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不两步,后领被人拽住了,梁玉一惊,菜刀抽出来一半,听到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我怎么说的?你怎么答应的?”

袁樵!

梁玉自知理亏,哼哼唧唧地:“我才想回家的。”

袁樵指着两个男仆:“你们两个,护持好小娘子,就在这里等着。”

袁樵翻身上马,到了自家步障边上,低声请示。隔着步障,杨氏震惊地看着刘氏,一个劲地摇头。刘氏却先出声了:“去吧,我和你娘两个也自在舒服的看灯。你们年轻人,跟我们好的不一样,就不拘着你了。别误了回家。”

袁樵答应一声,叮嘱随从们小心侍候,回去找梁玉了。杨氏道:“阿家,这个日子?”这是青年男女私会的好时节,这就允了?

刘氏道:“不答应就是准准的落人面子啦,你打算落她的面子吗?佛奴是个心里数的孩子,也该叫他自己拿拿主意啦。”

杨氏一想,也是,又跟婆婆一块儿看灯不提。

离了长辈,袁樵很快找到了梁玉。梁玉正抄着个手,四下张望呢。袁樵跳下马来问:“马上看得清楚,要不要上去?”

梁玉摇了摇头:“我不会骑马,人多,别惹事儿了。”

她不骑马,袁樵也不好骑,牵着马与她并排走。两名男仆在两人的两侧,随时将要挤过来的人群隔开。袁樵嘴巴闲得难受,指着周边景物一一给梁玉讲解:“那里,坊墙上是私开的门。那边,那边茶楼的果子很好……”

他说了一阵,梁玉也跟他胡扯:“我刚才看到猜灯谜了,都是打句子,我书还没读。你们京里人真会玩,我们那儿都随便猜点东西的。”

袁樵道:“有猜别的的,我看看,那边。”

两人很快到了一处灯谜的摊子,都是猜东西的。摊主吆喝得卖力,底下猜的积极,梁玉一乐,打算拎盏灯回家去。她相中了最好看的一盏莲花灯。袁樵见状,将缰绳给了男仆,打算一起猜。走了两步,袖子被梁玉拉住了,袁樵心里又惊又喜,低头看梁玉。却见她脸色不大好地说:“先生,你看。”

萧度。

萧度朗声道:“谜底是宣纸。”

摊主夸奖:“这位郎君好本事,猜中啦!”

萧度脸上喜气洋洋的,向四周团团一礼,伸出爪子就去拿了她相中的灯!嗨呀,好气!梁玉怏怏地想离开,又站住了。哎哟,萧度身边儿那漂亮的小娘子是谁呀?萧度像是猜中了谜,拿了灯,送给了这小娘子。

啧!萧郎君脸上居然还能有个像人样的时候,太他娘的难得了哎

萧度柔声道:“珍珍,给你。”

那漂亮的小娘子笑盈盈地接了:“它可真漂亮。”

梁玉忘了“抢灯之仇”,好奇心起跟了上去,袁樵装作袖子被拉,一起跟了去。只见这两个人走走停停,状态亲昵。袁樵皱眉,低声道:“萧度的妹子没有这样的,也没有叫珍珍的。”

“咦?”

梁玉又将袁樵拉到一边一个小摊子旁边躲着,只见又挤过来三、四个人,萧度一眨眼就不见了。那家丁模样的人急切地说:“小娘子原来在这里,叫我们好找!”

“珍珍”道:“怕什么?我还能丢了么?”

“是老大人心急,怕外面的粗人冲撞了小娘子,小娘子请。”说着,理起了一个小步障,将“珍珍”罩了进去。几个小孩子一见步障,兔子一样打斜里蹿了出来,摊主笑骂:“这群小东西倒机灵,跟着凌家的步障,今天晚上要发财啦。”

凌家?凌?

萧度和凌珍珍?

是她想的那个“凌”珍珍吗?

第19章 惊不惊喜

听到一个“凌”字, 梁玉就上心了。她笑嘻嘻地问摊主:“发什么财?”一面装作好奇地看他摊子上的小玩艺儿。

摊主见她有可能是主顾,便答道:“就是贤妃的凌家, 嗐,有钱!他家有名号的婢子都穿金戴银, 更别说家里的娘子们了。遇到这样的时节,一齐出来, 头上、身上戴的往下掉。那群小兔崽子, 一年就指望着这几天能赚一注大的。那个就是凌家的小娘子了,这一身打扮,只要落下一件,啧啧。”越说越觉得羡慕。

袁樵看了梁玉一眼:你行, 这都能遇到。

梁玉:……

梁玉笑道:“那不就是一群会走的摇钱树了?”

摊主一拍大腿:“小郎君说得对, 就是一群会走的摇钱树!”

【还真是贤妃家的啊?是侄女还是妹妹?可不能是侄媳妇吧?】梁玉胡思乱想着,摊主没等到做成她的买卖,又来旁人来买绢花,便放下了她, 先招呼生意了。

袁樵低头,看到自己袖子上一只手, 用力得快要将他的袖子扯烂了。缓缓抬起小臂, 慢慢地解救自己的袖子,道:“你先静下来, 再慢慢想。不急, 事情没有就坏到那一步。”

梁玉心里有点乱, 现在的情况有点超乎她的预料。

【萧度, 凌珍珍?这他娘的唱的是哪出啊?萧家他娘的到底是哪边的?!!!萧司空他娘的是打的什么主意啊?不行,我得好好想想。萧家跟凌家这是穿一条裤子了?太子又是怎么回事?狗日的想两头下注?还是想背后插刀?】

袁樵的建议正合她意,便说:“哦,好。”

然后眼睛一亮,本能地抓住袁樵。全天下最靠谱的就是小先生了,何不问他一问呢?萧司空扶太子,跟贤妃不对付,这事儿天下人都知道了,现在萧度跟凌贤妃家的人搞到了一起,看起来还怪亲热的。谁看着都会觉得不对劲儿吧?问一问,应该是可以的。

梁玉瞬间有了主张。一想到有袁樵可以依靠,她的心就没有那么乱了。

袁樵袖子一坠,身体被拉得前倾。梁玉打定了主意,要把他拉到个安静点的地方,好好说说这件事。东歪西拐,梁玉拉他到了永乐坊的坊门里面的墙根下头。袁樵的心怦怦直跳:“这是要做什么?”外面光亮亮的,墙根底下黑灯瞎火的,怪不自在的。

“我有事儿要问先生呢。”

袁樵咳嗽一声:“什么事?”

“就刚才咱们看见的。”

袁樵冷静了下来,想了一下,道:“我只知道,大长公主要为他订先前礼部刘尚书的孙女,不过刘尚书贬到边州做刺史,婚事才没有定下来。方才的事情你先不要声张,有些事不是看到了就要立时说出来的。切记!切记!留些日子,或许会更有用。”

“记下了。那我咋办?”刘尚书是谁,梁玉是不知道的,“边州”在哪儿,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萧度家里给他订亲了,他自己却在外面勾三搭四,真不是个正经人!白瞎了那张脸!

【嗯,要留到更有用的时候再说。这不就是好钢用刀刃儿上吗?】梁玉想。

袁樵心里也没有个准谱,世家关系错综复杂,他虽然算比较清楚里面的门道,但事关重大,他得赶紧回家禀告祖母,也许事情有了变化,这里面的可能就太多了。但是看梁玉紧张的神色,他还是放慢了步子,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又烫着了似的缩回了手,低声安慰:“事情还不到最坏的那一步。只要东宫还在一日,一切就都有转圜的余地。再者,哪怕萧司空想做小人,天下难道就没有君子了吗?不到最后别灰心。”

梁玉此时极其无助,这个无助是真实的状态,除了袁樵,竟没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就是袁樵,她三番五次劳烦人家,也怪不好意思的,不敢就说还有没有脸再劳烦人家下一回。只能说:“我知道,急也没用,是不是?”

已到了永乐坊,袁樵将梁玉送到家门口,说:“我回去了。你等我的消息,我许会用祖母或者母亲的名义下帖子。又或者用别的办法,你一看就知道的。”

“嗯。”

袁樵带着不舍转身,忽然听到梁玉叫他:“小先生,你站一站。”

袁樵飞快转身,袍角划着圆弧:“哎”

梁玉走近了几步,仰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小先生,你人好,帮我们家。我们家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报答你的……”

“我不要报答的!”袁樵急急地说,就怕她误会了。

“不是的,”梁玉摇摇头,“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心好是你的事,我们想不想着报答是我们的心。一次一次的,都是你在帮忙。只恨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欠着。感激的、喜欢的、看重的都不能给他好处叫他欢喜,就不是真的感激喜欢看重。他日必会尽我所有,我说话算数。”老子就不信活不出个人样子来!我一定要帮小先生做个大官!

“你不用这样。”

“用的。我问你,要是萧度跟凌珍珍说,喜欢她喜欢得要死,可就是只能偷偷的,连个名份也没有。那萧度是什么人?”

“败类。”

“您瞧,我不想当败类。”

“我、我知道了,你、你进去吧。”袁樵嗑嗑巴巴的,恨不能把梁玉塞进门去,又不敢碰她,只能拼命催促。

梁玉可一点体会到他此时的感受,郑重地说:“小先生,您记住了,我说话算数。”

袁樵算是怕了她了,连说:“好好好,我信。”

看梁玉进了门,袁樵才转身匆匆与追过来的仆人会合,飞快地赶回家去。

却说梁玉溜出门一趟,没遇着拐子反遇着牢头。被押送回来的路上,又撞到一桩隐情,推开门的时候,还在琢磨着刚才的事情。虽有袁樵,她还是没法当个甩手掌柜。

一道走一道琢磨,一抬头,只见正厅里居然亮着灯!

【亲天!谁这么不要命?敢在这时候在正厅里点灯?】以梁满仓的“勤俭持家”,这属于浪费,是要天打雷劈的。

真不幸,做决定的是梁满仓,他正想劈了亲闺女!

梁满仓带着老婆、儿子、儿媳妇、两个大孙子,一道去赏灯。灯好看,眼花缭乱!梁满仓也是头回见到这样的奇景,喜欢得不得了,看到街边的摊子,虽然没人讨要,他还是难得大方地给每人买了一碗元宵吃。看街边有卖绢花的,给闺女、孙女,一人买一朵。最后又咬咬牙,买了点糖,预备弥补一下她们今天不能出门的遗憾。

并且说:“八郎这个狗东西,净胡吣!我看咱们一个人也没丢,挺好的!明天叫丫头们也出来看灯。”左找右找,没找到梁八郎,他也不心急。儿子么,四处野多正常!回来打一顿就老实了。

回到家,梁满仓志得意满地道:“都出来,分花儿,分糖啦!”

呼啦啦,几处院子里跑出一堆孩子来,叫爹叫娘的,叫阿公阿婆的,梁满仓看着别人都有孩子叫:“阿爹可算回来了。”忽然想起来咋没个人跟我说这句话呢?这不对呀!

“玉呢?”

梁玉不见了,西小院里没有,锁是好好的,人不见了。正在此时,梁八郎拖着转软了的腿,哭丧着脸回来了。一见到梁满仓,梁八郎算是找到了主心骨,扑上去哭道:“阿爹!玉抢了我的衣裳跑出去了,我没找着。”

梁满仓炸了:“你说个啥?!谁找不着了?”

“玉啊。”

梁满仓提起脚来踢了儿子好几脚:“你给老子滚起来,好好说!”

南氏手里的念珠掉了下去,定定神,说:“都住嘴!生怕人不知道啊?!”这是有数的,哪家闺女丢了,千万不能声张,不然找回来也没法做人了不是?

梁满仓道:“把娃都带回去睡觉!老大,你们都过来!”他手指一点,将今天带出门的、留在家里十二岁以上的都薅到了正厅里来,公审梁八郎,问明白了好找人去呀!

梁八郎身心俱疲,一把鼻涕一把泪话都说不顺溜了:“她拿菜刀,她还吓唬我,抢了我的衣裳就走了!”他没敢提骰子的事儿,就怕勾起梁满仓的不快,再打他一顿。

梁满仓气道:“给我打!你长得横高竖大的,居然叫个丫头跑了,你干什么吃的?吃这么多还这么没用,以后你别吃饭了!”

活活把梁八郎吓哭了,他爹说饿饭,就是真的饿一顿。梁满仓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唾弃道:“再哭就饿死你。”梁八郎哭都不敢哭了。

梁玉就是在这个安静的时刻进来的。

一看这阵势,梁玉就知道自己的处境绝不比捆跟条虫似的梁八郎好!不叫出门跑了出去,还威胁亲哥,还回来晚了被抓了个正着,三样加起来,完蛋!

梁满仓暴跳如雷:“你还知道回来?!”大步上前,边走边卷袖子,吓得梁大郎、梁二郎一边一个上来抱住了:“阿爹,那是玉啊,当爹的不兴打闺女的。这还是您教的。阿娘,您劝劝啊。”

南氏垂下眼睛,仿佛睡着了。

梁玉当地一跪:“大哥也别拦,二哥也别劝,我自己做了什么事儿自己清楚。我晓得自己跑出去不对,可八哥劝爹的理由更不对,这个我不服,我在家里一个月跑一个来回,几十里的野地不是都自己走的?怕就不走啦?会出事就不干啦?人都是在床上睡死的,谁还不睡床了?路不平有人踩,我不服的事我就要去干。想干啥事、拿了啥好处,就得想好要受啥累。我现在平安回来了,要打要罚,我受着!以后出门,我会先跟家里人说的。”

梁满仓骂道:“你翅子硬了是吧?还认打认罚?觉得自己是个硬骨头?老子打断你的狗腿!我叫你跑出去野!”

这下七个哥哥都慌了,一齐来劝:“爹啊,她都这么大了,不兴打了啊。玉啊,你他娘的少说两句吧!找打不是?!”

梁满仓伸出手来,提起梁玉的耳朵,一路往后拖:“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回你屋去,再不许你出来!”

人往屋里一塞,咣当一声,把院门给锁了。

第20章 刺不刺激

梁玉从地上爬起来, 揉揉膝盖,心说, 反正关不了几天,三天, 顶天了。

摸到了油灯点着了,灯油只剩浅浅的一滩, 梁玉将衣摆掖到腰间, 抱着柱子嗖嗖几下扑到了房梁上。房梁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梁玉摒住呼吸,将菜刀从袖子里取了出来,搁到房梁上藏好, 又抱着柱子滑了下来。

落地之后, 将外袍脱了,掸了掸灰尘,再将地扫了扫,再找不出痕迹了才停手。这时才觉得冷没生炭盆。屋里还有攒下的一点炭, 梁玉给点上了,发现没有热水。小时候全家都没晚上洗脸的规矩, 现在晚上没有热水洗脸就觉得不舒服了。

抱着被子, 依旧罩着熏笼,勉强窝着了。【这么憋闷真他娘的难受!不如琢磨琢磨眼前的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个时候, 她突然发现了被忽略的另一种可能只是小两口互相看对眼了。

【要是萧司空的主意, 我现在还真没法治。要不是呢?要是萧度就跟凌家小娘子好了呢?萧度个缺德鬼, 他来这一手,还真是给他爹搭出一架梯子来。他娘的!你们踩着梯子下来了,不就把我外甥闪在墙上了吗?不不,等等,这事儿好像也没那么糟?】梁玉只恨自己太笨,只能模糊觉得这事的结果有好有坏,但是怎么把它变成好事,还是没有头绪。

抓破脑袋也想不到再下一步是什么,梁玉干脆就睡了,一夜还睡得挺好,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长期坐牢。果然,梁满仓三天没理她,就把她关西小院里,到了第四天,没钱买菜了,得取钱、记账,又将她放了出来。

梁玉心道,人呐,甭管在什么地方,想要横着走,就得有一样别人没有的本事,能干旁人干不了的事。打从她被关起来,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算完账,梁满仓叫大儿子把钱抱出去,梁玉知道,她爹要开始给她扯理了。

梁满仓沉着脸道:“你总有理哩!你当你爹乐意你一个丫头跑几十里的野地啊?你爹不心疼啊?我有个啥法子哩?你不去学,就还是土里刨食。咱乡下人的命贱,不值钱。拿命赌个前程罢了!现在不一样了,你的命比以前金贵了,你心里有没有个数?!老子最恨赌钱的人了!滚!接着教兔崽子认字去。”

梁玉静静听完,低头瞅着自己的鞋尖作出反省的样子,其实心意一点也没有变。她爹疼她,她知道。梁满仓用自己的方式疼爱女儿,看起来那么的合理,十个人里有九个半得说一声“明白人”,但那不是梁玉要的。她也知道,她是很难说服梁满仓的,就像梁满仓也不能轻易说服她一样。好比一个人认为对鸟儿好,就是把它关笼子里喂着,而不是放出去叫鹰给叼了,你不能说喂鹰就是件好事。可天地之间,本不该有囚笼。

与其浪费口水,不如沉默。

梁满仓觉得,让闺女抛头露面讨生活是丢脸的,以前是不得已,但凡他有本事,就想叫闺女风不打头雨不打脸,舒舒服服过日子。梁玉却认为,凡事都得自己挣来,不卖力气、没有本事,就连说话的份儿也没有。打从她当了学徒,师傅给几个零花,她在家里说话就硬气。这种变化不是当事人警醒,别人是很难觉察的。

梁满仓认为,想“上进”就得守贵人给定下的“规矩”,他依顺了萧司空,所以近来顺风顺水,但梁玉不这样想。

她不喜欢萧司空,不喜欢他们那一群人。他们看梁家就像是看捆在桌底的狗,看你老实了扔两块骨头罢了。还不如个看门狗,那起码能咬人。再好一点是猎狗。狗,不管什么样的狗,都是上不了桌吃饭的。

她原以为自己也可以苟着,所以对萧度说,她明白人有贵贱之分。可她终究不是条狗。或许人的贪心会越来越大,总之,她不愿意再安于现状,感激一口残羹冷饭了!

萧度跟个姑娘私会,她都要想秃头,就怕全家死在他们的**上。“贵人”办的这些事,真他娘的恶心!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

她总有种感觉,路就已经摆在她的眼前了,只是被她忽略了:【到底是什么呢?就差一线了。】

但是在梁满仓面前,梁玉还是一个十足十的反思模样:“叫家里人为我担心,一个节没过好,我也不想的。”

梁满仓叹了一口气:“你啊,遇事儿的时候多想想爹娘兄弟,别这么冲!好容易一家子过上好日子,甭作夭,成不?”

“成。”梁玉答得爽快。

“行啦,你去拾掇拾掇,再教认字儿吧。不识字还是不行的。”

“正月……”

“咱哪有那个本事讲究这些个?学!”

梁玉先没去正厅,这会儿全家干什么的没有,再开始识字也是明天的事了。她回自己房里取了点私房钱,跑去看她八哥。大过节的,兄妹俩互相坑,是她坑八哥更多,八哥要是生气,她也得挨着。

走到梁八郎住的地方,全家就已经都知道她被放出来了。梁八郎正趴在榻上哼唧,看到她来了,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只好将脸往墙里一转。心说,这都他娘的什么事?!

梁玉好声好气地:“八郎?”

梁八郎粗声粗气地:“啥事?”

“还疼不?”

“要不你试试?”梁八郎怏怏地说,“咱打个商量,以后我不坑你,你也别坑我,行不?”

梁玉忍不住笑了,将钱袋子吊在他眼前:“呐,衣裳他们给你洗好浆好了,这个给你,自己买想买的,当我赔礼的,行不?”

“你有钱?!”梁八郎惊得坐了起来,“这回不是坑我了吧?”

“你咋总想着被人坑呢?”

因为我统共坑你一回,就叫爹给打个半死啊!梁八郎想了想,猛地伸手拽走了钱袋:“不许反悔啊。”

“那可不一定,我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梁八郎抱紧了钱袋,焐了一会儿,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又松开了:“说要给你带灯的,没带回来。”

“行啦,知道你疼我。”梁玉没有说“你们好我也就好了”,因为她知道,这亲爹哥哥在乡间生活是很好的靠山,搁京城做官的人里,那就是个靠不住。他们甚至很难自保,只能在夹缝中辗转。

但是多学点东西,总能顶点事。

梁八郎讪讪地:“哎,爹没再打你吧?”

“打我不会跑啊?”

“你说认打认罚的……”他娘的,老子咋这么实诚呢?

梁玉笑得前仰后合,担心之心散了大半:“你歇着吧,明天来上学啊。”

梁八郎死狗一样趴在被窝里,不起来了。

第二天开课,梁满仓一声令下,还是人人都来了,梁八郎挨了扁担,足养了四天,也被轰了来听课。

梁玉踏进正厅,就敏锐地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爹和几个哥哥还好,侄子侄女就……

【他娘的!老子叫老子的老子拎着耳朵一回,你们就当老子是病猫了是吧?!】

梁玉想的一点也没错,从小到大,她就没挨过爹娘一个指头,这回当众被揪了耳朵,无异于皇帝当众抽了凌贤妃一个大嘴巴。还关了三天!这是抽完大嘴巴又踹了一脚!眼界浅点的就会觉得这下她可失宠了,又或者,她也没那么了不起。

在侄子辈那里,她的权威无疑受到了损害。

梁玉不动声色,依旧按着组授课,检查他们的功课。她的记性好,过年前谁学到了哪里,张口便来。她不怕这些小东西小瞧她,他们还得在她手底学字,过两天他们就知道该老实的还是得老实。

梁家的家法,学手艺不用心的有两个处罚打、饿。

梁玉看了看各人的功课,梁满仓等人勉强合格,二哥几个倒完全得不错,这让梁玉有点高兴。真要叫她挑亲爹的不是,她也下不来台。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被梁玉挑出了三只“鸡”。梁九交给梁满仓去发落,余下大哥家的长子、四哥家的儿子,这两个都是梁玉的侄子,这就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了。

梁玉就一句话:“卷起袖子!”

二人露出小臂,梁玉不动戒尺、不用板子也没有扁担,拿小细竹条,从小臂到掌心,一排抽出十条排得整整齐齐的血檩子。这是吴裁缝的家法,学得不好的就这么个抽法。梁玉没有挨过,但是抽人极有一手,分寸拿捏得颇佳。既让他疼,又不真的伤,养两天就能好,还不耽误干活。

打完了,无论大的小的,在亲爹的瞪视下抽抽噎噎坐下接着背书。

事情到这里也就算完了,梁玉看风声过去,又把菜刀从房梁上取了下来。可出乎全家意料的是,当天晚饭前,四嫂提着儿子将梁玉堵在了院子里。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瞧不起我们你直说,你心里有气要拿人撒火也直说!有火你冲我来呀!”四嫂悲愤极了,“这么点的孩子你就下狠手啊?!”

梁玉不知道四嫂这是生的哪门子气,怎么觉得是四嫂有气呢?“四嫂,咋了?”

“你把我儿打成这样,你是个铁笊篱啊?!”

四嫂还真是有气。这个家里,小姑子是心肝,大嫂是婆婆的侄女,还有奶过小姑子的情份,二嫂呢,因为二哥得公公看重,也还不错,老五家的,现在是最小的媳妇,能仗着“小”撒个娇耍个赖。就她!不上不下,不尴不尬!

上京之后,这种情况也没有任何的好转。得势的还是得势,不得意的还是不得意。尤其小姑子,还管着全家的钱。她实在忍不得了,也想发一发邪火。何况小姑子才挨了个没脸,不趁这个机会找她发泄一下不满,更待何时呢?

梁玉没想跟四嫂吵闹,鸡毛蒜皮的,能吵出花儿来么?她这态度让四嫂更生气了,双腿一屈,坐在地上,拍地哭骂:“你们梁家就会欺负人呐!你把我儿打成这样,你是个铁笊篱啊?!咱不学了!”

反反复复,她就这么几句转着圈儿的骂。她心里太多的不满,别的话不敢说,只拿“失宠”的那一个开刀。

梁玉翻了个白眼,心说,我数三个数,你再哭我就拿去菜刀了。

还没数到三,梁四郎便狂奔而出,薅起妻子的头发,拽回屋里关着了。屋里,开始还传出来几声模糊的叫喊,接着就没了声音。过不一阵儿,梁四郎出来给妹妹陪不是:“玉啊,别理你四嫂,她就一张破嘴!我打完她了!”

“她心里有气,骂出来就完事了。我又少不了一块肉,钱还是我管,字还是我教。你这一打,她就更不乐意了,你们俩日子还过不过了?”梁玉推着四哥,“你快去赔个礼。男人打老婆,多大出息呀。咱一碗水端平,四嫂现欺负不着我,等她欺负我了,你再给我出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