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就在这时,塔外有人火急火燎朝里头道:“方丈!大、大事不妙了!”

那五位高僧乍然听到外头的动静,各自皱起眉头,但都没有停下周身内功运转,坐在当中的高僧开了口:“出什么事了?”

外头的人慌乱道:“穹楼……穹楼的那几个东夏的掌门人……跑、跑了!”

方丈倏地睁开眼,其余人闻言都大惊失色,方丈双手掌心朝空旋了一小周圈,以收势之态双手合十,身后的几位高僧一个接着一个的收回双掌,方丈对外头的人道:“云慧!你进来说话。”

门外的人得到许可,这才推门而入,长陵定睛一看,正是领他们入寺的那个云慧和尚,他一进门就先跪地请罪,方丈站起身来急问:“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人都逃走了?”

“还、还没有……”云慧仓皇道:“静心师叔及时察觉,已通知师兄弟们前去拦行了……只不过,那几个掌门人武功高强,我们人虽多,恐怕……”

那坐在最末也是最矮的高僧忍不住道:“他们不都中了软骨散么?”

“我也不知道,今夜子时我还去穹楼看过,他们分明都被锁在铁骷髅里,不知是怎么逃了出来……”

另一个高僧不可置信:“你是说,铁骷髅都给解开了?”

云慧忙不迭点头。

方丈转头对身侧两位高僧道:“圆空师弟、圆觉师弟,你们先去看看,绝不能让那八派掌门离开本寺。”

叶麒望着圆空圆觉离去的身影,心下暗付:“原来这四人就是圆空、圆觉、圆湛还有圆贤,想不到今日我夜探大乘塔,不仅撞见了大昭寺的四大长老,连圆海方丈也凑齐了,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

这时,只听圆海问云慧道:“你说你去看过穹楼?”

云慧连忙答道:“回方丈的话,今夜八公主突然造访,说要去见一见那八派掌门……”

“慢着,”圆海打断云慧的话,“什么八公主?”

叶麒心虚的缩回脑袋,与长陵交换了一下眼神——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果真,圆海听完了云慧一番陈述,当即怒道:“你糊涂!公主金枝玉叶之身,出门怎么可能只带着一个天魄随行?何况王爷昨日刚派人传书,说不日便会亲自前来,既是如此,九公主何不与王爷同行?”

云慧傻了眼,“那……那他们……”

圆贤沉声道:“此二者应是顶冒公主之名前来救这八派掌门的……只不过,就算他们能解软骨散,又是如何破开铁骷髅的呢……那铁骷髅连我们都没有钥匙的啊。”

云慧已吓得不知所措,圆海又问:“那八派掌门逃脱时,身侧可跟着那两人?”

“没有啊……我、我没看到他们……”云慧颤道:“守门的两个师弟也都说没有人出入过的……”

圆湛看向圆海,“方丈,这般看来,他们还藏在寺内。”

圆海眸光一闪,往前走出一步:“这两人既能解开铁骷髅,绝不是泛泛之辈,不能让他们逃脱。”

长陵用“你果然是属乌鸦星”的眼神瞥了叶麒一眼。

叶麒:“……”

此时此刻,他们口中热议的那两个“不是泛泛之辈”正蹲在距离他们不到五丈的角落,默默无言的旁听,长陵琢磨着照这个趋势谈下去,离暴露行迹也就不远了,她心中还惦着要去地牢确认一眼,于是转头看向叶麒。

叶麒半蹲在地,一手支着颌,眼珠子咕噜乱转的不知在想什么。

长陵暗暗叹了一口气——她真是糊涂了,这节骨眼连她都想不出上好良策,怎么能够指望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呢?

长陵正准备先撤离,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径,却被叶麒一把握住,他的眼底带起一丝笑意,冲她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我有办法。”

第二十四章 :天魂

月儿挣出密云的笼罩,悄然冒出一个小角,天际间是一片墨黑森然,远不见晨曦何至。

大昭寺内供奉的佛仍在沉睡,寺内的僧却闹腾了起来。

恰是三更。

大乘塔内,隐约能听到外头不远处两方人马打斗的动静,圆湛与圆贤两位长老早已按讷不住了,圆贤道:“方丈师兄!莫管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派人去查就是,当务之急,那几个掌门若真恢复功力,我们还需及时助阵!”

“是啊,要是去晚了让他们逃脱,殿下必定怪罪……”

“那些人一时半会逃不出寺内,”圆海好似想到了什么,神色狐疑的扫了殿中一圈,“但是这次殿下真正的目的……”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整座大塔应声晃了三晃。

殿中几人徒然一激灵,紧接着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的那股火油味,圆湛与圆贤交换了一下眼神,错愕道:“莫非——”

圆海身形一闪,当即往阶梯奔去,圆湛圆贤和云慧也紧随其后,大昭寺的和尚脚下轻功了得,不过眨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殿堂之中——于是,成功的与纵火犯擦身而过。

殿中央那尊卢舍那佛的脑仁后,有两人一动不动的趴在上边,高耸的耳廓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几乎要与佛像融为一体……不用猜便知是谁。

事实上,叶麒在说完“我有办法”之后就发足狂奔,长陵虽不明就里,但还是跟了上去,快到顶层阁楼时方见他慢下身来,从衣兜里掏出火折子。

长陵瞬间心领神会——这家伙是打算点燃顶楼的火油,趁机引开圆海等人。

这虽说算是个办法,可他们现下手中没有能够导火的引线,如若不能在爆炸后及时撤回去,不要说掩人耳目,反而还有可能被那几个和尚抓个现行。

叶麒压低声道:“我把火折子丢到书柜上,火烧到烛台会需要一点时间,到时我们返回去躲到佛像后,只要动作够快,应该不会被察觉。”

“这么黑,你有把握扔的准?”

说时迟,叶麒将系在身上的无量鞭一拔而出,长手一挥,鞭头如长蛇吐信般飞射而去,与此同时,火折子从他的左手弹出,恰如其分的穿过鞭子破开的窗柩,正正好落在屋内的书柜上。

火苗“噗”的一声窜起,叶麒长鞭迅捷一收,捎带长陵往阶梯下一跳,“走!”

于是,待整个书阁的火油都被点着了,火光蔓延出走廊时,他二人已借着烛台的爆破之声神不知鬼不觉的飞身跃起,搭上了佛祖的耳根。

任谁也想不到,那两个小毛贼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在大昭寺方丈的眼皮子底下妄为,藏身于每日顶礼参拜的佛祖身后。

叶麒整个人埋在巨大的耳缝后,双手指节撑的发白,他憋足了气强挺了片刻,生怕一个松懈摔了下去,那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跟着,他一扭头,发现长陵一只手没撑住,猝不及防的从佛头上跌下。

叶麒一惊,不假思索掠身而下,无量鞭环上长陵的腰,他猛地一收,将她一把拥入自己的怀中,两人在半空中旋了小半圈,稳稳当当的落了下去。

谁知长陵脚尖刚一触地,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叶麒没料到还有这种状况,一紧张,舌尖打了了磕,“你……你这是怎么了?”

长陵的胸腔被一股气压的生疼,视线倏忽间模糊了一下。

今夜她以轻功直闯大乘塔,本是擅自动用了内力,初时只觉得丹田之气紊乱,尚未来得及深想,直到方才再度施为,气血一时翻涌,直蹿的喉头出血。

好在只是用了些许轻功,没到真气逆流的境地,长陵深吸了一口气,轻飘飘道:“没什么,我偶尔紧张会吐点血,习惯就好。”

叶麒:“……”

她一抬袖,将嘴角的血抹了,大步往前:“别磨蹭,那几个和尚马上就来。”

这一提醒,叶麒也顾不上计较“紧张会吐血这种习惯是怎么养成的”,两人一先一后,径直往地窖方向奔去。

一跨入地道口,叶麒与长陵都不由一怔。尽管走道狭窄,但一眼看去,壁灯都是点着的,通道深不见底,不知下头是副什么光景。叶麒在腰间胡乱的摸了几下没摸着,好容易搭准刀柄,抽出勾魄刀往后一送,“我先下去,若看到人,我会救他上来,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速速离开便是。”

长陵刚握住刀柄,叶麒二话不说,大步流星的朝下头奔去,一眨眼就蹿没影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勾魄刀,一时无言以对。以前她纵横江湖,危难之际从来都是她把兵器留给战友,何曾需要他人操心她的安危——但今时不同往日,她随便跳两下都能吐血,手中要是再没个兵器,别说对付外头的几个秃驴,就算真遇到付流景,也不一定能够杀的成。

所以她没有推辞这把勾魄刀。

但她分明听到他说要救付流景……长陵忽然清晰的意识到,她与叶麒的结伴同行之谊多抵也就到此为止了。

长陵眼神冷了几分,她摩挲着勾魄刀柄,一步一步迈入地窖之中。

地窖内尽是一股湿漉漉的潮气,不知哪来的微风,吹的烛光忽明忽灭。

长陵环顾了一圈,这地窖被铁栅栏隔为一间一间的地室,门上上了重锁,果然是个拘人之所——只是放眼望去,每个囚室都是空的,除了甬道的尽头。

她视线一扫,看到叶麒在为尽头的那间囚室解锁。

叶麒的开锁功夫并不利索,铁针掏入锁眼好几下都没弄开,他越是心急手抖的越厉害,这会儿倒有些记挂那把削铁如泥的勾魄刀了。

囚室内没有点灯,只有一桌一椅还有尚算得上是床的榻子,床上的人背身而卧,听到门外锁链“铛啷啷”的动静,惊坐而起,仿佛迟钝了一瞬,转过身来。

恰是此时,锁头被撬开,叶麒眉色一喜,迫不及待的推开铁门,与囚中人打了个照面。

叶麒歪了一下头,有些不大确定的分辨道:“付、付公子?”

“你是谁?”

沙哑的嗓音令长陵情不自禁的慢下了脚步,她想了一想,从衣兜里掏出丝帕蒙上脸,心脏控制不住的咚咚直跳。

与世长隔十一年,犹如数日之别。

于长陵而言,泰兴城的火未灭,越家军的血未干,付流景三个字更像是一根嵌入心头的刺,每每触及,总会牵起一阵不寒而栗。

有许多的事本就想不通,比如付流景为什么会失踪,比如中原的掌门人为什么会为了救他不远千里而至……然而,所有的未解之谜都在得知他行踪后被她放在一旁了。

她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直到听到这句“你是谁”。

下一刻,长陵顿足于牢门前,眼神越过叶麒落在了囚中人的身上。

那人一身衣着褴褛,头发蓬乱,两腮虬髯连鬓,显然关押在此有一段时日了,换作是旁人,被糟蹋成这副德行哪还能看得出本来的面貌。

何况是个在武林中消失了近乎十年的人。

但是付流景……

十五岁,在茂竹林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忍不住想,真是个风姿奇秀的美男子。

那是一张不论被如何摧残,但凡见过,就难以忘怀的面容。

长陵深藏许久的腾腾杀气,没留神,一点一点的溢了出来。

这时,忽听叶麒道:“付公子,你可还记得十一年前在伏龙河遇到的那个人么?”

伏龙河?

长陵想起当年她被付流景一掌打入瀑布之下,那条河域,正是伏龙河。

“是你。”付流景审视了叶麒一眼,“想不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付公子,你既然未死,那她呢?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