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人人皆作此想法,却无一人敢当面提出。皇帝脸色复杂起来,他并不愿把独孤克往坏里想,但杨阁老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皇帝就不得不深思了。皇后没有子嗣,太子虽然是她亲自抚养长大,可两人之间感情疏远,尤其上回太子在大殿上帮着赫连胜,已经把皇后给狠狠得罪了一把。储君出了问题,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觊觎。尤其皇后代表的不仅仅是一国之母,她还代表整个安氏。

皇帝慢慢站起了身,看着杨阁老道:“如果朕将明月郡主嫁给独孤克,结果会如何?”

杨阁老微微一笑:“如此一来,三殿下就会拥有和太子相抗衡的势力。失去皇后娘娘的支持,太子殿下怕是坐不稳储君之位了。陛下如此心疼太子,忍心看着兄弟相争,愈演愈烈吗?”

皇帝垂下头,定定地望着眼前摊开的圣旨,原本他准备今日就下诏书赐婚给独孤克和江小楼,如今看来,此举太过危险。他思虑片刻,突然举起朱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通,猛然抬起头来,竟将毛笔丢一丈远,大声道:“来人,颁旨!”

庆王府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圣旨,当庆王闻听新娘人选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再是惊喜,最后化为满脸的狐疑。

未来的三皇子妃,是云珠郡主赫连慧。

庆王妃看了江小楼一眼,却见她唇角微微含着一丝笑意,心里便陡然明白过来。今天早上,江小楼亲自去杨阁老府上拜会,傍晚就传来了这道圣旨。很显然,杨阁老在此事里发挥了重要作用。庆王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思安定下来。放弃这门婚事,多少有点可惜,但总比江小楼一辈子要钻在权势斗争要强得多,大不了,以后再慢慢替她寻摸就是了。

赫连慧面上羞红,接受着众人的道谢。

她脸上的笑容无比羞怯,心头却是大为疑惑。这三皇子妃的位置她当然早已谋算着,可惜的是,一来同是庶出,自己品貌比不上丹凤郡主,素来又不受父亲宠爱,这种好事轮不到自己。二来江小楼得到皇后青睐,乃是换亲上上之选。她那日揣摩了殿下心思,料定他不愿轻易换人,也知晓赫连笑不会罢手,本待看着那两人争个你死我活,待到两败俱伤之时,便是她真正的机会来了,可是现在——

现在这天大的好事落在了她的头上,太快了,快得让人不敢置信!

赫连慧感觉一道格外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眼皮一跳:“父亲,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庆王只当她是羞怯,大手一挥,朗声笑道:“去吧!”

刚刚走出大厅,被丫头勉强扶着的赫连笑便堵住了她,脸上的神情格外阴沉:“好你个赫连慧,趁着鹬蚌相争,你这个渔翁倒是得利了!”

从前赫连慧一直默默无闻,在府中就像是个影子,赫连笑断断想不到,就在她和江小楼私底下明争暗斗的时候,却叫此人占了便宜,心头又是愤怒又是怨恨,一时几乎气得眼睛都绿了。

赫连慧淡淡一笑,神色温婉:“大姐,你身体未愈,还是好好养伤吧。”说着便越过赫连笑而去。

“站住,你给我站住!”赫连笑几喝都喝不住,脸色一片青白。

赫连慧面上现出一抹冷冷的笑,已经去得远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庆王妃方才叹息一声:“刚才可曾瞧见笑儿的眼神,简直像要吃人一般,我担心慧儿她——”

江小楼慢条斯理地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如果说赫连笑是一只狼,那赫连慧就是一头虎,虎狼之争,自然热闹得紧。”

“你这丫头,我都说过多少次,慧儿不是那样的人,为何你从来都不肯信她!”庆王妃轻言细语地责备道。

江小楼目光移向空寂的庭院,神色漠然:“不是我不信母亲,而是母亲不信我啊。”

她这一招,才是真正的祸水东引。杨阁老为天下计,不愿意坐视三皇子权势膨胀,所以同意出山去劝告皇帝。有了他的劝谏,皇帝便立刻改了原本的心意。赫连笑原本对自己十分仇恨,归根结底便是为了独孤克,如今情敌换了人,赫连笑可就没心思来对付自己了。如此一来,她才可以真正冷眼旁观。

赫连慧,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终究会水落石出的。

庆王府的马车穿过热闹的街道,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邸面前。整座醇亲王府,庄重素雅,大气恢弘,亭台楼阁,景致出众,规格仅次于太子府。一路进入王府,满眼皆是衔水环山,曲廊亭榭,景色变化多端,妙不可言。

独孤连城正站在花园里,不知道低着头在做什么。江小楼难得见他出神,便索性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还未走到对方面前,却突然听见他轻笑道:“你瞧,花儿开得多美。

满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日出海天、雪珠红梅、芳溪秋雨、绿衣红裳、两色凤凰、国华舟游、八弘清姿,细看去千姿百态。有的花瓣如同柳丝,悠然下垂;有的如同向日葵,昂首向日;有的委婉内敛,聚成粉球;有的坦然舒展,花叶绚烂。一眼看去,令人目眩神迷。

她的目光落在满园花朵上,不动声色道:”我听阁老说,醇亲王很操心我的婚事。“

独孤连城微微一挑眉,眼眸深深地望着她:”何以见得?“

美色惑人,叫人心乱。江小楼轻轻垂下眸子:”独孤连城,你是聪明人,以你的身份不应掺合到这些事情里来,如果让太子或是独孤克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他们会更加忌惮你。“

独孤连城缓缓点了点头,唇畔展开一抹笑意。这笑容如同穿透雪山的阳光,温暖而惬意:”我知道。“

江小楼蹙起眉头:”知道你还要这样做?“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以及将来要承担的后果。“独孤连城神色从容,凤目狭长却清澈如水。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江小楼的声音有一丝低沉和冷然,完全不同于刚才开玩笑的口气。不知不觉,她的眉宇间多了一种奇异的探寻,似乎在诉说她心底的疑惑与不安。

她越是怕亏欠他,他便越是要这样做。欠得越多,越是还不清。

她双眉浅蹙,眼睛却纯澈如水,他这样看着,便有一种想要伸出手去抚平那黛眉的冲动。

可是他忍住了,在关键的时刻,一动不动地站着。

不过是一个陷阱,一个漂亮的陷阱,上面铺着柔软的草,下面却很危险。他就在下面微笑着等待,等待她一步步走近了、走近了。如果此刻伸出手,那么如此渴望的东西,就会受到惊吓,转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她太敏感,太聪明了,没有足够的耐心与等待,是绝对抓不住的。

独孤连城无视她身上的怒意,声音格外平静:”你情愿去求一个外人也不来求我,又是为了什么?“

江小楼默然无语,她当然知道独孤连城一定会有法子解决,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有一丝莫名的畏惧。

他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为何自己要如此防备?

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为何自己要心生警惕?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很危险,非常危险,但那到底是什么?

她看着对方,一字字道:”你一开始就推算我会去找杨阁老是不是?“

独孤连城轻轻一叹,望着她的眼神很是温柔:”我一早就知道你会去找杨阁老。皇后不会帮你,你又不肯来找我,只剩下他是最有力的帮手。“

江小楼眼睛眨了眨:”如果没有你的那些证据,杨阁老是无法取信于陛下的。“

独孤连城神色如常地微笑:”三殿下暗地里结交了不少党羽,早晚会被陛下察觉。我只是提早搜集了那些名单交给阁老,顺水推舟罢了。“

如此轻描淡写,却叫人难以释怀。

独孤连城的身上有一种气质,那是在惊涛骇浪中练久了的沉稳,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游刃有余、处变不惊。江小楼很清楚,独孤连城很喜欢自己,但他的喜欢到底有多深,她并不清楚。以独孤连城这般身份、地位、才智,要逍遥一生又有何难?偏却自甘负重,奔走于朝堂之上,如果不是为了名或利,他又是为了什么,皇位吗?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得脑壳都发痛。

阳光照在对方美如冠玉似的面庞,他的容颜越发显得温润秀美,明眸耀目。偏偏他仿佛毫无所觉似的,唇角微挑,衣寐飘飘,直如画中之人,让人根本无法移开眼睛。

江小楼深吸一口气:”你肯帮忙,我很感激,但我还不清这人情。“

就是要你还不清,永远都还不清。

独孤连城笑容越发温和,眼神却格外深邃:”你放心,我若要图谋什么,会直接告诉你。“

江小楼心头微微一动:”那你现在就告诉我,到底要什么?“

独孤连城只是轻言道:”我要的东西在你身上。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亲自将它交给我。不过,我要你——心甘情愿。“

江小楼心中泛起一丝奇怪的涟漪,独孤连城平静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种诡异莫测的情绪,一点期待,一点深沉,更多的则是耐心。

她一生颠沛流离,无枝可依,她聪明果断,耐心有加,可以揣测每一个人的心思,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她不了解独孤连城,不了解,一点也不了解!

没错,就算他喜欢她,但他这么理智的人,喜欢又能有多深,说不定只如同欣赏一朵美丽的鲜花,爱慕天边的彩虹那样肤浅。可如果真是如此,他为什么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事无巨细地替她处理一切难题……这并不正常,一个爱慕她的朋友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想想傅朝宣,他口口声声爱慕自己,可他一样无法放弃自己的原则,他只是想要把她拉到仁义道德那条正路上去。可是独孤连城很温柔,很宽容,不管江小楼做什么说什么,他全都包容,哪怕这与他的原则相互违背,他也会替她全部做到……从前江小楼以为这不过是出于对朋友的爱护,但现在她觉得情况发生了变化,独孤连城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目的,他让她看到的这张儒雅俊美的君子面孔,不过是他愿意让她看到的,她觉得很不安,非常不安!他在等待的绝不仅仅是她的回应,他要的一定更多,而她根本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交易!

独孤连城不知不觉走近了一步:”为何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不过只是帮了一个顺水人情而已,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就当我没有施出过援手。“

江小楼下意识地后退:”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如果我不觉是欠那就没关系。你不是素来以豁达自称的,怎么今日会有如此之念?“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竟伸出手指,指间若有似无地划过她脸上的一抹绯色,江小楼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立刻退开三尺远去,面上的笑容很是疏离:”感谢醇亲王伸出援手,告辞。“

独孤连城目送着江小楼远去,眼中却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江小楼回到庆王府,院子里一派欢天喜地,丫头妈妈们皆是面带喜色,忙忙碌碌。掀开帘子,赫连慧笑容满面地倚在王妃身边,脸上带着三分羞涩。

庆王妃亲手把赫连慧养大,感情自然非同寻常,此刻她出嫁在即,心中格外不舍,正在小心叮嘱她,发现江小楼回来了,脸上笑容更深:”今日小楼去了哪里?“

江小楼褪下身上的狐皮大髦,一路走了进去。

火炉里的炭火隐隐发白,只剩下星星之火,还不待江小楼入座,赫连慧却主动拾过火钳,从旁边的小巧炭盒里取了一块放入火炉中。这是福州的银丝炭,质轻黑亮,燃烧起来的时候一丝异味都没有。果然,银丝炭一落入火炉,立刻喷出热气,火炉里瞬间变得红亮亮的,屋子里又逐渐暖和起来。

既体贴又周到,难怪王妃格外疼爱。江小楼收回目光,淡淡笑道:”不过是在屋子里呆得闷了,出去转了转。母亲在给云珠郡主准备嫁妆吗?“

”是啊,婚期就定在下月初五,到底急了些,从前给丹凤她……“王妃话说到这里,却陡然顿住了,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尴尬。

赫连慧笑道:不碍事的,母亲但说无妨。”

庆王妃缓缓松了口气:“从前给丹凤准备的那些嫁妆,只怕不合慧儿的心意,所以我便吩咐人把礼单重新过一遍,看看有哪些东西需要换了,又有什么再行添置。”

庆王妃真是一片慈母之心,江小楼面上神情却并不热络。

赫连慧满面感动,眼睛里有泪花在打转:“慧儿自小没有亲娘,多亏了母亲照拂,我才能有今日。不管我嫁到何处,永生永世不忘母亲大恩。”

庆王妃拍了拍她的手,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赫连慧千恩万谢地离去,庆王妃转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江小楼,笑着道:“你放心,待你出嫁的时候,我会办得风风光光。”

江小楼只是笑笑,神色格外冷淡。

庆王妃道:“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好像有话要说。”

江小楼轻轻弯起唇畔,目光落在庆王妃的面上:“母亲,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庆王妃一愣:“什么机会?”

一个人越是得意的时候,越容易露出马脚,这是唯一可以抓住她把柄的机会。江小楼却并未把这话说出口,而是笑道:“母亲,屋子里空气憋闷,咱们出去坐坐吧。”

庆王妃瞧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但还是起身,吩咐人在凉亭里准备好软垫和糕点。江小楼挽住庆王妃的手出了屋子,两人在凉亭里刚刚坐下,赫连笑就走进了院子。她的脚步踩在了一朵无意中被风吹落的梅花之上,花瓣立刻零落成泥,她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王妃面前。

庆王妃见状,不由轻轻蹙起了眉头,她隐约可以感觉到赫连笑身上有一股勃发的怒意,而这怒意似乎已经压抑不住,就要喷薄而出。思及此,她面上的笑意略淡了一些,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对方。

赫连笑行礼之后,庆王妃给她赐了座。

庆王妃今年也已是四十开外的人了,然而她眉目舒展,神情平和,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全都化为温柔的笑纹,叫人无端心生亲近。她望着赫连笑,忍不住道:“听婢女说,你已经有两日水米未进,可是真的?”

赫连笑原本娇艳逼人的面容,染了一丝淡淡的冷漠:“我不过是偶染风寒,不喜饮食,母亲不必替我担心,不碍事的,歇个两天就会好了。”

庆王妃明知道她不是因为生病才不吃饭,也不便拆穿,只是温言细语地道:“我这里还有一颗人参,带回去养养身体。”

赫连笑见庆王妃和颜悦色,心里暗自骂她猫哭耗子假慈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多谢母亲体恤,女儿心中十分感激,只是我命薄身贱,不劳母亲费心。”

庆王妃被如此反驳却也并不生气:“老王妃对你也很是担心,她怕你身子熬不住。”

“熬不住?”赫连笑唇畔浮现一丝冷笑,“祖母是担心我熬不住,还是担心我在三妹婚礼上闹出什么事来?”

庆王妃望着她,目光慢慢浮起一丝怜悯,赫连笑是顺姨娘的亲生女儿,她和顺姨娘斗了二十多年,一直居于下风,而这些子女对自己亦是十分不敬,人常说爱屋及乌,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她每次看到赫连笑的眉眼,都会不自觉想起顺姨娘那张可恶的面孔。可庆王妃毕竟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她不希望将仇恨结到下一代。赫连笑十分年轻,她的人生还很漫长,但因为这桩婚事,今后她将会波折重重。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赫连笑曾经做过多少错事,庆王妃都能够体谅、宽容。

她轻声叹息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想那么多,更不要把别人的心都往坏处想。”

“往坏处想?难道大家不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吗?”赫连笑扬眉,言语之间十分犀利。

江小楼却轻轻地笑了,这笑声似是刺激了赫连笑,她突然厉声道:“你笑什么,终于暴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吗?看到我落到如此地步,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欢喜?!不错,我是被殿下嫌弃,可我永远都是王府正经的郡主!”

这句话分明是指江小楼出身不正,来路不明,庆王妃微微变色,而江小楼却是声色不动道:“丹凤郡主不必拿我出气,我笑,是因为郡主的确可笑。”

“江小楼!”赫连笑猛然站起了身,一双粉拳也紧紧握起,显然愤怒到了极致。

江小楼慢条斯理地道:“人生是你的,婚姻也是你的,成与不成都在于你自己,与旁人又有何干?我们坐在这里赏花、品茶,日子过得很是悠闲,从头到尾都没有谈起过你被人抛弃之事。你别把自己想得过于重要,不是所有人都把眼睛盯着你,更没有空来嘲笑你。”

江小楼从来没有把赫连笑看成敌人,因为对方段数太低,手段太劣,不过是个挑梁小丑而已。

赫连笑整个人都呆住了。

庆王妃将赫连笑又拉坐了下来,劝慰道:“丹凤,我知道你素来心高气傲,又兼之年轻貌美,才华横溢,觉得天底下最好的都应当属于自己,可三殿下早已有言在先,绝不会娶你过门,你寻死觅活又有何用?”

“都是赫连慧那个贱人!”赫连笑忍不住脱口而出。

江小楼抬眸看了她一眼,却是似笑非笑地道:“是啊,就在丹凤郡主你处心积虑对付我的时候,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渔翁得利,可见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赫连笑当然恼恨,她一直试图拉拢赫连慧,而对方也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仿若很快会倒向她这一边。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反倒是赫连慧反身捅了自己一刀,这一刀可真是叫她有苦说不出,心头苦涩难言,简直是日夜辗转反侧,难以忍受。

庆王妃愕然,江小楼不帮着劝慰,为何还要煽风点火?

江小楼却对王妃的探寻毫无反应,神色自若道:“丹凤郡主,可否借一步谈话?”

赫连笑鬼使神差一般地站了起来:“好。”

江小楼是一个特别的女人,不仅美丽出众,而且有一种含威不露的气势。每次她的目光望向她,就仿佛洞穿了自己的心思,瓦解了一切试图抵抗的勇气。

赫连笑终究开口:“我以为你恨毒了我,巴不得我立刻在庆王府上消失。”

江小楼今天只穿了一袭白色罗裙,外面罩着一件浅绿色的披帛,衣领绣着点点繁星,面容素净,笑容婉约。反观自己,因为两日水米未进,卧床不起,显得格外憔悴落寞。赫连笑心头一酸,只觉越发痛心疾首。

江小楼微微一笑:“丹凤郡主憎恶我的理由,只是为了自己的婚事,人之常情罢了,小楼可以理解。”

赫连笑咬紧了牙关,神色冰冷地道:“不要枉做好人,我不会被你三言两语感动的。”

江小楼轻笑道:“我不是要让你感动,我只是告诉你,我这一生经历的苦难绝不比你少,我很讨厌一味忍受、随遇而安,不致力于改变自己人生的女子,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有些欣赏你,虽然你用错了方法、恨错了人。”

“哼,人各有志罢了,你为替瑶雪复仇而入府,我则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求索,谁又比谁高尚到哪里去?如今你的敌人过于强大,只好避其锋芒。所以,你我都是失败者。”赫连笑一字一句,毫不留情。

“我自然无需你担心,”江小楼微微一笑:“郡主,我只有一句相赠,你已身临险境,命悬一线。”

赫连笑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瞪着江小楼:“你到底在说什么?”

江小楼轻轻叹息着:“我只是在算,你能活五天,三天,还是顷刻就要丧命。”

“你——”赫连笑吃了一惊。

江小楼望着犹自没有觉悟的赫连笑,轻笑着摇了摇头:“好自为之吧。”

恰在此时,赫连笑身边的婢女急匆匆地行来,向她禀报道:“小姐,王爷有请。”

赫连笑疑惑地看了江小楼一眼,终究是未能参透,转身快步带着婢女离去了。

江小楼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却是摇了摇头,道:“赫连笑,走到黄泉路上,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当赫连笑进入书房的时候,庆王满脸铁青,兜头便丢了一件红艳的衣裳过来,带起一片烈焰的红芒,她陡然两手一抓,将那红色的衣裳给抓在手里,这才发现手中是一件嫁衣,早已被人剪出了一个个大洞。

面上露出一丝惊骇,赫连笑看着庆王道:“父亲,这是——”

庆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目光极为阴冷地望着她,书房一角还有一个年轻女子,身上穿着粉色绣花的短袄,白色长裙,下端有晕染的芙蓉图案,其上覆了一层轻纱。她只是跪在庆王跟前,鬓间两缕散发静静垂下,泪水亦是涟涟,并不回头望赫连笑的方向,只是泣不成声地道:“父亲,大姐绝做不出这样恶毒的事来,说不准只是误会啊!”

赫连慧——

“误会?天底下哪里来这么巧合的误会!有人亲眼瞧见是这小贱人偷偷进入了你的房中,将这嫁衣全部剪烂,难道她还能狡辩么?!”

赫连笑头嗡的一下,失声道:“父亲,您这是在说什么?”

庆王冷笑一声道:“阖府上下都知道原先三皇子是你的未婚夫,不错,这本是一桩大好婚事,为父亦是十分期待,可因为你那愚蠢的亲娘和二哥,三殿下改变了心意。我心里也觉得十分对不住你,更曾许诺另寻一桩婚事,谁知你却因此怀恨在心,意图报复!慧儿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赶在婚期前选好了嫁衣,现在被你毁于一旦!她到底是你的亲妹妹,你如何忍心将这过错全都怪责到她的身上,当真是无耻之极!”

赫连笑整个人都已经懵了,素来只有她设套害人,没想到今日居然被平白构陷,此刻只觉五雷轰顶,不可置信。

脑海中突然想起江小楼刚才那句告诫,瞬间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冰寒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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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不小心误删后,渣妹们很内疚,要把你重新拉进群

编辑:哼,我不稀罕,不进了

小秦:进吧进吧进吧,她们强烈需要你

编辑:既然大家跪求,那……好吧!

小秦:她们缩,把你拉进来后,再踢出去,再拉进来,再踢出去,轮一百遍!

编辑:(ˋ^ˊ〉—

第130章 同赴地狱

赫连慧轻柔地开了口道:“大姐,我的婢女亲眼瞧见你进了院子,还看见你拿起剪刀将嫁衣剪碎,事到如今,我也不怪你,碎就碎了吧,只求你切莫再这样胡言乱语,伤了父亲的心,坏了咱们家的声誉。”

赫连笑怒从心起,冷笑一声:“我的确是去过你的院子,却并未进入内室,外头那么多婢女仆妇,她们都是瞎子聋子,任由我将嫁衣剪碎?”

赫连慧眼底波光盈盈:“你是郡主,她们不过是奴才,谁能拦你?大姐,如今我出嫁在即,你让我去何处再寻一件嫁衣。你我是亲姐妹,为何非要万事做绝,逼得我无路可走?”

成婚人选已定,平日里虽不喜赫连慧,但毕竟也是他的女儿,赫连笑任性妄为,死不悔改,上蹿下跳要破坏亲事,庆王越想越气,恨不能上去扇赫连笑两个耳刮子才好,可是他强忍住了怒气,转头对着赫连慧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处理,断不会影响婚期。”

赫连慧犹犹豫豫:“多谢父亲,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求父亲恩准,大姐只是一时糊涂,恳请父亲饶了她……”

赫连笑匍匐着跪倒在庆王面前,泣不成声:“父亲,真的不是女儿做的,请你不要听信片面之言就定下我的罪过。”

庆王火气腾腾往上冒,冲着赫连笑狠狠踢了一脚,赫连笑左肩遭受重创,整个人向后栽倒,庆王恼怒地道:“你口口声声说别人冤枉你,可知道慧儿刚才说了什么,她是在请求我,可怜可怜你,将你的婚事和她一同办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赫连笑猛然抬起头来,却听见庆王道:“古来便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慧儿虽然愚钝,却是一片好意,我刚刚还斥责她太过心善,全然不懂规矩,但比起你来,她已好得太多了……”

赫连笑听了这话简直是气冲头顶,原本她可以堂堂正正嫁给三皇子,可是转眼之间正妃之位被夺不说,赫连慧还要故意羞辱她。侧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情愿孤独终老,也不会区居赫连慧之下。对方这样做,不过是想在庆王面前展现一副姐妹友爱之情。庆王的身份地位,怎会容许庶出长女与次女一同出嫁的情形发生,不但于理不合还会招人笑柄,赫连慧啊赫连慧,你当真是好歹毒!

“父亲,大姐心心念念这门婚事,方才做下错事,您宽宏为本,原谅了吧!”赫连慧柔声道。

心头恨毒了赫连慧,赫连笑却知道再不能惹恼庆王,便只是泪水殷殷:“父亲,娘和二哥都走了,这王府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若我有何闪失,大哥知道不知会有多么伤心,请父亲看在大哥的份上,饶恕了我吧!”

赫连笑也不傻,她知道庆王最疼爱的就是庶长子,只能将他搬出来。庆王的脸色慢慢地变了,他盯着她,目光闪烁不定。亲娘死了,二弟也死的不明不白,如果赫连笑被关进庵堂,金陵郡王心中会怎么想?

赫连慧则静静注视着赫连笑,满面皆是同情哀戚,眼底却慢慢浮起一丝冷笑。

庆王神色慢慢和缓过来,他看了一眼赫连慧,柔声说道:“你先下去吧。”

赫连慧闻言,只是轻轻地行了个礼,站起身便退了出去,没有一字赘言。

赫连慧离去之后,赫连笑心头一喜,以为庆王重新信赖了自己,赶紧到:“父亲,我真的没有——”

庆王望着她,目中慢慢流露出冷淡的神情:“回去之后,好好闭门思过。记住,这一次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如果再有下一次,可别怪我不容情面。”

赫连笑赫然一惊,在意识到庆王并非开玩笑后,心底的惊恐终于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

江小楼此刻却在和庆王妃下棋。庆王妃落了一子,抬眸看向江小楼:“今天……你向赫连笑说了什么?”

江小楼微微一笑:“从前我和伍道长学了几日相面,今日发现她眉心似有一道黑线,只怕是命不久矣,所以实话实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