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暗自点头,看来自己想的没错,果然是躲开众美人来这里休息的,可见刘彻平常在宫中都‘累’得很,这不会是有点吃不消了吧。

狡黠心思一起,怒气就小了许多,含笑看着表弟,暗自评估,他这个带了点倦意的脸色到底是早上打猎累的呢,还是昨夜夜战数女熬的呢?

最后自己很不厚道的下了定论,肯定是夜战数女,熬的了。要是晚上老老实实,不干坏事,睡得好,那凭刘彻的体力一上午的射猎根本算不了什么,活动活动反而应该更精神才对,不会这样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

刘彻看陈娇笑咪咪的,不知在想什么,也不说话,微有奇怪,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心情这么好,稍带深意地看陈娇一眼,“听说阿娇和姑姑前一阵子打算和卫仲卿修好,还给他府中送去厚礼,可有这回事情?”

陈娇一愣,连忙收敛心思,仔细答道,“不错,我日日静居,经常会回思前事,想到那时对待他们姐弟的言行,时常觉得愧疚,所以就想尽力挽回一些,可惜卫大人他心中还是对我们有些怨怪之情,不肯收我和母亲送去的东西。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还是因我和母亲以前的作为太过霸道了。我已经劝过母亲,不管卫大人是否还在怪我们,反正我们日后都会对他客客气气的,绝不再去主动冒犯,相信时间久了,他应该也能体会到我和母亲的诚意。”

刘彻对这答复十分满意,虽然不太相信陈娇心里真的会这么想,但是她现在能克制住脾气,不再去乱得罪人总是件好事情。

阿娇自从被废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性情变得十分温和,说起话来也通情达理,还很亲切,特别是那次自己受伤,睁开眼来就看到阿娇在帮自己裹伤,满脸的细致关切,那一刻心里真的十分感动,隐隐就有这个才是真正和自己最亲厚的人之感。而那一刻看到的那张清水芙蓉脸,在他眼中也随之分外的温婉美丽起来。

后来卫子夫生下皇子,刘彻都快三十岁了,这是第一个儿子,心中的欣喜可想而知,他素来都是知人善用,人尽其才的,女人也不例外,卫子夫立此大功,还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弟弟,理应立她为后。

那个时候压根再想不起阿娇,尽兴热闹欢庆了多日,只盼全天下都能分享到天子的喜气。正在意气风发之时,不意姑姑馆陶长公主忽然献上了一首《长门赋》:

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蹝履起而彷徨…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原来阿娇在长门宫中是这般思念着自己的,和满后宫的热闹喜庆相比,更显其凄凉可怜。

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又去探望了一趟。这一趟去得真是值得,阿娇什么让他为难的话都没说,而是和他忆起了不少幼时的趣事,两人说得十分开心,刘彻回宫后,心情好了一整天,

因此对阿娇的不满厌烦早就淡去不在,有时就会起兴想要见见她。总没有让自己这个皇帝一趟趟跑长门宫的道理,如果阿娇真能懂得谦恭忍让,那偶尔接她出来也是可以的。

相信以她现在的脾气,就算碰到了什么人也不要紧,哪怕是碰到了子夫呢,应该也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刘彻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换个姿势,让自己靠得舒服些,把还在酸疼的腰舒展一下,他昨晚还真的是累到了,因为一时兴致高,召了王美人,并赵婕妤和另一个宫人一起伺候的,一早起来,腰酸背疼,自己也认为有些过于放纵了。于是就来上林苑这边休息两天。

慢悠悠问道,“阿娇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还是日日在和你那些宫女内监们踢球解闷?寡人以前还不知,你喜欢玩这个。”

要说起陈娇最近在做什么,那话可就长了,先说一说最日常的事情,什么每日静思祈福的,那都是陈娇瞎编出来充门面的。

然后说自己正找了一套《尚书》在慢慢的看,让表弟大为惊讶了一下,陈娇暗自得意。其实她没有什么潜心学问的想法,主要是因为记得后世这部书失传了很大一部分,所以觉得原版的很稀罕,抓紧机会看看。这几日已经发现那玩儿意很不好看,说白了就是古代官府处理国家大事的公务文书,是一部公文总集,看得她头晕目眩,两眼发直,已经准备再翻翻就放弃了。

不看《尚书》的时间大部分都被用来踢球打牌了,这个不好多说,就说起长门宫中最近在排的歌舞,顺口谢了刘彻一下,上次陛下接她进宫专程看了看诸位夫人,美人的歌舞,实在是受益匪浅,回去后多了不少灵感,又配上了一些别叫新颖的曲子,终于编排出一套自己觉得还不错的歌舞。

刘彻嗯了几声,就准备等她夸完了歌舞,就开口请自己有空时去看看,这几乎是所有女人见了他说话的必然套路,一般说了前句,只要自己耐心听,后面肯定还有下文的。

谁知等了半天,阿娇就把她们那什么清歌鼓点舞口头介绍了一下,然后就闭上了嘴巴,没有一点想要陛下赏脸去看看的意思。

不禁失笑,阿娇到底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就算现在也已经开始懂得要曲意逢迎,可还是不一样,到底是皇家贵胄,不同凡俗。

“阿娇真会想,朕听着挺有意思的,等什么时候方便就去长门宫看看吧。”

陈娇不怎么希望他总去长门宫,主要是自己宫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除了韩嫣,不愿再给其他外人看到,“那就是我闲来无聊,和宫女们玩的,肯定不及宫中那些人跳得好,陛下去看了恐怕要扫兴的。”

刘彻心里有些事,对于去不去看长门宫的歌舞没有放在心上,又拿起身边的简牍看看,“寡人最近有件事总定不下来,怪烦心的。”

陈娇很有眼色的接口,“陛下什么事烦心?”

“匈奴的白羊王、楼烦王侵占河朔地方日久,寡人想派兵讨伐,朝中几个老臣废话多得不行,说来说去就是反对,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陈娇立刻严肃起来道,正色道,“不要理他们,陛下自幼英明神武,眼界之高远岂能是那几个因循守旧的老臣所能领悟的,现在又有关内侯卫仲卿这样的贤臣良将在,正是派兵驱逐匈奴的大好时机,不可轻易放弃。”

刘彻就是最近一直在反复考虑着再派卫青出兵的事情,此时无事顺口说了出来,他以前日日和阿娇在一起时,也会和阿娇随口说一些朝中政事,阿娇一般都不感兴趣,最多敷衍他几句,因此也没指望这次阿娇能发表什么高见,没想到她观点这么鲜明,被吓了一跳,“阿娇,你,以前不都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吗?”

陈娇现在对这些事情也是照样不感兴趣,只不过汉武帝的文治武功,历来为后世所敬仰,她就算心存偏见,对此表弟的为人很不以为然,也不得不承认从历史角度来说,刘彻当之无愧是一位伟大的君主。

陈娇在一本书里看到一段关于汉代修建烽燧线,瞭望哨的描写,作者很形象的形容说汉武帝大爷曾把烽燧线修得极远,好比我们现代把长城修到了英国,搞得西域王公们怨声载道。

虽然这明显是汉武帝欺负人的事情,可堪称是最舒心痛快的一段对外政策的记载,终于不是我们挨打了,所以陈娇绝对是刘彻强硬对外政策的忠实拥护者。

“陛下以前说起这些大事,我好多不太懂,所以多说不了什么,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们大汉朝不但有几位李将军,公孙将军,还有关内侯卫仲卿在,他为人稳重,威武而不张扬

18、开溜的和顶缸的 ...

,是难得的将才,再有陛下在后面支持着,我就算不懂,也觉得这一仗大汉必胜。”

这话听着十分顺耳,实在是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刘彻哈哈大笑,“阿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不错,寡人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无意间大大讨好了表弟一下,于是陈娇继续‘荣幸’,被陛下恩准留下来,在上林苑住一日,等明天和他一起走。

这陪着刘彻来上林苑消遣其实应该是韩嫣的活儿,现在韩嫣不在,竟然就无缘无故的忽然落在自己头上了,陈娇只好认命,自作自受啊。

第二日午后,陛下摆驾回宫,另外差人送陈娇回长门,临走时和颜悦色的告诉陈娇,让她安心回去,等过几日无事了,会记得再接她进宫小聚的。

这陈娇可就不干了,刘彻愿意偶尔来长门宫中坐坐,她就当作是亲戚间走动,捏着鼻子接待表弟一下,对她没有坏处,至少想要来趁机踩她几脚的人会三思而后行。

进宫中去不同,不是有一句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名言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都是怨女的地方就更是风大浪险的江湖。

天晓得她以前在刘彻的后宫里得罪过多少人,卫子夫那几个还属于易躲的明箭,另外可还有暗箭无数呢!

立刻婉言谢绝,“不敢劳陛下费心,我住在长门宫中清静惯了,再去宫中怕是要不自在的,还是不去为好。”

刘彻立时皱起眉头,“不自在?阿娇?这不自在要从何说起?”

陈娇直言,“陛下宫中那么多夫人,美人,娘娘的,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封号,她们随便哪一个都比我的位份尊贵,臣女我,我怕碰到她们,礼节上会有些尴尬。”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愿向你那些后宫女人的行礼拜见。

刘彻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坏了,原以为他这个愿许出来,阿娇一定惊喜感激,谁知她还在计较着那些位份尊荣,照她这个说法,除非自己废了卫子夫,再恢复她的后位,否则她去后宫都不会自在的,扫兴之余,拂袖而去,“那朕不勉强,阿娇你随意吧。”

眼看着自己费了两天的功夫,小心翼翼敷衍奉承表弟的成绩转眼化为乌有,人家甩袖子就走了,陈娇也很郁闷,黑着脸命宫女们内监们赶紧准备,这就回长门宫了。

芙琴和芙楠看她脸色不好,不敢乱说话,轻手俐脚地拥着她上了接她们来的那辆马车。

车子还没行出上林苑的范围就被人拦住,陈娇正没好气,自己一把掀起车帷,皱眉道,“什么事?怎么又停下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恕卫青惊扰了娘娘车驾,不知娘娘能否稍留尊步,卫青有两句话想问问娘娘。”

一个做戎装打扮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兵士,驭马立在路侧。

卫青是个很典型长期从军习武的形象,坐在马上腰背挺得笔直,全身上下包括骑着的马在内,都一丝不苟,透着一股整齐严谨的气息。身为大美女卫子夫的弟弟,卫青的面貌自然也不丑,不过脸板得很平,不怒自威。

陈娇现在正是想要和他缓和关系,皱着的眉毛自然舒展开来,“原来是卫大人,失礼了,我现在不是什么娘娘,卫大人不必客气,有话请尽管直说。”

19

19、姐弟之谊 ...

卫青少时艰难,有一段比较辛涩的成长经历。因他是个私生子,所以从小在父亲家中受尽苛责,不为其父郑季的夫人和几个兄弟所容。长大后,不愿再受郑家的奴役,便回到了在平阳候家中帮佣的母亲身边,并做了平阳公主府的骑奴。

建元二年春,卫青的姐姐卫子夫被汉武帝选入宫中,卫青也随之被召到了宫中当差。

所以说,裙带关系有时候是非常有用处的,再有本事的人也很难平地高拔,仅靠自己就做出一番事业,而需要有人提携,创造机会来让他一展身手。

陈娇心里觉得卫青之所以能这么快就获得这个‘得人轻助力,扶摇上九霄’机会,其实还有她的一大份功劳在里面。可惜对于她的这份功劳,卫青肯定是既不会承认也不会领情。

记得建元三年的时候,自己忽然听闻卫子夫有了身孕,几乎快要气死了,偏偏刘彻欣喜无比,根本不把自己的伤心委屈当回事。那时的自己还很天真,不懂得人心易变,世事无常,故数次要死要活的大闹。

结果刘彻理都没理,母亲却被吓着。卫子夫被刘彻看护得很严,轻易动不了她,为了给自己出气,馆陶长公主派人抓到卫青,带回府中,准备处死。卫青的好友公孙敖听到了消息,马上召集了几名朋友,赶往营救,把卫青硬给从长公主府中抢了回去。

而刘彻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为了表示他的不满,以及自己母女无权干涉他的事情,刘彻立即下令任命卫青为建章宫监、侍中,卫子夫为夫人,数日间给卫青的赏赐便达到千金之多,公孙敖好像也因此被封了官。

所以说,卫青能那么快得到刘彻的重用,自己和母亲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功不可没啊。

又是一笔稀里糊涂的烂账,孰是孰非,陈娇现在不想多去评说,个人有个人的立场,不过她得承认,自己和母亲当时的作为都太过幼稚,刘彻要是一定想要抬举卫子夫的话,她们去弄死人家弟弟根本于事无补,只能是枉做了恶人。

面前的卫青沉稳威武,锐气内敛,一派大将之风,令人肃然起敬,和当初平阳公主府上的那个骑奴形象不可同日而语。陈娇命人将车帷全部掀了起来,端端正正坐在车中看着卫青朗声道,“卫大人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卫青从没这么近的和陈皇后照过面,这时也在仔细打量陈娇。

陈娇,陈皇后,和她那个母亲一样,仗着出身显赫,就骄横跋扈,视人命如草芥,曾经几次三番的想要害死他的姐姐还有他,终于彻底惹怒了皇上,自食恶果,被罢退长门——这就是卫青对前皇后的全部印象。

皇帝的女人,如果被废黜进了冷宫,就基本已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卫青自从听到刘彻颁下废后的旨意后,就知道卫子夫和他最大的对头已经垮了,自此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必再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她们。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陈皇后不但脾气骄横,在后宫中专断独行,经常仗势大闹很是厉害;真的到了该示弱求饶的时候,她的手腕也不含糊,竟然能哄得刘彻有回心转意的趋势,刚立了卫子夫为后就光明正大的去长门宫中探她。

旁人不知,卫青可是知道得很清楚,自己的姐姐卫子夫那日听说陛下去了长门宫之后,岂止是气得没吃饭那么简单,她是忧心忡忡,焦虑得几晚都没能好好睡,自己几日后去看她时,明显发现她脸色发青,涂多少粉都掩不住那一脸的憔悴。

其实在卫子夫生下皇长子之后,陛下对她的宠幸就渐渐少了起来,毕竟是接连生了几个孩子的女人,容颜渐衰,虽然因着皇长子的关系被刘彻破格立为了皇后,但是恩宠日益不再是不争的事实。

卫子夫自然没有胆子对刘彻管头管脚,哭骂打闹,不但不能闹,还要以前皇后为鉴,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才行,要知,她就是凭着温婉柔顺起家的。

卫青心里很明白姐姐的苦处和担忧,但是他们这种苦出身的人什么不能忍呢,自然绝不能像陈皇后一样一点委屈不肯吃,最后搞得一无所有。

所以这次刘彻透露出想要派卫青再度出兵匈奴的打算时,卫青非常愿意,这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只要他有了战功,卫子夫在朝中也就有了依凭,她还有儿女傍身,陛下就算喜新厌旧,也不会轻易把她怎么样的。

只是这个陈皇后实在是有些烦,对陛下不死心不说,还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竟然想方设法买通了陛□边的宠臣韩嫣替她上门送礼,以求修好。也不知韩嫣是怎么想的,平时眼高于顶,对于他们这些外臣架子十足,竟然肯为了这个废后放□段来找他。

陛□边的宠臣自然不能随便得罪,卫青费了好大劲儿,才耐着性子敷衍走了韩嫣。

昨日早上,陛下说想来上林苑散散心,正巧他要来上林这边操练羽林军,便陪着一起来了。结果来了没有半日,陛下竟然就派人去将陈皇后接了来。

到了晚上又专门找卫青去说打算出兵匈奴之事,看来陛下是渐渐下定决心要出兵。卫青正在暗自兴奋,就听刘彻有意无意地提起陈皇后下午不吝美言,夸奖了他一通,说他是不可多得的贤臣良将,有他领兵出征,此仗必胜。

卫青因为从小环境艰苦,一直在挣扎着求生存,所以养成了一副少年老成的内敛性情,人其实很精明,但平日沉稳少言,事事都心里清楚。

刘彻能对告诉他这些话,肯定是有些用意的,一来大概是被陈皇后逢迎得确实高兴了,二来应该也是想让他放下些前嫌旧怨。

陛下肯费心做这事,可实在是很耐人寻味,难道是已经有了对陈皇后回心转意的打算,所以想要调和一下自己姐弟和她的关系?

卫青是一个大男人,当然不能去参与刘彻后宫中的争斗,那是他姐姐卫子夫要做的事情,他只需在外努力建功就是。

可是陈娇近日来这些明显拉拢的作为实在是让他不悦,暗道你们当初对我姐弟说打就打,想杀就杀,现在失势了,就开始想要拉拢,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就算不会找上门去报复计较,但也是万万不可能与你们交好的。

因此陛下第二日午后起驾回未央宫时,卫青就滞后了几步,想要当面和陈娇说清楚,让她以后别再白费心机了,这些作为除了惹人厌烦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对面马车里坐着的陈娇素面朝天,清素淡雅,一张脸水嫩里透着些粉红,竟是比少女还要娇嫩,不过气质雍容,没有一丝少女的青涩,美丽的大眼睛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目光澄澈清亮。

卫青甚至忽然有一丝怀疑:这个真是陈皇后?

此问题一闪而过,没有多想的必要,这位当然是陈皇后,他以前远远的见过两次,面目是没错的,不一样的地方仅在于以前远远看到的那个服饰华贵,面前的这一位素净得很。

对着这样一位美丽淡雅的夫人仿佛是不应该口出恶言的,卫青也没有对女人恶言相向的习惯,只是沉声道,“阻拦了娘娘车驾,是卫青失礼,还请娘娘莫怪。只是娘娘前些日何以忽然想起要送许多贵重物事到我家中?昨天还在陛下面前夸奖于我,如此厚待,在下不敢当,也不愿当。奉劝娘娘以后还是不要白费这个心思了,我们不来惊扰娘娘,也盼娘娘以后莫要再来打扰我们!”

想要试探一下别人的心思,送礼当真不失为一个十分有效的敲门砖。卫子夫姐弟的态度一直是陈娇心中的一个隐患,这一家人的权势日后会随着卫青与霍去病在战场上的叱咤风云而踏上顶峰。

上一世他们没有来为难自己,是因为自己处境凄凉没几年就死了,不值得他们再冒着得罪刘彻的风险来干这种事。这辈子大大不同,她可还要再活几十年呢,与表弟的关系也没那么僵,很难说卫子夫和卫青会有什么想法。

卫青一句‘我们不来惊扰娘娘,也盼娘娘以后莫要再来打扰我们!’不啻于一枚安心丸落肚,暗道那我也赶紧抓住机会表表态吧,以后大家尽量井水不犯河水,都能轻松点。

和声道,“原来是这件事,我是对卫大人龙城大战,击败匈奴的战绩十分钦佩,又忆起母亲以前对大人的冒犯之处,心里不安,这才差人送去薄礼,聊表心意,原以为不管大人收不收,我该赔的礼总是要赔的,不想竟打扰到了卫大人,那却是我的不是了。

卫大人你尽可放心,自从退居长门宫以来,我就已经不再和陛下的后宫之事有任何牵连,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所以这次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我大汉自高祖建国以来,屡受匈奴侵扰,大人此战之胜,意义不同一般,我虽是个女人,但也是高祖子孙,对将军你能有此大勇,破匈奴不可战胜之神话,鼓我军战将之士气,确是万分钦佩的。

我如今已经不再是皇后,但我和陛下之间还是有斩不断的亲缘血脉。我可以坦言相告,令姐卫娘娘对卫大人你有着什么样的关心爱护,我现在对陛下就有怎样的心意。因此对于陛下能得卫大人这样的良将是诚心喜悦,在陛下面前夸奖大人那也是肺腑之言,还请大人不要误会其它才好。

若是不小心做了什么让大人困扰之事,那也是出于无意,望卫大人能够见谅。”

这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不欲得罪人,也没有讨好谄媚之意,证明说话之人头脑清楚,自有一番气度,十分不像是一个怨妇能说出来的,卫青诧异之余又十分佩服,不再多说什么,“那打扰娘娘了,卫青告辞。”

策马追上了了刘彻的车队,护送着回了未央宫,刘彻一下马车就把卫青召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仲卿刚才去见阿娇了?”

卫青应道,“回陛下,臣前些天收到长门宫送来一些挺贵重的东西,臣没敢收,今天正好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刘彻‘嗯’一声,“阿娇她说什么?”

刚才那个陈娇实在和他印象里的陈皇后出入太大了,卫青还在沉思她的那番话,想一想,自己只是光明正大的去问问陈皇后为什么无故送礼给自己,这些事情没有必要瞒着刘彻,况且自己要是不说,陛下找别人来问也是问得出的,于是就将两人的对答,除去那句今后互不打扰之外,余下的都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刘彻看他一眼,“阿娇这么说?她?”暗道她倒大方,难道日后就准备把朕都当弟弟了?这倒也不错,能省去许多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说不要就不要了,朕想着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她真的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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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西域幻术 ...

从上林苑回来之后不久,就传来了匈奴骑兵大举南下的消息,匈奴人先攻破了辽西,杀死辽西太守,又打败渔阳守将韩安国,劫掠走百姓两千多人。

这一下刘彻再不必犹豫,朝中的几个老臣也都没有了反对的声音,没什么好说的了,立即出兵迎战!

兵分三路,汉朝派出李广镇守右北平,又派卫青出征北部边郡御敌于雁门关,再派李息从代郡出兵,从背后袭击匈奴。

借着龙城大捷的余威,大汉的军队士气高昂,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卫青率三万骑兵,长驱而进,迎头痛击了避开李广,从雁门关入塞的匈奴军队,斩杀、俘获敌人数千名,匈奴军大败而逃。

消息传回,举朝欢腾,长安城中百姓也连着几日几夜的庆贺,毕竟自大汉开国来,屡屡受到北方匈奴的掠夺羞辱,高祖的“白登七日”之困,吕后受冒顿单于书信之辱,孝文帝十四年时匈奴十四万骑大入关,斥候一度略至长安附近的甘泉,匈奴可谓汉朝的心腹大患。

现在这一场大胜扫去了汉朝百姓心中多年的阴翳担忧,惊喜的发现,原来他们也是能够打败匈奴人的!

在此期间,陈娇乐居长门,过了一段十分清静无忧的快活日子,悠闲惬意之余,差点想要做一副对联,上面大大地写上:‘长门宫福地,小赛场洞天’挂出去,(注,长门宫中,每日踢球打牌踢毽子,大小赛事无数,故名小赛场)。后来想想自己一个废后,就算日子过得顺心,也还是不易太招摇,所以忍住了没挂。

刘彻最近对她不闻不问,估计是上次被得罪了,觉得阿娇不识好歹,因此懒得再理她。

陈娇十分高兴,由此又得出了一条宝贵的人生经验:不要过于畏惧强权,在确定人身安全没有问题的前提下,应该大无畏地说出自己的要求,以维护自己的切身权益。

就像这次,要是自己当时唯唯诺诺的不说话,她那表弟肯定还以为给了她多大一个恩典呢?其实自己没事干去刘彻的后宫中住两日做什么,这纯属一件麻烦事,狗屁实惠也得不到,还会招来一大堆猜忌,万一碰上了卫子夫,这个大礼行是不行啊?真是想起来就糟心,所以还是不去为好。

长安城中百姓连日庆贺的热闹当然也不能错过,陈娇在听说了有热闹可看的当晚,就带着芙楠和芙琴往城中最热闹的安门大街而去。

汉时的长安城富庶繁华,百业兴盛,百姓安居乐业之余,玩乐的活动也很丰富,乐舞百戏是常见的娱乐项目,值此喜庆欢腾之日,天刚擦黑,宽敞的安门大街就开始熙熙攘攘,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的,一派喧嚣,比元宵节还要热闹,其中最吸引人的就是那一群群表演杂耍幻术的艺人。

杂耍有柔术,逆行,跳丸,跳剑,抗鼎,舞轮等等,表演的人一个个技艺娴熟,卖力的腾挪翻滚,围观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幻术有些类似于现代的魔术,据说传自西域,最普遍的就是剪带还原,吐火,烧物不伤,吞针之类的。围观的人比看杂耍的还要多,陈娇挑了一处喝彩声最大的围观幻术的人堆,拉着芙琴和芙楠,费了半天劲才挤进去。

她以前在儿童病房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为了应付一个医院评级的检查,儿童病房的护士们被要求每人都要掌握一样哄孩子的技能,唱儿歌,跳舞,弹吉他,变魔术,什么都行,陈娇因此还去学过两个小魔术。

现在就兴致勃勃站近了仔细看,准备做一件表演者最讨厌的事情——‘揭秘’。

场中一个打扮滑稽的矮个长须老者,正在动作花里胡哨地表演着剪带还原,两手握了绳子,姿势繁复地一通摆弄,然后露出中间一段,咔嚓一下剪断,然后手再一抖,绳子又被接上,长长的一条,从他手中直垂落地下。围观众人一齐惊叹。

陈娇抿着嘴乐,这正是她学的第一个小魔术,忍不住要显摆一下,抓住身边芙楠的胳膊推一推大声道,“这个幻术简单,我也会,等回去我变给你们看。”

头顶侧上方传来一个浑厚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真的?那我可要等着看了!”

回头一瞅,原来芙楠已经被人挤到一边,在她们中间又挤进来了三四个人,因为都在全神贯注地看表演,所以没有发觉,自己刚才就是推了身边一个身材非常之高的男子,所以他一说话,那声音就会在自己的头顶响起。

在这热热闹闹,拥挤无比的地方,碰来挤去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谁也想不起来失礼冒犯之类的字眼。

陈娇仰头对着那高个男子一笑,“不好意思啊,我推错人了。”

那男子刚才也是开玩笑,一脸的促狭笑意,待看清了陈娇的脸,顿时眼睛一亮,“无妨,无妨。”

陈娇也没当回事,言罢转过头去继续看场中表演,此时场上已经换上了一个年轻男子,□着上身,举着一只细细的火把,看样子是要表演吐火了。

这个难度高,危险性也大,陈娇大概知道是表演者先在嘴了含了煤油之类易燃的东西,然后对着明火猛喷出去,就会出现一道火焰,好似是从嘴里直接吐出去的一样。

旁边的高个子男子很自来熟,这时就问道,“这个你还会吗?”

陈娇道,“应该会,但是我肯定不敢演这个,太吓人了,万一搞不好要烧了自己的头发眉毛。”

那人哈哈大笑,“小娘子你吹牛吧,看你是长安本地人,这衣饰打扮肯定家境殷实,跟这些卖艺为生的人能有什么瓜葛?这西域幻术可是他们的吃饭本事,不传之密,你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奥秘?”

陈娇斜他一眼,“我又不认识你,骗你干什么,你不信就算了。”

这时芙楠和芙琴看到她在与一个陌生男子说话,都使劲挤了过来,“夫人,你在说什么呢?”

那人一看,这吹牛会幻术的女子不但自己生得美貌,跟着的两个侍女也都明眸皓齿,十分可人,兴趣就更大了,抢先笑答道,“你们的夫人,告诉我场中刚才表演的两个幻术她也都会,我实在没法信啊!”

芙琴性子比较急,人又活泼,在这么个热闹喧天的环境里,也想不起要言行谨慎,立时就惊呼起来,“夫人你也会?不可能吧,怎么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呢?”

那男子一听,就嘿嘿笑了起来,“原来夫人自己贴身的侍女都不知道啊。”

陈娇气,这个笨蛋芙琴,怎么当着外人的面拆她台,“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难道本夫人有什么事情都要先向你交代一遍吗?”

芙琴吐吐舌头,也知自己嘴太快了,“那回去演给我们看看吧,这多有意思。”

陈娇本来就想要显摆一□手的,看看还不算太晚就道,“行啊,一会儿回去酒肆里歇脚时我就变给你们看,”对身边那个一直在竖着耳朵,微躬着身听她们说话的人道,“前面西市街上有一家叫做‘纵酒放歌’的酒肆,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来看看,不过先说好,吐火我虽知怎么变,但是太过危险,只能大概演示一下,做不出他们那么纯熟的样子。”说着向场中一努嘴。

那人笑道,“承蒙夫人盛邀,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吐火是过于吓人了,不适合夫人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子,你只要能把第一个剪带还原照样做出来,在下就诚心佩服了。”

陈娇看他一眼,深觉他就算能对自己诚心佩服,也实在是没什么用处。不过此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看言行也还便给伶俐,今夜自己主仆三跟本就是出来玩的,他要是愿意跟着凑个趣,陈娇也没什么意见。

就像是以前偶尔跟着朋友去泡酒吧,碰到个看得顺眼的男人上来搭讪,只要别太过份,一般是不会拒绝的,就当是一场小小的艳遇了。女人大多数时候对这种小放松一样的艳遇要求不高,就是说说话,感受一下对方试探,讨好的眼神和言语心情就会不错。

于是先低声吩咐了芙楠一通,让她回去先准备几样东西,自己和芙琴又再逛了一大圈,这才尽兴,打道回去自家的酒肆。

进去一看,那高个男子已经等在里面,正在探头张望,看到陈娇来了,不禁一笑,拉起身边的一人迎上来,“我还带了个朋友一起过来看看,夫人你不介意吧。”

陈娇瞠目看着他的那位‘朋友’,此人年轻挺拔,面目英俊,一身迫人的威严贵重之气,也正瞪大眼睛看她,不正是她那表弟吗?

刘彻愣了一下,忽然回头怒道,“东方朔,这就是你刚才一眼看上,却不知是哪家的美貌夫人?还,还说她肯定对你也很有几分钟意?盛情邀你一聚的!你胆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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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有惊无险 ...

东方朔的大名,陈娇也曾听说过,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据闻此人身高九尺,性情诙谐,喜好美色,因睿智聪明,言词敏捷,滑稽多智,而常在武帝面前谈笑取乐,也很得武帝的欢心,只不过刘彻一直将他归于偏俳优一流,更爱在戏玩时找他,所以东方朔总会觉得自己有些怀才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