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各一方,你还会为我画像吗?

六月二十三,是她十六岁的生辰。

“以后每年,我都给你画像。”

“我活到很老很老呢?”

“我还是为你画。”

“那时候我老了,就没这么好看了。”

“那时候无忧也老了。在无忧心里,长乐永远是最好看的。”

他没有忘,一生都不会忘记。

望着纸上栩栩如生的少女,南宫无忧的眼中除了依恋还有愤恨。恨她当日的背叛,她的决绝,还有他斩不断的思念。

伸出手,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撕去这张画。他不断的鼓励自己,可以得,我可以放下!

手无力得垂落,是不忍也是清醒的明白,撕去画像易撕掉心里的人难!

画上的苏长乐,冷冷看着他,没有笑容。

第 7 章

十六)婉转的歌声和着凄怨缠绵的曲调从一艘画舫中传出,胭脂湖上人人伤怀。

“相思催人老,相思使人愁,几番思量来,还是相思好。

长相思,乐相随,辗转红尘无烦忧。”

“砰”一声,上官寻欢将酒杯重重按在桌上,仆从侍女俱都变色。抚琴的少女停下手瞧着他,神色自若。

“你在挑战我的忍耐极限,苏长乐!”他妒恨的看着她,为她歌中的相思,为那一句“长乐无忧”。

“大人多心了。”纤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她悠悠望着外面碧蓝的湖水。

“出去,全都出去!”他的火气撒在无辜的下人身上,大家忙不迭的退出。

每次看到她落寞得凝视远方,或者听到这首传唱京城的《相思曲》,他就无法克制内心的嫉妒。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南宫无忧。

“你,就对我如此狠心?”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胸膛剧烈起伏气息粗重。

长乐倔强的望着他,“大人又没说不许长乐唱这首《相……”

“住嘴!”寻欢连名字都不想听到。他流连青楼眠花宿柳,唯一的禁忌就是不能听这首曲子。“整个长乐坊都在背地里嘲笑我,你好,你够狠。”

她站起身,戒备得看着他。眼前的男人,怒火燃烧着他的神经,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狠决的样子。她真的将他逼到绝境了?

他一把扯她入怀,捏住她精巧的下颌。“苏长乐,是你逼我的!”他恶狠狠的欺上红艳的嘴唇。撬开贝齿,灵活的舌尖长驱直入。

长乐死死瞪着这个轻薄她的男人。也遇到过客人动手动脚,但最多就是被摸了几下小手,这样的羞辱还是第一次碰到。她愤怒,她怨恨,但是在他调情的深吻下,她的呻吟情不自禁轻逸出口。

他心一颤,脑海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在这里要了她,让她在他的身下沉沦,彻彻底底遗忘南宫无忧。

就算只是片刻,我也希望那个时候你只想着我。火热的唇沿着她秀美的颈项而下,修长的手指灵巧得松开她的衣带。眼前长发散乱,星眸迷茫的少女,仿佛他梦中千百次拥抱过的女人。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身体像拉满的弓,紧绷得疼痛。就现在,趁她意乱情迷的时刻要了她!血液里的恶魔在叫嚣着。

上官寻欢艰难的转身,背对着长乐。“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去。”声音低哑,蕴含着无从释放的欲望。

她一惊,从方才的迷惘中完全清醒。红晕满面的收拾完衣裙,她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后背。“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她叹息,“寻欢,你忘了我吧。”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方才她整理衣裙时窸窸嗦嗦的响声让他血脉贲张,他极力克制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此刻听到她的话,他苦笑着道:“不管我抱多少女人,我都忘不了你。柔媚似水的外表,刚强的内心,还有你的聪慧灵秀,我输了。”他仰天长叹,承认自己爱上了这个已无心的女子。爱到不愿伤她,情愿自己受伤的地步。

“是我对不起你。”从开始,他就是她的猎物。上官寻欢,因为是天子近臣,所以她才盯上了他,为得只是有朝一日通过他替南宫世家洗脱冤屈。要他的爱,虽然是势所必然,但亲耳听到他认输,她的心头却只有怅然。

“原谅我,寻欢。”她低喃,“无忧,是我七岁就决定要爱一辈子的人。”

他一震,转身注视她,目光炯炯。“七岁,你懂得什么是爱?”

“我现在懂了。”她低声感叹,“但教妾心似明月,此生长伴君身侧。”语中深情不比他少,只不过不是为他。

“南宫无忧还是孩子,他很快就会忘记你。”他残忍得道出结局,“他不知道你为了他卖身青楼,当你是贪慕虚荣,恨你还来不及,还会对你念念不忘?”

苏长乐笑了,美丽的笑容里是对远方那个人坚定不移的信任。“不离不弃,这是我和他的誓言。九年了,这份感情早已深入灵魂,分离只会更加思念。”

他还能说什么?输了,这一次输得彻底。

游湖之后的一个月里,上官寻欢再没出现过。他大概想通了吧!长乐淡淡一笑,将目光投注在棋局之上。

“沈大人,你输了。”黑子落下,白子已无活路。

翰林院编修沈杰尴尬得笑笑,“姑娘棋艺精妙,在下甘拜下风。”

“沈大人何需自谦。长乐有一言相告,望大人勿怪罪。”她看着棋盘,唇边有淡若春风的微笑。

被这样的笑容迷了魂,醉了心。别说一言了,就算说上成百上千又如何。“姑娘尽管直言无妨。”

“大人是多情之人,连棋也多情,不露半分杀机。”她端起红儿奉上的香茶,“大人不忍见我困死处处留情,我却时时可置大人于死地。”她叹息,“棋局亦如人生之局。当断则断,大人三思。”

她能看得如此透彻?沈杰愕然,心下暗忖是否该和齐王府保持距离,可一想到齐王府中千娇百媚的四夫人,不由踟蹰。

“姑娘,上官大人来了。”红儿通报。

“沈某先告辞了。”今天轮休,而且这儿也非金銮宝殿,但沈杰一听到宰相大人到访,马上想到退避三舍,避开这位天子眼前的红人。

“大人走好,长乐不送了。”目送沈杰从边门离开后,长乐转头看着来人。

一月不见,他明显憔悴了一些。忧郁的模样,已不是往日大家熟悉的寻欢浪子。

“大人,别来无恙?”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一点关心。

他笑了笑,为她的微末关心。“今日上朝,我向皇上辞官,皇上已准奏了。所以,别再叫我大人。”

长乐一怔。“做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辞官?”

上官寻欢不答,走到瑶琴前。“长乐,今天我想听你的《相思曲》。”

她怔愣,“你不是不爱听吗?”

俊秀的脸上,泛起一个清朗的笑容。“我想听。”

她不再坚持,走到琴案后坐下。调素弦,起宫商,低吟婉转流泻而出,一室凄清。

“南宫无忧在江南广发英雄帖,招募天下有识之士欲重振家业。”他看着她眼中的喜悦,心头刺痛。你还是只在意他!

“你的目的地是?”她隐隐猜到,却难以置信。

“冷家堡。”果然,他的答案和她想得完全一样。

编贝般的牙齿咬住红唇,长乐抬头直视寻欢。“我没要求你这么做。”

“是我自愿。”托起她的下巴,他贪看她绝色的容颜,“你无心,不会在乎身边任何人。只有帮南宫无忧重新得到一切,你才会记住我。”

眼泪滑下如玉脸颊,“这眼泪,是为你流的。”她终究,还是有心的。“寻欢……”

“叫我慕羽。”他低头,温柔的吻去她的泪。“上官寻欢已经为你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重生的楼慕羽。”

她还记得南宫平曾经说过,上官寻欢的本名就是楼慕羽。四年前听说他的时候,她做梦都不曾设想会和他有所牵扯。面对这个男人的深情,她只能说抱歉了。

“我顺便替你看着他,不让他变心。”楼慕羽放开怀中佳人,忽然说道。

长乐破涕为笑,举起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无忧不会变心的。”她嘟起嘴为心爱的人辩解,模样娇憨。

“这样比较像十六岁的样子。”仗着比她大了七岁,他板起脸教训她。“别总是想着翻手为云覆手雨,当心有一天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黯然神伤,欢乐的神情消失无踪。“在长乐坊,我不这么做,怎么立足?”

慕羽叹气了,“我走了以后,那些平日冲我面子对你手下留情的家伙,势必想尽办法要做你的入幕之宾,你要小心。”

她早已了然。若非有宰相大人这把保护伞,她所面对的又岂止摸摸小手这么简单。“谢谢你,慕羽。”

他再用力抱抱她,在她耳边轻轻道:“终有一天,我会帮南宫无忧重新回来。”然后他放手,潇洒离去。

她送他离开。楼慕羽,大老爷说过你是人才,那就用你的才华为南宫世家做点事吧。漂亮的眼睛中有着算计的光芒。

他走了,而她要面对一群虎视眈眈的男人。长乐拧眉,该是再钓条大鱼的时候了。

只是那个人,也许还远在天边。

十七)这几天龙耀天很郁闷。上官寻欢说走就走,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等到再派人去挽留他时,宰相府邸已经人去楼空。

他一个人留在京里,皇位虽好却了无乐趣。还不如当太子时,身边有两个好兄弟,一起演戏欺骗众人,然后在背地里算计敌人来得刺激。

“唉。”他叹气,连回音都是孤单的。

“皇上有什么事郁郁寡欢啊?”宫门处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耀天抬头,喜形于色。

“小子,你舍得回来了!”站在门口的正是他的亲弟弟——秦王龙耀扬。

耀扬踏进宫殿,跪下。“臣弟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耀天忙从龙椅上下来,拉起弟弟。“让朕看看,好像壮实了点,也黑了些。”

如果说此前他还是一个少年,那么数月的磨砺将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那个少年,只是冷漠无情;而这个男人,更加危险冷酷。

“朕收到呼延将军的快报,说你险些伤在一个女刺客手中。可有此事?”对这个弟弟,龙耀天从小就是疼爱有加。

耀扬嘴角一扯,拉开一个邪魅的笑容。“呼延老头就是多事。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皇上面前嘛。”那个白痴女人,竟然想趁交欢之际行刺,也不想想他是谁。龙耀扬从来不会被一个女人迷得丧失警惕,再激烈的性爱都不可能让他完全沉沦。

“你每次都是这样。耀扬,你要替母后想想。”耀天不满。早就说过让他太太平平在京里,偏要到边关去。看看,不就差点出事!“为了母后,你给朕老老实实呆在秦王府里,哪里都不准去!听到没有,这是圣旨!”

“老大,你是不是因为上官寻欢也丢下你自己去玩了,所以心理不平衡啊?”他回京途中已经听说这件事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龙耀天打死都不会承认,他觉得做皇帝很无聊。

耀扬只是笑笑,“臣弟告退,回秦王府闭门思过去。”说罢就欲离开。

“臭小子,你给朕站住。今天不罚你陪朕痛饮三百杯,你休想离开皇宫。”耀天拉住他,“来人,摆酒设宴。朕给秦王接风洗尘。”

第 8 章

十八)纤纤玉手执一颗紫晶葡萄,优雅得去皮,送入樱桃小口,然后吐核。简简单单一个吃葡萄的动作,苏长乐也能做的风情万种,看得一众姐妹是心服口服。

初七,是长乐和姐妹聚会的日子。不管你是王孙公子还是豪门巨富,一律请吃闭门羹。敢这么做的,也只有长乐坊中最红的女子了。

得天独厚的美貌,玲珑剔透的心思,她受尽追捧艳名远播。多少男人拜倒裙下,多少男人想博她一笑,而她只是噙着淡淡的笑冷眼旁观。只这一份无动于衷就够世间男子朝暮思之,谁都想折下这朵高高在上绝色的花,让她只为自己一人绽放。

“长乐妹妹,这对紫玉镯子价值巨万,是哪位公子这么大手面?”每次来,她的首饰匣子都是大家必定要看的,都想看看里面又添了什么珠宝。

“紫玉镯子?”她喝口茶润润喉,“忘了。”她不太关心这些珠宝到底价值如何,只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戴上一两件。

“做花魁真是好命。”怡红院的如意感叹。

“长乐啊,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从良?”年纪大点的凤凰考虑的很实际。“花无百日红,趁着现在有这么多机会,赶紧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

“找这些来逛窑子的男人吗?”长乐摇头,秀美的脸上是看透后的冷然。“买回去不过做个小妾,上面不定有多少夫人压着。色衰爱驰,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那妹妹的意思是?”群玉楼的春喜插嘴道。

“长乐选择漂泊江湖,只求一生无忧。”无忧,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感情,只是无人察觉。

“若无有情郎相伴,天地再大也不过是寂寞二字。”春喜叹息。

“好了啦,你心心念念的秦王殿下听说已经回京了。”如意取笑道,“这下天地之间就只有春喜二字了。”

“去去去,谁心心念念了?”被说中心事,春喜红晕满面,“殿下仅仅是从马蹄下救了我一命罢了。他怎会对我有意?”

“秦王殿下也曾来长乐坊?”长乐有点惊讶。她当选花魁之前,龙耀扬已去了边关,因此从未听说。

“殿下和上官大人是常客。不过向来只和十二花神结交,我们只能远远看看而已。”凤凰叹口气,同在风尘也是有差别的。

“妹妹贵为花魁,一定有机会见到殿下。”春喜的口气中有着一点酸味。

“见到了又怎样?还不都一样是男人。”长乐嗤之以鼻。在她眼中,世上男子除了南宫无忧,其余的只是可以利用的人而已。

她的情,她的心都在远方那人身上。

江南冷家堡。

南宫无忧皱眉看完手中的信,“来人,去请楼总管。”他吩咐下人。

楼慕羽到达冷家堡后,立刻就帮着无忧谈下几笔生意,一跃成为南宫无忧最得力的助手。他们联手,誓要将南宫世家的商号开遍全国。

“什么事,无忧?”每次看到他,楼慕羽心中总是五味杂陈。南宫无忧是情敌,他理应憎恨的人。有他在的一天,苏长乐永远看不到别人。可是他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领袖气质,让慕羽难以拒绝。

他让人相信,只要跟着他,就一定会成功。虽然他只有十岁,哦不,十一岁了。

“玉绣楼的王九姑暴毙,我们那批货她们出不了。信上说,愿意赔付双倍定金。”

“我们怎么向那十三家商铺交待?毁约的话,可是要赔双倍定金的。”

无忧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朗朗晴空。“如果用神针尉十三娘的绣品来代替呢?难道也算毁约?”他回头,淡淡问道。

“神绣楼的绣品向来只供应王公贵族,而且尉十三娘自己负责经销,我们很难插手。”

“尉十三娘当初开绣坊的钱就是问南宫家借的。”无忧交给他一本账簿,“当初爹爹给我看过一本账簿,记下各处借的账。这笔人情,想必他们是愿意还的。”无忧胸有成竹。

教楼慕羽吃惊的是,他竟然有如此强的记忆力。看来南宫无忧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啊。“既然这样,我们得赶紧去趟京城。”

“是你去,不是我们。”无忧转过头,声音有点闷。

“为什么?你是南宫世家的后人,要卖面子也是卖给你。”

“时间还没到,我不能回去。”他咬牙,心很痛。苏长乐有她的骄傲,所以沦落风尘也不愿找他;他也有自己的骄傲,言犹在耳,没到功成名就的那天,他无颜去见长乐。

慕羽一愣,立刻联想到长乐。这个少年,每次提到京城的时候,总会有瞬间的恍惚。他也是在意她的吧?因为在意,所以才不能原谅。想和盘托出长乐栖身青楼的秘密,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对不起,长乐!无忧知道真相后一定会不顾一切来找你,我没有办法不在意。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在一起,可是这个时刻我希望越晚越好。

十九)“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

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轻歌慢吟在绝代美人的樱桃小口中一转,诗意更是销魂。苏长乐合上诗集,在躺椅上舒展了一下腰肢,姿态撩人。

难得有如此清静的午后。不用陪酒唱曲,不用手谈,不用吟诗作画,慵懒得躺在秋日的阳光下,像这个年龄的大多数少女一样思念着自己的情郎。

无忧,别让我等太久!长乐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