意识的用柔荑攥紧了那人的铠甲。

半柱香之后,九公主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而那些袭击她的人也被尽数剿灭。

她被服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同时也看清了救她的人。

那两个人都身着铠甲,一个高大魁梧,一个则显得有些纤瘦。

她在这两个人的甲衣上看到宁国府的标志,于是知晓他们是宁国府的人。

魁梧的那个抱着剑,一脸严肃的站在旁边,显然方才那些刺客都是他解决的,可是这人看起来就很凶,直叫九公主下意识的收回目光。

至于另一个生得文弱些的,此刻正蹲在她身边,低头查看她脚腕上的扭伤。

她仔细打量那人,只觉他与那些粗鲁的卫兵们不一样,不仅肌肤生得白皙,一双手更是纤长好看,只可惜他一直低着头,铠甲的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但即便是这样,也可以断定他生得清秀俊雅。

此时的长乐并不知道九公主心里对她的看法,只是尽量躲避,不要被她瞧见脸,以免被认出是女子。

她现在怨念得紧,本来偷溜进猎场,是想暗中做些手脚,让顾渊无法在众人面前表现,从而破坏九公主对他的印象,可没想到顾渊早就料到她的心思,派了人暗中跟着她。

她一路与这侍卫纠缠至此,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居然阴差阳错的救了九公主。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67章 责备

长乐满心都是无奈,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扮演好宁国府的侍卫,查看九公主的伤处。

仅仅只是隔着衣料摸了摸,她已觉得里面肿得厉害,若不及时处置只怕将来也会落下病根。

长乐默然叹了一叹,着手去解公主的鞋袜。

九公主见这卫兵不由分说就要脱她的鞋袜,不禁吓了一跳,紧张道:“你做什么?”

长乐才意识过来自己此刻在九公主眼里是个男人,于是刻意将声音压低,回答道:“公主殿下的脚踝扭伤了,若是不及时加以处置,恐怕将来阴雨天都会疼痛。”

“那…你轻些…”九公主虽是这样说着,双颊却泛起绯红,柔荑更是下意识的绞紧了衣摆。

长乐明白她的顾虑,于是先抬头示意那侍卫转过身去,而后方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虽说同是金枝玉叶,可长乐到底在封地多年,又身为一军主帅,处理伤口这些事情自然是懂些许的。

她利落的脱去九公主的鞋袜,轻柔的触碰伤处查看情况,可即便如此,九公主还是疼得抽气。

长乐便停下来,扯下身上的一块衣摆,垫在草地上,而后将九公主受伤的脚搁在衣料上。

安置好之后,她又到附近找了些常见的活血化瘀的药草,捏碎了敷在九公主的伤处。

没过多久,九公主便觉疼得好些了,于是分出神来与长乐说话:“你是顾大人府上的侍卫?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长乐万万没有想到九公主竟会忽然问她这些问题,毫无防备之际准备随口编些话搪塞过去,却发现已有大队人马发现他们。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拽了起来。

那人似欲将她揉进怀里,但又极力的克制,只是拉至身前。

长乐怀着惊诧抬头,正撞上顾渊幽谭般的双眸。

“可有受伤?”他用毫不掩饰紧张的语调相问,细细将她周身查看。

长乐却被他的目光震住,记忆中很少看到处变不惊的他露出这般慌张的神色。

她被他看的双颊发热,自他掌心抽回柔荑道:“我…下奴没事,我们遇到刺客了,九公主受伤了。”

说着,她让开来,将还歇在石头上的九公主示于他面前。

顾渊却仍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似乎过了一会儿才晃过神来,单膝跪地的向九公主行礼:“微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殿下降罪。”

长乐等人见状也连忙跟着跪下来,继而听见九公主道:“师父快快请起,这次多亏了师父的侍卫相救,回去之后,本宫必定向父皇请求嘉奖。”

“微臣不敢邀功。”顾渊说着,站起身来对随从吩咐道:“速速禀明皇上,仔细搜查刺客的尸首,查明他们的背后主使。

回到营地时,皇上早已得到了消息,带领众人在营地前焦急等到。

他们的人马一到,四处就高呼着“御医”,而后九公主便被众人围在了中间。

长乐正好趁着这个时机溜回了顾渊的帐内,灰溜溜的等着他回来唠叨责备。

顾渊想是被绊住,颇过了些时候才回来。

长乐则难得安稳的坐在帐篷里,见他回来,有些心虚的打招呼:“子皙回来了。”

他原本有一肚子的火,可看到她表面乖顺的样子却又不忍,于是带着些无奈的意味道:“你可知刚才多危险,若非有侍卫跟着…”

“说得正是,这次多亏了那个侍卫,务必要好生嘉奖于他。”见顾渊有开始数落之意,长乐故意岔开话题:“可查清楚了,刺客是何来历?”

“尚且不曾。”顾渊顺着她的话应道。

“这也难怪,那些刺客都藏了毒,打斗中见不敌就自都尽了,一个活口也没留。”长乐先是若有所思的喃喃,继而又面露不解:“这就奇怪了,九公主虽然受宠,可毕竟只是个公主,我看那些刺客穷凶极恶,分明是要取她性命的意思,这是为何?”

顾渊语调平淡道:“或许那些人的目的并非是公主。”

“并非是…”长乐下意识的喃喃,忽的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时九公主头上戴着翎羽冠,应是象征着皇子身份的。”

“这么看来,是有人以那冠帽上的蓝色翎羽为信实施刺杀,错把九公主当成了某位皇子。”长乐说着,连自己都惊诧于这个推论,可随即又陷入沉思。

她自小在这深宫之中长大,那些隐藏于黑暗之中的血腥与杀戮早已见惯,自然明白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暗流涌动。

看来无论是谁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这些都不会改变,不过是旧人落了幕,新人又粉墨登场,只是演出的仍旧是那些陈词滥调。

想到这里,她又禁不住唏嘘。

“是三皇子。”顾渊略显清寒的声音打断了长乐的思绪。

长乐蹙眉寻思片刻,继而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

虽说她如今住在顾渊府上,可对于宫中的事情却并非一无所知。

那三皇子和九公主同是茹贵妃所出,子凭母贵颇为受宠,九公主是女儿身也就罢了,那三皇子自然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打算趁着狩猎的机会拔出,却没有想到错认了九公主。

“三皇子的事情,自有刑部的人调查,况且茹贵妃得到消息之后必不会善罢甘休。”见长乐仍在沉吟之中,顾渊似安慰她一般到。

“正是。”长乐喃喃的应着,却忽然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灼人。

抬起头时才发现他幽潭般的双眸正将她深锁,即便什么都不说,这眸光已然让她感到心虚。

果然,顾渊朝她靠近了两步,忽然沉下声来,用让人莫名心慌语调道:“乐儿甚是会扯开话题,可是这件事还是得说清楚。”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只能整个人向后微倾,艰难的维持着。

他却并未停止,双臂绕过她身子两侧,撑在桌机上。

这样的动作使得两个人毫无间隙的相贴。

长乐已然是心如擂鼓,实在想不明白一惯清冷疏离的他,过去即便是她主动靠近也拼命躲避,怎么现在就忽然转了性子。

彼此的气息在不觉间交缠,就在她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的声音贴着耳际传来:“你从实招来,千方百计要往围场里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觉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长乐出于本能的躲避,却又被他擒住了皓腕。

腕子被捏得生疼,她忽然莫名觉得委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就是不想让你得逞,就是要破坏你和九公主的姻缘,让你做不成驸马!”

这话说出口,他们两人具是一惊。

长乐追悔莫及,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就这么把连自己都隐瞒着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正是尴尬之极,幸而营帐外传来动静将其打破。

“师父…”那声音带着试探从帐篷的门口处传来。

听到九公主的声音,长乐连忙藏到屏风后,放轻了动静生怕叫人发现。

虽然隔着屏风,可是顾渊和九公主的对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九公主又将对今日之事的感谢话语说了一遭,显然这只是她来找顾渊的一个由头。

话不过说了数句,她就表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皇兄他们都饮酒摔跤去了,师父怎么不去?”问着这话的同时,她的目光频频往顾渊身后的帐篷内瞥去。

顾渊则不动声色道:“臣向来不喜这些,就不去了。”

九公主朝着帐篷跟前挪了挪,绽出笑颜道:“弄得身上都是汗味和酒味儿,本宫也不喜欢,正好我到师父这里来坐坐,也好过一个人待着无趣。”

她说着,便欲往帐中去,怎料顾渊挡在帐篷前,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从来不曾遭受过拒绝的九公主露出诧然的神情,却见顾渊敛目行礼,端着恭敬道:“眼下天色已晚,此时到臣的帐内,只怕有损公主殿下之清誉,臣也担待不起。”

他态度虽然委婉,可话说得不容推拒。

九公主明显表现出失落,又抬眸往他身后瞥了瞥,似乎颇为不舍,但终究还是不曾勉强,转而道:“也罢,今日经历诸多事情,本宫也累了,便先回去歇息了。”

打发了九公主,顾渊转身回到帐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