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麒端视着她的后侧脸,从耳廓到脸颊还有睫毛上翘的弧度,都好看的赏心悦目。

“好。”他答应了。

长陵别过头,眼圈微红,“只要可以不死,不许食言。”

“好。”他真心的点了点头。

长陵望着前方又涌来新的羽林卫,头也不回道:“符二,小沁,带小侯爷回去疗伤。”

叶麒并未推诿,只伸手将肩上的箭身折断,随手丢在一旁,随即转身,毫无顾忌的将战场交给她。

战神所站的领地,岂有被攻破之理?

此时的斜阳收敛了最后的璀璨,静静地垂下头去,最后一抹红霞成了暗云。

叶麒在两个小徒弟的搀扶下,直到石洞门前,实在难以为继,足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怎么办,小侯爷好像伤得很重……得快些让师祖们疗伤啊……”

他们俩就算再眼拙,也看得出此刻的小侯爷已到了强弩之末。叶麒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堪堪不让自己的脑袋也栽下去,他努力抬头看到仍悬在树上昏厥的薛夫子,喘息了几口气,道:“你们把薛掌门放下来,抽出他身上的银针……”

这下连符宴旸都慌了,“师父,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顾得上他啊……”

“朝廷的军队现在仍在外对抗逍遥谷的武林之士,所以杀入谷内的人马尚有限,过不了多久,他们久攻不下自然会倾囊而出,长陵再是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无休无止地与成千上万的人马对抗到底……”叶麒的声音非常轻,因为稍稍重一点都会刺痛胸腔,“但是能开启山门者必是有限,前锋一死,我们抢一步关门,纵是他们再调人来,也能挣取片刻喘息之机。”

符宴旸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只有薛夫子能关上门。

“我知道了。”他一剑砍断吊绳,去抽薛夫子身上的银针,“小沁,这里交给我,你快带小侯爷……”

“公子!”

忽闻一声惊呼,三人转过头去,看到七叔从湖边方向一身湿漉漉地狂奔而来。

叶麒愣了一下,但见七叔身后出现一大群人影——都是同样落汤鸡造型的贺家军的高手。

七叔扑到跟前,“公子,恕我来迟,朝廷的军队一来,我便让陶风先就近调人过来,刚跳下崖就……”

“别废话。”叶麒虚弱抬指,对着山门方向,“长陵在那儿抵御羽林卫,速去救援……”

七叔下令道:“听到没有!速往九连山方向救援!”

上百号黑衣高手听令而去,叶麒揪紧的心这才稍稍一缓,不待他开口,就见七叔泪如雨下道:“公子,您、您这一身的血……”

他闭上眼,“都是皮外伤,还死不了。”

方才静坐须臾,他已悄然运了一个小周天的真气,总算把那只迈向棺材的脚给暂时拽了回来。但七叔只搭了一下他的脉息,骤然失态道:“公子,不能再耽搁了,必须服药运功……”

“别急,我还能再撑片刻,”叶麒重新睁开眼,好像攒回了一点儿力气,他借着七叔的胳膊重新站起身来,“小沁,你留在这儿帮小符,和薛夫子也不必多商量,他拒绝一次砍掉一只手指便是。”喘了两口气,他转向七叔,“七叔,你陪我进去,我师父我师伯他们都在里面,若无他们襄助,一切也都是白搭。”

*****

从石洞门口走向石室的路上,他飞快地将今日种种的突如其来都思量了一番,脑海里已经捋出了一条全身而退的方法,迫不及待的将所想告之于七叔。

七叔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好,好,都听公子的。”

他看七叔那一副操碎心的样子,情不自禁牵了牵嘴角。

其实内力几乎已经消耗殆尽,哪怕现在服下紫金丹,很可能也熬不过去了。

也许用不了几个时辰,也许下一刻就会告别人世。

他本不该在这种危难关头再去为难师父和师伯为自己耗费心力。

但他答应了长陵。

既然答应了,就不该食言。

然而他们刚踱到石室门前时,却听到里头传出洛周的哭声:“大公子——”

叶麒心头一抖,顾不上剧痛,快走几步入屋内,但见茅山三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迦谷茫然无措坐在榻上,看迦叶为长盛运功却没有出手相助。

“怎么回事?”叶麒几乎是冲到床边,“不是说已经救下来了么……”

“本来是好了,阴阳真气入体,本来都要醒了,所以长陵才出去襄助你们……”迦谷喃喃道:“可不知越公子浑身真气为何忽然倒行逆施,吐血不止,已没了气息……”

叶麒伸手去探长盛呼吸,浑身忍不住打了个战栗,又看迦叶一言不发地为长盛施送真气,他再鼓起勇气去触长盛的颈脉,立即道:“不对,还有心跳,我大舅子的心还在跳……”

迦谷闻言一惊,也伸手去摸长盛的心脏,“是还在跳,那怎么会……”

“大公子静卧十年之久,奇经八脉有多处淤滞,纵然将阴阳二气成功送入他的体中,能让他恢复短暂生机,但他自身无法调节,气血闭塞,亦是枉然。”迦叶说到此处已然收手,他满头满脸冷汗涔涔,可想从驱气到渡气已是竭尽所能,“老衲已试过了诸多方法,确实无法疏通,大公子今日只怕是过不了……”

叶麒打断了迦叶的话,问:“现在是不是只要解决筋脉的淤窒之症,大公子就能得救?”

迦叶一怔,似乎没有想过他会有此一问:“那是自然……只是这千古奇症,加之大公子昏迷不醒,老衲一时之间也无法……”

不等听完话,叶麒从脖子里抽出一条长命锁,飞快的拆开锁头,将包裹成团的小小绢帕掏出。

七叔一眼看出他意欲何为,当即按住叶麒右手手腕道:“公子,不可——”

叶麒左手飞快地从绢帕中取出药丸,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塞入长盛口中。

“公子!”七叔太过痛心,顾不得是否妥当,挤上前去托住长盛的下巴试图让药丸掉出来——然则紫金丸入口即化,已悉数滑入喉中,哪还能再吐出来?

“七叔,退后。”叶麒将七叔往后推了推,转头向屋内茫然众人,道:“这丹药是……是我贺家家传的护心丸,素有起死回生之效,我也不知能否救大公子的命……师伯,您再看看,他好转了没有?”

迦叶再度施功,不过须臾,但见长盛面上竟恢复了稍许血色,迦叶眼睛一亮,“此药确实有效……这次真气游走,几处淤脉皆有驱散的迹象……”

叶麒眉宇微微一舒,茅山三侠也都面露难以置信的喜色,只有迦谷茫然地望了浑身浴血的小徒儿一眼,“小叶子,你是不是……”

“师父,此药服下之后,大公子的血脉、穴位皆会气随药流,需得静坐运功相辅,但他现在不能自己运功,还需继续为他提提气。”叶麒看迦谷死死盯着自己,摆手催促道:“别愣着啊,你瞧师伯都累成什么样了,你要是不帮忙,大公子可真多要气血爆裂而亡了。”

迦谷看着自己这位小徒弟,想他一生浪迹天涯只为寻得一线生机,不由悲从中来。

突然之间,他很想再为叶麒做点什么,哪怕为他包扎一些仍在淌血的伤口,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

迦谷重新盘膝坐下,双手齐发,一心一意为长盛运功疗伤。

眼见长盛鼻端的碎发再一次被呼吸吹拂而动,叶麒的嘴角终于恢复那一缕如往常般从容笑意,他默默的将长命锁扣了回去,本想摘下还给长盛,犹豫了一下,还是视若珍宝地收放回了衣领里。

走出石室时,他看了一眼早已老泪纵横的七叔,淡淡笑道:“有什么好哭的,我只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我很高兴,真的。”

七叔哪里停的下来,他哭的连胡子都在抖搐,叶麒看他如此难过,走近一步,轻轻拥了一下,“对不起,七叔,我知道你们为了这颗药丸付出了多少,请原谅我的擅作主张。”

“老夫岂敢责怪公子?”七叔连忙摇头道:“只是,只是……”

“我知道。”叶麒淡淡道:“不必说,我都知道。”

这一世,何其有幸,能有这么多人为自的一线生机不辞劳苦而奔走?

“但是,真的不要再哭了,我本来还在庆幸……庆幸她不在这儿。”叶麒缓缓道:“您要是再这么哭下去,她会发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有人猜到这颗药丸的归属了,可能会觉得狗血,但我一开始写这颗药丸的时候,就是为了给长盛的。

小侯爷不是没有想自救的,他在最后一刻也极力渴望用紫金丸救活自己,他不希望长陵难过,他想更长长久久的陪伴她。

可是,在危难突发的情况下,他不假思索的将药丸给了长盛。

这件事不存在二选一,不需要犹豫,甚至不需要去追究对错。

所以希望大家也别责怪小侯爷。

第一三九章 :夺魂

符宴旸自觉自己是下了狠手了。

薛夫子十指就剩那么给他们两人剁的不剩一半了, 然而别说关山门, 薛掌门连屁股都不曾挪动, 就这么盘坐在地,痛的一脸抽搐仍誓死不屈。

叶麒扶墙出洞时看到这血淋漓的场景,沉甸甸的心绪都不觉飘了一下——方才他确实提到了砍手指, 但那就是一种威逼的辅佐手段, 对练武之人而言真砍残了谁还要配合,反正活不成了拉大伙儿一块儿下地狱最好不过。

周沁本就焦急得要命, 见到叶麒出来, 立刻起身道:“薛掌门说什么也不肯说出关山门的机关,小侯爷,怎生是好啊?”

薛夫子遍体被冷汗浸了个半透, 看向叶麒的时候,眼角的肌肉停不住的跳:“不必白费心机了……若真助你们关了山门, 老夫还有活路么?”

这时,一位贺家高手匆忙奔上前来道:“侯爷,山门那儿的羽林卫是退了不少, 但又来了其他高手,使的都是环首刀, 像是龙骧军的人……”

此时的天光幽蓝昏暗。

叶麒几人赶去的时候, 长陵正与新一波的人斗个如火如荼, 贺家的高手一个能挡十个羽林卫,但面对魁梧而又突击经验丰富的龙骧军明显吃力了起来——就连长陵,纵然暮陵剑依旧以锐不可当, 但越来越多的军士层层涌入,总有落网之鱼突围闯入,这道“门”已呈松动之局面。

周沁见状,二话不说提着武器前去截人,符宴旸钳着薛夫子不敢上前,只能干瞪着眼瞎着急。七叔横刀挡在叶麒身畔,总算把一腔悲思转换回当下的危局中:“公子,这龙骧军不是凉州的兵马么?怎么会来豫州?”

叶麒眸光微寒:“我本来还奇怪,沈曜纵然要对武林大会下手,何以会派羽林卫前来,难道他就不怕皇城宿卫力荏弱,给别人可乘之机么?”

七叔道:“公子,我忘了说了,这次应皇帝是御驾亲征来到的豫州……”

符宴旸闻言扭头惊道:“御驾亲征?不应该啊……纵是豫州暴动,这也远不到御驾亲征的境况……”

说到此处,叶麒忽然道:“除非是有人设计……”

七叔一刀挑开几支飞来的弩箭,符宴旸啊了一声,“设计皇上?”

“皇上必定是提前知道逍遥谷将会有谋逆之举,但无法得悉具体情形,只能事先派兵蛰伏,有了确切动向才能露出屠刀。”叶麒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语气也不觉急促起来,“但是,能让他亲赴险境,不可能仅是为了除叛这么简单……连凉王的龙骧军也能‘远道而来’,看来,咱们这位皇帝是打算借此增固自己的军权……”

七叔挡箭挡的颇有些手忙脚乱,一时忽略了站在旁侧的符宴旸:“可是凉王不是已经与符相勾结在一起了么……”

符宴旸浑身一震。

“不错,凉王和符相是一路人,但是沈曜却并不知情……难怪,难怪逍遥谷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大哥却没有一点儿动静,”叶麒的目光沉了下来,转向符宴旸,“不,不是不动,只怕是这些祸端都出自他的手笔。”

符宴旸惊得一时有些词穷,“不可能,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此次大会的戏是一出接着一出的变,就连那个雁国王爷也是从天而降的,这些……哪是能靠算计出来的?”

叶麒徐徐道:“如果,符相从一开始就知道,荆灿乔装成鹿牙子之事呢?”

荆无畏一死,符宴归前去边境收拢荆家兵马,偏偏却令荆灿逃之夭夭。

再往细想,当日燕灵镇寻找证据之时,安排越青衣在钱府等待的人也是符宴归,既然如此,那本当在他手中的雁国证据,何以会落入荆灿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