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吧。”赫连允站住了脚步,却并不回头。

“既然你知道此事不能怪你妻子,为何还要休了她?”

“我需要给王妃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她虽然是我的妻子,却不能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从头到尾,她想要的不过是世子妃的位置,之前按捺不动也只是因为对方没有给她指示,一旦太子妃要求她去做,为了蒋家的利益她就可以将我置之不顾。这样愚蠢的妻子,我又怎么能够继续留她在自己的身边呢。”

说完,赫连允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第二天庆王妃来看望世子的时候,发现他的呼吸已然平稳,面色也红润了许多,不由放下心来,向着江小楼道:“大夫怎么说?”

江小楼面上含着笑意:“大夫说,过几天世子就会清醒了。”

“阿弥陀佛,如果他再不醒,可真要把我担心死了。”庆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心头升起无比的怜惜,从前她只觉得赫连岳处处不好,每次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她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委屈,让她不得不怪罪这个儿子过于无用。可是现在她才感觉到,世子之位,荣华富贵,远远都及不上自己儿子的性命宝贵。她一侧头,瞧见江小楼瘦削的面颊,不由柔声道:“这几日王爷的病情也有反复,总是吃不下饭,我怕他有什么闪失,所以一直守着,这里辛苦你了。”

江小楼闻言,神色关切地道:“王爷病情加重了吗?”

“还是老样子,不过是发脾气罢了。”庆王妃蹙起眉头。

江小楼不觉眼中浮现一丝笑意:“王爷不肯吃饭吗?”

“是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这把年纪还闹什么脾气。”

江小楼镇定地微笑道:“母亲,不如我去劝劝王爷。”

“你去?他现在可是恨透了你。”庆王妃大为惊讶。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神情温婉:“母亲放心就是,我只是一片好意。”

庆王妃叹息一声道:“要去就去吧,他现在连翻身都要别人伺候,再也没法子伤害任何人了。”

江小楼进入庆王妃的院子,朝云正在给庆王喂饭,可他却阴沉着面孔,紧闭了眼睛,理都不理朝云,江小楼看到这种情形,走上前去,径直从朝云的手中接过了那碗饭,道:“下去吧,这里有我在就行了。”

庆王闻听这熟悉的声音,猛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目中映出江小楼美丽的容颜,瞳孔登时放大,眼睛里恨意无限,呜呜咽咽的,口水不停地流了下来。朝云见到这种情形心中有些胆怯,不敢轻易退下。

江小楼笑道:“你放心吧,是王妃让我来看望王爷的,别这么紧张。”

朝云脸上微红,立刻垂头道:“是,郡主。”

朝云悄悄退了出去,只在廊下远远候着,她知道庆王很不喜欢江小楼,生怕两人再起冲突,所以不敢走开太远。

江小楼舀了一勺饱满亮泽的米饭,殷勤地送到庆王嘴边上。庆王牙齿不断格格作响,就是不肯张开嘴巴,任由那一勺热气腾腾的饭凉了为止。

江小楼慢慢放下调羹:“王爷,你生气归生气,何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庆王发不出声音,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江小楼。

江小楼轻轻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喜欢你。从入府的第一天起,我就很讨厌你。如果不是你,雪凝不会从小走失;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满身伤痕、无家可归;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委曲求全、痛苦难耐;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命丧黄泉、死不瞑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你这个父亲呀!身为丈夫,不能一碗水端平,偏心自己的宠妾,怠慢自己的嫡妻,甚至弄丢了小女儿,我真想挖出你的心看一看,它是不是根本就是黑色的。”

庆王惊恐地瞪着江小楼,唯一能动的食指拼命地抠着桌椅,急促地敲动着,仿佛在向廊下的朝云求救。

江小楼冷笑一声:“不必这么紧张,我是不会杀你的,你现在这个模样还值得我动手吗?”

她的勺子轻轻刮了刮碗沿,重新舀了一勺饭,庆王紧紧咬住牙关硬是不肯张开嘴巴,于是那米粒顺着他的嘴巴不断地滚下来,落了一地,晶莹的饭粒瞬间就染了尘埃。

江小楼叹了口气,神色冷漠:“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威风八面的王爷吗?我告诉你,从你生病开始,陛下就已经将你全部的权柄都夺了,如今自有他人接任,而你只能好好养病。如果我是王妃,现在是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我会每天在你的饭里下蜈蚣、虫子,让你痛不欲生,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可王妃毕竟不是我,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纵然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甚至从来不曾给过她半点关怀,她还是照顾你,从来不曾离弃。你可知道世子坠马受伤的事?”

庆王愣住了,他看着江小楼,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冒出一股异样的光芒。江小楼不动声色地道:“动手的人就是金陵郡王妃,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成为世子,所以她命人在世子的座骑上下了银针。这种法子很拙劣是不是,可是也很有效,只要世子坠马身亡,世子之位定然会属于金陵郡王。不管是老王妃还是你,都会偏向他。可惜的是……事情败漏了,连带着金陵郡王都难以逃脱惩罚,他已经被陛下赶出京城了。啧啧,他可是王爷最心*的儿子,是不是好心痛?”

庆王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江小楼笑了:“看吧,你的心果然是偏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关心的永远是你的长子而不是赫连岳,他也是你的骨肉,可你却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说到这里,她似是对庆王已经感到十分的失望,将那碗饭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之上,语气格外淡漠,“雪凝一直对我说,她的父亲虽然严厉,心底却是疼*她的,我虽然不赞同她的看法,却希望她这个梦可以持续下去。看在你是她亲生父亲的份上,我饶你一命。”

说完,江小楼竟然伸出手将庆王身上的毯子往上掩了掩,笑容变得格外静谧:“王爷,好好养病吧,活得长长久久,才能亲眼看着世子继承你的一切呀。”

庆王用一种极度愤恨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瞪着江小楼的背影,如今的他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不,他比行尸走肉还要痛苦。行尸走肉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可他却不然,他能感觉到冷,感觉到热,感觉到悲伤、痛苦、愤怒,种种情绪却无法表达,这样的痛苦是从来威风八面的庆王所不能忍受的。一辈子这么活着,对他来说简直是比死还惨。

出门之时,恰好遇见姜翩翩,江小楼看她一眼,微笑着道:“姜夫人来看望王爷吗?”

姜翩翩挺着肚子行礼,柔声说道:“不,我做了些点心,特意来送给王妃的。”

江小楼笑了,姜翩翩可是个聪明人,庆王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了,于是她便转变了态度,一个劲的来巴庆王妃的大腿。只要有王妃支持她,她再生下一个孩子,以后在庆王府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懂得见风使舵的人,日子不会过得太惨。

江小楼神色格外温和:“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体贴、懂事,这世界可就太平多了。”

姜翩翩闻听此言,目中露出疑惑之色,转眼却见江小楼已经走得远了。

江小楼回到自己的院子,小蝶快步迎了上来:“小姐,三皇子中毒了。”

江小楼脚步顿时停住,扬眉道:“中毒了,什么时候?”

“今天上午他奉陛下之命给太子送一套文房四宝,就在太子的书房停了片刻,回去之后便吐了黑血,陛下闻听后已经派太医紧急赶过去了。”

“哦,然后呢?”江小楼的怔愣不过在瞬间,很快恢复了镇定,转而坐下喝茶。

“殿下吐血吐得很厉害,几乎奄奄一息,陛下雷霆震怒,命人将太子殿下捆了起来,说——”

“说什么?”

“说要拿太子问罪!”

江小楼沉思片刻,却是格外失望地摇头:“独孤克以为胜利在望,不惜孤注一掷,可依我看来……还是太着急了。”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蝶困惑地道。

“如今还不到太子倒台的时候,独孤克这么做非但收不到成效,还会招来陛下的怀疑。”江小楼捧起茶盏,轻轻叹息一声。

“可是陛下已经将太子给囚禁了啊,说不准这一回就能一举扳倒他!从前裴宣那么得意,不也被小姐你扳倒了嘛。”小蝶自信满满,格外兴奋。

听见小蝶这样说,江小楼不免嘲笑她的天真:“你真的以为裴宣倒了,太子就会受到影响吗?”

“陛下分明对太子已经起了疑心,太子拉拢裴宣的事——皇帝能不知道吗?”

江小楼几乎想要当场笑出来,但她想了想,可怜这丫头的自尊心,到底忍住了:“傻丫头,三皇子就是和你想的一样,所以才会打错了主意。太子脑子不晓事,但他背后还有一个军师啊。”

“小姐说的是——”

“萧冠雪。”

“紫衣侯也会参与这件事吗?”小蝶面上流露出一丝惊奇。

“萧冠雪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你越是巴结、讨好他,他越是对你不屑一顾,可你越是不理他,晾着他,他越是心心念念的惦着你、记着你。”

小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完全呆住了。她家小姐这是在说什么,萧冠雪的为人么?

江小楼抿着唇畔,流露出浅浅的笑意:“如果我总是去找萧冠雪的麻烦,他反而会不理睬我,现在恰恰相反,我故意把他晾在一边,久而久之他心里会难受、纳闷、憋屈,自然而然就会向我的敌人靠拢。他就像是一个顽童,总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故意做一些调皮捣蛋的事。”

小蝶终于明白过来,江小楼如果积极进攻,萧冠雪必定会稳坐钓鱼台,丝毫不以为意。可她偏偏不肯动手,萧冠雪自然会不服气,主动靠近太子便是他激起江小楼怒意的第一步,所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帮着对方脱困的。可惜,太子就像是一堆随时会自燃的草垛,靠得越近,死得越快。

第143章 离间之计

恰在此时,楚汉已经走了进来,他下意识地看了小蝶一眼,小蝶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显而易见,两人还没有和好,江小楼将一切尽收眼底,微笑道:“有什么事吗?”

楚汉躬身行礼,递上一张帖子。

江小楼打开帖子一瞧,目中滑过一丝冷笑:“哦,原来是三殿下的邀约。”

“小姐,三皇子找你,他不是已经被毒倒了吗?”小蝶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忍不住追问。

江小楼将帖子随意地丢在桌子上,淡淡一笑道:“是不是真的,咱们去瞧瞧就知道了。”

傍晚时分,一辆轻帷马车悄悄停在了三皇子府的后门,江小楼下了车,径直走进王府。管家将她引了进去,重重帘幔遮挡着床铺,浓浓药味铺天盖地,一见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独孤克正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婢女扶着他半坐起身,他哇地一声往痰盒里吐了两口黑血,婢女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他却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去。

瞧见江小楼来了,他颓然地道:“抱歉郡主,我不能起身相迎。”

江小楼看他脸色苍白,便知道他是下了血本,果真亲自服毒了,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三殿下,身子可还好吗?”

“暂时还死不了。”独孤克刚一说完,就重重咳嗽了起来,仿佛连心肺都要跟着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起跳出来。

江小楼在一只水墨粉彩凳上远远坐了,唇畔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三殿下这出戏可是演砸了。”

独孤克看着江小楼,目中闪烁不定,似乎竭力压抑住愤懑不平的情绪,口中长叹一声:“是啊,演砸了。父皇刚刚已经放了太子,不但如此,他还好生抚慰了太子一番,又赠了无数礼物以宽他的心。”

独孤克说到这里,脸色蜡黄一片,变得极为难看。

江小楼却突然轻笑了一声,独孤克瞪着她,眼神有几分愠怒:“你笑什么,我这么落魄你很得意吗?”

江小楼笑盈盈地看向他:“我笑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知道太子殿下未曾失去圣心,为何还要如此胆大妄为,跑到太子府上故意中毒想以此来诬陷太子。陛下是慈父,更是人主,怀疑之心甚重,只要仔细一想就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殿下你这种人。”说完,她站起身道,“殿下,我不过是来探病,既然您没有生命危险,我这就告辞了。好好养病吧,切莫再轻举妄动。”

眼看好不容易请来的人就要走,独孤克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声道:“郡主,等一等!”

江小楼头也不回地已经走到了门边,独孤克颤声道:“是我错了!都是我的不是,请明月郡主你原谅!”

江小楼这才回过头来,神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既然三殿下知道错了,我就和你说说这个道理。陛下为人虽然宽和,但他疑心病很重,从前陛下在京郊狩猎,结果突然遇到别人刺杀,随行的四位大臣中有一人及时发现,率兵赶去救驾,另外三人却是一无所觉,等到那位大臣把陛下救下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独孤克坐在原地,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脸色不由隐隐发白:“父皇,父皇他杀了那个救驾的大臣。”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这么做吗?因为陛下怀疑他,别人都没有发现,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发现了呢,还这么巧赶了过来,若非是想要刺杀陛下,就是故意想要揽功劳,这样的人自然非死不可!你既然知道陛下怀疑心很重,更应该多加小心,今天你的行为让陛下疑上了你,今后只怕是举步维艰——硬生生丢了一片大好河山,感想如何?”

独孤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素来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可这一回裴宣的死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夺得储君之位的曙光。这个机会他已经等待了很久,等的都已经不耐烦了,他以为裴宣倒下,皇帝自然对太子起了疑心,这时候就是他动手的大好时机,谁知贪婪冒进的下场,竟然将原本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一举打破。

他不得不相信江小楼的话,她是个旁观者,所以比他更看得清局势。他不由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虽然身上只着了中衣,却是郑重向江小楼拜道:“请郡主教我。”

江小楼心中鄙夷更深,面上却只一笑:“瞧殿下说的,府上那么多幕僚和清客,难道他们都没有办法吗?”

“不,他们有办法,但他们的办法都太过中规中矩。如果我败亡,他们可以投靠其他人,唯独我自己是死路一条,如何能将全部身家托付到这群小人身上?”

江小楼不觉失笑:“我又有什么不同?”

“我们是联盟,是合作伙伴。郡主,从前我把你当一个女子看待,而今天你就是我的军师呀,如果我将来登上皇位,一定会大大的奖赏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恰恰相反,如果是太子登基,你和醇亲王还有好日子过么,帮我就等于帮你自己。”

独孤克眼底有一股狂热的兴奋情绪,江小楼看得一清二楚,她又慢慢地坐了回去,看着独孤克道:“殿下,如今你一定要明白眼前局势。”

独孤克用一种询问的眼神望着她。

“陛下一定会请你入宫,太子已经成功挑起了他心头的怀疑,陛下会想方设法迫你承认下毒一事,到时候千万不要认,不管陛下骂你、打你,甚至是刑囚,也坚决不要认。一旦认了,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啊——抵死不认?”独孤克很紧张,他看着江小楼道:“有用吗?”

“有用,不但抵死不认,还要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更要向陛下表明自己的忠诚。我知道殿下身体虚弱,可越是如此你越是要死扛着,不管如何说出一个字……你就完了。跟自己的身家性命比起来,一点苦痛算得了什么?哪怕明日陛下当庭要打死你,你也要拼命替自己叫冤,叫得越惨越好。”

“我……要不要请朝臣们替我说话?”

“当然不行,你必须单独一人进宫,不要让任何人替你求情。牢牢记着,有人如果替你求情,那一定是在害你。”江小楼冷冷地道。

独孤克望着她,一时面色惊疑不定。

“殿下,该出的主意我已经出了,陛下可能会命人毒打你,也有可能会用好言哄骗,但不论是哪一种,如果你不能死扛下来,这三皇子府……恐怕就会沦为一片废墟。我是不是在危言耸听,你明天就会明白的。”

独孤克一颗心沉沉坠了下去,望着江小楼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对方那张素白的面孔美丽夺目,神情却是冰凉如水,他已经错了一次,如果再错一次,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刚刚走进金玉满堂,掌柜便过来禀报道:“郡主,侯爷来了。”

“紫衣侯?”

“是,郡主。”掌柜战战兢兢地回答,显然对这位贵客的到来十分不安。

江小楼上了雅间,推开门,萧冠雪果然坐在里面自斟自饮,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郡主这里的吃食可真是味道独特,不错,很合我的胃口。”

江小楼看了一眼满桌的美食,却是神色宁静,声音澄澈似水:“侯爷今日怎么有此雅兴大驾光临?”

萧冠雪修长秀美的手掌中把玩着一只酒杯,不紧不慢地道:“昨儿半夜陛下招了三皇子入宫,当场把三皇子拿下不说,还囚禁了他身边的护卫,并且对那些人严刑拷打,逼他们招供。陛下一边亲自审问三皇子,一边让他听着那些护卫们尖锐的哭喊求饶的声音。在强烈的心理威胁中,一般人都应该受不了折磨把一切都说出来,偏偏三皇子抵死不认,陛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甚至派人当众羞辱他,他也坚决不认,最后陛下没办法下杀手,又没有任何证据,不得不放掉了他。我只是觉得似乎有人在暗授机宜——”

“侯爷,又在怀疑我吗?”

“独孤克虽然聪明,但他这个人有个坏毛病,性子太急,沉不住气,很容易就会落入别人的陷阱。这一次太子殿下早已经知道他下了毒,却还任由他喝了下去,目的便是为了解除与陛下之间的误会。”萧冠雪毫不掩饰,将计划和盘托出。

江小楼凝神听着,不觉心头暗自冷笑,独孤克这个蠢货自己送上门去,太子正好反过来借他的手解除皇帝的怀疑,既能消除裴宣之死的不利影响,又能沉重打击独孤克,更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一箭三雕。江小楼似笑非笑地道:“侯爷高论,小楼佩服。”

“可惜呀可惜,这一次原本可以一举将独孤克扳倒,偏偏棋差一招,叫你识破先机。”萧冠雪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并不见丝毫可惜之意。

江小楼只是漠然道:“侯爷从何处推断出此事是我参与?”

萧冠雪又沉吟道:“独孤克骨头太软,丝毫禁不起吓,陛下太了解这一点了,只要一吓,他就应该把一切都给吐露出来才对,为什么这一回不管怎么吓,他都抵死了不认。若非有高人在背后策划,何至于此?但我思来想去,有这个胆子和力量在背后策动的,除了你以外没有旁人。”

江小楼不觉微笑起来:“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侯爷你的眼睛。”

萧冠雪叹了口气:“是啊,我出招你明白,你出策我也清楚,这棋可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他的面上浮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看起来神秘莫测,眼神却是棋逢对手时才会出现的兴奋。

江小楼冷冷瞧了他一眼,吩咐小蝶道:“去,再换一盏热茶来。”

小蝶捧着热茶上来,萧冠雪却并不碰一下,只是淡淡道:“我听说……下月就是郡主的婚期了,还没有先行恭贺。”

江小楼眼底冒出一丝冷嘲,神色却越发温和:“不过些许小事,何劳侯爷操心。”

“天赐良缘,我可期待得很啊——”萧冠雪说完这句话,便大笑着站了起来,径自扬长而去。

萧冠雪出了金玉满堂,刚刚走下台阶,华丽的马车正在门口候着,正待踩着人背上车,却突然听闻后面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侯爷,稍等。”

萧冠雪闻言便站住脚步,转头望去,江小楼一袭蓝色长裙,神情沉静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萧冠雪的面前,笑容无比明媚,慢慢趋近了他,轻声说道:“侯爷,感谢你的恭贺,我也期待着您的下一步棋。”

她离得这样近,近到几乎能嗅到她身上冷冷的栀子花香气。那勾魂摄魄的眼睛,闪动着熠熠的光彩,换了任何人都要心跳擂鼓。萧冠雪虽然一时没有洞察她此举的用意,面上却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告辞。”

江小楼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远去,终究轻轻笑了。

太子府,书房里的太子一脸震惊:“你说刚才紫衣侯去了金玉满堂?”

“是,殿下,奴才亲眼瞧见萧冠雪进了金玉满堂。不止如此,江小楼还亲自送他出来。”

太子面色微微一变:“萧冠雪为什么会和江小楼走到一块去,这倒是奇怪!”

随从趋近了一步,满面警惕:“是呀殿下,奴才心里也觉得不踏实,所以又派人盯着紫衣侯和江小楼,看他们是否还有进一步的接触。”

太子流露出满面狐疑的神情,随从察言观色:“殿下您放心,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您一定会得到消息。”

太子轻轻点了点头道:“裴宣已经给我惹了个大麻烦,我不希望萧冠雪也重蹈覆辙,明白了吗?”

“是,殿下。”

太子愁眉紧锁,在书房里不停地踱步,显得格外心烦意乱。

江小楼回到金玉满堂坐下,默默沉思了良久,突然吩咐道:“小蝶,去取纸笔来。”

“是。”小蝶立刻取来了笔墨纸砚。

江小楼匆匆写了一封信,细细思量了片刻,又将其中几句话给删删改改,看起来仿佛隐藏着什么秘密一般,小蝶连忙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正要让江小楼替了这张纸,谁知江小楼却道:“不,不必了,就这样吧。”说完,她便将这张宣纸折了起来放进信封,吩咐楚汉道:“这封信立刻送去紫衣侯府,明白了吗?”

楚汉一怔:“送去紫衣侯府?”

“是,送给萧冠雪。如果路上有人拦你,或者动手脚……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一定平安把信送到。”楚汉眉眼坚定地道。

“不,你应该这样做……”江小楼唇边浮起一缕淡淡的微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无声。

楚汉闻言,不由有些疑惑,可他并未多言,便立刻按照江小楼所说的去做了。

当天晚上,信便被送到了太子书案上。太子看了一眼,不由勃然大怒道:“这封信是从何得来的?”

“回禀殿下,这封信是半道上截来的,奴才命令最好的快手,趁着送信人不注意故意撞了他一把,小心地调了包,他现在还不知道……”

“好你个萧冠雪,敢跟我玩这套,这分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太子砰地一声,一拳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满脸皆是愤然与不平,旋即他腾的站了起来,径直就要往外走,却正好与刚刚进门的太子妃撞了个正着。

“殿下,这么晚了急匆匆的要去哪儿?”太子妃优雅的眉梢轻轻挑起,满脸皆是惊讶。

“去哪儿,去紫衣侯府找人算帐!”太子眼底隐隐跳动着火光,一派急怒攻心的模样。

太子妃一怔,旋即道:“出了什么事?”

“出什么事,你自己瞧瞧吧。”

太子将那张宣纸丢给了太子妃,太子妃接过扫了两眼,一瞬不禁心生惊骇:“殿下,你险些中了别人的离间计啊!”

太子猛然收回了脚,回头看着太子妃道:“离间计?”

太子妃见太子这么容易便会上当,一时五味陈杂,虽然夫君无能,她却必须全心全意维护他,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是啊殿下,这江小楼故意和萧冠雪通信,目的就是为了让太子心中起疑。殿下,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说完她将那张宣纸随意丢在了一边,又柔声劝说道:“殿下,用人之道讲究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已经选择紫衣侯,为何还要如此提防?那江小楼这么狡猾,她身边的护卫武功又极是高强,怎么会这么轻易叫人调包,说不准这就是她放出来的烟雾,让殿下你信以为真,好离间你和萧冠雪之间的关系。殿下务必要想清楚了,你这一去惹怒了紫衣侯,他转而支持别人,殿下才真是功亏一篑了。”

太子恍然大悟,已是冷汗涔涔,可他心头还是有些不愉快:“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萧冠雪对我并不忠诚。”

太子妃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这世上没有谁会比我对殿下更忠诚,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时时刻刻都要为你考虑、替你着想,至于其他人……他们又怎么会将殿下的安危放在心上?萧冠雪性情狡诈古怪,他为了和江小楼作对才会来到殿下身边,您应当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笼络,千万不要把他推到敌人那边去——”

太子听到这里,不由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太子妃,心中暗暗惊讶。自己刚才一时着急,竟然忘记了挑拨离间的可能,太子妃却一语点醒梦中人,他差点中了江小楼的诡计!终究长叹了一声道:“是啊,这世上没有人比太子妃更关怀我的了,如果没有你,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太子妃不由粲然一笑:“不论何时我都会站在殿下这边,诚心诚意替你着想,永远也不会离开殿下的。”

庆王府

王妃已经等了江小楼好久,见她回来这才略带了焦虑地笑道:“我都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江小楼微微浮起一抹笑意:“母亲找我什么事儿?”

“你的嫁衣已经送到了,快来好好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