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倒是无碍的,那是毒土蜂,”江小楼把手腕抬起来给她瞧,神色温柔,却仿若很痛的模样,“太无先生提醒过我,这种季节花园里最容易招惹毒土蜂,它的毒液进入血液内,很容易灼热红肿……”

“岂止是红肿,太无先生还说可能会出现水泡或淤血,皮肤坏死!”郦雪凝一直在旁边从头看到尾,向来好脾气的她,此刻表情难掩怒气,“小楼你也是的,避开就好了,为什么要冲过去,你自己还不知道是否对蜂毒过敏,太无先生说了,身体虚弱的人很容易呼吸困难,心脏衰竭甚至一命呜呼!好心救人却被误会,你又有什么理由要推四小姐下水,这等怀疑简直没有根据。”

她这话接的很快,顺溜无比。

太无先生的确说过这种话,也提醒过她们要特别小心这种毒蜂。但他没有说的这样危言耸听,若非成群结队的毒蜂攻击,怎么也不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顶多不过红肿瘙痒个三五日而已。

但这种时候,说得越是严重,谢瑜的罪过就越大。

所有人看向谢瑜的眼神都有点异样,五小姐年纪小,爱把真花儿往头上戴那是天真活泼,四小姐你戴花也就罢了,连累别人还要哭诉。刚才的哭哭啼啼越是惹人怜惜,现在的这无辜就变成了倒打一耙、不辨是非。

王宝珍看看江小楼,一时分辨不出她说的真假。看她神色,言之凿凿,那伤口又是红肿起来,十分逼真,委实不像是在说谎。可是未免太巧了些……

谢瑜悄悄瞪了陌儿一眼:“都是你乱说话,差点冤枉了好人!”她一边说,一边充满歉疚地看向江小楼,“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江小姐,都是我的错。”

谢康河叹了口气,道:“你呀,事情没有弄清楚,差点错怪了小楼。”

江小楼十足大度,微笑以待:“哪里,伯父太言重了,不过是误会一场。”

谢康河快速吩咐人:“快去请大夫替小楼诊治。”

谢瑜未料到江小楼这样会说话,三言两语倒成了自己的不是,此刻脸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甚至有些不伦不类的僵硬。

谢连城却站在原地,一直望着江小楼,神情带笑。这丫头,原来不声不响,竟然如此狡诈……

郦雪凝放下心来,江小楼外表是个很温顺的人,生得面善,温柔可亲。如果不了解她,以为她是软柿子很好捏,那就完全料错了。外人瞧她和气,却永远无法把她和狡诈、阴险联系在一起。她轻易不发火,笑眯眯地就把人收拾了。

谢家请了大夫,特意替江小楼看过,确保没有什么大碍才离去了。谢康河与王宝珍嘱托江小楼好好休息,谢月和谢香姐妹也好生安慰之后离去了,留着谢瑜一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道:“小楼,今天都是我的不是……”

江小楼只是端着一杯茶,先慢慢地喝,听她说话却不抬头,喝了大半才抬眼瞧她,唇边带着浅淡笑容,道:“四小姐不必过于自责,毒蜂可是不长眼睛的,逮谁叮谁。”

谢瑜听了不由一惊,暗地里咬了牙,脸上却只能端出笑容道:“是,都怪它不长眼,险些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这两个人,一来一往,把原本莫须有的毒蜂说的煞有其事,郦雪凝听着不禁摇了摇头。

谢瑜终于起身告辞,小蝶奉命送了她出去,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尽管如此,还是恪尽礼数的一直送到门口。谢瑜示意她不必再送,轻轻转身碎步走开。

小蝶瞧着她的背影如同燕子一般轻盈,越发恼恨起来,不由冷哼一声,扭头回去。等回到屋子里,小蝶不禁追问:“小姐,那个谢四小姐摆明了是冤枉你,走的好好的就往湖里跌,还非要赖着你,难道眼睛瞎了吗?”

江小楼闻言,一双秀目瞧向她,青丝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泽:“那依照你的意思,应当怎么说?冲上去揭穿她的阴谋,叫伯父教训她一顿么。”

小蝶一时义愤填膺:“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江小楼支颐浅笑:“初来乍到的,你就如此奋勇敢为,胆子还真不小。”

小蝶一听江小楼这话意思不对,连忙腆着脸笑道:“小姐,奴婢还不都为了你打抱不平吗?”

“以后做事说话,都要动动脑子。我今天这样做,不过是给谢伯父留下颜面。若是真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我和谢四小姐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穷追猛打?”江小楼这样说道,她不过是用在太无先生住处偶然被毒蜂叮咬的痕迹来浑水摸鱼而已,就是希望事态平稳解决。

小蝶心里还有些愤愤不平,却不敢和江小楼争辩。

郦雪凝看着小蝶,不禁摇头道:“你呀,小楼何曾让人家欺负过,她肯宽容别人,为何你却不可以?凡事以和为贵,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一件好事吗?”

郦雪凝完全是从宽容、谅解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却不知江小楼心头另有一番盘算。这么一点小事,根本无法伤害到谢四小姐在谢家的地位,何必多此一举、浪费口舌。

江小楼下意识地看向雪凝,对方的眼睛太清澈了,虽然有岁月投下的忧伤,然而更多的是宁静,仿佛天然的黑色宝石,永远充满怜悯,理解,饱含人才有的感情。

江小楼不禁想起自己,每次在照镜子的时候,她总是避开那双眼睛。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睛里有了太多的仇恨,专注而野心勃勃,时时刻刻在等待着撕咬猎物。

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郦雪凝这样的朋友呢……

“就怕人家不愿意呢!”小蝶没注意到江小楼的神情,只是碎碎念着,正巧谢家的婢女菁菁进来换茶。小蝶悄悄看了低眉顺眼的菁菁一眼,立刻把嘴巴抿紧了,不再吭声。

郦雪凝瞧着小蝶一副苦大仇深、警惕万分的模样不觉好笑,她以为这丫头怪傻的,还知道隔墙有耳,总算没有傻到家。

谢瑜回到自己的院子,一眼瞧见婢女正在修建院子里白海棠的枝叶,不由气血上涌,快速走过去,一把抢过婢女手中的剪刀,咔嚓咔嚓,毫不留情地剪了一地的花瓣。她挑着花心去剪,越剪越是羞愤不已,等到满枝花瓣零落,却仿佛把她自己的心也给揉碎了。陌儿瞧着那花瓣飞舞,纷纷落地,生怕剪刀伤了谢瑜白皙的手,一时急了,赶紧去抢她手里的剪刀:“小姐,你别吓着奴婢!小姐!”

她自己本是好意,却不想谢瑜心情最是不好的时候,手中下意识地一用力,剪刀顿时在谢瑜那雪白的手心划出一道血痕,血顷刻之间咕咕冒了出来,谢瑜突然尖叫一声,把她往边上猛地一推。

陌儿惊骇到了极点,一下子没能站稳,向后跌坐在地上。

“你想害死我!这个家里人人瞧我是多余的,现在连你这个丫头也跟着她们一起欺负我?你看看我的手!”谢瑜愤怒地尖叫起来,旁人若是听见,绝难以想象她小小的身躯内能发出这样尖锐刺耳的声音。

陌儿整个人都吓呆了,哆哆嗦嗦的,还没来得及辩解,那把剪刀一下子飞了过来,摔在她的脚下,陌儿战战兢兢的,然而谢瑜却像是气的狠了,站在那里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陌儿吓坏了,连忙爬起来去扶她,谁知被谢瑜一把推开。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屋子里的顾妈妈,她连忙快步出来,瞧见所有婢女都站在廊下不敢靠近,而小姐摇摇晃晃要倒,陌儿傻愣愣站在一边,不由把脸一沉,道:“都忘记规矩了么,还不去做自己的差事!”

婢女们垂头摒息地退了下去,皆是不敢看顾妈妈一眼。

顾妈妈赶紧上去搀扶谢瑜,又向陌儿使了个眼色:“你是死人啊,快扶着小姐!”陌儿犹犹豫豫,还不等伸手去扶,谢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顾妈妈的手进房去了。

顾妈妈进了门,只见到四小姐坐在镜子面前,身体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镜子里的人,神情充满了异样。

谢瑜年纪不大,可却别有一种独特的风韵,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似足了当年那位风情万种的歌妓。然而经受过富贵人家淑女教育的她,远非那等烟视媚行的女子可比。光是笑容和眨眼的动作,她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遍,把小姐的尊贵和与生俱来的风流结合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爱。可现在,她却恨不能砸碎这面镜子。

“小姐,您到底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欢天喜地的,怎么回来就生气了。丫头们不懂事,想打想骂还不是随您的便,吩咐奴婢一声就好,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怒,回头传出去了那可怎么办哟!”顾妈妈不自觉地道。她是谢瑜的乳母,算是这院子里最亲近的人了。

谢瑜转过脸来,一张面孔雪白,她看了一眼顾妈妈,没出声,只有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哎呀我的好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有什么话都和奴婢说。”顾妈妈自己的儿女早已出府成家,身边这位小姐看得比天还重,一见她哭立刻就心慌意乱。

谢瑜只是咬住雪白贝齿,眼睛通红:“我在谢家早已是人人嫌弃,今天更是颜面扫地,还有什么可说……”

顾妈妈刚才已经问了陌儿究竟,此刻明白过来,赶紧替她擦泪,柔声劝慰:“小姐,那江小楼不过是个客人,你却是老爷疼着宠着长大的,她哪里能和你比?你对她好,做个样子给老爷看,他只会夸你聪明懂事,从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所以老爷才最欢喜你啊!”

谢瑜的面上出现一丝羞愤:“父亲他今天分明就是偏袒她,他早就不疼我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道:“妈妈,你不知道那个江小楼有多狡猾,把父亲哄得团团转,对她的态度比我还要亲热些……”

顾妈妈蹙起眉头,道:“小姐,我昨儿个远远的瞧了,那丫头长相是很漂亮,没想到心机也这样深,不过,咱们不怕的,她再得宠,也分不到小姐你的那份嫁妆——”

顾妈妈是个现实的人,她看到的只有利益,只要谢瑜的切身利益不受损,其他就不必多管。事实上也是如此,谢家如此富贵,谢老爷又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将来出嫁必定选个妥帖的人家,少不了一份厚厚的嫁妆。

谢瑜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可我听见父亲跟大哥说,要迎娶她作大嫂的……”

顾妈妈一愣,脸色顿时变了:“好小姐,你既然知道老爷这么看重她,何苦又去惹人家,万一将来她真的嫁给大少爷,你们如何相处?”

“胡说,大哥是不会娶她的!”谢瑜面色大变,瞬间哀戚神色变得极为愤怒。她的亲生母亲是一个青楼歌妓,可她父亲却是出自辽州望族廖家,若非因为母亲出身太低,不被祖母见容,她早已是廖家的小姐。胆小怯懦的父亲只敢金屋藏娇,母亲去世后他立刻把自己打发到谢家来投奔谢康河。那时候自己还是个离不开亲娘的孩子,整日里又哭又闹。除了大哥肯安慰她,谁曾真心关怀她?时至今日,她的心里只装得下大哥和她自己,不管是谢家的财产,还是别的什么,她一概都不在乎。谢月谢香处处提防江小楼的时候她还嘲笑她们为了点银钱斤斤计较,可当她发现父亲要让大哥迎娶江小楼的时候,这感觉就完全变了。她变得愤怒,气急败坏,心头酸涩无比。

顾妈妈脸色瞬间发青,她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没有人,她赶紧把谢瑜拉进了内室,压低嗓音,道:“小姐,你不会是对大少爷他——”

一语中的。

谢瑜的脸孔一下子变得通红,睁大了眼睛望着顾妈妈,几乎忘记了言语。是,她尽管年纪不大,却对男女之情异常敏感,大哥和父亲一样常年在外,她常常半夜醒来,悄悄地祷告,保佑他平安归来,可她却从来没有为疼爱她的父亲求过。知道大哥今天回来,她特意摘下他最爱的白海棠去见他,只为了让他高兴……然而,这是她的秘密,平日决不敢有所流露。她比谁都清楚,如果她的这种想法被人所知晓,父亲一定会厌恶她,谢月谢香会无比鄙夷,就连温和的大哥也一定会再也不想看到她。那时候,她会失去再见到他的机会……然而这样的隐秘,却终究没能瞒过顾妈妈的眼睛。

“小姐,你是疯了不成!你是谢家的女儿,大少爷是你的大哥啊!”

“什么大哥,他根本就不是——”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姐,你快歇了那等可怕的念头,你姓了谢,你们就是亲兄妹,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若是被老爷和其他人知道,你还有活路吗?”顾妈妈心里一慌,急切得面色都青白一片。

谢瑜一张脸雪片一样,张了嘴巴想要说什么,却是哑然无声。谢家收留她,父亲让她做了谢家的女儿,这个身份就会伴随她一辈子。她想着大哥,日日夜夜想着,压根就是些发疯的念头……这些话,她何尝不知道。最终,她猛然站起,旋又坐下,忍不住地说:“我是个孤女,江小楼不也是!她凭什么——”

“不一样!你是在谢家长大的小姐,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小姐你听清楚,莫说老爷让你姓了谢,哪怕你到现在还姓廖,老爷也不会同意!你不想想看,他本是好心收留无依无靠的故交之女,然后把你养大了,妥帖嫁出去,谁都会称赞他一句仁德!可谢家要是把你照顾着,长大了就送到了大少爷的屋里去,谢家成了何等龌龊的地方,老爷这么重义气的人,他能答应吗?”顾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谢康河想要让江小楼嫁入谢家,别人还可以当那是在还恩德。可谢瑜就不同了,即便她现在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姓氏,只是居住在谢家,她也是欠了谢家恩情的,如果嫁给谢大少爷,人人都会说谢家挟恩望报、算计孤女,传出去别提多难听了。更何况现在她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四小姐,这个身份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谢瑜不知哪里来的劲,忽地眉头竖起,眼睛充满厉色:“我知道怎么都轮不到我,可大哥那样的人,要配也要配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江小楼除了一张脸,她的身世和我一样无依无靠,这样的孤女,怎么配得上大哥!”她素来轻言细语,顾妈妈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等可怕的神情,一时惊住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裂瓷之声。

顾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已经快步奔出去,一把将外面的人拽进来,气急败坏:“你听见了什么!”

陌儿一看,谢瑜和顾妈妈神情紧张,都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眼神极为严酷,她心里一抖,舌头立刻不知所措:“奴婢……奴婢……什么也没听见。”一边说,她的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妈妈看了一眼谢瑜,她的嘴唇在这一刻失去了全部的血色,眼底的惊恐触目惊心。顾妈妈扬手打了陌儿一巴掌:“还不滚下去!”

陌儿脸上瞬间红了一片,她话都不敢多说半句,赶紧退了下去。

内室一时静默片刻,谢瑜颓然地道:“妈妈,她一定都听见了——”

顾妈妈皱紧了眉头,陌儿这丫头是谢府里的家生子,虽然平日里做事还算忠心,可她毕竟是谢府里头的家生子,只要是府里头的人,没有不受到王姨娘挟制的。今天让她听了这话,明天说不准就会传到王宝珍耳朵里去。府里除了老爷和大少爷,没有人真正欢迎四小姐,若大家都知道她的心思,或者是风言风语满天都是,一个恋慕兄长的妹妹,哪怕他们之间没有半点血缘,名分也是早定了的,这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妈妈,你一定要救我!”谢瑜不免惊慌失措,“我该怎么办……要是陌儿对外人说了什么,一切都完了!”

哪怕陌儿真的忠诚于小姐,别人也未必不会想方设法从她嘴巴里套话。谢瑜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如果此事真的传扬出去,恐怕等待她的不是死就是长伴青灯古佛。谢瑜是顾妈妈从小带大的,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沦落到这个地步。

“小姐,我去盯着陌儿,不会让她胡言乱语。”顾妈妈不过片刻就下定了决心,神色阴沉地道。

谢瑜正在心头惊恐,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浑身一颤:“你……”

陌儿一整个晚上都忐忑不定,不管走到哪里,顾妈妈都盯着她,哪怕出恭的时候也是一样,那冷幽幽的眼神莫名叫人无比害怕。当天晚上她本是在外间值夜,突然瞧见一个人影在窗口晃了一下。顾妈妈!她吓得差点没喊出来,顾妈妈摇摇头,向她招了招手,好像有话要对她说。她急忙起身,走出门去了……

谢家的夜晚很安静,三更的鼓声已经响了很久。

坚持要值夜的小蝶自己先睡着了,半夜里披着衣裳起夜,才惊觉窗口站着一个人,长身而立,遥望窗外的月光。小蝶不由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才松了口气:“小姐,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江小楼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月亮,特别亮,特别美。她的眼底,沉郁与清明并存,不知不觉中有暗潮汹涌。

小蝶有些担心,又叫了一声:“小姐。”

江小楼似乎刚刚回过神,她注意到小蝶有些不安的神色,不由侧身抿唇,敛目笑了,又望了那月光一眼,神色平稳地问道:“今天初几?”

“啊?”小蝶整个人愣住,站在那里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姐,今天是九月初十啊。”

九月初十,离她的生辰还有一个月。以往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秦家会特别为她做寿,秦思还会精心替她准备礼物……说起来,一晃眼都已经这么久没有见面,也许那些人早已经把她遗忘了吧。不过,她很快会让他们想起她来的。十月初十,还有一个月……

“小蝶,去睡吧。”江小楼走过还站在那里不明所以的小蝶身边,丢下一句话。

小蝶挠了挠头,越发不明白,可是转头望望小姐的背影,乖乖咽下了疑问。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想起问日子,今天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吗?

这个夜里,江小楼睡的很香,谢家安排的很好,精致软和的被褥、浮花累累的大床,雪白崭新的幔帐,睡在被褥里能够闻见太阳的味道,这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心如意。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穿着内袍坐在铜镜前,垂下一头漆黑的长发,菁菁精心替她梳理着,神情一丝不苟。等梳理好了,她便小心翼翼地把镜奁打开,待看到里面精致珠宝的时候,江小楼敏锐的察觉到菁菁似乎怔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替她梳妆。

所有人都以为江小楼是来投奔谢家的孤女,所以王宝珍按照谢康河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衣裳珠宝都是现成的,可是梳妆的时候,江小楼却执意用属于自己的珠宝首饰。这些东西,是她在国色天香楼的时候悄悄转移到王大夫那里,新近刚刚取回来的……很显然,这些名贵的珠宝让菁菁不由自主呆了呆,大概是没有想到,江小楼居然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江小楼在铜镜里端详着菁菁的神情,却是微微笑了。

这边正在梳妆,谁知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菁菁蹙起眉头,看向门口的小蝶,心中不免想:到底是外头来的,竟然这样没有规矩。可没等她转过念头来,只见到小蝶已经慌乱地冲到江小楼面前来,气喘吁吁、满面惊惶:“小姐,那个丫头死了!”

死了,谁死了?江小楼望了她一眼,滢眸里涟漪晃动,口中道:“好好说话。”

小蝶脸色煞白,字句几乎是从嘴巴里蹦出来:“是跟着四小姐的丫头陌儿,她昨儿个夜里投井死了!”

啪的一声,菁菁手里的梳子猛地落在地上,一张脸也变得煞白。

------题外话------

大家问,只是被陌儿听到谢四喜欢大少爷的话而已,有没有这么严重。事实上,比我写的还要严重,这在古代是乱伦。现在很多作品中都会写家里养女嫁给儿子,仿佛是天生培养来做小妾的,但事实上这种做法是极为不地道的,一般人家绝对不这样干,除非一早说明是童养媳。

感谢yaoyaobetty、时空之光等童鞋的打赏,春梦不醒君每天的摇旗呐喊我都看见了,非常感谢,所以谢春同学就是你的化身。陌上花开ら君,对不住你,刚客串你就牺牲了,原谅小秦吧,有时候我手一抖,就没了……

第61章 鬼在人心

众人刚刚赶到花园里,就见到几个健壮的仆妇抬着一副担架,从四小姐的院落后头走出来,顾妈妈神色张惶的跟在后面。

江小楼远远瞧着,一眼辨认出担架上躺着的人正是陌儿。此刻她裹着一卷席子,湿漉漉的头发露在外面。一张苍白的脸,面孔蜡黄,双眼紧闭。

王宝珍见到这种情形,快步走上前去问道:“顾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妈妈低下头去,回禀道:“王姨娘,昨个儿陌儿做错了一点事,小姐责备了两句,因为一时生气说要撵人出去,谁知道这丫头当了真,半夜里哭天抹泪的,怎么都想不开,静悄悄的摸黑出去,投井自尽了。”

听了这话,众人面上都笼罩上了一层阴影。陌儿是谢家的家生子,她的父母亲还在谢府里做奴婢。她虽然不是丫头里最出众的,却也算得上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人缘也一向都是不错。当下见到她如此横死,一众婢女妈妈们面上都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小蝶看到陌儿尸体,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顿时身体发颤,昨天陌儿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已经这么死了。

此时,谢家其余四位小姐也赶到了这里。听说死了人,还是谢瑜院子里的,谢香的脸上有几分异乎寻常的兴奋。她顾不得许多,扯住顾妈妈道:“顾妈妈,四妹到底怎么责骂的,陌儿素来是个开朗的姑娘,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投井自尽?”

顾妈妈心中不耐烦,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出来,只是恭敬地道:“三小姐,您是知道四小姐为人的。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人,陌儿摔碎了她心爱的玉佩,她也只是轻轻斥责几句。奴婢想着,许是陌儿这丫头自尊心太强,素来好日子过多了,不懂得小姐是为她好,一时想不开就没了。”

谢香张眼瞬了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到一个妇人惨嚎一声:“我的女儿啊!”说着,一道青色人影从花园门口直奔进来,一路跌跌爬爬,几乎是一把跌倒在了陌儿的身上。其他的仆妇对视一眼,都认出此人就是陌儿的亲生母亲张氏。

张氏满脸涕泪,神色悲愤,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顾妈妈道:“你说,我一个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没了?”

顾妈妈神色有些讪讪的,她轻微后退了一步,面带歉疚地道:“张妈妈,这件事情谁都不想的,你昨个儿不在园子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陌儿受了老爷斥责,又不小心摔碎了四小姐的玉佩。小姐虽没怎么骂她,她心里倒是过意不去。说起来是丫头自己命苦,怪不得旁人啊。”

江小楼眸子一动,园子里的事……

张氏却是毫不留情地当面啐了一口,哭得更加凄惨。一边哭,一边转过头去向着王宝珍道:“姨娘,你可要为我的女儿作主啊!这么多年来,奴婢夫妻在谢家不说鞠躬尽瘁,那也是兢兢业业,没有一时半会儿的懈怠。活到这把岁数,我们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现在她两眼一翻就这么走了,今后可叫我们夫妻如何过活?”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免心有凄凄焉。只听到谢香一声惊呼,恍然大悟一般:“刚才依顾妈妈所说,难道事情都是因为昨日白天的一切引起来的?”

顾妈妈脸色一白,仿若失言一般道:“三小姐,可不敢这么说,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大家分明都听到了,顾妈妈虽然刚开始说陌儿是打碎了四小姐的玉佩,所以才会畏罪自杀。但是府里的婢女做事再小心,总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更别说四小姐为人虽然冷傲了些,却极少发脾气,更加不在乎什么玉簪、玉佩这一些玩物。陌儿从前也不是没有做错过,怎么这一回就这么严重?思来想去,这不过是个托词,极有可能是因为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才让陌儿萌生了死志。这样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小楼的身上。

就在昨天,陌儿指证江小楼推她家小姐下湖。谁知一转眼,江小楼就用一只毒蜂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四小姐当然可以推说什么都没看见,可陌儿这个丫头,谁会相信她?一切变成了她的过错,连老爷也严厉斥责。陌儿受了挫折,心中想不开也是极有可能的。

谢月娇媚绝妙的眼神动了动,不由惋惜地对着张氏道:“陌儿是个好丫头,素来勤勤恳恳的,做事也本分。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意外。你放心,我们会好好替她安葬。至于你们夫妻……”

说到这里,她看向王宝珍。王宝珍点头道:“既然你唯一的女儿是在这里没了的,我们也会负责到底。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终究不成体统。传出去外面人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让陌儿也走得不安心。依我看,张妈妈你就先领着陌儿回去,一应后续的丧事,全都由我们来操办就好。”

张妈妈哭哭啼啼的领着陌儿走了。王宝珍转头,目光严厉地盯着顾妈妈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四小姐怎么还不露面呢?”

顾妈妈早已想好了说辞,道:“一大早发生了这种事,小姐心里难过得很,还为陌儿落了一场眼泪,说是她这个主子没有留意到丫头不对劲,竟就这么葬送了一条年轻的性命,现在兴许正在屋子里哭呢。”

王宝珍沉下脸来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都要先与四小姐说清楚。”说完,她已经举步向谢瑜所住的院落而去。顾妈妈看了一眼,心里着急,一跺脚,也跟着尾随而去。

其他人看在眼中,不免面面相觑。谢月正在沉思,旁边的三小姐谢香当然站不住了,一把拉住谢月的胳膊说道:“大姐,咱们也跟着去看一看吧。这样热闹的事情,怎么能错过。”

瞧她话说的,好像陌儿的死是一件喜事一般,大概闺阁小姐的日子过的太无聊,连这种不幸的事情都能让她这样兴奋。眼见谢香如此无礼,谢月不禁一声轻斥:“三妹,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姨娘如何能脱得了干系。你不帮着分忧,还在这里起哄。姨娘往日里真是白疼你了。”说完这话,她冷哼一声,摔下了谢香的手,就已经疾步离去。

谢香看了谢月的背影一眼,不由撇了撇嘴,带着丫头、妈妈们,转身直奔四小姐的院子而去。

如此一来,整个园子里只剩下了二小姐谢柔、五小姐谢春,以及江小楼、郦雪凝等人。

谢春脸上露出后怕,向着二小姐道:“二姐,家里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了一条人命?父亲如今又不在家,这可怎么办呢。”

二小姐谢柔一愣:“父亲不在,他去了哪?昨个儿不是还在家里吗?”目光却是转向了江小楼。

江小楼见她问起,才笑道:“谢伯父说有些事情要赶回沧州去处理,昨天晚上连夜就走了。”

谢柔看了江小楼一眼,不禁脸色微沉。在这个家里,二小姐谢柔是大家都不太重视的人,以至于这样大的消息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淡淡一笑道:“江小姐知道的倒是比我这个女儿还要清楚。”

江小楼将她的酸涩不悦看在眼中,却是微微一笑道:“昨天谢伯父离去的时候,特意吩咐人留了口讯。王姨娘做事周到,将这消息透露给我们知道,只是当时时辰晚了,恐怕二小姐早已睡下,没有留意罢了。”

这话说完,谢柔的神情立刻多云转晴。她只是回头瞪了自己身边丫头一眼道:“父亲不在家,这等消息也不早点告诉我,要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

丫头不敢申辩,只是低下头去讷讷地道:“是,小姐,奴婢错了。今天一早起来就听说陌儿死了,奴婢心里一慌,也没来得及告诉您。”

见江小楼的话已经得到了验证,谢柔脸色更加好看一些。她对江小楼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江小姐,咱们也一起去四妹的院子里看看吧。”

江小楼却站着不动,谢柔奇怪地看着她,江小楼笑容微顿,平心静气道:“二小姐,这是谢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实在不便前去,请你代我向四小姐问安,嘱托她不要过于伤心,保重身体就是,我就不进去了。”

听了这话,谢柔点了点头,心道这江小楼还算是知书达礼,懂得规矩的人。此事是谢家的私事,不应该让外人知晓的。想到这里,她便对旁边的谢春道:“五妹,咱们赶紧去看看吧,说不准四妹这时候正伤心呢。”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之间流露出几分真心的关怀。

五小姐谢春顽皮地向江小楼眨了眨眼睛,圆圆的眼睛格外清澈明亮,随后挽住二小姐的胳膊道:“好,不说了,咱们快去吧。”

见到两人相携离去,郦雪凝走上来对着江小楼道:“小楼,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江小楼回过头来,见到郦雪凝神色似有一丝不安。她轻轻地笑了:“这是谢家的事,与我并无关系,我怎么看都不重要。”

小蝶却道:“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刚才你没听到顾妈妈说的话,她那意思分明就是说……”

她的话没有说完,江小楼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小蝶心里一紧张,立刻就哆嗦着把刚才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郦雪凝却难得接着她的话茬往下说:“小楼,刚才小蝶的话虽然粗糙,但意思却没有错。刚才顾妈妈所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她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却像是要把陌儿之死的责任推到你的头上。昨天这件事其实跟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顾妈妈的说法却十分引人疑窦。”

江小楼听到这里,神情却不紧张。只是淡淡地道:“纵然如此,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一个妈妈胡言乱语两句,我就要心慌失措害怕畏惧吗?人既问心无愧,又有何畏惧之。”

郦雪凝面色微肃,又提醒江小楼:“小心为上总是没有错的。”

江小楼点了点头,不禁带了笑意……

小蝶看他们二人并没有将此事看的太重,不由又多了一句嘴。“小姐,咱们是要在谢府留下去的,要是那些人胡说八道可怎么办呢。”

江小楼微一停顿,才灿烂笑了:“要在这种家庭里生活,很多不该知道的事就当眼睛瞎了。不该听到的,就当自己耳聋了。别人的嘴巴长在他们的脸上,难道你要我去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嘴巴都封起来不成?”

小蝶醒悟过来,江小楼说的也没错,压根没有必要去在意谢府那些人说什么,横竖小姐已经说了她们在这里不会住的很久。难不成谢家还会因为一个婢女的死,相信一些捕风捉影的话,特意来为难江小楼不成?

陌儿的死在谢家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湖水,泛起淡淡的涟漪之后就这样消失了。要说深宅大院里,死个把丫头当真说不得什么,毕竟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纵然谢家家风宽和,也不能挡住丫头自己想不开不是。再说王宝珍已经妥善的办理了陌儿的后事,又给了那张氏夫妻不少银钱。他们很快就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了。但这件事私底下在丫头仆妇们之中还是传扬开来,每一个人都在悄悄猜测着陌儿真正的死因。有人说她是因为被四小姐责打,所以才会投井自尽。但这只是极小一部分人的说法,大多数人都在窃窃私语着,他们认为一切的起因是那一日在花园里发生的事。

陌儿不知什么缘故,去指责新来的江小姐推了她家四小姐,转过来被老爷狠狠责备一通。陌儿心怀冤屈,于是纵身一跳,就这么没了。这种说法流传开来之后,众人不禁对此事起了疑心。若是一个人没有冤屈到那份儿上,他是不会想着跳井自杀的。说不准陌儿当时说的是实话……

样的猜测在谢家悄悄地流传着,每个人看到江小楼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显然,他们私底下都相信了这个传言,只不过王宝珍面上不露什么,对江小楼依旧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既然她不说话,其他人谁又会多说什么,人人都知道老爷现在可是把江小楼看得比自己的儿女更加重要,连往日里受尽宠爱的四小姐都比不上了。老爷宁可叫她受委屈,也要维护江小楼的体统和颜面。

小蝶在外面终究听到了风言风语,她心里十分不满,可又不好拿这话去对两位小姐说,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一个人捧着茶壶发呆,竟然来箐箐进屋也没有发现。箐箐站在门边,故意咳嗽了一下。

小蝶听见响动,慌忙抬起脸来向箐箐一笑:“是你呀。”箐箐笑道:“小蝶,你又在想什么心事?”

小蝶连忙摇头,低下头来满腹牢骚,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箐箐唇角一勾,她今天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正想来告诉小蝶。见到她专心的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便隐约猜到对方早已知晓此事。

又过了一阵子,小蝶抬起头,两人的眼光正好碰上。小蝶想跟箐箐说话,却又觉得对方毕竟不是自己人,说多了怕小姐怪罪,便有些欲言又止。

箐箐看在眼中,人精一般,早已明白过来。不由道:“小蝶,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她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还是外头那些人,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

小蝶一震,声音立刻低沉了下去:“没,没什么。”

箐箐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现在外面的人到处都在传咱们家小姐的坏话,对不对?”

小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却又慌忙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十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