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迦谷不是没有想过另辟蹊径,只是此前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好随意拿人性命开玩笑,如今有个如此纯熟的释摩真气送上门来,或许正好是个良机。

只是……

迦谷仍有些碍难道:“咱们拿谁来试呢?”

长陵理所当然看向被捆住地上的那个“现成的”:“师叔是怕一个不够试,需要我再多捞几个来?那行,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别别,一个就够了。”迦谷擦了一把冷汗,双手合十碎碎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村长眼见性命不保,忙趁机挪到门前,欲要逃之夭夭,长陵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威胁道:“不要负隅顽抗了,听话一点儿,让我们试试能不能解毒,说不定燕灵村还能换得新生,否则……”

“哎呀,你别对人动手动脚的,咱们佛门中人,慈悲为怀……”迦谷说着走到村长跟前,温言道:“村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不会让你感受到太多的痛楚……”

话没说完,见村长一口朝他咬来,迦谷灵活躲开,出指如电封住了他周身大穴,对长陵道:“你看,好好沟通,人家自然能明白我们的一片苦心。”

长陵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她将村长搬到床榻之上,令他盘膝而坐,把木桌挪进,银针一字排开,正待与迦谷多对一遍施功的步骤,却见迦谷左手中指与食指抵入村长背心,吭都没吭一声就已经开始。

长陵有点傻了眼了,“师叔,你……”

“我先从大椎穴入第一股阳气,你从前方天突穴进第一股阴气,待我第二股阳气注入神道穴时,你以紫宫穴入第二道阴气,”迦谷说到这里,“别愣着了,快!”

这要是换成是旁人,准得先喊个停把顺序对清楚再说,但长陵刚好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角色,迦谷说到“快”字时,她的第一指也落了下去,不带一丝迟疑——恰是这份干净利落,竟与迦谷配合的天衣无缝,两人四手自上而下,以徐徐真气灌入村长周身大穴,于血液交汇相融,须臾之间,村长浑身遽然赤红,头顶隐隐冒着热气,好像一只正受炙烤的虾,想蜷又蜷不得——

迦谷看准时机,一声令下:“施针——”

南华针适时而出,准确无误刺穴而入,村长体内膨胀的气息瞬间找到了出口,夹杂着大量的热汗蒸腾,长陵见机划开他两手十指,隐隐能见一滴滴黑血往外渗出……迦谷看那血流的太慢,索性多在手腕上划了一道——瞬间,黑色毒血泊泊而涌,溅了一地。

长陵眉头一皱道:“他这样,会不会血流而亡?”

“尸蛊的毒血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蛊虫……”村长的眼睛死死盯着村长的手腕,突然间见到一只指甲盖大的蛊虫混着毒血一起流出来,落在了床榻之上,他眼疾手快的拿起桌上的茶杯盖上,对长陵道:“止血!”

此时村长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纯吓的,人已经昏了过来,长陵以金针封住了手腕穴位,用布条紧紧裹住,沉声道:“血止住了,现在就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彻底解毒了,要不然……师叔……你能不能先不要玩那只虫子?”

迦谷蹲在床板边,小心翼翼掀开杯子的一角,看那只绿色的蛊虫徐徐蠕动:“我只是好奇,什么蛊虫如此神奇,能让人在夜里变成一个力大无穷的兽人……咳,你问什么来着?”

长陵没好气挑眉:“我说,这样算解毒了么?”

“没有这尸虫控制大脑,想变绿眼人也变不成啊。”迦谷用杯底将虫子一碾,“不过他们长时间受尸蛊控制,血中难免还有残余毒素,只能慢慢驱除了,不渗入五脏六腑,应不会有性命之忧。”

长陵没想到这招如此灵验,立即起身道:“既然奏效,那我们何不抓紧时间,将那些村民的毒都给解了?”

迦谷一愣,“现在?”

“此次村长被我们霸王硬上弓,心中必定不悦,他清醒过后也未必相信自己的尸蛊已解,与其等他下山召集人马来与我们为难,倒不如先下手为强,”长陵道:“待我们多救一些人后,村中的人自然会信任我们,如此叶麒想要练功,便也不会有人上山阻挠了。”

“喔,原来你是为了小叶子啊……”迦谷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我们这样贸然下山,该如何和他们提起此事呢?”

“有什么好提的?”长陵一抬手,“山下有一屋子的伤患,我们一进去,快刀斩乱麻,把他们穴道都封了,直接解毒就是。”

越二公子胆子从来肥的很,想一出是一出,这要换作是叶麒在场,必会制定一个更周详的策略,奈何迦谷也是个特立独行的,经她这么一提,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两人又重新将村长五花大绑,捂上被子,就这么下了山去。

迦谷本来以为多多少少会受点阻碍,一路上也脑补了不少突发状况,哪想这么一路到了山下,又混进那村医的家中,顺当的不可思议——那几个长老也都不在场,所以封住这一屋伤残患者的穴道,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两人依照治村长的法子,依葫芦画瓢,接二连三的将这些人体内的尸蛊驱了出来,本来就是以气过穴,并不需要耗费多少真气,到后来他们愈发纯熟,加之这些村民亲眼所见尸蛊从其他人的身体内爬出来,对他们的态度也大有改观,一口气救了十来个人,竟然比想象中更加轻松。

等长陵收了针,天还没黑,她心中记挂着叶麒,便也不再理会那满屋子的感恩戴德,火急火燎欲要打道回府——迦谷心情也十分不错,一路上还有闲情捞了几个红薯,说要加餐庆祝。

谁知两人刚走出一段路,便察觉到哪里不妥了。

这个时辰,大部分人应该都各回各家忙于烧菜,但他们驻足于田野中,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都没有炊烟升起。

天色微微有些泛蓝,夕阳已落,隐约能看到又点点火光在山中游走。

长陵心头一震——那帮村民什么时候上的山?!

“他们、他们不是夜不出行么?”迦谷简直匪夷所思了,“怎么今日都反其道而行了?”

长陵没说话,脚下生风一般地往前飘去。

然而,还没赶到山脚,就听到山涧中传来一阵钟声。

“咚”、“咚”、“咚”。

第八十八章 :环玉

长陵心头重重“咯噔”了一声。

这些村民, 天黑了倒也未必会“变身”, 要是听到了钟声, 那就可怖了。

别说叶麒一人躲不过绿眼怪的围攻, 修炼上佳心法从来不是说停就停, 想止就止的了的,倘若刚好练到至关紧要的地方,被强行截断——都不需要别人来撕,自己就先行一步找阎王爷报道去了。

这会儿她面色苍白, 心头颇是懊恼——早知如此,就应该守在他身旁, 就算有人上山找事, 还能多两个人给他拦下。

山上又传来几声钟声, 那声音此起彼伏, 一下一下甚是扎心。迦谷一边施展轻功上山, 一边道:“那古钟不是挂山庙里的么?谁把它挪到山上去的?”

长陵可没功夫去分析钟的问题,此时两人身形快如残影,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掠至山腰,迦谷看她心焦,才安慰了一句“说不定那些村民还没变呢”, 一个晃眼,便看到几个绿眼睛村民虎视眈眈朝往他们方向冲来。

“当我没说。”迦谷与长陵猝然飞身跃起,堪堪避开了这一波冲袭,他俩方才所站之处身后是树丛,一棵棵大树都被那几人撞得轰然倾倒。

没有了墓碑的迦谷扮不成“燕灵村先祖”, 被一视同仁的追着跑,与前一夜不同的是,今夜的绿眼怪被分散开来,凭他们的身手来并不费劲,只是万一瀑布本来还没什么动静,他们就这样贸然把人引上去,会不会弄巧成拙?

迦谷和长陵想到了一块儿,他犹豫着要不要兵分两路去把那“辟邪墓碑”扛上山,“师侄,我可不可以……”

话没说完,长陵忽然大喝了一声:“不可以!”

迦谷呆了一瞬,心道:她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实则,长陵根本没听到迦谷向她问话,她这一路奔波,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叶麒被撕成七瓣八截的血腥场面,想到那样清风朗月的病秧子死的时候大肠小肠遍地乱流,她才忍不住高喝了一声“不可以”。

不可以。

如果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她……她会……

会什么,长陵自己也说不上来,她不由得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上一回这样一口气也不歇的没命的跑,好像还是往泰兴城救大哥的山路上。

“别、别那么担心,”迦谷看她如此惶急,差点没追上,“兴许他们没往山顶上去呢……”

奈何这位“乌鸦嘴”师叔说什么都反着来,半刻工夫,两人看到前方拥满了绿眼怪人,正头也不回的朝山上奔去。

而这条路通往瀑潭。

这一幕顷刻间将长陵的心凉了个彻底,差点没顾得上躲避冲到跟前的怪人,迦谷一掌挥倒一大片,用力的拍了一下她的肩:“打起精神,就算我徒弟死了,咱们还得替他收尸呢!”

长陵一个激灵,强行定下心神,借着周围的草木飞身蹿起,一路踩着村民的脑袋往水潭方向跃去——她这做法十分玩命,要是哪个绿眼怪手快一步握住她的脚踝,没准就能直接撕了下来。

迦谷在后头看的胆战心惊,一面以树叶为镖替她格开危险,一面大声喊道:“师侄!你飞的时候当心脚下!”

长陵根本不听他的,在半空中踏起了萍踪步,神鬼莫测的从人堆之上“滑”了过去,她如此身手,自然没人能截的住她,只是那些人中偶尔也会一两个眼疾手快的,险而又险的握住了她的脚掌——长陵足底用劲一踩,踢翻了一圈绿眼怪人,一只鞋也给拽没了。

她飘然跃到了高岩之上,迫不及待地往瀑布下望去,心中暗暗期待着他不在场。

然而他在。

只是呈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围困与危机——那直泻而下的飞流飞溅成潮,像奔腾的野马席卷在两岸间,生生将失了心智的村民圈在水波之中,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在原地疯狂打转。

高空落下的瀑布不断被撕碎,又不断地交融汇聚,那弥漫在空气中无数滴水珠既是武器,又像是水帘织成的“铁布衫”,将他严严实实的裹在湖潭帘洞之中,令谁也近身不了半分。

长陵一时愣怔在原地。

他……竟然一日之内,就练成了万花宝鉴第一重?

不知是前一刻惊吓过度,还是这一刻惊喜过度,长陵透过层层雾气,直接掠身而向前,跳进那带着威力的水帘内——叶麒本以为来的是绿眼怪,下意识要一掌拍去,待看清来人身姿,及时收了手,漩涡中倏然开了个口,长陵轻松跃到洞内,迈出两步到他跟前,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叶麒被她这一举措吓的头皮一麻,一时敛去笑容,气急道:“你跳进来知会我一声啊,要是误伤了怎么办?”

长陵嗤一声笑道:“不过就是一重温柔乡,还能伤的了九重英雄冢?”

纵然圆月当空,洞内光线晦暗,他看不清她的脸颊,却见她眼睛亮得很,他想生气也气不起来,“那就算是擦破皮,掉了一两根头发,我也……”

叶麒本来想说“心疼”二字,话在嘴里溜了一圈,生生变成了,“……得罪不起啊。”

长陵不知他内心那么多纠结的心思,她看他不仅保住了小命,还练成了奇功,自是欣喜不已,“不管怎么说,恭喜你了。”

就这一息功夫,叶麒一时忘了继续施功防御,迦谷眼见那些绿眼人又要冲破禁制,忙抡起一波大浪——有水的地方于迦谷师徒两人而言都是活机关,加之他内力更甚,力道更足,大半村民直接被一股一股大浪掀下山去,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我也是情急之下,突然悟出了一些关键之处,”叶麒听到长陵的夸赞,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太骄傲,“不过方才我听到山上有钟声,想必是有人有心诱他们上来的……我还担心是你们出了什么状况,现在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长陵这才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他娘的到底是谁把这些人引到山上来的?想了一圈,她忽然抬眼道:“难道是村长?”

“村长?”叶麒更是莫名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陵言简意赅的将白天时和迦谷联手驱尸蛊、救村民的事说了一遍,“我们分明将村长给绑了起来,他是如何逃脱的呢?”

迦谷掠过湖潭,站在潭心岩石上和村民们耗了起来,饶是他内力丰沛,这么没完没了的“卷珠帘”手也会酸,他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能不能先帮我把这些人给赶跑了再聊天啊,我今晚的晚饭还没吃好不好?”

两人相视一笑,齐身而出,叶麒以水助师父卷人,长陵连招呼也不打,当机立断撂下他们,直往山顶墓地而去,依葫芦画瓢地去搬贺彦贞的墓碑,却意外的撞见了蜷缩在墓地里的村长。

村长一看到长陵出现,如见救星一般躲到她身后,指着灌木丛一个虎视眈眈的绿眼睛道:“姑娘,快、快救我……”

长陵凝神看去,待看清那人面孔惊了一惊——了贞住持?

了贞大师双手举着水缸一般大的铜钟,龇牙咧嘴地看着他们,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我要为你们送终”的笑容。

“啊,我忘了给他驱蛊了。”长陵反应了过来,“我以为他伤势太重,必然动不了身,想不到他还能搬得了钟……这尸蛊真是厉害。”

如村长这般只做过绿眼人没见过绿眼人的,第一次见到这架势,早就吓的心惊胆颤,亏得他还知道墓碑辟邪的传说,不过了贞又不是贺家子孙,这一招对他自然无效。

眼见了贞抬着铜钟灵活的蹿了过来,长陵一把将村长推开,整个人崛地而起,在空中旋了半圈,一脚踩在钟鼎上踏了下去——这一脚“释摩千斤坠”,能在须臾之际将脚下物什的重量增加十倍之上,但听“轰”一声,铜钟重重坠地,半个钟身都陷入地底,牢牢将了贞罩在只剩四尺不到的空间内。

铜钟内的了贞似乎还想尽力挣扎一番,长陵又踩了一次“千斤坠”,这下铜钟只剩了个头——可以想象了贞此时应当是被夹在当中的,偶尔嘶吼几声,想钻出来却是不能了。

“先这样吧,明天天亮之后,找人把他挖出来。”在村长目瞪口呆之下,长陵拔墓碑而起,回过头道:“等我们把你可爱的村民都赶下山,再来问话,不想被撕的话就别乱跑哦。”

*****

可能是因为对自然风雨的畏惧,绿眼村民经过一波一波的“惊涛骇浪”冲刷的戾气已然大减,等到长陵揣着墓碑赶到的时候,剩下一半的人也就自然而然的扭头就跑了。

毕竟还是大活人,就算失去了心智,仍有畏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