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一朝,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就是说,在嫡庶所生的诸子中,必须确定嫡妻所生之子的优先继承地位;而在诸嫡子之中,又必须确定长子的优先继承地位。顺妃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她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爵位,可偏偏有阿岳在前面挡着,嫡子身份使得那些人望而却步,不得不心生怨恨。

“可是证据呢,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空谈。”

此言一出,庆王妃沉默了。光是怀疑,如何取信于人?所有人都认为她在针对顺妃,没有任何一个人肯信任她。

安王妃看着庆王妃,心头的不忍逐渐柔化了素来严厉的神情,竟主动伸出手去覆在她的手上,劝慰道:“姐姐不必担心,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江小楼却问道:“世子如今这个模样,可有找大夫看过吗?”

庆王妃回答道:“当然找过,唯一有效的是太无先生。之前的阿岳的状况比现在更严重,他每天只能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人,不肯说话,拼命地画画,就连我叫他都不回答,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他至少已经能够面对外人了,虽然还是有些怯怯懦懦,与常人不一样……”

江小楼叹了口气:“太无先生是当世第一名医,若他都没法子……”

庆王妃满脸皆是忧虑:“雪儿如今不在了,我就剩他这一个儿子,更会拼命地守住他,只是防不胜防,我真怕有一天连他也会出什么意外,到时候我要怎么活下去?”

安王妃安慰道:“不必担心,世子福大命大,这么多年,都好好地过来了。”

江小楼远远瞧着她们二人,不由摇了摇头,一个看似尊贵无比的王妃,每日却是提心吊胆过日子,若是由她选择,情愿放弃这些毫无用处的名利地位,自由自在过日子。

安王妃见江小楼陷入沉思,不由扬起青色眉尾:“你在想什么?”

江小楼抬眸瞧她一眼,淡淡一笑:“时候不早,我还有事要出门,请王妃允许。”

庆王妃心头惦记着江小楼之前说过的方法,却碍于安王妃不好多问,只是温柔地点头:“去吧,早去早回,坐我的马车去。”

安王妃闻言心头一跳,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还是忍下了。待江小楼告辞离去,她才转头嗔怪道:“你看你,对一个陌生人竟然这样好。”

庆王妃这一回却很坚持:“小楼不是陌生人,她是雪儿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哼,朋友?你在王府里面呆了这么久,这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只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才会惺惺作态!”

庆王妃淡淡一笑,柔和的面孔却很坚定:“雪儿虽然身体很弱,却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一眼看过去她都清清楚楚。如果江小楼真如你所说是狡猾之辈,雪儿是不可能她成为至交的。”

安王妃只觉回天无力,轻叹一声:“由你吧。”

江小楼已经在庆王府闭门不出三日,今天却非出门不可。因为她收到了一张杨阁老的帖子,对方在斗鸡坊摆下赌局,邀请她前去观看。江小楼的马车到了斗鸡坊的门口,刚下车,却突然有一只庞然大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了她们面前。小蝶惊呼一声,楚汉一个箭步从后面冲了上来,只来得及将江小楼猛然向后一扯,避开了那庞然大物的血盆大口。

众人定睛一瞧,才看清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狼,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猩红舌头呼哧呼哧,口水顺着利齿不断淌下。锋利的前爪不停地刨起灰尘,后腿蹬起,一副随时准备攻击、蓄势待发的模样。楚汉极为惊诧,手也自然落在了腰间。

众人只闻一声轻笑:“多日不见,不过是打个招呼罢了,何必如此紧张。”

这声音轻描淡写、可恶至极,江小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她扬起唇畔,笑意冷漠:“紫衣侯日理万机,怎么今日也有雅兴来到此处?”

紫衣侯伸出手轻拍一下,原本凶猛的雪狼如同一个乖巧的孩子,立刻收回凶相毕露的模样,撒欢地跑回他的脚边趴下。他形状优美的手指在对方脑袋上挠了挠,雪狼立刻享受般的半眯起眼睛,斜眼瞧着江小楼,一副倨傲的模样。

这个人有一张绝世无暇的脸,世上最温柔的嗓音,最优雅脱俗的气质。

小蝶有些惊恐地瞪着对方,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那种美与寻常男人的英俊刚强不同,与倾国佳人的绝世美貌也不同,反而显得独具特色,嚣张凌厉,然而他斜长的眼睛带着一种血腥的气息,极富有攻击力,莫名叫人心中发凉。

他只是抬起眸子,看着江小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兴味:“难道你不知道,今天要与阁老比试的就是我呀。”

他的语气仿佛玩笑一般,看江小楼如他所愿的露出惊讶神情,他哈哈一笑,带着如云的随扈转身进了门,而那只雪狼也在一声呼啸后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离去。

直到他离去良久,小蝶才微微喘出一口气,这人带来的压迫力太大,竟让她喉咙哽咽、无法出声:“小姐,这人好生嚣张,刚才若非楚汉,咱们非要被这恶狼所伤——”

小蝶被自己想象中鲜血淋漓的场面吓到,江小楼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平和:“是啊,楚大哥的武功越发精进了。”楚汉垂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小姐过奖。”

江小楼点点头,自从郦雪凝死后,楚汉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经常坐着发呆。瞧他如此,江小楼心中也有些难过,这憨头憨脑的汉子看起来倒是真心喜欢雪凝,只可惜佳人已逝,纵然他有一片真情,亦是只能错付了。

举步迈入门,院中早已隔出一片空地,搭好数座锦棚,周围用无数彩色丝绸包裹起来,场上的比赛还未开始,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正中的一座蓝色棚子里,杨阁老远远瞧见江小楼,神色大喜:“来来,小楼,坐在我身边,这里看得清楚。”

江小楼闻言只是微笑,果然走到杨阁老的身边空位坐下,一时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今天在场的当然不只是紫衣侯和杨阁老两人,听说他们两位要斗鸡,许多的达官权贵纷纷到场,甚至还悄悄下了赌注,开了场子要搏一把。东南角一座不起眼的灰色棚子里,王鹤瞧着江小楼,神色复杂莫辨。

吴子都斜倚着靠背,冷笑一声:“你瞧这个女子,手段可真是厉害!先是攀上了杨阁老,如今连庆王府都攀附上了,把个王妃哄得团团转,铁了心要收她为义女!”

王鹤一愣:“你说的是真的?”

眉眼俊秀的沈长安剥了颗蚕豆丢进嘴巴里,嘎嘣嘎嘣咬着:“你还不知道?这消息都已经在京城传开了,如今人人都在好奇,她是如何攀上素来规矩端谨的庆王妃,竟然跃上枝头变成了金凤凰!”

王鹤听了,飞扬的眉头微微一抖,嘴角似乎抿成一条微笑的弧度。谁知吴子都睁着一双阴鸷的眼睛,抬手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

“为什么?”王鹤扭头问道。

“你好好想一想,她明明就是桃夭却一直都不肯承认,只说我们认错了人,可就算人有相似,难道我们三个人都会认错了不成?她处心积虑制造了一场骗局,把我们每个人耍得团团转,然后假死脱身,摇身一变就成了商场上的巨贾。亏她当初还是王鹤你捧红的,可谓是忘恩负义的女人。”说到这里,吴子都仔细观察王鹤的表情,见他果然露出愤愤不平的神情,才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说,现在她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咱们高攀不起。”

沈长安却嗤笑一声道:“再怎么了不起也泯灭不了她的过去,把我惹火了,就把一切都抖出来!”

吴子都唇畔笑意冰凉:“抖出来?抖什么,说她是桃夭,谁会相信?桃夭已经死在了护城河上,你没有证据,就是诽谤庆王的义女,这是什么罪名,你吃罪得起吗?!”

吃了这话,沈长安咋舌道:“难道就任由她在这里装腔作势吗?”

吴子都眯起眼睛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道我是看不明白。不过我相信她进入庆王府一定有更大的好戏可瞧,我倒想看一看,她究竟能掀起怎样的风浪来?”他说着,目光笔直地射向江小楼,然而对方只是陪坐在杨阁老的身边,微微含笑,听着阁老吐沫横飞地说话,半点没注意到这边。

旁边棚子里一位贵人长叹一声,面露遗憾:“这杨阁老还真是喜欢她!你瞧,我们要是去跟阁老打招呼,怕不被立刻喷回来,只有她才敢坐在阁老的身边。”

“你懂什么,她是阁老得意的女弟子,阁老还向庆王提起,若是以后江小楼出嫁,他要亲自主婚,这是何等荣耀?”

众人听了,纷纷对阁老身侧的美貌女子起了无比的好奇心,她的气质清雅脱俗、风姿出众,言谈举止也是温良敦厚、娇美风雅,再加上从一介低贱的商女变成王府贵女,可谓是京城风头最劲的传奇人物。

紫衣侯远远瞧着江小楼,幽深的眸子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只雪狼就趴在他的脚边,与刚才极为凶悍的模样截然不同,显得极为安静,只是一双隐含凶光的眼睛与他的主人同一方向,显然对还没到口的美食觉得万分可惜。

小蝶悄悄地道:“小姐,那人还盯着咱们,不知道在想什么主意。”

江小楼轻笑:“不过是一头畜牲,何必与它置气?要报仇并不意味着明刀明枪上去砍人,你等着看吧,总会有人自食恶果的。”

听江小楼这样说,小蝶微微眯起眼睛,冲着那雪狼呸了一口。雪狼迅速站起,昂起头,张开血盆大口,小蝶却又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江小楼的背后悄悄藏了藏。

此时,两方的斗鸡已经被放了出来。小蝶瞧见飞将军最近体型硕大,显得更加健壮,不由喜不自禁,认为自己这一方稳操胜券。可是江小楼的目光却停在对面的斗鸡身上,她招来之之,询问道:“你瞧紫衣侯的鸡如何?”

之之仔细观察片刻,随后回答:“那只鸡虽然体态一般,却仿佛格外凶猛,待会儿恐怕会是一场恶战。”

江小楼的目光投向紫衣侯,正巧他也向她望过来,甚至提起酒杯,向她遥遥致意。绚烂的阳光在江小楼素白的面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添了三分清冷。

“战得越激烈,观众看得越欢喜,这样也好。”她这样说着,唇边抑制不住浮起一点笑影,看着却叫人心惊。

场上两只鸡已经缠斗在了一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男人们伸长脖子,凑近脑袋,女子们也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帕子面露紧张之色,人们下意识地为这两只鸡叫嚷、喝彩。两只鸡对扑上去,拼命地扑腾嘶啄,一翻扑腾后,两只鸡陷入短暂僵持。一只倒翻起脖子上的锦毛,另一只则用弓起的脚爪抓紧地面,两只鸡头对头的缓缓打转,蓄势待发。之之大喊着:“飞将军,加油,一定要赢啊!”

杨阁老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的飞将军,他完全沉浸在这场斗鸡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而周围的人也被这激动人心的一幕所感染,他们大声喊着为自己下注的鸡加油。这场面看起来有三分可笑,但权贵们的生活向来如此无聊,能够找到排遣寂寞的事,他们总是格外热心。

飞将军瞅准机会便向对手飞扑过去,风驰电掣地一口啄上对方的脖子。杨阁老一时大喜,拍着手大声叫道:“飞将军,干得好!”另一只鸡一时疼痛难忍,拼命扑扇着翅膀,将飞将军摔在地上。杨阁老面色一变,霍然起身。场上的叫声喧嚣尘上,两只鸡再度缠斗在一起,地上尘土飞扬,人人面露紧张。

江小楼只是静静捧起一盏菊花茶,慢悠悠地观望着场上的局势。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她像是置身于安静舒适的花园里,神态恬静、平和,格外引人注目。

足足缠斗了小半个时辰,飞将军一掀翅膀,猛然向对方的眼睛啄去,另外一只鸡显然惊恐万状,拼命扑棱着翅膀向后一退,竟瞬间退出了斗鸡的圈子。

按照规矩,紫衣侯输了。

杨阁老哈哈大笑,显然这场斗争的胜利给了他极大的快乐。江小楼对着之之点点头,之之快步下去,奖赏似地拍了拍飞将军的头,将早已准备好的草环扣在它的头上,随后迅速退了回来。杨阁老正预备下场去好好褒奖飞将军,一只庞然大物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冲了下去,嗷呜一口竟将飞将军的脖颈死死咬住。

转瞬之间,众人只瞧见原本还昂然挺立的飞将军倒了下去,脖子迅速多了个血窟窿,原本趾高气扬的脑袋竟已成为雪狼的腹中之物。

杨阁老面色大变,扬声怒道:“紫衣侯,你这是什么意思?”

------题外话------

一直有孩子缠着我问紫衣侯是不是男主,我只想说你们太凶残了……

第96章 引蛇出洞

紫衣侯的神情并非暴怒,反而十分柔和,柔和得如同泉水轻轻流过,带起人心的一片战栗。他慢慢起身,动作极度优雅,紫色的袍袖轻盈得如同轻薄的蝶翼,可远观这一切的小蝶浑身顿时就打起了寒战,她下意识地拉住了江小楼的袖子:“小姐——”

江小楼并未瞧她一眼,只是端起盘旋了许久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对面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

刚刚雪狼明明好端端地在他身边坐着,可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一样地冲过去,没有他的命令,雪狼是不会轻举妄动的,紫衣侯站起身,拱手向杨阁老道:“抱歉,是我管教无方。”

杨阁老指着那堪堪被护卫拉住的雪狼,气得浑身发抖:“你不知道,我的飞将军值多少银子?仅仅是因为输了一场比赛,竟然如此没脸!放狼咬人,紫衣侯,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紫衣侯那双细长上挑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似流转出些许暴戾之气。纵然如此,他也依旧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此刻,他的目光渐渐转向了江小楼,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明明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比腊月的寒霜还要冰冷。那一丝笑意在江小楼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之为笑。

江小楼很清楚,紫衣侯十分喜*雪狼,超过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物。于是他露出那样的表情,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把她撕个粉碎。

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伸出那只白皙柔嫩的手,咔哒一声,拧断了萧冠雪的神经。她实在是聪明极了,深深知道如何能够激怒萧冠雪,她也狂妄极了,坦然面对那双不怒而威、寒气逼人的眼睛,不过笑吟吟地望着对方,眉眼生春地说一句:哎呀,被你发现了。

江小楼面上含着淡淡的笑容,口中却劝说道:“阁老,算了,这鸡已经死了,现在再责备侯爷,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杨阁老却吹胡子瞪眼,怒气冲冲地道:“这事你别管了,他这是欺人太甚!我告诉你萧冠雪,不要以为陛下宠*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今日的斗鸡比赛明明就是你输了,可你却纵容自己的*宠吞吃了我的飞将军,你看我会不会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人家都说年纪大了,一是容易变得像个小孩,二是很容易着急上火。江小楼递上一杯茶,轻言细语:“阁老,勿要生气,这不过是微末小事。”

“什么小事?”杨阁老一下子提高音量,也顾不得众人都在瞧,只一味怒指着紫衣侯痛骂道:“这等狗东西,连我的飞将军都敢吃掉,还有什么不敢的!萧冠雪,给我赔飞将军的命来,否则我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素来稳重的杨阁老居然会出现这样蓬勃的怒意,王鹤彻底愣住了,他不解地道:“这是为什么,不过就是一只鸡。”

吴子都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快点噤声,你不是不知道,杨阁老就是属鸡的!紫衣侯这只狼可真是太过分了,当着阁老的面吞了那只鸡,其中寓意不问可知,难怪阁老如此愤怒,纵然是我怕也忍不下这口气……”

萧冠雪轻轻一叹:“阁老,我愿意赔偿你五千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斗鸡可真是价值千金,一出手就是五千两。

杨阁老冷哼一声道:“你知道飞将军给我赢了多少钱,更何况这不是钱的问题!”

萧冠雪慢条斯理地到:“如果阁老还嫌不够,那就再加一万两,来人。”两名黑衣护卫立刻快步上来,萧冠雪看着那雪狼,神色从容,淡漠如冰:“犯了错就不能被原谅。”

护卫已经明白过来,有些不忍地看着雪狼,而雪狼刚刚吞吃了飞将军,正在洋洋得意之间,正预备回到主人身边,不料寒光一闪,两把长剑同时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去了雪狼的头颅,一时鲜血狂喷,护卫一头一脸都是狼血,连长剑都在隐隐颤抖。

紫衣侯的目光没有瞧任何人,只是看着江小楼。

江小楼微微一笑,神色如春水,婉转轻柔。

那颗狼头骨碌碌一直滚啊滚,最终滚到了杨阁老的脚下。他面色一变,看着紫衣侯,眯起眼睛道:“这就是你的处置方式?”

紫衣侯冰雪般的唇畔只有浅笑:“得罪了阁老,只能以死谢罪。一头不听管束的牲畜,早该死了。”这样说着,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江小楼,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江小楼眼角弯起,笑容却更甜:“是啊,既然侯爷如此知错能改,您就大人大量,原谅他一回吧。”

杨阁老看看那倒地的庞然大物,又瞧瞧众人惊悚的眼神,叹了口气:“算了。”说完,他甩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紫衣侯步入场中,冰凉的手指轻轻落在雪狼光滑的皮毛上,却有一双镶嵌着珍珠的绣鞋缓缓走到他身侧,满带惋惜道:“听说这狼是侯爷亲手养大的,日夜随扈,谁知竟落到今日下场,真是可惜。”

紫衣侯抬起眸子,静静望了江小楼一眼。阳光下,她的面孔近似透明,漆黑的眼睛带着神秘莫测的光芒。

“江小楼,你果然知道每个人的弱点是什么。”他轻轻叹息着,犹如对情人低语。

江小楼只是和静微笑:“侯爷过奖,从今往后可要管束好身边的畜生,否则会给您带来大麻烦。”

还未来得及离开的众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这两人,男人俊美绝俗,女子美貌倾城,然而他们两人之间流转的气氛怎么都不像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暧昧,倒像是即将展开疯狂搏杀的残酷现场。

最终,江小楼轻声吩咐道:“小蝶,周老板答应给我预备的狼皮应当备好了吧,等过冬的时候做一件大髦,必定极暖和。”

紫衣侯目光冰凉地盯着她,似乎把她美丽的脸一寸寸凌迟开来。

江小楼翩然离去,紫衣侯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带着雪狼的尸体,回去吧。”

回到府上,紫衣侯立刻命人剖开雪狼的尸体。检查的结果发现,雪狼肚子里,飞将军头部的羽毛上粘了香喷喷的猪油,厚厚的两层,那浓腻的味道无论如何都遮挡不住。

紫衣侯愕然片刻,终于明白过来,他用修长如玉的手指拈起一杯酒,兀自笑得不可自抑:“江小楼啊……”

萧冠雪懂得欣赏每个女人的独特之处,但仅止于此,当她们失去了观赏价值,就会变成裹着红粉的骷髅,变得叫人心生厌烦。当他对一个女人感到厌倦的时候,这个女人的生命也将就此终结。然而现在,他对江小楼很感兴趣,这种兴趣已经超越了他对其他一切事物的关心。

当然,这只是因为她给他一种很特别的感觉,独一无二。

江小楼走出斗鸡场不久,马车迎面便遇上了谢连城。

他看着她,沉静的眼睛面带微笑:“今天玩得开心吗?”

江小楼一愣,随即轻展笑颜:“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谢连城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他纵狼伤人,的确应当吸取教训。只是你这样做,反倒挑起他对你的兴趣,你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每个玩火的人必须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否则——”

见对方对一切了若指掌,江小楼不答反问道:“铺子里的生意如何?”

“一切都好。”

“谢伯父最近身体如何?”

“没事,他只是挂念你。”

江小楼点头,“改日我会去府上看望他的。不过,谢大公子今天特意来看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轻风悄悄拂过,卷起沙尘漫天,几乎迷了人心,谢连城看着江小楼,深潭般的眼睛含着动人的光芒,口中道:“庆王府不是一个易相与的地方,要千万小心。”

江小楼缓缓垂眼,脸色未变:“还有呢?”

谢连城继续道:“庆王颇得帝王宠*,其他的皇子为求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多方巴结、急于攀附。他们都是庆王府上的常客,你要小心回避这些人,尤其是……太子。”

太子是秦思的主子,他没有当众与江小楼计较,一方面是此事是没有动摇他的根本,而另一方面是他自持身份,不屑与她为难,但如果江小楼整天在他跟前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改变主意,要跟她算算总帐。更别提如今太子身边还有一个不稳定因素……

江小楼却是不以为意地自嘲道:“你瞧,我身边到处都是敌人,还真是危机四伏。”

谢连城神色认真:“你知道就好。”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不主动找麻烦,麻烦自己来找我,既如此,何妨拼个鱼死网破。”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森冷,竟与往日大不相同。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霞光漫天,印着江小楼的眉目,苍白的面上泛出淡淡金色,看起来越发夺目。

谢连城看着她,静默了许久:“郦小姐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

江小楼一愣,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却转瞬定了神,只淡笑道:“不要胡说,我很好。”

谢连城轻轻弯起嘴角,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若你很好,便不会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她去世之后,你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过吧。一个不会哭的人,没法宣泄内心的痛苦,只会越加愤怒和绝望。”

江小楼怔住,立刻瞪向楚汉,楚汉连忙一缩脖子:“小姐,您可别这么看着我,我什么都没对公子说!”

谢连城语气轻缓道:“不要怪他,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她垂眸,心中对他的关怀并非无动于衷,最终只是微笑道:“铺子暂且拜托给你,我会尽快处理完庆王府的事,不会劳烦你很久的。”

霞光稀疏,光束透过道路两旁的树影,轻轻拂过她的面上,她的眼底有水光,却无一丝泪意。长久以来,她拼尽全力去对付自己的敌人,忽略了对好友的照顾和关怀,如果她能好好倾听雪凝的心声,事情可不可以重头再来?

他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眼底明亮:“记住,不是你的错……”

她怔了一下,旋即低头,逐渐昏暗的天色掩住了她有些颤抖的眼睫,也将她的真心全部掩埋。他只听见她声音淡漠地道:“多谢你的关心,我该走了。”

谢连城闻言,呼吸窒了一下,才道:“保重。”

他的声音沉稳好听,一路望进他瞳底,只见到烟波深深,眸光温柔,她心头蓦地一颤,下意识地放下了帘子,隔绝了他的目光。

他目送着马车离去,却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怀安轻咳一声,他才醒过神来,道:“你做什么?”

怀安笑嘻嘻地道:“公子这么喜欢江小姐,为什么不把她留在谢家呢?”

谢连城唇角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世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如果你真心关怀一个人,就不应当总是在她前面拦着。与其做她的拦路虎,不如想方设法成为扶云梯,你明白吗?”

怀安当然不明白,也根本无法理解谢连城的想法,只是傻站着,满脸懵懂。

江小楼回府,正巧碰见太子的车驾从庆王府门前离开。她远远地看着,神色若有所思。小蝶略感惊诧,问道:“小姐,您在想什么?”

江小楼收回目光,神色如常:“不,没什么。”

马车里的太子放下帘子,台阶上的素服美人便也消失了,他漫不经心地问身边随从道:“庆王妃身边的义女——是叫江小楼吧?”

“是,太子好记性。”

太子细细思索起来,江小楼这个名字倒很是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随从低声提醒道:“太子爷您忘了,当初秦大人曾经说过他与江家有旧怨,江小楼便是他的仇人,想来秦大人的死……恐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外人不知道秦思到底在哪里,只知道他失踪了,便只能做死亡论处。

太子闻言,不自觉地想起那双明媚的眼睛,清澈如水的目光,以及脸上一副春风般的笑容。

“当初把那些事情揭出来,除了杨阁老的功劳外,这江小楼亦是功不可没?”

随从立刻回答:“是,太子。”

太子点头,闭目靠坐在团花引枕上,那张美丽的面孔越发清晰。

真没想到,短短数日间江小楼竟然能攀附上庆王府,而庆王妃竟然也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她作义女,这一点足以证明她有独特之处。

刚刚她明明是向他望过来,毫不掩饰的。

寻常女子瞧见他不是羞涩就是畏惧,她倒是胆大如斯。

即便是惊鸿一瞥,他也清清楚楚瞧见对方眼底的审视。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权势、富贵,亦或是……

回到太子府,刚过大门,一身素白衣裙的谢瑜轻盈地走过来,面上含着柔情似水的笑意:“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将她扶起来,满脸怜*地道:“瑜儿今天怎么在这里等着我?”

谢瑜只是笑道:“听说太子出去了,我便一直在这里守着,希望能够早点见到太子。”

“喔,这么想我?”太子表现出极大的欣慰。

谢瑜只是含羞带怯地一笑,直到把太子迎入自己房中,才吐气如兰地道:“我亲手为太子殿下缝制了一条腰带,您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