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宴旸请登台,三号应昀请准备——”

符宴旸丧着一张“我已经蔫了”的脸,耷着肩就要走向比试台上“慷慨就义”。

“你等一下。”长陵上前叫住,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符宴旸一听,眼睛亮了亮,“这……可行么?”

“符宴旸——请上台——”

台前又一次催促,长陵挑了挑眉,示意符宴旸快去。

符宴旸深吸一口气,拔起剑,一步步踏到了台上。

墨川彬彬有礼的伸出手,“符公子,请先。”

第五十二章 :牵偶

符宴旸右手一翻, 身形斜纵, 一招灵动地剑招便向前袭去, 墨川一看这华而不实的招数便生出两分轻蔑, 右掌掀起, 便向他腋下探去,带着速战速决的狠劲。

熟料符宴旸身子倏忽往下一挪,手中沛沛洋洋就上一刺,不仅堪堪避开了墨川的一击, 剑身还险而又险的探到了对方的衣襟,不等墨川反应过来, 符宴旸直身而起, 第二招已抢步而出——

众人皆是一惊, 这剑招乍一看去虚的像在唱戏, 但在墨川扎实厚重的拳脚前居然打出了一种轻松之意, 只看他身形东闪西移,上下交鸣,宛若飞鹤盘绕、忽起忽落,叫人一时摸不着北。

符宴旸顺势而发,一招“平沙落雁”引剑而出, 墨川虽然从未见过这奇怪的剑招,却丝毫不避,他向前侧挪一步,左手一掌劈向符宴旸腰际,右手食指、中指叉开往前一伸, 一把夹住了剑尾——符宴旸腰间中了一掌,连连倒退,险些没把持住剑。

三招。

这位二师兄果然没有善待武林后辈的意识,才第三招就开始下重手。

长陵这时已默不作声的绕到了侧后方,双手抱在胸前,左手比了个一,右手比了个四。

符宴旸余光一瞥,这回他的动作比之前慢了小半拍,宛如小溪流淌,锐气全无,然而墨川长拳挥来,剑锋悄然一转,忽浩荡如飞瀑,逼得墨川一退,愣是又混过了一招。

台下的人一诧,不仅是方烛伊,连一直兴致缺缺的王珣也不禁把身子往前一倾,似乎都对符宴旸这套剑法生出了一点兴趣。

符宴旸表面轻松无比,心中却在默数自己过了几招,一双眼睛既要盯着防止被揪住小辫子,还要分神去看长陵变幻的手势——

孤鹤剑法只有五招,每一招分为五个节点,他耍得虽溜,但具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招数,却毫无概念。

“你上去之后,留心我的手势,左手为大招,右手为小节,不用刻意防御自己的周身要害,清城院断不敢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

果不其然,这个墨川看去暴力蛮横,真要把喉口心脾这种关键部位摆到跟前,又强行止住,正是这一个又一个刹那,孤鹤剑法才能将他那一套迅猛的攻击缚在当中——此时台上的符宴旸如同一只狡诈的木偶,牵线者站在十数丈之处,冷静的操纵场上局势。

五招、六招……

墨川越打越窝火,好几次他找着机会想把符宴旸踹出局中,又被那套飘忽不定的剑招逼得不得不回护,他心里就纳了闷了——这浑小子不论是上身还是下盘都虚的一塌糊涂,所使的剑法也谈不上有多么高明,怎么自己会被逼到这个份上,浑身力道无处施展呢?

就仿佛……对招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更为高深莫测的高手——不声不响的在看不到的地方画地为牢。

到了第七招的时候,墨川终于忍无可忍,发狠的程度从“不打残就好”上升到了“不打死就好,”长陵不由往前跨出一步,眼神紧紧盯着场上,双手飞快的变化指尖——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冷不丁地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摁住了她的肩头。

长陵心头一跳,一转头,看那人冲自己和善一笑,“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其他人都在那儿呢。”

正是刚才那个看上去好像睡着的老头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到的身后,居然没听到脚步声。

“那边阴凉,我想在这儿晒晒太阳。”

只差三招,长陵顾不上会不会被察觉,她回过身瞄了一眼台上战局,正要再次出手,却被老头儿挡住了视线,嘿嘿笑了两声,“这位置站站无妨,一直站下去,怕是不妥吧。”

长陵斜睨了他一眼。

这话外之意是说: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两眼一抹黑随你们作弊,没门儿!

也就是这么两三句话的功夫,场上的符宴旸已经乱了阵脚,没了提示的孤鹤剑真成了一只难鸣的孤鹤,撞上墨川这头被逼出真火的野鹰,一个刹那就被逼到了绝处。

墨川出手之快,落手之重,哪是他能招架的住的?眼看长陵帮不上忙,符宴旸只得改变策略,满台子的抱头鼠窜,溜之大吉——

所有人傻眼了,见过扮猪吃老虎的,没见过老虎变成猪的,前一刻还“大有看头”的符二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耍起了无赖,就连冰山美人方烛伊也不觉开口道:“符宴旸,你在搞什么鬼!”

话音方落,长剑脱手向空中飞去,符宴旸被一脚踹下了比试台,滚出了一身尘土。

台旁拿笔记录的院生朗声道:“九招——”

符宴旸:“……”

就差一招。

身为“临时佛脚”的长陵略表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上天注定要谁白折腾,就绝不会网开一面,给了希望,纯粹逗着玩罢了。

可能经过方才那一轮跌宕起伏的比试,墨川不敢再小觑这一帮年轻的试子,接下来几场几乎卯足了劲儿,是以,本来以为只是来走过场的公子哥儿们个个都被揍的嗷嗷直叫,难得有一两个勉强过关的也都逃不过鼻青脸肿的狼狈下场。

老头儿大概也觉得有些太过,中场歇息的时候,他找来墨川隐晦提醒道:“咱们院内的士院生原本就人才凋零,身为主考,首要的任务便是为朝廷挑选可造之材,至于规则,不必时时苛守。”

墨川点点头,十分理解并明白道:“老师说得对,墨川一定竭尽全力,将那些滥竽充数的人统统踢出清城院。”

“……”

结果,经过点拨后的二师兄武力全开,成功的在士院生的比试台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个人武功秀。

负责登记考核结果的院生看着满页纸的红圈,不由咳嗽了几声:“男试子过关人数,共计六名——”

四十进六,可以说是非常惨烈了。

围观了一上午挨打姿势的女试子们都在暗暗庆幸自己的主考是王大公子。

谁曾想,等到墨川气喘吁吁的走下台时,看到王珣淡定的站起身,从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根铁铸的长、枪。

墨川用袖子擦了一把热汗,不解道:“大师兄,你拿枪干嘛?”

王珣默默将视线往前一扫,理所当然道:“以防遇上有恃无恐的,不如携带武器,让她们知道自撞枪口的恕不负责。”

尚未来得及开口相劝的老头儿被这句话崴了一个踉跄。

如果说,上半场主考官不放水因而生生考成了受刑场,那么下半场带兵器的这位大师兄……简直可以说是把比试台当成了钓鱼台。

有正耍着前把式的,被一枪指喉;有罗袖挥起欲要一展凤武九天的,被一枪指喉;还有跟陀螺似的满场乱转那种姑娘,王珣多一个步骤——绊倒她,然后一枪指喉。

此刻的王主考与开云楼那个“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王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眼瞅着一个个刚上台就下台的姑娘们,因淘汰而聚众批、斗的男试子总算安静了下来。

……要说狠,贵院院生果然是论资排辈的。

王珣不带歇的连打十二场,除了以二十六招过关的方烛伊之外,其余十一个女试子没有一个能在他手上过上五招。

十二进一……比男试子的比试结果更为凄凉。

在场众人默默听着东区传来的比斗之声,不约而同的想:爹啊,也不知道我现在改报江湖院生的入试还来不来得及。

比到了这个份上,负责点名的都兴致缺缺,有气无力道:“荆……荆长亭,请上场。”

没人回应。

“荆长亭!”

众人不由左顾右盼——该不会是直接吓跑了吧?

符宴旸抑郁了大半天,听到喊声抬起头来,满场子溜了一眼,发现当事者居然靠在树边……睡着了。

“南、亭姐!快醒醒醒醒……”

长陵揉了揉眼,轻轻的“啊”了一声,“轮到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睡着呢?”

“喔,你输了之后,我去问了一下号,听说我排在最后一个,想来还要等上许久,就过来稍微躺一躺。”

“……”

长陵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起身往前走去,台边负责的人不耐烦的喊着:“谁是荆长亭?再不出来就……”

“我是。”

长陵漫不经心的抬了一下手,径直走上比试台,见王珣手中握着一柄枪,颇感意外的眨了眨眼。

王珣看她空着手,“你的武器呢?”

“我?”长陵仍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我不用。就这么来吧。”

王珣对上了她的目光,无端愣住,却没有因此放下武器,反而将长、枪一抬,平平道:“那就开始吧。”

众人瞠目结舌,这位美人打哪儿来的?

胆子也忒肥了吧,居然敢徒手单挑拎枪的王大师兄?!

然而不待他们表达惊诧之意,更为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手持长、枪的王师兄居然抢先一步,直攻而上——也太太太不要脸了吧。

王珣使出第一枪的时候,长陵就已经有些意外——这枪法有虚有实、有速有锐、冰冷之中又带着三分黏意,印象里曾经风靡一时的天下第一枪好像就是这种套路……叫什么来着?

“喔?惊鸿枪。”

王珣看长陵一下道出枪名,“姑娘年纪轻轻,见识倒是广博……”

他挽出三个枪花,洒然刺来,看似不带杀气,飘忽之中迅疾精准,看得众人眼晕目眩,方烛伊徒然站直了,心中暗惊:方才他对我使的枪力,怕还不到此刻的五成,她有什么本事,值得他一开始就如临大敌?

一个恍惚间,忽听有人惊呼一声,“你看那姑娘!”

方烛伊抬眼一看,竟见长陵侧转了一个跨步,徒手握住了枪柄前端,借着惊鸿枪悬空而上,仿如一只蹿出海面的飞鱼,顺势翻飞,倒跃到了王珣的身后。然而王珣的长、枪并没有慢一步,“呼”一声已甩向长陵腰际,又落了一空,她足尖一点枪头,再次借力落到了另外一个方向——如此,又算过了一招。

王珣眉头一蹙,当日在开云楼虽然没有看清她的身手,但须臾之际就化解了凌绝拳,直觉告诉他这位女子绝不可小觑,所以他一出手就不曾留手。

可是……这位姑娘打从一上场就这样左闪右避,一次主动的进攻都没有是什么情况?她不会打算就这么靠“避”来完成一整局比试吧?

王珣没有猜错,在长陵看来,既然这场比试的规则是过十招,那么她只要躲过十招就好,何必还要动真格呢?

这位王大公子不论是武功的根基还是悟性,都可以说是同龄人中的上上层了,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武林的佼佼者,她又何必在这样一场无足轻重的比试中损了人年轻人的心志?

至于假输什么的……这惊鸿枪的威力不弱,真要给挨上一枪,那滋味想来也不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