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靠近,这已经是不被察觉的最近距离,越过一步都不安全。

他的眼神传递着这样的信息,江小楼轻轻蹙起了眉头。

站在床畔的人是独孤连城,可是他面上冷酷的杀气竟是前所未见。江小楼轻轻动了一下,顾流年却扯住了她的袖子,向她摇了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皇帝毕竟是君王,气势仍在,虽然眼下情势于他不利,脸上却并没有畏惧之色,他冷笑一声:“独孤连城,朕对你不薄,为什么要这样做?”

独孤连城注视着床上的皇帝,神情显得格外淡漠:“陛下还记得我父亲吗?”

皇帝突然脸色大变,声音也起了微澜:“德馨太子,我当然不会忘记。”

独孤连城眉眼中全是寒气:“德馨太子是死在你的手上。”

“满口胡言!”皇帝忽然暴怒,陡然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手一翻,一掌击打在床板上,“朕是堂堂正正的太子,你父亲是因为天命不久,才将这个位置传给了朕!”

“天命不久?”独孤连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故事,“陛下,人应当对自己诚实一些,谎言说的久了,可能连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皇帝眼中含了无尽的愤怒与伤感:“朕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兄长,那些流言蜚不过是在中伤!中伤!”

毕竟是帝王,哪怕重病在身,依旧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肃穆和威严。

独孤连城神情格外平静,笑容有些许的扭曲:“陛下,这个秘密是母亲告诉我的。她说高阳王野心勃勃,一直觊觎德馨太子之位,可是他偏偏没有机会登基,所以用极为阴险狡诈的手段令得太子放松了警惕,不战而胜,你想不想知道这手段是什么?”

她……竟然会说出这个秘密!皇帝的脸色已经僵如白纸,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下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独孤连城笑道:“他为了得到皇位,不惜将自己最心*的姑娘送给了我的父亲,命她在德馨太子身边为间,一有风吹草动便全盘告知。德馨太子对他的行动并不是毫无所觉,只因为他们是亲兄弟,所以一直手下留情,不肯斩尽杀绝。有一次,他竟命人在饮食之中下了剧毒,德馨太子及时发现,这才逃过一劫,手中握有的证据本可以将你置于死地,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你痛哭流涕地伏在他脚下,说自己的妻妾已经生下了儿子,不可以让孩子没有父亲,更不可以让先帝为自己的儿子竟如此禽兽而悲痛。他放过了你,谁知你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再的逼迫母亲早日下手。母亲在父亲身边待的越久,对他越是心折,越发觉得你狼子野心、不堪入目,所以她背叛了你,将全盘计划都告知了我的父亲。”

“父亲不仅没有怪罪她,对她恩宠更胜从前,你见一计不成,又生数条毒计,竟然以了断过去为由哄骗我娘喝下食心蛊。蛊虫在人的身体里会互相传递,母亲不明所以,与父亲同床共枕,便将这食心蛊传到了他的身上。寄主虽不会如何,可是被传递的人却是必死无疑。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设法将怀孕的母亲送出去,免得受你戕害。紧接着你派重兵将他的府邸团团围住,诛杀太子亲信五百四十二人,最后……他是被你亲手扼死,不是吗?”

有些事情独孤连城的亲生母亲知道,而有些秘密只有当初的高阳王妃,如今的皇后才知晓,这些女人居然一个个都向着他的兄长!不论他做什么,那些人永远都会奔着那人去,义无反顾!

皇帝的脸色青白交加,他没有想到独孤连城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冷笑一声,神情无比愤恨:“皇后那个贱人,竟然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好,干得太好了!”

“连结发妻子都那么憎恨你,总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那又如何,朕是天命所归的皇帝,皇位之争算得了什么?!”

独孤连城手指不知何时已深陷入自己的掌心:“是啊,为争夺这把龙椅,亲兄弟可以互相残杀,心*的人也可以拱手让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要问什么?”

“当你坐在这把龙椅上之后,午夜梦回的时候可会看见我父亲的面孔?”

皇帝的牙齿咯咯打着战,随后他重重咳嗽了起来,吐出来的却都是黑血,他的眼神瞬间盈满了惊恐:“你,你们下毒?”

独孤连城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我。”

“是我。”

门外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江小楼向门外望去,皇后走了进来,深青色的裙摆在地上掠过一道影子,沉重而妖异。

“陛下,在你的汤药里下毒的人是我。”

皇帝指着皇后,眼底燃着一簇簇火焰,手指隐隐颤抖:“你,你这个贱人!”

皇后笑了,冰一样的眼眸落在皇帝身上:“陛下,你杀死自己的亲生兄长,甚至连儿子都不肯放过,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皇帝惊恐地瞪住皇后,却听见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陛下还要装糊涂吗?”

“他是病死的!”皇帝大叫道,愤恨几乎快涨溢出来。

皇后目中的寒冰似在慢慢开裂:“不,他是被你杀死的!是你命人在乳娘的乳汁下毒,竟令我儿子活活痛死!你让太医告诉我说是绞肠痧,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一切!这等歹毒心肠,天下谁人会有!”

皇帝狠狠吸了口气,脸色格外难看:“朕,朕没有!”

江小楼静静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心中对于他杀死德馨太子和皇后亲子的事实已经十分清楚。

“陛下,不要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之所以害死我的儿子,只是怕安家势力太大,你无法操控罢了,你担心安家拥戴我的儿子继承皇位……你厚待紫衣侯,只是以为他是你的私生子,你坐视他的死亡,是因为街头百姓都知晓的那则流言。我亲*的陛下,你的疑心病实在太重了,安家多年来对你忠心耿耿,老老实实替你看家护院;我一心辅佐你登基,更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先帝为什么要赐下这桩婚事,当我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只觉皇后的眼眸如利刃,割在他的肌肤上:“你,你还知道什么?”

“当年你命人窃走了我的丝帕,特意拿去给先皇后看,说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哈,定情信物?我仰慕的是德馨太子,不是又可怕又阴毒的你!”

皇帝的脸一点点的僵冷下去,最后变成青*,唇畔却又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那也要怪你自己愚蠢,丝帕系情?大哥从来没有关注过你,是你自作多情,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旋即他哈哈大笑起来,“自古强者为王!德馨太子无能,江山归我也不出奇!独孤连城,你竟与区区妇人勾结,也未免太肖小了些,见不得人!”

独孤连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皇后唇畔慢慢展开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为人子者为父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你不用故意说这些话来激将他,这些话对连城是毫无用处的。”

皇帝心中一跳,仍然强作镇定:“朕不怕你们。”

独孤连城目光冷锐如刀,一字字地道:“不,你怕,你很怕,你怕的就快要死了。”

皇帝神色越发的阴暗,片刻后缓缓道:“从你入京第一天起,你就在想方设法迷惑于朕,皇后让你迎娶安筱韶,你就做戏给朕看,故意抗旨不遵,把江小楼推上风尖浪口,不过是掩盖你真实的野心!你想要的是朕这把龙椅,想要的是替你父亲报仇雪恨!”

独孤连城神情淡漠,一如往常,丝毫没有被揭破的恼羞成怒。

江小楼只觉得呼吸困难起来,血液在身体的每一处叫嚣沸腾。

连城,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不过是你的挡箭牌?!

皇后挑起长眉:“是啊,你现在才知道吗?为他人做嫁衣裳,你真是可悲!”

看见皇后如此猖狂的笑意,江小楼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顾流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嘴角浮起一丝绚烂的微笑。成功了,就快成功了。信任是什么?不过是春日里薄薄的冰,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化为无有。不管是至亲、*人,只要有足够的筹码,都可以顷刻之间反目成仇。

江小楼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她自己也无法改变。她害怕背叛,因为第一次遭遇背叛的时候她失去了财富,失去了至亲,失去了世间她所*的一切,沦落到了地狱里。所以她永远不会相信一个人,不管再怎么*都好,她会保持着小动物的警惕,时刻准备着遭遇再一次的背叛。

萧冠雪以为江小楼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推出了卫风,但顾流年却知道,那份善良是保持着戒心的,从无一刻放弃警惕。

越是看重的人,她越是小心翼翼,不肯轻易付出感情。顾流年一步步看着她走到独孤连城身边,他却并不着急,因为他深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皇后语声冰寒,一丝丝地仿佛沁入人的骨髓:“陛下,我和连城的反目成仇,他突然迎娶江小楼,不过就是为了做一场戏给天下人看。一切都只是我们的计划。你、三皇子、太子,全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待你们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就是出手的最佳时机!哦,我还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你死了之后,你的那些儿子们都会以叛国罪论处。连城血统高贵,又有遗诏在手,自然理所当然地继承皇位。”

“遗诏?哪里来的遗诏?”

皇后轻轻一笑:“等陛下归天之后,遗诏就会有的。”

皇帝看着皇后,眼神极度惊恐,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把别人视作棋子,却不料最终被他们所蒙骗。他一直默默监视着独孤连城,却从不曾动手杀死他,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永远无法忘记兄长死前那痛苦的挣扎。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愧疚的事,就是杀死那个从小对他*护有加的亲哥哥。他们是一母同胞啊,难道他心中没有半点人性吗?不,他当然有。杀死德馨太子之后,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做噩梦,从无一天忘记过。所以他留着独孤连城,暗地里照拂他,当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恢复他的身份,让对方享受荣华富贵。可他同时也深深怀疑着这个孩子,担心恐惧他有朝一日会来夺取所有的一切。

德馨太子有不少旧部,这些人一直蠢蠢欲动,他给独孤连城亲王之位,许以高官厚禄,一方面是安抚,另一方面则是以他为质,抵御暗中汹涌澎湃的激流。皇后要为他与安筱韶联姻,皇帝自然不可能应允……哈,独孤连城这个情痴演的可真像,连他都以为对方当真*江小楼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眼前这一幕是弑君之举,可江小楼却没有半点动容,倒是被对方推出来做挡箭牌的话,不由自主钻入脑海。

她并不在意独孤连城是否要杀皇帝,她在意的是对方不过是在利用她!

江小楼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为人所利用,不管他是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

顾流年在旁边看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见时机已经成熟,顾流年突然扬声道:“还不将这等乱臣贼子尽数拿下!”

转瞬之间,大殿内涌入无数铁甲士兵,锋利的兵刃径直对着独孤连城和皇后。

皇帝见状,不由哈哈大笑:“顾*卿,朕果然没有信错人!”

皇后脸色否变,一颗心瞬间凉得入骨:“顾流年,你明明向我许诺——”

“娘娘,我是陛下的臣子,当然忠心于陛下,你太愚蠢了。”顾流年长剑一挥,径直刺入皇后的心脏。

这一击快得无法形容,笔直穿胸而过。

独孤连城来不及阻止,皇后已经砰然倒了下去,满眼皆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顾流年,你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耳畔响起独孤连城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遥远。

江小楼不看任何人,只是向皇后走了过去。

皇后安静地躺在地上,满身的绫罗破碎,心口那处有一块晕开的浓稠鲜血,将她身下的地面染成了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江小楼的目光落在对方惨白的脸孔上,双手开始难以抑制地发着抖,皇后胸口那窟窿不停地流出鲜血,是——一剑毙命。

江小楼不知自己应当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一切,一连串的事情加在一起,她隐隐抽出了头绪,顾流年假意向皇后和醇亲王示好,实际上不过是诱骗他们出手,在皇帝面前立功的手段。

独孤连城……独孤连城也成了顾流年的棋子。

不,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顾流年极为淡漠地笑了笑:“小楼,我不过是把一切的真相撕开给你看罢了。”

江小楼猛然抬起头来,冷冷盯着那边表情冷漠的独孤连城:“你不是他。”

一句话说出,顾流年和独孤连城脸色骤变。

皇后被骗了,我也被骗了——设局的人是顾流年!

夜色中的皇城,重峦叠嶂,犹如猛兽蛰伏其中,随时等待着吞噬一切。江小楼的眸子亮的惊人,看着独孤连城熟悉的面孔,声音却是斩钉截铁:“你不是独孤连城。”

“江小楼,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事实摆在眼前你却执意不肯相信?!”顾流年的声音显得格外危险。

“就差一点我就会信了,可惜,差了一点点。”

“哈,那还真是可惜,亏我准备了这么久。”顾流年挥了挥手,原本的假冒货立刻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大殿上空,有雷电轰鸣,雨水倾盆。

原本安静的皇宫里,传来阵阵杀戮之声。

有宫女太监们的尖叫,有甲士们的反抗,甚至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起。

阵阵尖锐的惊呼、求饶,疯狂的尖叫,穿过泼天的大雨,一声声催断肝肠。

江小楼很清楚,那是皇帝刚刚出生的十五皇子。

今天这一切,注定了血腥和杀戮不会停止。

“顾流年,你要造反吗!”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陛下您误会了,那些不过是皇后余党而已,他们会杀死你的妃嫔和未成年的皇子。当然,十五皇子么……我会保护他的,因为我是带兵勤王的忠臣啊。”顾流年把目光从江小楼的身上收了回来,秋水眸子水色朦胧,白玉般的面孔却又带着沉沉的戾气,叫人看了胆战心惊。

“你——你这个畜生!”皇帝挣扎着抓起身畔的瓷瓶向他掷了过来。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片,顾流年的神情却越发充满笑意:“陛下待臣也未必多好,若果真信赖,何必用慢性毒药控制。好在我早有准备,你的好意还是自己留着吧!”他说完这一句话,竟将一条御赐的锦带递给皇帝。

皇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顾流年却使了个眼色,两名铁甲护卫上前,一左一右勒住皇帝的脖颈,一点点用力,皇帝暴突了眼睛,在痛苦的呼吸中拼命挣扎着,徒劳无功地向顾流年挥舞着恨意,最终却是脑袋一垂,升天了。

江小楼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然而她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如同发了疯一般左突右撞,那痛苦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她的身躯,这种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出现混乱的光影,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挣扎着走向门边,却听见顾流年笑道:“小楼,等我做完了这一切,什么都是咱们的,你又何必躲避?”

当然要躲,因为你已经发疯了,彻底发疯了!

江小楼险些在门槛上绊倒,一双手忽然接住了她,滚烫而温柔。她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顾流年的脸,而是独孤连城。

耳边突然听到一声不敢置信的呼喊:“你竟然还活着?”

身边传来一声轻叹:“小楼,我先解决眼前此事,再与你详细解释。”

江小楼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独孤连城已经冷笑道:“顾公子,你为了得到小楼,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弄来一个与我面貌相似的人,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顾流年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你已经死在宣华门了,却不料还能闯进宫来,可真是有本事。”

他在宣化门布下重重杀机,独孤连城竟然成功闯了进来。

江小楼手心湿漉漉的一片,还有一种浓重的血腥味道,她深深知道,连城受了伤,很重。

独孤连城的手指很烫,却把江小楼搂紧了:“你一直秘密调查着各种隐私,利用和我面貌相同的男人去骗取母亲的信任,从她嘴巴里套出话后又去诓骗了皇后娘娘。顾流年,你果然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想要给我安个乱臣贼子的罪名也无所谓,但我不会让你借机会夺走我的妻子。”

顾流年目光冷冷地看着对方,眼底的阴霾越发深浓:“宫外那些火光和杀声并非是我的人所做的吧。”

独孤连城轻轻勾起唇畔:“你的人损失惨重,早已退回宣化门去了。”

独孤连城说得很轻松,全然不提当时千钧一发、生死顷刻的危急。江小楼思绪昏沉沉的,却准确地梳理出了一切。顾流年先骗自己入宫,听着假的独孤连城诉说衷肠,让自己误以为独孤连城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以江小楼的心性,断然不会再原谅他,紧接着他又命人通知了独孤连城,令他孤身一人闯进宫来,暗中令无数高手击杀。最后……他定然会想方设法把所有的罪责推在皇后和独孤连城的身上。

逼宫夺位,不光是皇后和醇亲王,整个安家都能名正言顺地连根拔起。皇位当然轮不到顾流年去做,可他却能扶持十五皇子。如今他手中有五万禁军,还有天策军的暗中响应……朝中没了皇子和安家,谁敢动手?

顾流年算无遗策,当真心机恶毒,可他却料不到独孤连城竟然能够闯进宫中,冲破他的杀阵。到此为止,一切已经明了,顾流年也不得不叹服独孤连城随机应变,厉害了得,只不过现在他这里可是被重重包围着,独孤连城孤身一人能如何突围?

一名兵士突然从东门闯了进来,冲着顾流年道:“统领,外面出事了!各大宫门都有兵甲涌入——”

他的禁军明明控制了各道门,城外守军也早已被他调走,亲王大臣和文武百官根本没有一兵一卒,皇子们都被他以保护为名幽禁府中,怎么还会有军队?

顾流年面色微微一变,阴测测地道:“独孤连城,原来你早有准备。”

“顾公子在忙,我也在忙,这两日整个京城早已经落入顾公子的控制了,我只好向外求援。多亏了你的洪福,我才这么忙碌,偏偏你却反过来钻我的后院,可真是有闲心。”

独孤连城的眼神非常冰冷,顾流年被他瞧得如芒刺在背,虽然脸上仍能带出笑容,背上早已微微沁出汗来。这怎么可能,他已经控制了禁军,再加上天策军的配合,早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城,他只要成功诛杀独孤连城,以叛逆之罪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迎娶了华阳公主,辅佐十五皇子登基……大业指日可待。

他望向了江小楼,神色慢慢变得冷凝,“独孤连城,你已经胜券在握,但你不想要救你的王妃了吗?”

独孤连城身体一震:“你是如何下毒的?”

顾流年轻轻一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旋即笑道:“说难也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江小楼为人极为小心谨慎,所以我每次见她时,身上都会携带这种香粉。”说完他取出一只瓷瓶,笑容越发深了,“越西有一种奇花,平日没有任何毒气,可如果制成香粉,表面看亦是无毒……但若用花蕊制成檀香,一旦有朝一日两香相触,就会变成剧毒。三天之后,昏迷不醒,一月之后,命丧黄泉。”

这宫殿里燃烧的正是一种幽静的檀香。

“有毒便有解,解药在何处?”

顾流年不动声色道:“我手上没有……原本打算成功后带她亲自去寻,只可惜晚了一步。解药远在越西境内,你若是选择带她走……就等于放弃了一切。”

顾流年是故意用江小楼的性命来威胁独孤连城。

顾流年的笑容变得极为淡漠:“独孤连城,这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用对自己真心喜*的女子下这种毒手。”

独孤连城看了一眼天色,并不迟疑,抱起江小楼便要离去。身后的顾流年却突然叫住了他:“独孤连城,你可知道这一走,帝位你就再也得不到了!”

独孤连城并不停步,甚至没有回头,他抱着江小楼径直从无数兵甲之间走过。

大殿之外遍地死尸,血流成河,到处是一片死寂。楚汉飞马而至,独孤连城骑上楚汉牵过的骏马,鞭稍一扬,马儿立刻如同离弦的长箭一般飞驰而去。独孤连城身边的亲卫不敢怠慢,数十骑彪骑骏马转眼之间便直奔宫门而去。

江小楼,我是*你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

顾流年远远地瞧着,眼底流露出极端复杂的神情。

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更重,一道声音尖锐地响起:“统领……统领……”

“什么事?”

“十皇子独孤宇已经带着人冲杀进了皇宫。”

顾流年转头看向早已变成尸体的帝后二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独孤宇,你当真以为我会失败吗?

不,顾流年是不会失败的。

两年之后,一艘画舫停泊在江心,船头的美人只是望着远远的江边,面上含着一丝淡淡的怅惘。就在此时,一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肩头,一名俊美的男子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向远处望去。

江小楼笑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

独孤连城望着她,神情带着征询。

“你是如何从摄政王妃的手中拿到解药的?”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一定要实话实说吗?”

江小楼一怔:“他们都说那摄政王妃是个吃人的魔鬼,长着青面獠牙,摄政王更是畏妻如虎,从不敢多说半句,你又是如何在这样悍勇的女子手上逃出生天?”

独孤连城眼底有亮晶晶的笑意:“你错了,摄政王妃生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格温和,她……没有多问便立刻便把解药送给了我,还嘱托我不必将此事告诉你。”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这么说,你和她早已认识?”

“说不上是朋友,不过是合作伙伴。她喜欢取之不尽的钱财,恰好我也有赚钱的本事,各取所需罢了。”独孤连城笑着回答。

江小楼歪着头瞧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奶娃爬啊爬啊从船舱里一直爬了出来,刚探出头却又被小蝶抱了回去:“小少爷,千万别乱跑!待会儿吹了江风又要着凉了!”

船舱外,独孤连城的笑意变得越发深了:“为什么不问我关于顾流年的消息……”

江小楼收敛了笑意:“顾流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事,也明白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独孤连城唇畔的笑意渐渐加深:“他在宫中与独孤宇对峙,拿出圣旨兵不血刃便解散了全部的军队。独孤宇虽然聪明豪迈,到底太过年轻,三言两语就被他斥退,军心涣散之下,顾流年很快就掌握了权势。”

江小楼不由微笑道:“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成功,不是吗?”

独孤连城轻声叹息着道:“独孤宇不是傻子,刚出宫就明白自己上当了,只可惜当他再次命令全城搜捕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顾流年和他那群党羽的下落。他策反了循州数十万民众,在那里自立为王,如今正是风流快活的时候,只不过独孤宇的大军也已经到了循州城外,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独孤连城见江小楼陷入了沉默,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从清醒到现在,你从未问过我当日顾流年在大殿上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江小楼黑如点漆的双瞳注视着他的面容,微微一笑:“从前我觉得真相很重要,现在……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了。”

独孤连城静静地垂首看着她,彷佛看得呆了,语气却很坚定:“绝大多数都是真的。我的父亲的确死在陛下的手中,皇后的儿子也是因为陛下顾忌安家的权位下手害死。帝后多年来相敬如宾,一则陛下畏惧安府的权势,不敢轻举妄动,二则皇后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目的就是有一天颠覆了他的天下。这些年来皇后娘娘一直想方设法的暗地里培养我,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代替父亲成为天下之主,而安家也可以成为匡扶社稷的重臣,重新登上第一世家的荣耀。只可惜……”

江小楼声音柔和:“哦,是吗?”

独孤连城望进江小楼那一双澄澈的眸子,笑容变得更深:“明明也动摇过,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我,为什么?”

江小楼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切都胜券在握,原本你是可以做皇帝的,如果当时的军队不是由独孤宇而是由你来指挥,顾流年非死不可。他应该也是提防这一手才会故意拘了我去,一旦成功我就会信任他,成为他的身边人,如果失败……便可以以我为人质,要挟你。明知道这一点,你还孤身一人闯进殿来?”

很多话不必多说出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他若不是深*她,为何要放弃锦绣江山。

她若不是同样*他,怎么可能选择再次信赖一个人。

独孤连城轻轻地抚摸着江小楼的青丝,轻轻弯起唇畔。

江小楼看着独孤连城,心中慢慢浮起一丝浅淡的温柔,她对任何人都缺乏信任,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大权在握,却可以为了她而放弃一切,心中不是不感动的,但感动的同时,她又升起更多的疑惑,她果然值得吗?

独孤连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道:“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到底谁能坐稳那把龙椅又有什么重要?我是一个贪心的人,要的是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可笑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