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师太不再口称娘娘,而是叫她姐姐。

皇后定定地看着净空,神色逐渐恢复了平静:“那又如何?”

净空唇畔的笑意格外平和:“那是因为姐姐有一颗慈爱之心,对于不能驯服的马,你并没有杀了它,而是将它放归野外,饶它一条性命。对于一匹畜生尚且如此,对于心爱的孩子们,为何要如此苛刻呢?”

皇后脸上愤怒的表情消失了,目中慢慢变得悲伤:“我早已经说过这是为了他们好,结门不当户不对的姻亲,有可能会将他送上死路!你应当知道江小楼这个人有多么复杂,她不但没办法帮助自己的丈夫,还会给他带来别人的鄙夷和流言。”

净空当然明白这一点,但她早已经劝说过独孤连城,说过很多次,可是没有一次成功。她是独孤连城的母亲,尚且无法逼他低头,皇后又能如何?

说到底,他骨子里的倔强丝毫也不逊于当年的德馨太子。

想到这里,净空脸上的神情不知不觉变得柔和:“当初姐姐之所以放过那匹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德馨太子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他说了着实可惜这四个字。就因为这四个字,姐姐立刻改变了主意。连城是他的儿子,也是世上唯一的血脉,哪怕看在他的份上,姐姐能够饶恕连城吗?”

皇后几乎被噎住了,她瞪着自己这位庶出的妹妹,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其实根本没能瞒过对方。她一时竟然觉得愧疚,为了这份本不该有的情怀,她有些不敢面对眼前人的错觉。终于,她冷冷地道:“如果我执意不肯呢?”

净空笑了,她的笑容中有一丝理解和明悟:“姐姐,在这之前我已经阻止他无数次,可他回我的只有一句话。”

“哦,什么话?”

净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他说一个人如果不能遵从自己心意活着,无异于行尸走肉。”

皇后嗤笑一声:“独孤连城比谁都知道你的弱点,或许咱们都输了,他才是那个最懂得人心的人。”

净空不觉莞尔:“娘娘这儿说,是已经释怀了吗?”

皇后声音听起来含着一丝隐恨:“他到底要走什么样的路,我再也不想管了!”说完这一句,她的神色和缓了下来:“妹妹,以后你愿意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吗?”

净空只是轻叹一声:“我已遁入空门,不该再管俗世中的事,但这次是为了连城……不得不破例一次。娘娘,虽然我不能常常陪伴在你的身边,但我一定会向佛祖请求保佑您平安喜乐,请恕我告退。”

看着净空师太离去,皇后静静地坐着,面上浮现起一丝悲哀之色。

净空说得不错,哪怕她再怨恨独孤连城,都必须原谅他,因为对方是那个人的儿子,是他唯一的血脉。可是江小楼……她绝不会轻易原谅!

江小楼回到庆王府之后,庆王格外震惊,他没想到得罪了皇后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忍不住问道:“娘娘招你入宫,可说起什么了吗?”

江小楼微微抬眸,笑得极为温和:“娘娘只是让我陪她下了一局棋罢了。”

庆王满面狐疑地盯着江小楼,显然并不信任:“看来,你还没有失去娘娘的宠爱。”

这话够直白,江小楼笑容和煦,仿若没听见似的:“多谢父亲关心,娘娘对我一如往昔。”

庆王心里头越发犯了嘀咕,皇后的心思大家看得都很明白,分明是要将安筱韶嫁给醇亲王,江小楼横插这一杠子,娘娘无论如何心里都不会很痛快,可是她为什么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庆王苦思半天,不得其解。

江小楼向他行了个礼,径直离去。

“哎,你——”庆王正想要再问两句,人早已经没了影子,他一咬牙,冷哼一声。

院门口,庆王妃正在焦急的等待,见她回来急忙迎了上来:“你可回来了,我差点就要闯进宫去了。”

未经皇后召见,敢擅闯宫廷就是死罪。江小楼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母亲不必担心,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吗?”

江小楼安然点头,神情静谧而肯定。

庆王妃满面疑惑:“皇后娘娘明明那么震怒,后来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江小楼眼眸里有熠熠闪动的光彩:“皇后刚开始转不过弯,可当她发现自己的处境之后……就会改变主意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主动解释道:“皇后娘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她希望独孤连城与安家联姻,这样一来就把醇亲王绑在了安家的战车上。安氏一族荣享太平已经很久了,虽然行事低调,可陛下未免不顾忌。您想想看,安筱韶出身名门,人品、才学皆是上上之选,陛下为何不择她为太子妃,反而任由皇后一直压着。”

庆王妃愣住了。

江小楼不紧不慢地分析给她听:“因为陛下很清楚安氏一族的权力不能太大,安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绝不可以再有第二个、第三个,所以安筱韶做不了太子妃。这一次皇后娘娘替他择取醇亲王,陛下也是不会答应的。娘娘自以为是为醇亲王着想,却不知她的举动是在害他,站得越高,摔得越惨。醇亲王与安家结亲一方面是抬高了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也会招来更多的攻击。皇帝不管是出于对他的顾忌还是关爱,都绝不会恩准的。”

联想起当时皇帝微妙的表情,庆王妃立刻明白过来,面上不由露出喜色,“对!你却不同,你虽然是王爷的义女,可是根基太浅,不可能对皇权造成什么威胁!”思及此,她长出了一口气,“话虽如此,与皇后娘娘对着干,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啊。”

江小楼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她也不想成为皇后的眼中钉,但是她欠独孤连城太多,这一回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非得陪他去闯。她微微笑了下:“劳累母亲替我担心,这一局虽然险象环生,最后却能平安无事。可见我福大命大,老天庇佑。”

庆王妃点点头,却是轻叹一声:“唉,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到庆王妃如此忧心忡忡,江小楼有心安慰,话还未曾出口,小蝶已经送了一张信笺过来。她展开一看,面上露出一丝惊讶。

“怎么了?”

“杨夫人在信中请我尽快赶去阁老府。”

江小楼吩咐人立刻准备马车,飞快向阁老府疾驰而去。待下了马车,杨夫人竟然已经在门口等着,瞧见她来了连忙迎上来,难掩眼底焦虑:“来了就好,快去劝劝他吧,这个老头子性情如此执拗,我怎么说他都不肯听。”

江小楼闻言点了点头,跟随杨夫人入了内宅。刚走到阁老卧房门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她心头打了个突,快步走了进去。

杨阁老躺卧在椅子上,面色青白,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模样,呼吸也像深重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响着。

这位老大人身子骨素来硬朗,从未有过这么虚弱的时候,江小楼放缓了脚步,行至他的身侧:“小楼见过阁老。”

杨阁老看她一眼,也不起身,只是摆了摆手道:“是你呀!唉,都是夫人的不是,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过是一点小病,何必大惊小怪的。”

杨夫人跟进来正巧听见这一句,立刻嗔怪道:“这数十年来你哪一天误过朝会,如今都七八日上不了朝了,还说是小病!”

杨阁老似乎想要开口争辩,想了想却又忍住:“既然来了,那就坐下来陪我聊聊吧。”

杨夫人亲自端了一杯茶送到阁老的手上,他的手却在不停颤抖,好容易才用左手按着右手将水送进口中。哆哆嗦嗦喝完茶,他似是喘了一口大气,缓和了一下才向江小楼道:“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小楼望着连喝水都费劲儿的杨阁老,面上却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难道一定要有事才能看望阁老吗?”

杨阁老看着江小楼满是狐疑。这些日子以来,杨阁老看得也很清楚,小楼这个孩子接近自己乃是别有所图。她一而再再而三,不过是要借助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罢了。但世上有一种人,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觉得她可恶。她不坑你、不骗你,做什么都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并且将利益得失分析的清清楚楚,绝不会故意欺瞒。正是因为如此杨阁老才会很喜欢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学生一样看待。

他呵呵笑了两声:“如此说来今日是特地来看望我的?”

江小楼目光变得更柔和:“母亲听说阁老病了,特意让我送一只好参来。”

“替我谢谢王妃的一片好意。”杨阁老说完这一句,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他的手下意识地抚在心口,显然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杨夫人连忙道:“你慢点说!”

杨阁老喘息了一阵,才缓和下来:“你瞧,年纪大了就是这样,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就爬不起来床了,这两天稍微好一些,明日我就可以上朝了。”

江小楼和杨夫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紧张与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道:“阁老,您年纪也大了,该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每日里上朝处理国事,容易大动肝火,对你的病情很是不利,依小楼看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杨阁老打断了:“你也是来劝退的?”

江小楼眼神清亮亮的,直言不讳:“是,小楼是来劝退的。”

杨阁老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你怎么跟这老婆子一条心,如果我离开了京城,还有谁要护着你!”

江小楼缓缓伸出手来,握住了杨阁老的手,神情格外认真:“阁老,你我名为师徒,我却将你当做亲生父亲一样看待。小楼命途多舛,无依无靠,若非阁老扶持,断然不会有今天。得人恩果千年记,小楼永远不会忘记阁老对我的关照与爱护,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那样自私。”

杨阁老怒瞪着杨夫人道:“你和她又说了什么?”

杨夫人满脸委屈:“我能说什么?是小楼听说你病了,便执意要来劝你,她是一片好意啊!”

杨阁老生起气来,吹胡子瞪眼道:“谁说我年纪大了,我一顿还能吃三碗饭,力气也大得很——”话音未落,他竟突然咳呛了起来。杨夫人赶紧上去拍着他的背,心疼地抱怨道:“都这把年纪了,火气还那么大!国家也不是你一个人撑起来的,没了谁都得照样过,可是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为何就不肯替你这位老妻好好想一想?”

杨阁老愣住,看着杨夫人一时无言。

江小楼看准时机,劝说道:“大夫七十而致事,您已经到了年纪,如果执意抓住官位不放,只怕别人又要以此为借口攻讦了。”

大周的官员七十而致事,杨阁老已经过了年纪,但他是三朝元老,只要一日不主动提出奏疏,皇帝当然不好意思开口赶人。官员致事其实是仕途生涯的必然归宿,也是寻找之事。但是身在权利场中,想要抽身谈何容易。杨阁老身份、地位样样皆有,还有无数人的敬重和仰慕,现在要他放弃这一切、卸甲归田,只怕他心里终究有些放不下,实属人之常情。

当今太子与三皇子争权,如果引发兵祸,黎民百姓都将置身于水深火热,他不是舍不得自己的权位,而是担心自己走后朝廷会乱成一团。杨阁老轻轻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恐怕朝中也有不少人希望我早点滚蛋。可他们越是这么干,我越是要死撑着,非得看到海清河晏、歌舞升平那一日!”

江小楼摇头道:“阁老,谁也阻止不了皇子的争斗,您府上近日很不太平吧,太子和三皇子轮番上门,您还要继续留下去吗?如果将来不幸卷入储君之争,您一世清明又该怎么办?”

这句话一说,杨阁老愣住。

他骨子里是清高的人,又是文坛泰斗,如果硬生生被皇子们拉下水,这辈子的清誉都会毁于一旦。左思右想,他终于动了心:“好,那我就先向陛下告假养病吧。”

见他话头有所松动,杨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向着江小楼感激地一笑。

送江小楼出来的时候,杨夫人拉着她的手道:“我们离开京城之后,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江小楼只是微笑:“夫人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傻丫头,你的处境我们怎能看不出来,老头子执意不肯离开京城,也是因为担心你呀!如今你悖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没发现别人看你的眼神都变了么?”

江小楼笑意分外温柔,手轻轻收紧了:“我明白。”

杨夫人叹息一声:“你是一个坚强善良的姑娘,我希望你可以一生平安。”

江小楼紧了紧杨夫人的手,转身下了台阶。上马车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杨夫人还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留恋与不舍。

江小楼向她微微一笑,帘子落下,隔绝了她的目光。

江小楼比谁都清楚,杨阁老这一走,分明是雪上加霜啊。

傍晚时分,有华衣随从送来一张帖子。江小楼打开一瞧,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母亲,这是紫衣侯的邀约。”

庆王妃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萧冠雪从未邀请过庆王妃,此次为何破例?她思忖了片刻,

江小楼满面盈着浅浅的笑意:“人家诚心诚意来请,我们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庆王妃看着她,忽而转了口气道:“也好,听说那紫衣侯府金碧辉煌,绝不亚于皇宫的精致奢侈,我到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江小楼若有所思道:“不过,萧冠雪突然如此热情,还叫我心头犯疑呢……”

紫衣侯府位于京城东郊,占地数十顷,环境格外清幽秀丽。此刻天气已经渐渐热了,碧波荡漾的湖心漂浮着青青的荷叶,粉色荷花竞相向怒放。一弯曲水流觞绕过中庭,水边上铺着锦毯,设上雕漆矮几。矮几上摆放着美酒佳肴,宾客们三三两两坐着。席间斟酒的、端菜的全部都是美貌婢女,一个个皆穿着精美无双的锦绣,戴着名贵的珠宝,装饰打扮完全一样,乍一瞧甚至分辨不出。

阵阵箫管吹出悠长的曲子,美丽的女子轻展舞姿,口中轻轻唱的曲子正是桃夭。

时隔这么久,再一次听到这个曲子,江小楼不自觉地望向首座上那个人。

萧冠雪穿着一席紫衣,薄薄的唇边挂着一丝笑意。

他的笑意很淡、很浅,甚至是带着几分恶意的期待。

很显然,他希望看到江小楼失态,看到她发狂。

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没有人比江小楼更熟悉这个府邸。她在这里度过了恶梦般的生活,永远也无法忘记这里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刚刚一路走来,她几乎如踏在针尖上一般,每走一步都感觉到心脏有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如此的清晰而痛苦,叫人难以忍受,可是江小楼依旧站着,笑容也是一如往常,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萧冠雪设宴邀她,本身便是一种挑衅,若她不来便是畏惧,若她来了便必须忍受。

萧冠雪嘴角那笑意愈来愈深,抬眼时,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恶毒的神情闪过。

江小楼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欣赏歌舞,面上无限平静。

跳舞的少女们一个个皆如出水莲花般美丽温柔,庆王妃不由感叹道:“萧冠雪奢侈至此,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江小楼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很久之前,她也是这些美貌女子中的一员,要在这么多客人面前抛头露面、卑躬屈膝。可是现在,她身着华服坐在贵宾席上,受到众人的仰慕和敬畏,身份地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可是,江小楼永远还是江小楼,她的外表和身份都发生了变化,但这颗心,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睁开眼睛,她回望萧冠雪挑衅的眼神,唇畔的笑意亦渐渐加深。

萧冠雪,咱们早晚要算这笔帐!

------题外话------

大家给我投的月票都看到了,谢谢你们的加油,非常感动。

第137章 侯府赴宴

庆王妃环顾四周,整座花园都是依着地势高低建造,亭台楼阁,高下错落,鸟儿鸣叫其间,鱼儿跃起河塘,美人、美酒齐备,欢声笑语高飞,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江小楼轻轻笑道:“母亲岂不闻紫衣侯的一件美事?”

“说来听听。”

江小楼目光格外宁静:“萧冠雪刻玉龙佩,又制作精凤钗,按照美人们不同的品级进行佩戴。为了控制这些美人,他特地命人打造了一台象牙床,上头洒了沉香屑,让他宠*的舞女一一踏过,凡是没有留下脚印的,赐给珍珠十斛,如果留下里脚印……关上半月,饿瘦了为止。”

庆王妃听得瞠目结舌,万没有想到世上竟真有人的享乐能到这个地步。

庆王妃不由感叹:“此人豪奢至此,陛下竟然无动于衷……”

江小楼不动声色:“他越是贪恋美色、纵情声色,陛下对他越是放心。如果他这等有爵位的人也跟杨阁老一般过清廉的日子,陛下反倒更忌惮。”

这话说得别有用意,庆王妃考虑了一会,笑着点头道:“此言极是。”

席上穿梭的美貌婢女们皆是云鬓钗环,红裙醒目,往来穿梭,上菜劝酒。紫衣侯别出心裁,吩咐人把酒杯放在荷叶上浮水而下,宾客们的茶几便正好围着溪水,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便得自饮一杯。不消半个时辰,宾客们无不是官帽倾斜,酩酊大醉的也不再少数。

庆王咳嗽了一声,似乎喉咙有发痒,便招招手,吩咐一名婢女道:“去取痰盒来。”

话音刚落,这粉面微红的婢女竟跪在脚边,主动仰起头。

“请王爷吐于口中。”

庆王吃了一惊,原本的酒也立刻醒了大半。坐在旁边的独孤克笑容淡漠:“王爷不必惊奇,紫衣侯别出心裁,专用美人来做痰盒。”

庆王实在没有奈何,便将痰吐入那美女口中。美丽的婢女竟然就这样含在口中,垂头屏息退了下去。

庆王妃只觉得心头一阵阵恶心,立刻别过脸去,安筱韶却悄悄来到江小楼身侧,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讲究?”

江小楼神色自若:“肉唾壶。”

安筱韶轻轻咬紧了贝齿:“你瞧瞧这像什么样子,世上竟有如此无理之人。”

江小楼早习以为常,当下冷笑道:“筱韶不必过于惊奇,萧冠雪身边永远不乏绝色美女相伴,府上每日所费皆在万金。世人皆知他*美人更喜欢烈酒,唯独性情喜怒无常,所以这些美人无不是诚惶诚恐,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安筱韶听江小楼说的这么恐怖,紧紧蹙起眉头,小心地用扇子遮面,才低声道:“我还偶然听说过一则关于他的趣事。”

“什么趣事?”

“萧冠雪从小聪明伶俐、记忆超群,陛下对他十分喜欢,经常让老侯爷将他带到内廷亲自教养,待之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等他长大成人,陛下对他更是委以重任,甚至对他嚣张霸道、奢侈无度的生活视若无睹。你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江小楼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目光看着安筱韶,似笑非笑地道:“你向来不喜欢说人长短的,怎么今日这么有兴致。”

安筱韶神色微冷:“刚才我亲眼瞧见一个婢女在替我倒酒之时露出手臂累累伤痕,可见此人心肠恶毒,我又何必替他遮掩。”

江小楼不觉微微一笑。

萧冠雪岂只是无道,简直是残忍到令人发指。

婢女的性命在这里如同牲畜,只要事后好好处置不让消息传扬出去,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从前虽然有大臣因为虐杀婢女而遭到御史攻讦,可萧冠雪却丝毫也不畏惧,只因他深受陛下宠*,又不是那些肱骨大臣。在所有人看来,不过一介声色犬马之徒,谁会在他身上下功夫。

安筱韶低声道:“跟你说正经事,当初那位侯爷夫人夏兮天生蛾眉凤眼,妖媚十足。人家说她及笄之年就梦见一个身高八尺的异人,一身华服羽冠,自称是天界上仙,特意下凡来教她吸精导气的方法,有返老还童、青春永驻的采补之效。那时候陛下还是高阳王,偶然见到她之后大为动心,本预备册封她为侧妃,可先皇后却说她狐媚气太重,实在不适合做皇子妃,她也不以为意,继续出入高阳王府。后来她嫁给先任侯爷,不到九个月便生下了萧冠雪,侯爷心中怀疑,但是迷恋于她的美貌,也没有深究。谁知后来他壮年而逝,有人就说他是死在夏兮的手上了……夏兮过于妖媚,侯爷死后流言蜚语四起,谁知她竟然无意中从高台上摔下来死了。有人说她的死不简单,是当年的老侯爷夫人命人将夏兮骗于七星台上,故意要杀死她……”

安筱韶是名门千金,这些闲言她素来是不屑传的,但是刚才看到那婢女满身都是伤痕,她不经对萧冠雪深恶痛绝,所以才将这话告诉江小楼。

江小楼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么说,萧冠雪极有可能是陛下的私生子。”

安筱韶连忙嘘了一声,四下张望一眼,轻言细语地道:“你疯了呀,快噤声!这件事情大家心里虽然都有怀疑,只是没有证据,谁也不好乱说。你想想看,陛下如此宠*紫衣侯,为何不将公主许配给他?对待宠臣,陛下不是素来喜欢用联姻的法子么……”

江小楼听了此言,目光落在主座的萧冠雪身上,轻轻弯起唇畔:“这个流言可真是有趣啊……”

萧冠雪若果真是皇帝的私生子,年纪倒也对得上。仔细瞧瞧萧冠雪那张俊美的面孔,确实也有几分大周皇帝的影子。

安筱韶道:“正是如此,这萧冠雪天生美貌风流,过的又是奢侈无度的日子,从前也时常有一些不好的风声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却都充耳不闻,若非是私生子,何至于如此放纵……”

如果是私生子,皇帝虽然不能让他名正言顺成为皇子,但偏袒和照拂总是难免的。江小楼勾起唇畔,难怪这么多年来萧冠雪这样春风得意,原来是有这样一棵大树。但是这样一来,江小楼想要动这个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私生子……私生子……

江小楼慢慢琢磨着,安筱韶又道:“原本觉得这事儿不过是谣传,可后来我发现……娘娘很厌恶紫衣侯,虽然看在陛下面上不能将他如何,但背地里却格外鄙夷,如此说来就对的上了!”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江小楼和安筱韶对视一眼,不禁相视一笑。

庆王妃嗔怪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莫要论人长短,这还在人家府上呢。”

安筱韶面色微红,压低声音道:“小楼,我去如厕,你可陪我一起?”

江小楼笑着点头,径直起身吩咐一名婢女道:“安小姐要更衣,替我们带路吧。”

婢女立刻应了一声,垂眸道:“是,二位请跟奴婢来。”

红衣婢女在前面引路,她们便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一路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便瞧见一座卷棚掩在长长的紫藤花蔓中。数名美貌婢女排列其外,见到有人来了,立刻有一人弯腰掀起珠帘。安筱韶走了进去,扑鼻却是阵阵幽香,眼前是一座精美华丽的卧室,数名婢女手中持着茶盏、拂尘、香豆、红枣,如同雕塑一般站在那里。

眼光落到屋子正中那张紫檀木的美人榻上,安筱韶立刻转头退出来,正巧撞到江小楼的身上,惊呼一声:“哎呀,走错了走错了!”

江小楼笑了笑,转头望向那名引路的婢女。

“小姐,这里便是。”

安筱韶的脸孔腾地一下就红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里?”

江小楼轻轻一叹:“我听说……这里的婢女都是守厕婢,隔了十步之外还有一个男厕,那边可是比这里更加富丽堂皇。如厕之后还要沐浴更衣并且进行香薰,方能回到席上。”更有甚者,如果如厕的男宾提出要求,这美人榻便是这些美貌婢女侍寝所用。

果然,一名婢女轻轻将这间屋子里的屏风展开,露出里面的红漆木恭桶,安筱韶瞧见那恭桶边缘竟然镶满了玛瑙翡翠,简直是瞠目结舌,站在那里僵了半天愣是没有动作,她是大家小姐,如何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宽衣解带,偏偏这些婢女一个个都是习以为常,寸步不让。

眼见这种场景,江小楼轻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必伺候。”

婢女们对视一眼,眼底露出恐惧的神情。

江小楼自然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口中却安慰道:“不碍事,若侯爷责怪,直说便是。”

婢女们便立刻应了一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安筱韶不禁掩住了面孔,恼怒道:“太无理了!”

江小楼轻轻一叹:“我在外面等你出来就是。”

安筱韶看了一眼恭桶,四面是木架坐凳式,桶内剩有香炭灰,不但富贵逼人,而且香气扑鼻,不禁连连摇头。

待她从里面出来,面色已是通红,江小楼淡淡一笑:“是不是很惊讶?”

安筱韶面色难看:“我安家已经是富贵豪门,却也不曾做出此等举动,萧冠雪可真是个疯子!”

是不是疯子,江小楼不敢肯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萧冠雪是个极为看重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