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倏然止住,但已经来不及了,叶麒出言试探之后,掩饰住心头震动,不留痕迹回头道:“我还知道你早就被皇上拴在一条绳上了,你们造了那两座空坟掩人耳目,暗地里却仍时时刻刻担心他们会回来……莫院士啊莫院士,我就老实同你说了吧,我从一开始接近越家就是为了折扇而去的,什么救二公子,什么临终重托,那都是诓大公子的,十一年前我出了北溟峰,就依照他所透露的线索找到了二公子,然后……杀了他。”

叶麒笑的很是狰狞,若不是长陵知道幕后种种,单看他演一出都能入戏,莫道云就更是震惊了,“你、你杀了二公子?”

单凭这一问,叶麒判断出了第一点——莫道云并没有认出长陵。

“你不信?”

叶麒从怀中掏出那两枚环玉——越长盛当初转交环玉与折扇,莫道云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折扇与玉都是解密的关键,但恐怕并不清楚贺家也有一枚环玉的故事。

“这一枚环玉是大公子给我的,另一枚则是二公子的,”叶麒扯的很是逼真,“只有当两样东西合二为一,我才能在燕灵山中找到另外半柄折扇,你觉得,如果二公子还活着,怎么会容许这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落入他人之手?”

莫道云上前两步,想要细看那环玉,却被叶麒收了起来。

第二点——果然莫道云只知他从燕灵山中得到了另外半柄折扇,却不知这环玉与折扇之间的关系。

叶麒将这歼人的扮相扮到了底,“不知现在,院士可信得过本侯了么?”

莫道云牙关一突,竟然也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那大公子呢?”

“我承认,我寻了这么多年,始终都未能找到大公子藏在何处,不过……”叶麒假装没有看到莫道云身上变幻的气息,负手而立道:“这次折扇之事,我故意透露了风声,鱼儿已经上了钩,只要多给我几日时间,我有把握,能让我们此行不再有‘后顾之忧’。”

“好,好,好。”莫道云听到这里,连说了三个“好”字,“侯爷既然如此坦诚,在下……盛情难却。”

他说到“却”字时,人走到案旁,缓缓拾起桌上长剑,虽然背对着他们,但是杀意已经抑制不住的淌了出来,“不过,小侯爷恐怕弄错了一件事……我,与你,不是一路人。”

下一刻,厅内银光乍闪,那长剑徒然出鞘,毫无预兆地冲着叶麒的方向横颈刺去!

这一剑犹如巨鹰疾飞,虎啸而落,叶麒顺手拿起边上的椅子一挡,只听“哐”一声,木屑四溅,小侯爷仓皇蹦出几丈远,他分明是早有提防,偏生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狼狈之极之态,“莫道云!你疯了吗?!”

“贺瑜,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会和你们蛇鼠一窝,为了权势、为了苟且偷生而背信弃义么?!”莫道云目光死死注视着叶麒,恨地一双眼都通红了起来,“大公子那般清风朗月般的人物,落到了今日的境地……是上天无眼!一直以为贺侯与我一般,忍辱负重只为当初一诺……是我无眼!”

第一一四章 :推演

莫道云约莫顿了那么一个霎间, 死死盯着叶麒道:“你杀了二公子, 居然还找了个女人扮成她?!”

叶麒:“……”

莫院士凛冽杀气更盛, 他再度挥手,剑身转了一个极为刁钻的弧度,却是二话不说, 寒刃直劈向麒、陵二人。

长陵反手推开叶麒, 身形灵巧转悠了一圈,避开这一突袭, 趁着莫道云蓄力之际, 以手指指尖、指节连连戳他胸腹几处要穴。

莫道云气息不由一窒,但觉一股排山倒海的酸麻传遍全身,长陵这一番动作可谓冒险至极, 若对方只是个寻常的武者倒也罢,但凡是擅调内息高手, 只需移形换穴,便可顺势斩击——可莫道云却像是整个人被制伏一般定在原地,等回过神时, 长陵已跃至他身后三步之远。

莫道云怔了半晌,慢慢回头望着长陵, 讷讷道:“你怎么会……”

长陵微微一笑, “莫先生, 我这一套小无相指,不知可有长进?”

十三年前,当越长盛将莫道云引荐给长陵时, 长陵也不过初回中原,尚未崭露头角,莫道云闲聊之时敷衍说了句“假以时日二公子能有所成”,长陵一听不可一世的笑了,回说“什么假以时日,我现在就能在三招之内胜了莫前辈”。

这一句话在那时所有人看来,可谓无礼至极,越长盛当场让她道歉,谁知长陵出言挑衅,问莫道云肯不肯比试,当时的莫道云已是享誉盛名的剑圣之首,自是不将年纪轻轻的越二公子放在眼里,于是答应切磋。尽管那时长陵练成了释摩九重功法,但三招之内胜中原第一剑,她也知绝无可能,所以,真上了校场,她一出手就使出了那一套小无相指。

小无相指,以奇快、奇诡的指法著称,一旦被一指相中,轻则浑身酥麻,重则如烈焰焦灼而亡,长陵的身法快的超乎想象,她在须臾之间近身敌腹,莫道云自是不及抵抗,但与此同时,要害也就暴露于敌前,如若莫道云拼尽全力一剑刺下,两人则会同归于尽。

莫道云贵为武林中的前辈,当然不会对长陵下此毒手,一指无相指就此制伏了闻名天下的剑圣,令所有人瞠目。莫道云心中虽然气恼,但又不由对这越二公子肃然起敬——武功高强者本就天外有天,但识得变通,用脑子打架的顶级高手,却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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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莫道云这样的故人而言,没有什么比一招绝无仅有的武功更有说服力的了。

他呆呆望着眼前这位绝美的女子,内心深处不知已掀起了何种的轩然大波,千言万语到了口中,只吐出了几个字:“你、你当真是……二公子?”

“如果你还不信的话……”长陵改用昔日男子的声音道:“我可以再与你过上几招。”

“哐当”一声,长剑应声落地,莫道云脑中一时嗡嗡作响,万般滋味,一时化为热流,喉头微哽。

越长陵为什么是女人?

又为何会如此年轻、何以改头换面、突如其来的出现在此处?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越家二公子回来了。

终于能坐下好好叙一叙旧了,叶麒对莫道云施以一礼,歉然道:“我不能确定莫院士究竟心向何处,方才演了那么一出戏试探,还望院士见谅。”

“事关二公子性命安危,侯爷此举无可厚非。”莫道云请他们重新入座,本以为早已魂归黄土的二公子,此番安然近在跟前,他实在是百感交集,千头万绪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终究还是由长陵开了这个口,“我大哥是否还活着?”

莫道云眸光泛过一点诧异,“贺侯方才不是提及大公子被洛周所救之事么?怎么……”

“说来惭愧,那只是我瞎蒙的。”叶麒开口解释道:“荆无畏临死之前,我们从他嘴里撬出了一些陈年旧事,不过也只是听闻有人救走大公子,以及那人使了茅山剑法,恰闻茅山大侠洛周整好也绝迹江湖十余年载,我才推断救大公子离去的人是他。”

这一点,长陵也曾有过疑虑,她不由看向叶麒:“你既有此猜测,怎么从未与我提及?”

“茅山派门徒众多,会茅山剑法的也不一定就是洛周,舒院士或者茅二侠曲云真也有这个嫌疑,他们是敌是友,究竟是救走大公子还是害了大公子,此事皆无定论。”叶麒道:“我不敢妄言让你无谓担心,原想将事情查清再与你商谈……”

话没说完,莫道云插言道:“确是洛周。”

长陵与叶麒齐齐转头看向他。

“十一年前我在北溟峰洞内昏死过去,恢复意识时已在营帐之内,但我身受重伤未能彻底醒转,只能以而辨声聆听周围的动静,那时,我听营帐外有人说大公子难以救治,药石无灵……”

听闻越长盛垂危,莫道云惊骇异常,拼着全身的内力终于令自己睁开眼——当他勉勉强强出帐,往主帐方向而去时,刚好遇到了天降高手,以一己之力带走大公子的那一幕。

当然,那时的他还不知那黑衣人是来救人的,沈曜嘶声力竭喊着“捉拿雁国刺客,救大公子”,莫道云一度信以为真。

“但我认出了他的剑……”莫道云眸光深邃的看着前方,“中原人都说我是四大剑圣之首,却无人知道我曾输在了洛周的剑下……茅山派中,曲云真的剑法灵巧多变,舒隽的剑绵里藏针,而洛周则是包罗万象,荆无畏只能认得出是茅山剑,但我知道,他就是洛周。

洛周劫走越长盛,场面自是一片混乱,莫道云心中惊疑不定,他深知洛周的人品绝不会为虎作伥,但看大公子重伤之际还被劫走实在深感荒谬——那时他心中对沈曜起了疑心尚未起疑,即使有心一探究竟,奈何重伤在身,无力追上洛周,只能暂时回营,静观其变。

然而静观没几日,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沈曜公布了越长盛的兵符与遗书、将越家两位公子的死讯公之于天下、不到半个月之内雁军反遭突袭——大局已定。

莫道云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但他不敢轻下定论,尤其他根本没有与沈曜对峙的资本。

“我只能暂时投诚,此后沈曜与荆无畏赶去江东收拢越家兵马,我借重伤之名先回故乡,后去过茅山,也去过所有洛周可能去过的地方,但始终没有他与大公子的消息,”莫道云道:“我不知如何是好,就想起了二公子。”

长陵听到此处莫名一怔,“我?”

“大公子临终之前,要贺侯带半柄扇子去寻付流景救你……我心想,我既找不到大公子,不妨先去寻一寻付流景或是那个孩童……哦,便是贺侯,若是找到了他们,或者就能寻到二公子您了。”莫道云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我翻遍了江东旧地,始终毫无所获……又过了一月余,我在去金陵的途中,偶然间遇到了付流景。”

长陵闻言一惊,“是付流景?不是符宴归?”

“是付流景,我那时还不知他就是如今的符相。”

以这个时间推算,当时符宴归应该伤势方愈,他又易容成付流景出来走动,是为何故?

“我急忙上前相询,问他有否收到折扇,有否见过二公子。他见到我也十分意外,只说是遭雁军追击之后与你走散,他又详询了北溟峰岩洞之内的事后,告诉我他会去寻解救二公子之法,让我先回到沈曜身边等候消息……”莫道云叹了一口气,“我当时想他是大公子临终嘱咐之人,自然信以为真,依言照办。”

长陵不由转头,瞥了叶麒一眼:“你也是那个时候,将折扇给了他?”

叶麒无奈点了点头,“观伯死了,我徒步翻山越岭,回到贺家,再让七叔带我重回北溟峰,也是在那时遇见的付流景……我原也以为,他留在那儿是在找什么人,也许是找你,也许是找大公子……如今想来,若要找人,他应多派人手才对,可他孤身一人,应是等人才对。”

长陵下意识皱眉,恍然道:“他不是找我,而是在等你,确切点说他是在等折扇,他从莫前辈那儿听说了我大哥临终的嘱托,所以他才回到北溟峰去……可是我大哥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他,为什么认定他能解开折扇之谜?”

她就着这个往细处思量,忽然间仿佛抓住了某种念头,叶麒先说了出来——

“大公子既执掌折扇,应该知晓另外半柄折扇存于谁手才对,如果说付流景在无意之间知晓了伍润折扇传说的秘密,扮成我贺大伯的子嗣徒孙,那么大公子在得知你与他中了蛊后,将越家的折扇主动赠予,就不足为奇了。”

长陵心中震颤不已,胃里一震翻腾,差点没呕出来。

叶麒却轻叹一声道:“一箭三雕,真是厉害。”

莫道云不知同心蛊之事,奇道:“什么一箭三雕?”

长陵闭上了眼,往昔之事犹如走马灯花——一直以来困她最深的疑之虑,终于有了答案。

要取越长陵的性命,根本不需要如此迂回的用同心蛊,同心蛊只是一个楔子,一箭三雕的楔子。

第一箭,是为取越家两兄弟对他的信任——没有什么比命系同弦更让人信任他的忠诚。

第二箭,是为掩饰越家兄弟之死的真相——若非中蛊,越长陵不会提前赶回泰兴城,魏行云一支落了单,自然不知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第三箭,取的是越家的折扇——正如叶麒所说,越长盛听闻长陵危难受伤,又知自己命不久矣,心中盼着付流景拿到折扇之后可救妹妹性命,这才有了北溟岩洞之嘱托。

叶麒看长陵的脸色愈发难看,不愿她再深想这些肮脏的算计,他看向莫道云,换了个问题道:“话说回来,莫院士是怎么知道符相就是付流景的?还有那折扇……您又是如何从他手中夺了来的?”

“说来也是惭愧,我与他共事多年,从未发现任何端倪,就在数月之前,八派掌门中雁人圈套被伏,贺侯前去救援之时,皇上也命我与符相同去北境协助,谨防雁军趁机袭境,那时符相费了不少人力去查谣言根源,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付流景失踪多年,何以他笃定是谣言而不是确有其事?”莫道云道:“他擅自调兵前去五毒门,我更觉不对,暗中跟踪,竟发现他独闯五毒门,五毒门教众使出浑身解数攻其要害,他却安然无恙,实在令人震惊……一个五毒门的明月霏就能令我东夏武林掌门人深受其毒,符相再是武功高强,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出来?除非……”

叶麒道:“除非他懂毒,方知如何避害,而当年的付流景也是个擅毒的高手。”

“我有此猜测后,就一直留心他的动向,又通过一些微小的细节,方才确定。”莫道云道:“至于折扇……我知他身份后暗中潜入符府,偶然听符宴旸与他争吵……”

“吵架?吵的什么?”

“符相耳力好,我不敢离太近,只听到符宴旸怒极之时说了句‘我这就把你那破扇子丢了一了百了’,我猜测他们说的扇子就是大公子之物,符相应是贴身携带。第二日,他听闻你们离开金陵侯,专程追赶而去,我看他出门慌忙,正是良机,便带上一班信得过的门徒乔装成高手半途去劫他,将他身上的折扇抢了来。符相寡不敌众,见无力夺回,便也没有勉强,我离开之时听他说了句话,这才将目标挪至贺侯身上。”

叶麒道:“他是不是说,就算你得到了这半柄折扇也是无用,另外半柄只有我才能找得到?”

莫道云点了点头,“差不多。”

长陵看叶麒一脸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道:“又是他算计的圈套,对么?”

叶麒道:“他不可能算的到莫院士会去突袭他。只能说,他在中招的那一刻,应该是认出了莫院士,并且迅速想出了一个挽救局势之法——他想利用莫院士的手,来获取我们手里的折扇图。”

长陵一惊,起身道:“先别说了,你这就让七叔他们暂停寻找,以免让符宴归捷足……”

“恐怕是来不及了。”叶麒苦笑道:“如果我是他,此刻手中应该已经有一份完整的图纸了。”

长陵愣住了,“他最多和莫院士一样,知道那三处地点,怎么可能会有扇图呢?”

“安溪镇,你姑姑突然发疯,你受伤昏迷,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叶麒沉声道:“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一定会把东西翻出来的。”

“可是,燕灵山的那半柄折扇你不是已经派人从安溪镇取回来了么?”长陵迟疑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他找到之后,将扇面的东西记下,又放了回去?”

叶麒摩挲手中的折扇,道:“如此,才不会引起我们的怀疑,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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