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夹了块鸭腿到她碗里:"你就装吧,早晚饿死你!"

吃完饭,三人在沙发上聊天。舒曼收到手机短信,她有些诧异,竟是杜长风发来的:晚上有空出来吗?

她一时有些心慌意乱,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个短信发过来:我在河边码头等你。

舒曼还是没有回话,但神色明显有些游离,小棠起了疑心:"是不是有人约你啊,晚上要出去吗?"葛雯最八卦,连忙凑过来:"谁,谁约你啊?"舒曼说道:"你以为都像你!我晚上没有出去的习惯。"

可是夜里躺在床上,舒曼怎么也睡不着。她在想,他该不会一直在码头等吧?晚上河边的风很大…最后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回了个短信给他:你回去吧,我已经睡了。发完短信,他也没有回,舒曼翻了个身,终于沉沉睡去。

清晨,舒曼在小棠家用完早餐就到墨河大桥散步,意外地遇见了正在兜风的叶冠语。她很奇怪,叶冠语怎么会出现在小棠家附近。而且葛雯刚好昨夜也在小棠家住,舒曼和她一起出门,发现葛雯见到叶冠语时的神情怪怪的,难道他们认识?葛雯似乎很回避叶冠语,打了个照面,急匆匆地驾车走了。对于叶冠语的出现,舒曼脑子里怎么也摆脱不了"奸商"的印象,所以脸色冷冷的,并不愿跟他搭讪。

叶冠语却热络得很,这次是他亲自驾的车,他从车窗内探出头,戴了副墨镜,冲舒曼笑道:"小曼,上车吧,我请你喝早茶。"

马上有行人侧目。

"上来吧,大家都看着呢。"他嘴角笑着,面容却很冷峻。

"拜托,别人看的是你这辆车,不是我!"舒曼没好气地说。

见她不肯上车,叶冠语摘下墨镜,下了车,随手关上车门,好脾气地跟她说:"那就让我陪你散散步吧。"

他个子很高,伟岸挺拔,舒曼站在他面前,刚过他肩膀,很有压迫感。舒曼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型的男人,如果不是眉宇间凝结的那股冷酷劲,他算得上仪表堂堂。只是他过于严厉甚至是阴冷的目光总让人联想到老鹰,每次他眯起眼睛注视某个人时,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无端令人生畏。

"叶总是个大忙人,我怎么好耽误你宝贵的时间呢。"舒曼婉言谢绝。

叶冠语似乎早已习惯她的冷漠:"今天是周末,我特意在这等你的,知道你回了桐城,想在这里碰碰运气。"

舒曼很受惊:"你是不是经常这样算计别人?"

"你是说我算计你吗?"

"难道不是吗?"

他露齿一笑:"小曼,我承认我是经常算计人,否则不会有今天,商场上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算计你,这是生存规则。不过你并不在我算计的范畴内,因为你不是我生意场上的目标…"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她不是他生意场上的目标,却是他的爱情目标。

舒曼不想跟他纠缠,掉转头就走。他不紧不慢地跟过来,很快跟她并肩,故意刺激她:"听说你回离城工作了,跟家人住在一起吗?"

她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住你家里。"

"你当然可以住我家里,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

"什么事都不是这么绝对的,十七年前,我从这桥上跳下去的时候,认定自己必死无疑,也认定自己活不下去了,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看着舒曼说。

舒曼停住脚步,盯着他:"你…也跳下去过?"她指了指桥下。

"嗯,跳下去过啊。"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像跳下去是件很轻松随意的事情,"当时正是冬天,水冷得刺到骨头里去了,我现在关节很不好,一到冬天就痛,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怎么,你也干过这事?"

舒曼没看他,反问他:"你为什么跳下去?"明知道他不会回答,她仍然这样问。谁知他只悠长地叹息了一声,道:"弟弟死了,母亲疯了,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了活着的勇气,当然就跳下去了。"说着他也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什么表情。

舒曼也趴着向下看,问他:"你是从第几个桥墩跳下去的?"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第十七个,你呢?"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怕死啊,其实自杀的人比任何人都怕死,因为害怕,就来回地在桥上走来走去,数桥墩,数栏杆,你不是这样的吗?"

"我是第二十一个。"舒曼回答。她并没有说明是因为什么跳下去的,不说叶冠语也知道,除了林然,还能有谁让她放弃自己的生命?"听说前几天这桥上被捅死了一个人。"舒曼忽然想起这件事,报纸上看到的。

"哦,死了人。"叶冠语点点头,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真是个不幸的消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惋惜。

舒曼就是看不惯他这德性,想绕开走,他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上哪去?既然见了面,我请你喝早茶吧。"

"谢了,我已经吃过了。"舒曼甩开他的手。

"小曼,你对我有成见。"叶冠语打量着她说,"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我这人不大会奉承人。"

"叶先生太抬举我了,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谈不上谁得罪谁。"舒曼冷着脸,根本不拿正眼看叶冠语,转身就走。叶冠语也没有叫住她,只在背后说了句:"看在林然的分上,你也不应该这么对我…"

她一愣,停住了脚步--

扭头怔怔地看着他:"你,你认识林然?"

他淡然一笑,依旧是很从容的样子:"何止认识,我们曾经是故交,怎么,杜长风没有跟你说吗?"

"他没有跟我提过,你真的认识林然?"舒曼恍恍惚惚地打量着叶冠语,目光哀戚,有点灵魂出窍了。一提到林然她就这样,叶冠语不由得有些灰心,别说他,就是杜长风,也别想轻易取代林然在她心中的位置。他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邀请她:"找个地方聊聊吧,老站这里吹风,你会病的。"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舒曼忙不迭就答应了。叶冠语更是暗自懊恼得不行,之前对她做了那么多,竟然抵不过他嘴里一句"林然"。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犯傻,十几年的痴恋,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心里根本没有任何容纳他人的空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一直是个很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而且他也绝不会放弃,否则就等于是将她拱手让给那个疯子。

叶冠语的车就停在河岸的花圃边,阳光下显得格外招摇,据说整个桐城仅此一辆,流线型的车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摆在路边盛气凌人不说,看那车牌就让人吐血,"1888",真够他发的!如果是平常,舒曼打死也不会坐上去,但他是林然的故交啊,只要是跟林然有关的人和事,她都会想亲近,她乖乖地坐上车,一言不发。

桐城久负盛名的西子茶楼。

叶冠语并没有在大厅落座,而是将舒曼带到了自己的VIP包间,这是他长期包下来的,用来招待重要客人。举止优雅的服务生替他们端上热气腾腾的咖啡,又摆上精致的糕点和水果。"请慢用。"服务生露出训练有素的微笑,轻手轻脚退出房间,替他们带上门。

舒曼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上,也不在咖啡上,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冠语,等着他告诉她有关林然的事。叶冠语却不慌不忙地为她在咖啡里加糖,又将糕点端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我看你脸色发青,估计没吃早餐吧。"

"我不想吃,你快说:你跟林然到底是怎么回事。"舒曼急不可耐。叶冠语笑了起来,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跷起腿,避重就轻:"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过去跟林然是朋友,还是很好的朋友,他去世的时候我正在法国,没有赶回来。"

"就这些?"舒曼很失望。

"你认为还有什么?"叶冠语目光闪烁,他其实是很偶然地说出林然的名字,并不想多谈,过去的事对他而言想都不能多想,那是心中不可磨灭的痛。舒曼却不甘心,说:"可我从来没听林然说起过你,从来没有。"

叶冠语反问:"你认识他多久?"

"十三年吧。"

"我八岁就认识他了。"

"…"

舒曼瞪大眼睛。

叶冠语直直地望着她:"很意外吧?林然,还有杜长风都不曾对你说起过我,对不对?还有你哥哥,都不会说!林家、你们舒家,我的名字就跟瘟疫似的,他们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跟你说?我也不想说,小曼,真的不想说,过去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你不要逼我,不要让我回到过去的痛苦中去好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唯一可以给你肯定回答的是,我跟林然的确是好朋友,他是个好人,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好人,尽管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分开了,但这不影响我对他的评价,他去世后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叶冠语眉头蹙在一起,目光里竟似有奇异的哀伤:"这些年来,我也经常想起他,想起我们曾经有过的那段美好的日子,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每次想起都很痛苦,所以我克制自己不去想,也不愿谈。我要提醒你的是,离杜长风远点,不是我故意要说他坏话,他是个危险人物,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他跟林然是兄弟,这个你知道吧?"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她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

她嗫嚅着嘴唇:"兄…兄弟?"

"没错,杜长风是林家收养的养子,从小就被带到美国跟林然和林希兄弟俩一起长大,他跟林然的感情很深,非常非常的深,他认定林然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是你害死林然的,所以他费尽心机地接近你,就是想…"

"…报仇。"舒曼自己说了出来。一张脸孔雪白雪白的,黑黝黝的大眼睛霎时涌出泪水,她浑身战栗,使劲地摇着头,"不是我害死林然的,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都怪在我的头上?我知道他是因为林然而来,但是我是真爱林然的,我没想要他死…"

"你是没有错,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但是林家的人不这么认为,所以我才要你离他远点,我是林然的好朋友,无论是站在什么立场,我都不希望你受伤害。"他停了下来,观察她的反应。她的目光是虚的,望着空中某个不知名的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魂魄像是回来了,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脸上,但仍是茫然的,仿佛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叶冠语咄咄逼人地迫使她的目光和他对视,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林然的好朋友,虽然他已经去世,但我有责任替他照顾好你,本来我不想揭穿这层身份,看你执迷不悟的样子,真是很担心。而且你的病又这么重,不但得不到好的治疗,连个固定居所都没有,你说如果林然知道,他会有多难过…"

"可是,我的琴还在他那里。"

"琴?"

"是的,那架琴是林然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小区拆迁后被杜长风搬到了他的公寓,我去给林然国际钢琴学校当教师就是因为那架琴…"

"那好办,我去帮你要回来。"

"你?"舒曼表示怀疑。

"怎么,不相信我?"叶冠语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所有的障碍就剩一架琴,当即拍板,"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去要琴,看他给不给!"

舒曼很混乱:"也不急的…"

叶冠语见她犹豫,连忙说:"琴不是他的,他没有理由霸着。何况是林然留下的,若不搬回那架琴,你如何对得起林然?"顿了顿,又说,"欺负一个弱女子,也太让人看不起了,明天不搬回那架琴,我就不姓叶!"

舒曼张张嘴,欲言又止。

叶冠语不容她有反思的机会:"不过你得答应我,搬回琴后,你要好好治病,再也不要拖了,可以吗?"这倒是他的真心话,说真心话就是不一样,情真意切的样子不由得让人动容,"我要你尽快地好起来,健健康康的,这比什么都好,明白吗?"

舒曼的智商其实并不低,但女人很奇怪,一旦遇到让自己变得心软的事情,智商就会降到最低,对于舒曼来说,林然就是她的死穴,也是她故作坚强的外表下最不堪一击的软肋。叶冠语的运气很好,无意中触到了她的软肋,她什么芥蒂都没有了,心想既是林然从小到大的朋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叶冠语笑得格外舒心,从没这么舒心笑过,这也是真的。他没有想到,林然会成为他打开舒曼心结的一把钥匙,其实他一直就有这把"钥匙",却到现在才用上,他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很笨的。那么下一步,就是那架琴!

但是晚上回到清水堂公馆,叶冠语没来由地情绪崩溃,把一桌饭菜都掀了,还打碎了一个青瓷花瓶,咆哮如雷的样子吓得身边的人胆战心惊,以为世界末日来临。他很少对下人发脾气,平日里即便不苟言笑,也还保持着不露声色的样子,就像戴了张面具,喜怒不溢于言表,谁也看不到他的心。然而他忽略了,纵然是把自己铸成了水火不侵的铜墙铁壁,不让人看到他的心,恰是因为他也有致命的死穴,他以为林然是舒曼的死穴,最后才发现自己的死穴也是林然。那些事,那些痛,从来就没有在他心里平复过,只不过他将这一切掩藏得很好,看似无风无浪的表面,其实是他内心极端的脆弱。

他觉得他在利用林然。时隔这么多年,已是天人相隔,他以为他和林然今生都不会再有交集。未曾想,他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算计"林然,林然活着时他都不曾算计过他,他死了,他倒把他从心底的坟墓里拖出来了。无耻!无耻啊!他大骂自己,情绪瞬间崩溃…

叶冠语把自己关进书房,一整晚都没出来。

窗外呼啸的寒风像是亡灵的哀号,逝去的无处可寻,不甘心,不甘心,活着时厌憎这人世,离开了才觉得是多么的不舍。他必是不舍的吧,听说他走得很匆忙,吞下他老婆的毒药后连句完整的遗言都没留下。他一定有很多的话要说,对他的女人,对他的家人,对他恨的人、爱的人、歉疚的人,一定都有话要留,可是天不遂人愿,死神没给他任何的机会表白自己。

从前,他可是个很喜欢表白、喜欢抒怀的人。

叶冠语一直记得那年秋天,他在桐城做工。他工作的地方是家装饰公司,也就是个草台班子,老板随便拉几个有手艺的人,哪里有活老板说一声,凑成一路人马去工地,纯粹是游击队作战。而且有活干才有工资,如果哪个月老板没揽到活,大家就一起喝西北风。没活干的时候,师傅们都挤住在个大工棚里,有时候是地下室,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老板过来要人,否则口粮都成问题。叶冠语刚到这家公司时,跟一个泥瓦师傅学砌墙,后来老板见他做事很细心也很负责,好像还懂点文化,就让他跟客户算造价。有一天,他正在工棚里给一个客户算造价,林然突然来找他,说是到伯伯家玩,顺路看看他。

"这是珍姨托我带给你的。"林然当时递给他一个大纸袋,里面是一件厚厚的毛衣。显然是母亲惦记着他怕他冷,赶出来的。

林然漂亮的小轿车就停在工棚外。

工友们围着小车指指点点,羡慕得不行。

林然差不多是连拖带拉的,把叶冠语拉上车一起去兜风。叶冠语本不想跟林然出去,两人无论是哪方面,差异都太大,他虽然很自卑心气却很高。但工棚里实在太吵,他想出去透透气,而且撇开自尊来说,他还是很欣赏林然的,至少不讨厌他。林然出生富贵之家,却没有纨绔子弟惯有的张狂和肤浅,他彬彬有礼,随和谦逊,年纪虽然比叶冠语小几岁,思想却很成熟,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见解,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很有才华。叶冠语欣赏有才华的人,才华可以让一个平庸的人光芒四射,如果这个人不平庸还拥有才华,那就不是光芒四射了,那是气度非凡。林然恰好就是此类人。

两人一起去爬山。那座山就是桐城著名的旅游景点暮云山。林然将车停在山脚下,步行上山。正是秋天,漫山遍野的红叶,置身其中,无论哪个角度,都能焚烧人的视线。林然一路上都在不停地说话,开始叶冠语也只是有一句答一句,并不多说,但是聊到兴头上他逐渐放开心胸,主动攀谈起来。两人一路说着话爬山,不到中午就爬到了半山腰,山上有座前尘寺,正是旅游旺季,香火旺盛。没想到林然会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见着菩萨就拜,又是点香,又是磕头,一跪一拜很像那么回事。"受我母亲的影响,我母亲信佛,她房间里摆满了菩萨。"林然说。

"菩萨真能管得了世间的俗事?"叶冠语表示怀疑。

"信仰嘛,跟有人信基督信天主一样,都是一种信仰。"林然笑着解释,扯着叶冠语到一边去抽签,"走,我们去抽个签,算个卦。"

"你还信这个?"叶冠语啼笑皆非。

抽完签,两人继续上山。林然亲密地搭住叶冠语的肩膀,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冠语,我有种直觉,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虽然你我生长的环境不一样,但是你很有气度,有思想,让我欣赏…说实话,我其实没什么朋友,家里除了弟弟,没有说得上话的人,我们跟父亲也没什么交流,母亲成天吃斋念佛,也不大管儿子们心里想什么,我总是觉得很孤独,而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同样的孤独,所以才会一见如故…"

叶冠语却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林然,很多事情是根深蒂固的,没法改变。"

"什么是根深蒂固的?"林然问。

"不好说,不说也罢。"叶冠语摇头,他知道心里放不下的是什么。林然却坚信两人可以建立友谊:"没事,无论你怎么想,反正我都会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绝不会有什么恩怨,难得碰上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你别嫌我烦就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接近了山顶,可是已经累得不行,山上风很大,天空也阴云密布,似乎有下雨的迹象。而山顶之下正好有个凉亭,林然问叶冠语:"要不我们不上去了吧,上面没有躲雨的地方呢。"

"既然来了,干吗不上去,我从不半途而废。"

"好,上去!"林然很高兴叶冠语有如此坚定的态度。其实他也想坚持上到山顶,因为那里有他特别的东西想跟叶冠语分享。

其实就是块石头。这块巨石占据了大半个山巅,没有路通上去,只在陡峭的绝壁上隐约露出一道相对光滑的小径,显然是胆大的人攀爬留下的痕迹,非常险峻,脚下就是悬崖万丈,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所以很多游客只爬到下面的凉亭就止步,顶多对着山顶的巨石拍几张照,以示到此一游。山巅是桐城的最高点,居高临下,透过厚厚的云层隐约可以看到城市的建筑和烟囱,玉带似的墨河蜿蜒着将整个桐城围抱,墨河的对岸就是离城,暮云山就正对着离城的阳明山。跟暮云山以红叶闻名不一样的是,阳明山是以枫叶闻名,举目远眺,也是深深浅浅的红,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林然问叶冠语:"以前来过山顶吗?"

"没来过。"

"我来过,小时候爷爷带我来的。"

"我没有爷爷。"叶冠语如实说。

"是没见过吧,谁没有爷爷呢,没爷爷哪有父亲,没父亲哪有我们?"林然觉得好笑,靠着巨石长长地吐口气,"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真舒服!冠语,以后我们要常来才是,这里绝对是思考的好地方。"

"你常来这儿思考?"

"是,我们都需要思考,人如果不思考,会过得很糊涂。"林然仰望着天空,像是自言自语,"在外人眼里,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很幸福,衣食无忧,什么都是应有尽有,可是我真正想要的,父母给不了我。从小到大我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我要的,也不是我追求的,但我必须背负,必须朝着父母意愿的方向成长,他们希望我学医,继承家业,我到现在都还在抗争,真的!没错,我的钢琴弹得很好,也有一些成绩,但父母并不认为那是一辈子的事业,他们只是觉得我现在年轻,可以让我玩玩,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从未抱着玩的心态弹过琴,音乐不仅是我一辈子的事业,也是我一生的追求…"

"你现在已经很成功了。"

林然说:"没有,我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成功,你可能不知道,在海外华人是很受歧视的,即便你有钱你也算成功,但很难真正融入西方的社会,更融入不了西方的文化。这就是我奋斗的方向!我不仅要融入西方的文化,更要让西方认识和尊重我们东方的文化,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明呢,岂能让洋鬼子小看!所以我才回国,更深入地学习东方文化,而音乐是没有国界的,会是最好的沟通桥梁,我想将来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举办我们中国的专场音乐会,我要让那些西方人见识我们中华璀璨的文明和辉煌的艺术成就…我向往那一刻的掌声,非常地向往…"

心里有莫名的暖流淌过。

叶冠语看着林然,忽然就明白他身上的光芒来源于何处了,正是来源于他的心,来源于他不同凡响的思想和抱负,他淡然面对生活,却郑重地对待人生,他的淡漠恰恰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坚持,这对于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林然来说更加难能可贵。叶冠语欣赏这种坚持,因为他身上有着同样的坚持,原以为两人隔着高山大海般的距离,却不想在人生的态度上竟如此相似,他按住他的肩膀说:"你会实现你的理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