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来浑水摸鱼的小侯爷在受了集体院生恭恭敬敬的一拜后,心头骤然发虚了起来。

散会之后,长陵头也不回直接出了大厅,叶麒刚想要追上,就硬被莫道云他们拉着去参观清城院,一时绊住脚脱不开身。

沉浸在喜悦中的符二少看到长陵飞也似的扭头离开,本能的跟了上去,稍微走到开阔地方的时候,问道:“亭姐,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见小侯爷么?怎么小侯爷来了,你又跑了呢?”

长陵堪堪顿住步伐,转头看向符宴旸:“贺侯之前和清城院是什么关系?”

符宴旸“呃”了一声,“没听说。”

“那他为何会到清城院里做院士?”

“我哪知道啊。”符宴旸眨了眨眼,“我都不知道亭姐你为什么要来。不过嘛……小侯爷这个人,不论他在做的事情多么的荒唐离谱,但是最后一定都能成事。”

长陵奇怪的看向符宴旸,“为什么这么说?”

“看在您是我师父的份上,我偷偷和你说……”符宴旸凑到长陵跟前,悄声道:“以前我大哥就是因为觉得小侯爷做事不着调,狠狠栽过一大跟头……”

还没说完,一个身影突然蹿到跟前,符宴旸生生截住了话头,一抬眼看到一个麻花辫少女兴奋指着长陵笑道:“姐姐!是你啊!”

长陵愣了一下,这不是之前卖艺举缸的那个……

“你是周……”

“周沁,我叫周沁。真没有想到,姐姐也来考清城院?欸?我今天在考场上怎么都没有看到你呢?”

“我们是士院生,”符宴旸替长陵回答了,“你是谁,你和我亭姐很熟么?”

“不熟不熟,我从前是江湖卖艺的,遇上小毛贼抢我的银子,是这个姐姐帮我讨要回来的。”

符宴旸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嫌弃:“怎么江湖卖艺的都能进得了我们清城院……”

周沁挠挠头,“我……笨得很,最初没有过关,后来走了狗屎运,我前一名的那人受了重伤,为了凑数才把我算进来的,所以我现在也只是个临时院生……”

同走狗屎运的临时院生:“……”

长陵见两人聊起天来,想径直绕过,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你之前给我的那个布囊……”

“嗯?”

“你说是一个老先生给你的。你可记得,那个老先生什么模样?”

“一个出家的老僧人,什么模样……我也说不来,就是一个特别慈祥的老爷爷,笑起来脸上两边会有那种很可爱的小洞洞……”

是师父。

长陵心头一震,“你是在何时,在何处碰上他的?”

“就是我老家临安,半年之前的事。”

半年……如果只有半年的话,说不定师父还在中原。

长陵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若是能找到师父,身上被禁锢的那另外半数内力或就有望解封,“你可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

“我……”周沁略略犹豫了一下,忙笑着摇摇头,“不太清楚……姐姐认识那老先生?”

“以前……受过他的恩惠。”看符宴旸伸长耳朵听,长陵没有多说,只道:“没什么,随口一问。”

周沁点点头,看他们走远了,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出了清城院,长陵在街头吃了个肉馅包简单对付了一下,天刚沉下,又折返回到院内。

开学这一夜,金陵城的士院生都各回各家,其他院生忙着在新分配的寝舍打滚,而院士及其他助教的当职之所——三清堂,一个个也开始散了值。

她在堂后的老柏树上等了半许,最后一人将大门落了锁,这才不紧不慢的混入堂内。

莫道云的那间不难找,长陵捧着盏小油灯一路朝最里头走去,门一推开,但见墙上挂着一幅提字:莫道东南制胜,谁云西北无人,长陵迅速跨入,安上门,在屋内晃悠了起来。

虽然做好了什么有用的都找不到的准备……当她搜罗了一大圈,真的什么都没有找到时,心中还是不免涌起一阵失望。

果然……想要求证一些真相,还得面对面,问本人才行。

正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自走廊外头传进。

步伐快而沉稳,既不像个老头儿,也不像是年轻人。

长陵瞳孔倏地一收——是莫道云。

长陵将油灯一熄,立即踱到窗边,手搭上框刚推开一个缝,又停了下来。

她心里暗暗道:不正好是一个能够面对面良机么?

无需透露自己的身份。

当年的事……只要以越家故人之后的身份询问几句她所知道的细节,看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

若是真话,再详询不迟,若是鬼话……那不妨让他立地成鬼。

就在脚步声临近屋前之时,忽然间从窗外伸进了一只手,一把握住她的臂弯,带着厚厚的力度,将她一把拽出屋外。

那只手出现的时候,长陵几乎是下意识一掌往回劈去,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咳,长陵生生止住动作,一个愣神下,由着那人将自己拥入怀中跌在青青草坪上。

长陵望着身下的男人,朦胧的月色下,他冲自己扬起嘴角,绽出一个笑意。

这家伙怎么会……

看长陵就要张口,叶麒竖指在她唇边一落,“嘘——”

“谁在外头?”莫道云听到了动静,往窗边走来。

叶麒“咕噜”一个侧转,神出鬼没似的自窗前冒出了脑袋,惊得莫道云也差点没有一剑劈过去,待看清来者金光灿灿的发冠时,“贺、贺侯?”

“是我,莫院士。”叶麒倚在沿边,将窗下事物拦了个严严实实。

莫道云收剑入鞘,“怎么侯爷还没回去?”

“参观三清堂时遗落了点东西,就来找找看……”

“可是什么要紧之物?需要多派点人一起找么?”

叶麒晃了晃手,“不必不必,就是个小玩意儿,我找到了,刚好丢在这堆草丛里。”

某躺在草堆里的“小玩意儿”斜睨而上,小侯爷无端感到飒飒寒意。

“我也是想起还有份卷宗没阅,这才回过头……总该把事情都办完才安心。”莫道云点起了灯,“侯爷可要进来坐坐?”

“我晚膳还没吃呢,就不打扰院士了。”叶麒说完自觉的要关上窗,想了想,又重新把窗拉开,突然道:“莫院士。”

莫道云已经坐到桌案前,闻言抬起头,但见叶麒的目光平静铺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旧事,想要问一问莫院士。”

“旧事?什么旧事?”

“十一年前,北溟峰下岩洞之中的旧事。”

第五十四章 :神医

长陵没想到叶麒居然主动提上这么一嘴。

可惜一墙之隔, 她没能看到莫道云脸上一闪而逝的紧张之意, 面对叶麒飘逸不定的目光, 莫道云放下手上的卷宗道:“那件事, 多年前侯爷不是问过了。”

“过去太久, 有些旁枝末节记不清了,”叶麒换了个站姿,“这么多年了,我和莫院士也算是同朝共事, 却鲜少有这样的机会‘私下’的聊一聊。”

“不知侯爷有什么疑问未解?”

“我当年从洞中逃出去后……尚未来得及为你们搬救兵,后来就听说了大公子的死讯, ”叶麒顿了一下, 道:“我知道, 当时皇上及时赶到救了你们, 可惜大公子最后还是不幸离去, 只留下一封亲笔授书,而莫院士是大公子死前身边最后、也是唯一的幸存者……但你不知观伯是怎么死的……”

莫道云眼神闪着几分冷冽,“那时我被洞内烟雾熏倒,之后皇上和荆将军便将大公子和我解救而出,他们说你那家仆因吸入太多的烟瘴, 救之不及,这些侯爷不都已经知晓了。”

“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我走的时候大公子身受重伤、莫院士也是浑身上下都是血口,观伯倒没有什么损碍,可最后你们都躲过了那一劫, 他怎么会躲不过呢?”

莫道云道:“兴许是你那家仆上了年纪,经受不住呢?”

叶麒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他经受不住本也情有可原,莫院士与大公子都陷入昏迷,但是大公子却能比莫院士醒得更早、并且将亲笔手书与兵符托付给皇上,这些,本也是情理之中。可是我们好像都忽略了……谁能笃定情理之中便一定就是真相么?”

莫道云终于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出阴影之处,走到距离窗边一步的位置停了下来,沉声道:“贺侯,十一年前你也在那山洞之中,大公子将身上最为重要之物都托付于你,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但我莫道云既答应了大公子要保守秘密,不论过去多久,必定恪守诺言,我若要存心与你为难,但凡透露给皇上,你此刻,还能有闲情逸致问我这些么?”

“这句话说得更是不错。”叶麒听得此言,“所以我也从未质疑过莫院士对越家的忠义。”

莫道云的脸上冒出一股薄薄的煞气,“既然如此,你为何突然要将这些旧事翻出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指节不经意的一抖,叶麒看在眼里,反倒是一怔,“我不过是随口聊一聊,莫院士为何如此紧张?”

“我没有。”莫道云将双手背在身后,“如今武试在即,武试之后便是武林大会,我只是希望……侯爷莫要此等时节平添是非,否则,西夏和大雁随时都有可能趁虚而入。”

叶麒没去接这话茬,忽尔一笑,“莫前辈,你变了很多。”

不等回过神,窗户已经被关上,只听小侯爷道:“明早还要早起,院士忙完早点回家。”

莫道云一愣,再度推窗时,窗外已空无一人。

南门出来右拐,有一条叫做乌子巷的,每到这个时辰就特别拥挤,各种小吃、柑橘野果、织锦缎子、淫词小书摊什么的,随处可见国子学或是清城院的学生在外头晃悠。

长陵人走在路面上,心却还飘在方才听到那些话中。

原来在她毒发之时,大哥还活着。

原本他……是可以活下来的。

沈曜果然……果然是用那样的手段,彻底骗取大哥信任之后,“临危受命”,将越家军彻底据为己用。

可是最后呢?最后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叶麒跟在长陵身后默默的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先开口道:“你晚饭吃过了吗?”

长陵没吭声,叶麒快一步走到她身前,指着不远处一个烤肉摊道:“想不想吃串串?那家的烤酱味道不错。”

“贺瑜。”长陵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嘘,出门在外叫我叶麒,而且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叶麒没正经道:“我没跟着你,只是闲来无事举头望明月的时候不小心在树上看到一道倩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