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姐。”他喊,犹豫着是否该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她。

龙一浑身一震,没有回头。“吃过药了吗?”她问得突兀。

剑厚南垂下眼,知道自己和紫霄的对话都被她听了去,心中却也不恼怒,在这种时候她运功窃听周遭的一切是很正常的。

举步踏进房中,他来到她的对面坐下。看着她因酒意而更增娇艳的俏脸,她的关怀让他的心中升起不能忽略的暖意,于是回答也不再如以前那样生疏,只是缓缓道:“吃过了。”

回过头,龙一与他温和的目光对视片刻,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杯子,“拒绝她,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吧。”不是询问。她太了解他了,即便见面次数不多,她也知道他心地宽厚,绝不是会记恨的人,尤其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是的,她知道他是喜欢紫霄女的。

没想到这个平日和他不是很亲近的女子会如此准确地掌握到自己的心意,剑厚南有些吃惊,却没有否认。对于他来说,在这种事上为自己辩解没有丝毫意义。他的确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而拒绝紫霄,当初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身体并没有现在这样差,但是这一年间,潜伏在体内的毒素已在逐渐苏醒,若不能尽快找到解毒的方法,或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人世。只是要找解毒的方法谈何容易,两位师父足足找了近二十五年也没找到,他又怎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寻获。他不希望紫霄以后一直对着他这个行将就木的人,整日活得提心吊胆,害怕他随时离去。

“傻瓜。”龙一低叱,目光落在他灰白的头发上,心尖掠过一丝尖锐的疼痛。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正值年少的他却披着一头灰白的发时,她心中升起的怜惜与不舍。只是这些他从不知道,她也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听到她的话,剑厚南心中一动,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她突然抓住自己的手,帮他挡去冷风,帮他将小鸟放回巢中。那时的她,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出来,脏兮兮的,浑身上下都是血污,神情冰冷得让人心寒,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怕她,只想找她做自己的玩伴。只是后来却害得她……

“不要总是为别人着想……有的时候也要想想自己。”龙一忍不住道,被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不自觉又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上,然后举杯一饮而尽。她并非贪杯之人,只是无意听到剑厚南与紫霄的对话,心中苦涩,便向雪凝宫的女子要了酒。

看到她脸上红晕加深,剑厚南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他一向认为残忍冷酷的女子或许也有她女性柔情的一面。“青姐,”他突然很想弄清横亘心中多年的一件事。“那日爹爹为什么要责罚你?是因为我吗?”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冷酷严厉的父亲,那让他觉得陌生而害怕。将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绑缚在炙热的炎洞中整整两天,而不给一滴水喝,让他不禁要怀疑父亲是否想将她活活炙烤而死。

龙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犯了错。”她说得云淡风清,仿佛早已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她怎会告诉他,那是因为她为他救了那只小鸟。师傅说过,你救了它,那么看它是否会来救你。师傅是不允许她的心有丝毫柔软的。可是她从来没有后悔。她还记得他因她受罚而苦苦哀求师傅不果后伤心流泪以至病发,以及当她陷入昏迷后他偷偷拿水喂她的事。那时发生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来她避开他,不是因为害怕师傅,而是不想让他再为她流泪,不想他瘦弱的身子再承受病痛的折磨。

虽然心中仍有怀疑,剑厚南却知不易在这陈年旧事上纠缠过多。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于事无补。

“她答应放了芸儿。”他这时才想起来找龙一的目的,告诉他此行的结果。尽管知道她大概已听到了,他仍决定再当面说一声。

龙一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如水般从他俊秀中透着浓浓书卷气的脸上滑过,最后落在自己手执的酒杯中。

“我会让我的手下送师妹回剑啸山。”她幽幽地道,想到他的心中已有了另一个女人,就觉得胸口闷闷地作痛。可是不管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她都是没有机会的。从她被师傅从乞儿堆中捡出来时,她就没有机会了。顿了顿,她甩头抛开心中的自怜,抬眼看着剑厚南不解的眼神,突然问:“此去雪凝宫,你怕不怕?”明知他不会说出肯定的回答,她还是想问。只因她很怕,不是怕雪凝宫,而是怕和他相处的时间太久,会让她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剑厚南微讶,不知是否看出龙一心中的惧意,他脸上露出温柔安抚的微笑,“没有什么好怕的。青姐,我会和你一起面对她们。”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就是表明了他会和她同生共死。只因,龙一落到现在这个境况,他应当负起大半责任。

闻言,龙一秀长的眉轻轻蹙了起来。

“不要对我太好。”她冷了脸,别开头,警告心地纯良的他。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正文 第三章(下)

看着兰昭芸心不甘情不愿地踏上虞伯——那个蹲在船头叭嗒旱烟的老人的小木船,剑厚南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老者竟然是龙一的手下,而且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却没人发觉。看来龙一真的是有恃无恐。想到此,他不由看向龙一冷漠中隐透着睿智的黑眸,再次感到她的深不可测。

送走兰昭芸,龙一和剑厚南的心中都去了块大石。傍晚时分,楼船到达洛兰湖深处的一座树木葱郁的大岛。林木掩映处房舍连绵,时见高阁亭台、碧瓦飞檐。

原来这就是雪凝宫!

龙一美眸微眯,颇不以为然地打量着眼前占地面积极大的小岛以及岛上的建筑。相较于黑宇殿的雄浑气势,这里就像是一般的富贵人家的宅第,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与她预料中的相差实在太远。

“青姐。”剑厚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她的比较。她侧过头,看到他关心的眼神。

微一颔首,她脸上浮起一抹傲然的笑,而后向他伸出素白的小手。

剑厚南微一犹豫,突然忆起在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曾这样向她伸出手,于是不由自主抬手握住了她的。

刻意忽视后侧方紫霄女投射过来的凌厉眼神,龙一拉着剑厚南坐上早已等候在岸边有着白幔装饰的华丽马车,雪凝宫的待客之道还算不错。

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让两人有足够的时间仔细欣赏岛上的景致。龙一这才发现,岛上也有人群熙来攘往的大街,也有酒楼客栈和妓寨赌馆,宛如一个繁华的城镇。

原来雪凝宫中的女子也并不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啊。

思及此,龙一的唇角上扬,露出一丝有趣的笑意。回首看了眼身边的剑厚南,却发现他正闭目假寐,苍白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倦容。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他的身子似乎一年不如一年了。

这些年她其实也在动用黑宇殿的人力物力为他四处搜寻可助他解毒的法子,只是一无所获。除了他,从没有人或事让她感到如此无力过。

心中轻轻一叹,她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纤长的手指上。

大约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从一条两山夹峙的小径上穿过,前面立时豁然开朗,一个宽阔平坦的巨大盆地出现在眼前,连绵不断的精致房舍几乎占据了整个盆地。

马车越过一片宽广的青草地,径直驶入房与房相连的石板路上,马蹄踏在石上,发出得得的清脆响声。

剑厚南睁开眼,眼中所见让他颇感讶异。雪凝宫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地方,谁也不知道竟然会如此普通。

打被请上船以来,两人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敌意,这让人不由产生真是来雪凝宫做客的错觉,只是谁也不会认为事情会像表面上看来的那么简单。而雪凝宫为什么会插手理会这件事,剑厚南全然不解,而龙一也从没开口询问过,看她的神情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带的药能用多久?”龙一问得突兀,声音和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句话,便又沉默下去,让人几乎要怀疑她方才是否开过口。

剑厚南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于是摇头不在意地道:“足够了。”他没说足够什么,只是表达出自己不会有事的讯息。他不认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可以影响到她的决定。

龙一微僵,听出他的敷衍,却不能再说什么。

马车速度缓了下来。

龙一掀起纱帘,发现前面是一幢精致的北方小院,马车停在了小院大门外面的空地上。

这时,后面马车上的众女已裙带飞扬地来到两人的马车两旁,恭迎两人下车。而小院大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走出两个同样妆扮的娇美少女,向甫下车的两人屈膝盈盈一礼,莺声呖呖地道:“明姑娘已在小静院恭候楼主和剑先生多时。”

明姑娘?龙一秀眉微扬,不是宫雪凝?雪凝宫的人真看得起她!

她侧脸看了眼剑厚南,发现他脸上有着浅而有礼的笑,但显然对要见他们的人一无所知。他少在江湖行走,怎么会知道这连江湖人都不知道的事呢。

是明月奚吧。

*****

明月奚,一个不为外界所知的女子。但对天下各大势力了若指掌的龙一却知道,没有明月奚,雪凝宫不过只是一个单纯依靠色相苟延残喘于武林势力夹缝中的不入流帮派。自十年前年仅十五岁的明月奚出现在雪凝宫后,雪凝宫以令人不解的速度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崛起于江湖,彻底摆脱了被人轻视的地位,一跃而成中原武林中最神秘最强大的势力之一。

在雪凝宫,明月奚有着超然的地位,她并不能算是雪凝宫的人,却又为雪凝宫不遗余力地做着一切。

明月奚!

龙一目光犀利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青衣,打扮朴素、容貌娟丽的女子,心中暗暗掂量着她的份量。没有出尘脱俗的美丽,也没有奢华的妆扮,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不是位于权力巅峰的矜傲,而是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和和自持。只凭眼睛,没有人看得出这个女子的出色能力,但龙一却丝毫不敢小觑她,只因明月奚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切,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以为是宫雪凝的能力,只有黑宇殿没有被表象所迷惑。

彼此见过礼后,分宾主而坐,有侍女奉上茶。

“这次有请女儿楼主,实因久已仰慕楼主为人,想邀楼主在此地久居,以使鄙处诸女可随时向楼主讨教受益。”明月奚开口婉转说出雪凝宫的目的,她的声音沉静如水,让人心也会不由自主随着平静下来。

久居?龙一笑而不言,漆黑的瞳眸中毫不掩饰地浮起嘲讽的光芒,原来她们是想终身软禁自己啊。

剑厚南却是一惊,不由脱口问:“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一头雾水,弄不明白雪凝宫为什么要干涉黑宇殿的事。

明月奚对剑厚南似乎很尊重,闻言深深看了龙一一眼,微笑回道:“想来楼主已经知道莫宅的女主人是我们雪凝宫的前冷梅花主……这武林中的事,恐怕还没有什么能瞒得住黑宇殿的女儿楼吧。”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令人震惊的事实,而后转向剑厚南。

“月奚代雪凝宫诸女真心感谢剑先生为冷梅花主保住一双儿女。”

剑厚南有些尴尬地看了眼一脸漫不经心的龙一,眉头一皱,回道:“姑娘不必谢我,厚南并没做过什么。”他没有多说,但眼中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他会和龙一共进退的决心。

龙一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为他的傻气,但却也无法忽略心中因他的态度而升起的暖意。

听到他的回答,明月奚并不意外,仍然温和地道:“其实我们稍早已经得到楼主会去找莫生天的消息,只是还是晚了一步。终于见识到了楼主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说到此,她不由幽幽叹了口气,不知是为逝去的冷梅花主难过,还是为不能及时救出自己的姊妹惋惜。

龙一不以为意地笑,端起茶杯抿了口,一瞬间只觉清香盈口,让人说不尽的受用。“好茶!”她脱口道。

听到她发自内心的赞美,明月奚不由微笑,“难得楼主喜欢,本宫除了这茶外,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楼主今后在雪凝宫的日子当不会难过。”她说话的神态像极了和好友闲聊,而不是面对一个劲敌。

“你倒确信我一定会留在此地吗?”龙一听到她的话,也不恼怒,只是好笑地反问。

明月奚突然沉默下来。她身旁是一盆莹白如玉的盛开小花,因为花朵较小,并不是如何的美丽,但味儿却极香,弥散了整个小厅。这种花在雪凝宫中随处可见,显然是因为出众的香味而大受美人喜爱。

“雪凝宫原是没本事留下楼主的。”明月奚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神色间颇有些幽怨,但那只是一眨眼的事,很快她又恢复了温和的表情。“可是为了同冷梅花主交待,说什么我们也要留住楼主,无论用什么办法。”

龙一唇角上扬,笑意却没达到幽深的黑眸中。“龙一可不喜欢在一个地方久居。”口中虽如此说,但她心中却不会小觑明月奚的话。

明月奚也不和她在此事上针锋相对,转开话题道:“楼主和剑先生远道而来,雪凝宫已在绿漪阁备好酒宴为二位接风。我们不如到那边再聊。”她如是邀请,客气而有礼,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

龙一和剑厚南初来乍到,还没摸清楚雪凝宫的具体情况,怎会拒绝。于是在一干侍女的陪伴下,三人沿着檐下长廊往相隔不远的绿漪阁走去。

一路上只要隔着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株

白色小花。除此之外,并不见其它花草,只有初发嫩芽的树木。

一直比较沉默的剑厚南显然对这种花非常感兴趣,忍不住开口问道:“明姑娘,这便是只有雪凝宫才有的青芽吧。”

明月奚笑道:“不错,不知剑先生从何得知?我们这青芽儿可没那么出名啊。”事实是,除了雪凝宫的人,外人极少知道这花。

没有听到剑厚南的回答,龙一眼角余光瞟见他脸上勉强的笑,突然省悟一定是紫霄告诉他的,知他对紫霄念念不忘,心中不由有些气闷,却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正文 第四章(上)

青芽儿。那真是一种好花!

龙一表情平静地看着明月奚温和的笑脸,感到剑厚南的手在桌子下面伸过来,抓住了她的。回望他饱含歉意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反手握紧了他的大手。

在经过了开始的谈话后,她反而不担心他了。想来这些雪凝宫的女子恩怨分明,不会伤及无辜,何况南儿还对她们有恩。

她一向骄傲自负,不认为天下还有什么人能留住自己。没想到这次在决定踏上雪凝宫的船时,便已注定了她的失败。

失败就是失败,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谁叫她手下的情报还没达到无所不知的地步。

青芽儿,因为雪凝宫遍地都是,反让她忽略了它的危险。最不引人注意的东西会是最危险的东西,就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明明不是雪凝宫中最起眼的一个,却是最厉害的一个。她早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想到,似乎已经迟了。她心中不由苦笑。

丹田处空荡荡的,在没有任何警兆的情况下,她的内力不知在何时已消散殆尽。剑厚南显然也已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然也不会向她暗示是青芽儿的问题。

没了内力,不乖乖留下还能怎么着?

叹了口气,龙一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眸光流动,望向脸色如常的明月奚,微笑道:“龙一在边塞之地时,常闻中原江湖有三主,一曰龙源主,一曰阴极主,一曰尘外主。”说到尘外主,她不着痕迹地加重了语气,停顿时目光如炬地紧盯明月奚的神色。

只见明月奚神情一滞,没有插言。

剑厚南不知龙一为什么会谈起这个话题,他于江湖之事不甚了解,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仍听得兴致盎然,忍不住问:“不知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龙一正缺人和她一唱一和,闻言大悦,温柔地看了眼难掩好奇的剑厚南一眼,道:“龙源主是一个拥有皇族血统的神秘人物,他所辖的龙源是一处汇集了朝廷和武林杰出人物的地方,其中任何一人出来跺跺脚,地皮都要震三分。而阴极主,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阴极皇,是阴极皇朝的当家人,是一个邪恶而可怕的男人……”说到这,她蓦然发现剑厚南的神色微变,眼神黯了下来。不由一怔,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猜想和这阴极皇有些关系,于是迅速地转移了话题,反正她的重点又不是前面两人。

“那尘外主……”说到这,她停了一下,发现明月奚俏脸有些苍白,知道自己以前得到的情报十之八九是准确的。“尘外主,闻说是一个出家的大和尚,已有上百岁高龄……明姑娘,你对这个人所知可多?”她问得有礼极了。

剑厚南并没听到她后面的话,心思仍停留在阴极皇的身上,有些黯然神伤。他怎么会忘记阴极皇,那个抢走他喜欢的女子的男人。紫霄、紫霄她……

明月奚的神情不复初始的从容,显然龙一戳到了她的痛处。轻轻咳了一下,她有些僵冷地道:“看来楼主的功课做得很足,连月奚寻找了尘的事都知道……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了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她的语气中已隐含威胁之意,显然不喜欢在这一件事上多说。

只是龙一怎会是一个会接受威胁的人,她的笑突然变得温柔之极。“原来尘外主叫了尘。听说是一个挺俊的和尚呢,看上去似只有三十几岁。有人说他是一个老不死的妖怪……”她嘴上说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刻薄话,心中却想到宇主子,不由暗暗吐了吐舌,若说老不死的妖怪,主子恐怕更要胜任些。一张冰冷俊美的脸,仿佛被寒冰冻住了年龄,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岁,谁也看不出他有多少岁。只是这样的话,心里想想是可以,却千万别让人知道了。

“闭嘴,不准你侮辱他!”明月奚终于失去了让她自傲的镇定,赫地站起身,厉声叱道。她一向是这样,凡是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她都无法冷静看待。

剑厚南被她突然的转变唤回了神思,有些茫然地看向龙一,不知她说了什么让明月奚如此气恼。

龙一美眸微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叹道:“没想到啊,明姑娘,我们竟会为一个大和尚撕破脸皮。看来这人在姑娘的心中当真是大大的与众不同啊。”她继续撩拔对面女子的情绪。现在的她已处于劣势,若不想办法让对手失去冷静,她恐怕真会终老于此了。

不知是否被说中心事,明月奚俏脸忽红忽白,明知对方是有意激怒自己,她偏是控制不住浮动的心绪。

突然,她蓦地一扬袖,灌满气劲的一掌直直拍向龙一天灵。

剑厚南脸色大变。

*****

昏黄的桐油灯照耀着黑沉沉阴森的洞壁,龙一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被囚禁在石洞中的那段日子。

没有人能再这样对她!

挨着冰冷的洞壁坐在地上,她环顾四周的黑瞳中闪烁着噬血的光芒。

这是一处四周密封的洞穴,没有光线流泄进来,但是空气并不污浊,显然在看不见的地方设有通气孔。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也就是说,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南儿不在。发现这点,她觉得心里要好过点。

没想到在雪凝宫这个只有胭脂花粉的地方也会有这样阴暗的囚人之所,龙一脸上露出不屑的笑,然后霍地站了起来。拖着曳地的裙摆,她神态优雅安祥地在囚笼中漫步起来,一如那夜在莫宅之中。

逛了近一个时辰,从地上不时出现的湿地和水塘,以及洞壁上如汗珠一般凝结的冰冷水滴,她已可以推测出这是一处地穴。将她关在此处,也许不是明月奚最初的打算,只是她知道了太多恐怕连雪凝宫自己人也不知道的秘密,才会有此下场。

而她,龙一,正需要这样的待遇,不然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激怒一向从容不迫的明月奚。

正如她所想,雪凝宫也有会没有青芽儿的地方。在这种阴暗的地方,那种花是无法生存的。那花其实没毒,只是香味有散功的作用。这是在她醒过来后,察觉全身功力恢复后得出的结论。

这一次她的做法其实有些冒险,虽然她知道因为黑宇殿的关系,雪凝宫不敢取自己的性命,但是她可不敢肯定明月奚会这么合作地将她送到没有青芽儿的地方,她也不敢肯定没有了青芽儿,她的功力就会恢复。这一切的发展还是要一些运道才行,而她,只是在做一次破釜沉舟的赌博。那么,到目前为止,证明她还是有一点运道的。

冷冷一笑,她回到原地重新坐下。在经过一轮仔细探查后,她已可肯定除了送她进来的那个入口外,这个地穴没有其它出口。而那个唯一的入口,也是出口,只有等待为她送食的人来到,她才会看到。现在,她不需要费太多的神。

一坐下,幽暗的灯影立时将她包绕,对洞中的潮湿她似若无觉,仰头靠在石壁上。不知外面是否已是深夜,她觉得有些睡意上涌,于是没有抗拒地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龙一发现尽管睡意很浓,人却无法真正入睡,一种并不陌生的戒备心理让她的精神不受控制地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尽管她的理智告诉她,明月奚不会傻得让人在这种情况下来碰她。要杀她,又或折磨她,她们有更好的机会。只是心中那头沉睡很久的噬血狂兽仿佛回到了它的地盘,突兀地苏醒了过来,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皱眉,她侧过身子,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恍惚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向她扑来。她难受地哼了一声,想要清醒过来,却发现手足僵硬,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皮也无法撑开。

洞壁上唯一的桐油灯依然静静地独自燃着,地穴中安静得仿佛延续了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那种沉寂。

“那是我的……不要抢!”

“龙昭青,喏,给你。”

“哈,我们两个都活下来了……”

耳边隐隐约约有一个稚气的孩子在说话,像是对她,又像是对另一个人。她的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似乎已沉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中。然后四周安静下来,如先前声音响起来时那么突兀。

就在她松了口气,又要陷进深沉的黑暗中的时候,凄厉如野兽般的嗥叫声在她意识的最深处蓦然响起,让她浑身倏地紧绷起来。

腥浓的人血味在空气中弥散,越来越浓。

“啊——”尖厉的惨嚎在洞内回荡,刺激着人敏感的神经末梢。龙一只觉汗毛倒立,一阵颤栗如电流般从心脏往四肢扩散。她挣扎着想醒过来,却徒劳无功。

“龙昭青,我在流血……我要死了……”

“……龙昭青,我怕黑……我不想死……我想爹爹和娘亲……”

小孩哀哀细细的哭泣声在洞中幽幽响着,仿佛游魂一般在她耳边缠绕,无休无止。

“不……不要哭……”龙一无助地摇着头,想睁开眼抱住那个在她身边一直哭泣的孩子。“不……”

额头一阵冰凉,她一激零,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地穴中安静如前,桐油灯静静地燃着,并没有发生任何事,而鼻中也没再闻到熟悉的血腥味。

方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魇!

至于她,已不是睡前的端坐姿势,而是狼狈地趴跌在地上,额头浸在了一个小小的积水坑洼中。显是梦中挣扎剧烈,那一头挽成髻的乌发已经散乱地披散了一地。

坐起身,她用袖子拭去额上的水迹,神情恢复一惯的冷漠,却不再试着入眠。

正文 第四章(下)

紫霄女身旁紧随着四名贴身的侍女出现在洞中。她不该来,明月奚下过命令,除了送饭,不准任何人接近龙一。但是她忍不住,尤其是在剑厚南神情落寞地来找她,请求她将他和龙一关在一起之后。

她在嫉妒,是的,她非常嫉妒剑厚南这么在意龙一。

所以仗着宫主对自己的宠爱,她枉顾明月奚的命令,来到宫内这有进无出的囚笼。这里是专门关押犯了重罪却又不能处死的犯人的地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用了。她其实并不太明白明月奚为什么会把龙一送进这里。

巨石移动的轧轧声响起,她面前的地上缓缓现出一道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可容两人并排而入时,停了下来。一条倾斜向下延伸的甬道出现在她们面前。

“花主……”看守的是一个容颜已经衰退的老妪,长年守在此处,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花主,不免有些诚惶诚恐。虽有些顾虑明月奚下的令,但在她的心中,凌霄花主可比没有任何称号显示其地位的明姑娘要有威严得多,因而在紫霄女要求进去看人时,不敢拒绝。

紫霄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然后率先踏上通往地牢的石阶。因为地下潮湿之气颇重,越往下,石阶就越湿滑。

两名侍女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灯笼,照亮了黑森森的甬道。

在走了近半炷香的时间,石阶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条平坦宽阔的通道,两旁是光滑冰凉的石壁。

紫霄是第一次来,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由蹙起了秀眉,“这么长,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没有回头,但谁都知道她是在问那紧随五女身后的老妪。

那老妪有些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几近谄媚地道:“花主不必担心,这里其实已经是牢房,只是那刚被关进来的女人是在前面的一间,再走两步就到了。”

紫霄一惊,这才仔细打量两旁的石壁,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心中不由寒意直冒。难怪这里是只进不出,被关在这种地方,就算武功再高,对着这些坚硬厚重的石头也只能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