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府众人神色各异,蒋晓云惊讶,赫连胜微笑,左萱焦躁,赫连慧沉默,唯独顺妃就站在光影明灭处,一张雪白的面孔,神色却是极为镇定。

面对太子的诘问,江小楼眉梢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殿下,你为何不问问此人有什么证据?”

庆王妃立刻道:“是,难道他信口胡言,我们就要相信他不成?”

庆王难得与王妃站在同一阵线,横眉怒目,冷冷斥责道:“你若是再这样胡说八道,就不要怪我命人打断你的双腿!”

男子抖抖索索,脸色发白,却还坚持道:“我记得——她后腰上有一颗黑痣。”

这话一说起来,贵妇们不由掩面窃窃私语。

“哎哟,真是丢死人了,大庭广众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商门女就是没有规矩,竟不知何时招惹了这等亡命之徒。”

“庆王府的脸面都叫她给丢尽了,什么金枝玉叶,什么明月郡主,竟是一个已经嫁了人的村妇。妇德为先,她居然口口声声不认自己的夫君……”

换了任何一个人在这样鄙夷、厌恶的眼神之下都会慌乱、不知所错,甚至感到极为难堪,江小楼却笑了,夜风轻轻拂起她的裙角,映出烛火绚烂的光辉,令她整个人都有一种翩然欲飞的错觉。她的面上含笑,漆黑的眸子却是幽凉的,含着沁心的冷。

小蝶脱口道:“满嘴胡言,我家小姐腰间根本并没有黑痣!”

那男子立刻大声道:“有或没有,你让她穿下衣服当众验看。”

“大胆!”太子怒拍了一下桌子,神色变得极冷,“果然是个没规矩的东西,堂堂郡主岂是你可以羞辱的,掌嘴!”

一时间立刻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扑了上去,霹雳啪啦把他痛责一顿,他的嘴巴高高鼓起,肿胀透亮,却还不忘冲着江小楼嘶声喊道:“娘子,我千里迢迢才找到京城,好容易打听到你在这里,怎能不认我!虽然我做错了,可一夜夫妻百日恩啊!你怪我把你卖掉,可你现在不是成了郡主吗,好歹念着咱们同床共枕的情分,不要让我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呀!”

一连串的话说出来,众人已是信了大半,大家都知道江小楼来自辽州,却对她过去的经历一无所知。现在这个人一下全嚷嚷出来,可不就清楚了。原来她只不过是一个家道沦落的女人,因缘际会成为瑶雪郡主的朋友,得了庆王妃的青眼,如今更是得封郡主。人们可以看她的美貌和气质,谅解她低贱的出身,却绝不可能原谅她抛弃夫君、攀附高门的低贱品格。

顺妃唇角勾开一抹忍耐,面上无尽担忧,低声劝慰道:“明月郡主,这事情闹成这样,实在太不像话了!依我看,你们夫妻若有什么事,不妨下去商量……”

她口口声声说的是“夫妻”二字,庆王妃勃然大怒,一时气得心疼:“你还不住嘴!”

庆王已经头脑发昏,怒容满面:“该住嘴的是你!你自己硬要收下这个女儿,现在闹成这个模样,简直是丢尽了脸面!”

江小楼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那男子,勾起了嘴角,仿佛是在笑:“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妻子,可有什么信物来证明?”

那男子猛然一惊,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高高举起道:“你瞧,这可是你亲手绣的帕子啊,难道你会忘记吗?”

江小楼看了一眼,面上含了一缕沉静的嘲讽:“哦,我亲手绣的么?”小蝶一把夺过那帕子来给江小楼瞧。

众人看江小楼兀自垂死挣扎,面上已都是一副厌恶透顶的模样。

顺妃叹息一声:“明珠郡主,毕竟是你自己的夫君,怎好如此无情无义,你的心也实在太……”

谢瑜远远瞧着,忍不住唇畔的得意,这一场戏实在是精彩至极!

江小楼目光落在帕子上,却不觉叹息一声:“你确定这是我的帕子?”

“当然!”他一口咬定。

江小楼摇摇头:“这帕子上的牡丹的确绣工精致,巧夺天工……只可惜我却没有这样的本事能绣得如此出神入化。”

庆王妃虽然看不到帕子,却赶紧替她解释道:“是啊,小楼她绣活不精,往常帕子都是从凤凰楼定制……”

庆王冷声道:“会与不会,还不都是她自己说的,谁还能堵住她的嘴!”

江小楼眼波流转,徐徐道:“这缎子我瞧着十分眼熟,乃是名闻天下的湖州丝绸,我说的可对?”

立刻便有眼尖的贵妇点头:“不错,这色泽、亮度,的确是三年前曾经风靡一时的湖州丝绸,可这又什么关系?”

江小楼把帕子轻轻托起,似笑非笑地道:“湖州丝绸专供京城、价值不菲,我远在辽州,又怎么会有这样金贵的东西,更何况按照这人说的,当时已经家徒四壁,如何给我购买如此豪奢之物?”

男子一时愕然,张大了嘴,显得极为可笑。

江小楼不疾不徐,唯有双目亮得惊人:“帕子上的牡丹栩栩如生,韵味淋漓尽致,分明是以针作画,诸位可有人能认出这是哪里的绣法?”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起了疑心,纷纷围上来。右宗人府上的张小姐端详半天,惊呼道:“这是闻十六娘的闺阁绣,她自创以绣为画的绣法,真正绣工独步天下!”

闻十六娘自幼学绣,绣工独树一帜,别人难以模仿。说起来,她还是凤穿牡丹阁的当家绣娘,那正是谢家的产业……

如一股凉水劈头盖脸浇下来,谢瑜猛然站起,一时不察,竟带翻了面前的酒盏。

江小楼缓缓道:“闻十六娘素来清高自傲,又*惜羽翼,无数人上门求教却被拒之门外,只有谢伯父才请得动她。可惜学闺阁绣需要极高的天赋,谢家其他小姐久学不会,唯一得她真传的……便只有谢四小姐。谢侧妃,瞧太子腰间玉带,与这帕上牡丹,全系出自一人之手吧。”

顺妃整个人都呆住,一颗心砰砰跳得又急又快,不由自主攥紧了帕子。

豆大的汗珠从谢瑜的鬓间涌了出来,她不觉一阵头昏目眩,声音隐隐有些发颤:“江小楼,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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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冰寒彻骨

江小楼猛然将那帕子砸在地上,怒气重重叠叠地压了过去:“谢侧妃,这话本该我问你!此人先说我是他的妻子,一口咬定就是我亲手所绣,如今拿出的证物却是你的帕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登时哗然,目光一下子都落在谢瑜身上,谢瑜整颗心瞬间被一把巨大的手捏紧了。这帕子的确是她所绣,而且是当年闻十六娘布置的最后一项功课。完成之后,她十分喜欢这条帕子,几乎是日夜不离身。但离开谢府的时候过于匆忙,无意丢在了箱笼里,没想今天被人翻出来……

刚才江小楼言谈之时,她还没有仔细去看,现在一瞧整个人都呆了,江小楼啊江小楼,你果然是个阴毒的人,竟然能够想到祸水东引的方法!

谢瑜当机立断,紧紧闭着双唇,只是哀伤地看着太子,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手指不停的颤啊颤,死死捏着帕子,红烛之下,她的眉目更加轻柔,肤色更显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谢瑜一言不发,光是这样朦胧的泪眼,便瞬间射出无数丝线,仿佛将太子的心都给扣住了。不得不说,江小楼施展万千手段,也比不上此等惊人的柔弱之美。

太子脸色由白变青,厉声道:“大胆狂徒,先是无故冤屈了郡主,再是连我的侧妃都拖下了水,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来人,把这个混帐东西立刻绑起来,我要严加审问!”

太子的亲卫立刻扑了过去,迅速将还待挣扎的男人给绑得结结实实,塞住他的嘴巴强行拖了下去。

刚才庆王要把人拉出去,可是太子却三番两次的阻止,现在事情一牵扯到他的侧妃立刻就换了副态度,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

今天这件事大家都看得真切,此人口口声声与江小楼是结发夫妻,偏偏拿出的证物属于谢瑜,证明他所言的一切都是有人蓄意陷害,目的是为了让江小楼身败名裂。为了陷害一个无辜的女子,居然用了如此阴毒的法子,中途竟然还出了岔子……众人的目光在太子妃、谢瑜、江小楼身上转来转去,变得越来越古怪。

一场闹剧就此戛然而止,顺妃抽了衣襟上的帕子,掩住了唇畔一丝抽动的肌肉,声音却还有些许控制不住的紧张:“原来是一场误会……”

“误会?我好端端的女儿差点莫名其妙被人嫁出去了,还说是误会!刚才你口口声声夫妻二字,就是纵容那些人往明月身上泼脏水!”庆王妃冷笑一声。

顺妃一张面孔顿时涨红了,满面愧疚的模样,主动向江小楼道歉:“明月郡主,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唉,跟你有什么关系,都是有人蓄意陷害嘛!”庆王出来打圆场,满面的尴尬。

江小楼只是和煦一笑:“不过是些许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诸位不必放在心上。”

当事人如此落落大方,众人不由放下心来,刚才指责过江小楼的夫人小姐们也统一转了口风,对她交口称赞起来。

江小楼看在眼底,心头拂过一丝冷冽的笑,这些可笑的权贵,一堵墙倒了众人都会拼命上前踩,一旦发现风向不对就又变一张脸,面对羔羊不由自主现出兽相,面对悍兽却又变为羔羊,简直可笑到了极致!

太子转眼间又已堆了满面的笑:“似这等狂徒,切莫被他干扰了兴致,来,我们继续饮酒!”

太子发了话,众人便又欢笑如初,仿若刚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江小楼主动端着酒杯过来,柔声说:“谢侧妃,刚才你受惊了。”

谢瑜瞧着那近在咫尺的美貌面孔,只觉心头怒火腾腾而起,硬生生的把脸转向一边,咬牙道:“彼此彼此。”

她两手紧攥住杯子,双肩控制不住开始颤抖,明显是气得发狂,却还要强忍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江小楼,你莫要得意。

想要打倒我,别做梦了,永远不会有那一日!

这一次你侥幸逃过,下一次,定会把你送进地狱!

江小楼看透对方的心思,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笑着。

红烛如火,满堂华彩,唯独她的笑却是不染尘埃,国色芳华。

当天晚上,江小楼便把一切向庆王妃合盘托出,庆王妃听说此事与赵妈妈有关,立刻命令道:“把赵妈妈带上来。”

朝云依言去了,不一会儿却满面仓皇地回来:“王妃,那赵妈妈她……”

“她怎么了?”庆王妃一下子站起身。

“她突发中风,就这么去了!”朝云垂头禀报道。

庆王妃和江小楼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看到了一种显而易见的结论:杀人灭口。

庆王妃冷笑一声:“死的可真够巧的!”

早在宴会开始后,江小楼便一直派人暗中监视赵妈妈,现在居然还出了事,可见对方动手之快,叫人猝不及防。她沉声道:“王妃,我们一起去瞧瞧吧。”

“好,”庆王妃立刻点头。

她们来到赵妈妈居住的下人房,还没到门口便瞧见一群人围在门口,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着,一个个皆伸长了脖子,口中议论纷纷。

见到如此不像样的一幕,庆王妃蹙眉:“又出了什么事?”

正在往里瞧的青衣小婢没想到王妃亲自来了,一时面红耳赤,禀报道:“回禀王妃,那赵妈妈的家人来收尸,说赵妈妈死的不明不白,闹着要王爷做主。”

顺妃正站在院子里,满面地悲戚:“赵妈妈伺候我这么久突然去了,我也很是伤感,但她的确是突然中风去了的,我当然也会给一笔银子让她下葬,你这样哭闹不休又有何用?”

赵家女儿梗着脖子:“顺妃娘娘,我娘伺候您一辈子,昨儿个还欢天喜地的说预备回乡养老,谁知今天晚上就突然没了!”她放声痛哭了起来,口中呼天抢地地喊:“娘,娘啊,你死得冤哪!”

“还不快把人拉出去!”专司负责管理下人的刘管事勃然大怒,“竟然敢在王府闹事,吃了雄心豹子胆!”

寻常人自然不敢在王府闹事,但这赵妈妈的女儿十七嫁人,没到三个月就守寡,赵妈妈替她找了个在王府后园浇水的活计赖以为生。这女子素来是个泼辣的妇人,怎么肯轻易依从,正在拉拉扯扯之间,她突然瞧见一个锦衣贵妇进了院子,众人同时行礼、口称王妃,她眼皮一跳,立刻扑了上去:“王妃,我娘死得太惨了,请您一定要为她做主!就在这、这——”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江小楼唇畔带着一丝冷笑,散了宴会到现在不过小半个时辰,对方动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只怕前头刚刚转了风向,赵妈妈这边就死透了!

顺妃只是用帕子掩了掩眼角的泪痕,一副很是为老仆伤心的模样:“王妃,我已经请了大夫前去验看,待他出来一切就见分晓了……”

庆王妃冷冷瞧着她,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老大夫便颤颤巍巍出来了,他先是上来给王妃行了礼,随后满面郑重道:“我已经验看了,尸体的胸口的确有一道伤口。”

赵家女儿掩不住的愤慨:“王妃,您听见了吧!”

老大夫瞪了她一眼:“这人如果生前被人杀了,伤痕既会留下血脂,也会出现血荫,创口多血花鲜色,若是死后被人用锋刃割伤,那么肉色会变得干白,更无血花!这是因为人死后血脉不通,伤痕才会发白——那赵妈妈的伤口位于胸前,虽然是致命处,但是伤痕肉色发白,定然是有人在她死后故意弄来的伤痕,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不过是讹诈罢了!”

赵妈妈的女儿吃了一惊,面色大变,正待辩解,却听见刘管事爆喝一声:“听见了没,还不快把这个讹诈的女人拖出去!”

从头至尾,顺妃只是满面悲戚,不胜唏嘘,还引来众仆人婢女的同情。这么好的一个主子,赵家人居然还敢冤屈,简直是狼心狗肺。

庆王妃眸中暗流汹涌,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似这等闹剧,希望将来不会再发生。”

顺妃定定地站在台阶上,好半响唇畔才露出些许笑意:“王妃说的是,再也不会有了!”顺妃话是对庆王妃所说,却对上了江小楼的眼睛。那双明媚的眼睛,带着无尽的嘲讽,笔直向她射来。对方不动声色之间,已经洞悉了一切!顺妃深深知道这一点,身子突地抖了一下,一刹那却笑了:“惊扰二位,夜已深沉,请回去好好休息。”

太子府

谢瑜漂亮的眼睛里雾气纵横,满面皆是委屈:“殿下,我实在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子轻轻一叹:“事情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原本我是希望把江小楼名声给败坏了,却不曾想对方早有防备,竟然去谢府把你早先的绣品取出来作为证物。你想想看,当时那种场面,若我不立刻吩咐将那人给叉出去,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笑话!”

太子妃轻轻咳了一声,平日她从来也不多说半句话。可是如今却抬起长长的睫毛,眼神里充满了关*、怜悯与同情:“今天这件事儿大家都瞧在眼中了,还不知背地里要如何议论谢侧妃。殿下,你可一定要为她出气才是,切莫让人平白无故冤枉了她。”

谢瑜猛然抬头盯着太子妃,面上的泪渐渐收拢,神色莫名复杂。太子妃的眼睛像通体透亮的琥珀,唇畔只是微微含笑,仿若无限的关怀,却叫她心头掠过一阵寒意。太子妃分明是拐着弯在说太子今日的作为是掩耳盗铃,徒惹非议——

太子果然被这句话激怒了,口中愤恨道:“皆是这江小楼坏了大事!”

太子妃黑色瞳孔深邃无底,任何人也无法猜测其中真意,语气却不温不火:“殿下何必如此动怒,今天的事情既然众人皆知,很快就会传得到处都是,殿下可想到什么主意了?”

这世上最难消弥的就是流言,最难抚平的也是流言,流言一旦传播起来比闪电还要快,很快就会街知巷闻,满世界乱飞。太子深深地看了谢瑜一眼,目光慢慢变得异样,如今最好的法子……

谢瑜被那陌生的目光一瞧,只觉心惊肉跳,遍体生寒,心念急转下,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前襟,尖尖细细的下巴微抬,眼圈彻彻底底红了:“殿下,若是连您都舍弃了我,那我要如何自处,还有腹中骨肉……”

太子原本寒凉刺骨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下来,心头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轻轻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何必在意这些微末的小事。你放心,我会把一切平稳顺利的解决。”

太子妃依旧捧着茶盏,巧妙地弯起唇畔,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冰冷彻骨。

门外进来一名蓝衣婢女,轻言细语地禀报道:“太子殿下,有客求见。”

太子不耐烦地转身:“这么晚了,是什么样的客人?”

婢女将拜帖举过头顶,恰巧放在太子手边。太子看了一眼,神色微冷:“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婢女便引着一个深青色长袍,瘦削精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动作利索地向太子行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谢瑜吃了一惊,不由惊诧道:“管家,你怎么会来这里?”

管家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状若恭敬地垂下头去:“老爷听闻四小姐就在太子府,又传出了喜讯,便命奴才特地来向小姐道一声喜。下午奴才就到了,只因殿下去赴宴,便一直在门房候着。”

谢瑜虽然心头依旧疑惑那帕子,面上却不禁浮起一丝微笑,谢府不过是寻常商户,当然要寻找一切机会来攀附自己,只是这样一想,她的唇畔便露出三分笑容,语气也有些亲近道:“替我多谢父亲,他有心了。”

话音刚落,就瞧见管家躬身说道:“不只如此,老爷还叫奴才特意带一些礼物来给小姐。”

太子淡淡道:“礼物都送去侧妃住处吧。”

管家却轻摇头道:“老爷吩咐一定要当场打开。”

太子蹙起眉头,太子妃却轻笑:“难为谢家老爷如此多礼,抬进来吧。”

谢府管家拍了拍手掌,立刻便有四名随从抬了两大箱子进来,第一个箱子打开满是寻常的金银珠宝,珍珠玉器,管家道:“这是我家老爷送给殿下和太子妃的礼物。”

太子点点头,道:“第二个箱子里装着什么?”

管家低下头去:“只是四小姐的一些旧物。”

太子妃不觉讶异:“谢老爷也太多虑了,太子府什么没有,从前做女儿时候穿的那些衣裳和首饰就不用带来了。”

谢瑜轻轻蹙起眉头,不知为何心头浮起些许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正要阻止。

管家却不言不语,快步走到那箱子前,豁然一下子打开。

太子妃只瞧了一眼,立刻站了起来:“这是什么?”

空气陡然一下子紧张起来,压得谢瑜脸色微变,几乎无法呼吸。

管家垂眸,淡淡地道:“回禀太子妃,这是四小姐出家的时候特意缝好的尼袍,只是她未正式落发也未受戒,庵中的师傅说这东西不可以继续留下。老爷便让奴才拿来物归原主,请四小姐收下吧。”

看着那黑色的尼姑袍,太子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丝恼恨,他转头盯着谢瑜,眼睛一瞬不瞬:“谢康河这是什么意思?”

谢瑜脸色刷得一下变了,她颤抖着嘴唇,只觉得心头凉意一层层的漫上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管家却是低眉顺眼,神色平静:“四小姐犯错,罪证确凿,老爷为此重重惩罚她,让她去庵堂落发出家,常伴青灯古佛,以赎弑父之罪,谁知她却半途逃了出来,甚至进了太子府。老爷托我向太子致歉,养女不教父之过,但谢瑜生性卑劣、道德败坏,他已无力管教,以后谢瑜与我谢府再无相干,若有犯错,请殿下自行管束。”说完,他便深深行了个礼,慢慢退了下去。他的神态极为恭敬,可说的话却语调如冰,把整个气氛一下子破坏殆尽。

太子胸口气得一颤一颤,几乎恨不能把人追回来碎尸万段,但他忍住了,谢康河的用意很明显,他是再也不会承认这个品德败坏的女儿了。太子转过脸,目光落在谢瑜的脸上。谢瑜的脖颈之间还戴着宝石项圈,发间金簪是由四十八根比发丝还细的金线拼成,红烛下显出一片光华璀璨,越发衬得面色如玉、容颜绝美。平日里太子总是会被她这副模样迷得神魂颠倒,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一顶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谢瑜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冤枉,但一个父亲何至于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冤枉她,甚至把尼袍送到太子府……这根本于理不合。

“刚才那管家说谢侧妃弑父是什么意思?”太子妃微微挑起眉,一双眸子幽幽沁着冷光,却是转向太子,“殿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天底下还有敢于杀害父亲的女儿,此等违逆人伦之举,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谢瑜嘴唇发抖,声音亦是虚弱无力:“殿下,我早已说过是他们在冤枉我,弑父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呀!殿下,你好好想一想,我一个柔弱的女子,又怎么会下此毒手……父亲分明是受了江小楼的蒙蔽!”

太子妃唇畔浮上若有若无的一缕笑意,声音却惋惜不已:“先不论此事真假……朝中刚刚出了一个秦思,被陛下治作后院不宁,彻底毁了名声和仕途。如果弑父传言流出去,太子府成了什么地方,外面的人又会怎样议论殿下?谢侧妃,你最好把这一切解释清楚才是。”

谢瑜紧咬贝齿,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几乎垂下泪来,粉嫩的面颊之上满是悲伤绝望,她上前扯住太子的袖子,缓缓匍匐在地,哀声道:“殿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无从辩驳,只求您看在我对您痴心一片的份上,赐我一死,也免得玷污了殿下的声誉!”

太子怔住,他看看面色平静的太子妃,又看看楚楚可怜的谢瑜,声音不自觉就和缓了下来:“罢了,这件事情我不再追究,旁人也不许再提。”

闻言,太子妃如同蝶翼的轻巧眼眸落在谢瑜的身上,对方亦是毫不退缩与她目光相撞。谢瑜下巴微微抬起,目光不由自主带了一丝冰冷,太子妃则唇角轻轻翘起,含着一缕似是而非的笑。

第二日一早,江小楼便吩咐去药铺,可是话到嘴边,反而改了口风:“去太无先生处。”

太无先生的住处距离京城需要大半天的功夫,一来一回就是一整日,小姐这是要刻意避开傅大夫么?小蝶情不自禁这样想,瞧见江小楼一双眸子向自己扫来,立刻道:“是。”

马车直到晌午才到了太无先生的居所,迎面碰上的却是傅朝宣,他正巧从门内出来,看江小楼下了马车,一时之间眸中神色无比复杂。

江小楼微愕,旋即轻轻一笑:“傅大夫。”

“特地跑到这里来找我师傅,是故意要避开我么?”他袖中的手指突然捏紧,几乎快要捏碎。

江小楼莫名地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傅朝宣可以自己想开,这样便可以维持彼此朋友的关系,可对方却……所以她只能尽量减少彼此见面的机会,免得给他某种不切实际的联想。不惜浪费时间跑到这里来找太无先生,却在门口撞上了事主,实在是太尴尬了!

傅朝宣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平定了情绪:“你太小瞧我了,哪怕你不*我,我也不会再恬不知耻向你表白。既然收了你的银子就要替你办事,咱们公事公办吧。”

听他这话说得冷凝,若自己再拒绝怕是要结仇,江小楼心底轻叹一口气,口中道:“今天我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请教——”

她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傅朝宣听完她的话,不由沉吟道:“其实这并不难做。”他快速返回太无先生的药厅,吩咐人取来一只白鼠,当面用快刀在它的肋下猛刺一孔,然后用开水反复浇淋,奇怪的是,原本鲜红的伤口逐渐发白,渐渐连血荫都褪去了。

傅朝宣叹了口气:“用开水来消除伤口的血荫的确很聪明,但皮肤上也留下被烫坏的痕迹,寻常大夫是不会留意这一点的——这庆王府实在是藏龙卧虎,复杂得很,你最好还是不要再管这等闲事。”

江小楼神色如常:“我已经身涉其中,再不可能脱身。”

傅朝宣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不论如何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如有任何难处随时来找我就是。当然,不是作为情人,而是作为朋友。如果下一次你再这样避开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原谅你。”

江小楼眼里不由自主浮起轻浅的感动,面上却极为平静地一笑:“多谢。”

庆王府

闻听江小楼的答案,庆王妃不由自主咬了牙:“顺妃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跟着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老仆也能眼都不眨地杀了。”

江小楼面上盈着浅浅的笑:“母亲不必担心,设计陷害我的人……如今也讨不了好。”

庆王妃眉头愈加皱紧,下意识地追问道:“你是说——”

江小楼目光平静如水:“那些魑魅魍魉在背后上蹿下跳,编造出落难夫妻千里寻亲的戏码,目的是要让我身败名裂。我已经修书一封,请谢伯父替我送些东西给太子府。纵然不能扒下她一层皮,也要叫她头痛几日……”

庆王妃不觉点头,心头微微放松,却陡然想起另一件事,目光立刻扫向暮雨:“朝云去办事,还未回来么?”

“是,朝云一早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转。”

庆王妃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向来温婉和煦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安,江小楼将这不安阅进眼底,面上凝起一丝柔和的浅笑:“母亲,怎么了?”

庆王妃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没什么。”

恰在此刻,一个青衣婢女恭敬地在门外道:“王妃,老王妃请您去。”

庆王妃闻言,整个人仿若愣愣的,竟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