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娘子越发有信心了,她已经看见了曙光。

前提已经达成了一致,下面要确定的就是目的了。她希望梁玉脑子清楚,又能总揽大局,她跟着拾遗补缺就行,那是搭了顺风船,这不是宝贝,是宝藏!退一步,脑子清楚,大局不大明白,肯听劝也行。要是连这个也做不到,那只好拆伙。

吕娘子道:“我一心想助人成一番事业,思来想去,唯有小娘子最能是我的贵人。斗胆揣测,小娘子想要的,无非是三条:一、梁氏能够立足京师,二、宫中两位安好,三、小娘子自己的前程。”

梁玉一笑:“我只想能活出个人样子来。”

【这是已经默认她与梁府并非完全一致,她并非盲从父兄。】吕娘子心里终于有底了:“其实对小娘子而言,第三条并不很难,以小娘子的资质,嫁出去就行了。第一条呢,只要不犯大错,东宫稳固,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但是,我刚才说了,小娘子与府上都在变局之中,事情还是会有变数的。”

吕娘子顿了一顿,道:“小娘子与府上的兴衰荣辱都系于太子,变数也因此而起。第一是杜皇后与她的家族,第二是凌贤妃,第三是圣人。这三个人都会让小娘子与府上求安宁而不得。”

梁玉挑了挑眉,没说话。

吕娘子道:“凌贤妃想为儿子求太子之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威胁是眼睛看得见的。杜皇后反而是更大的威胁!她的母亲徐国夫人也是眼高于顶的名门之后,恐怕不会乐见有人分享外戚的荣耀的。杜皇后有礼法名份,更有势力,她才会是最大的敌人!与凌贤妃为敌,大家会帮梁氏的,被杜皇后针对,没人会觉得梁氏是受了委屈的。但是,杜皇后一旦被废,凌贤妃要是上位,她的儿子就是嫡子。梁氏还要保一保杜皇后呢。”

梁玉道:“那我该如何做?”

“分清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各人要什么,对各人而言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又是什么。弄明白这些,我想小娘子自己就知道怎么做了。此外才是种种利害关系,我知道一些,会一一为小娘子梳理的。”

“圣人又怎么说?”

“圣人最稳,没有皇帝想废太子,除非他感受到了威胁,又或者觉得太子不堪大任。但是,一旦他感受到了不妥,又会是最果决的。”

“萧司空呢?”

“他?小娘子,他是大臣,圣人会盯着他的。他要是投了凌贤妃,反正是太子的福气了。”

想到一块儿了,梁玉高兴地说:“我该怎么做呢?”

“当然是做小娘子自己!说了这许多,都看透了,又能如何?小娘子,你又不是官员,能利用的只是外戚的身份。不妨纠结自己的势力。”

“咦?”

“您是有门籍的三姨啊!”吕娘子叹道,“能做多少事情!不止是为宫中令姐与宫外家人沟通消息。您完全可以引荐人才!眼睛不要往高门上攀,往五品以下的小官小吏里去找,以蹉跎二、三十年仍然有野心的为佳,找能干的、出身不高的、灵活权变的。又或者是还是白衣,但是有所求,有本事。但是,要拿捏得住,不管是令他畏惧,还是令他感激,只要拿捏得住,就往上荐。这样的人你找得多了,荐得多了,就是你的势力。办成别人办不成的事,你就是不可替代的,这是你自己的,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的。”

梁玉头一回知道有这样的事:“我也能推荐人做官?”她一听吕娘子说的这个“择贤”的标准,就明白此事于己大大的有益。这是将杜皇后、萧司空他们瞧不上的人给一窝扫了,是要找一群饿鬼,去抢他们的碗里抢食。

吕娘子笑了:“这是当然!这朝上的官儿,有一半是靠爹,一半是靠荐,剩下零零星星的才是名气大、考得好。谁不能荐人呢?纵不能直接荐,你给他做脸,助他扬名,就是恩人。他们做了官,有了势,你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天下有才之士会趋之若骛的。小娘子,你是做不了君子的,既有外戚这个优势,为什么不用?我相信小娘子会做得很好。皇后和贤妃不可能共处,让她们闹吧,小娘子一旁养精蓄锐,相机而动。”

【这个好!】梁玉眼前豁然开朗,问道:“不知道我爹能不能这样干?”

吕娘子摇摇头:“令尊的眼界,恐怕还要磨炼。小娘子大概是天授了。”

梁玉将吕娘子的话从头捋了一遍,就是三步走:一、我是什么人,二、我有什么事,三、我得怎么办。

成!

不过还有一件事:“您这本事,给我一个毛丫头当先生,有点可惜了。我有什么能够为您做的吗?”

“我自己的恩怨,自己都能了。我只是不服,看到如许蠢如猪狗的东西都能在人前趾高气昂,我为何要忍气吞声?我想看看,我能做到什么样,我的本事能不能助人直上青云。我也想,试着指点江山。我想担事!”吕娘子目光灼灼,“小娘子,你自己立起来,可以干预国政,就是我想要的了。”

梁玉爬起来,再次拜倒,仰面问道:“先生这回不会再避开我了吧?”

吕娘子道:“只怕小娘子以后名声要不大好。”

“难道现在就好了吗?不是正牌子外戚的暴发户,一步登天的泼妇。”梁玉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

吕娘子笑道:“你叫什么?”

“爹娘叫我玉,后来宋郎君说,在家里叫名儿谁都听着不大好,按次序都叫我三娘。”

吕娘子道:“好,三娘,咱们起来吧。”

梁玉起身,脸上透着喜悦,笑道:“吕师。”

吕娘子也很开心:“三娘。”

“还没问吕师家里还没有要照顾的人?一道接了来吧。”

“就我一个了。”吕娘子回答的时候透着一股轻松。

梁玉道:“那咱们接下来,是叫吕师能在这家里住得舒服些。宋郎君与我爹准备拜师酒了,但是,这府里还不能只有您一个先生,我先前见过七位,心里有些谱了,有一位温驯而不多言,字也好,书也背得顺。我想也聘她来,教我的侄女们。钱我来出,帖子还请吕师帮我写。”

有这样的人真是太省心了!吕娘子会心一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就是跟另一位女先生分工,她教梁玉,另一位教其他学生嘛。

梁满仓吩咐完了酒席,又与宋奇去厅里,恰遇到梁玉与吕娘子出来。梁玉很开心地说:“宋郎君辛苦了。阿爹,我与吕师去我那儿看看屋。还请吕师帮我写张帖儿,再请那天那位黄娘子来,她两个搭伙教书,连侄女儿们一起上学。吕师说,大侄女、二侄女也都不小了,咋能不学呢?”

梁满仓道:“就你们几个,要两个人教?你咋不上天?”

梁玉笑道:“吕师在咱家住,黄师家里还有婆母儿女要照看,不能住咱这儿,各有各的好处。”

梁满仓气哼哼地道:“行吧!快着些,还有正事儿呢。饭要凉了再热,费柴。”

宋奇拉了拉他的袖子,跟梁玉点个头道别。

梁玉邀吕娘子到了自己的院落里,指东厢给吕娘子看:“这是给您准备的,您看看,还缺什么。”

吕娘子一步没挪:“三娘,还是先写帖子吧。有了三娘,我最缺的就补上了,其余都是小节。”

到了梁玉布置好的书房,也就是西厢,吕娘子一看一整墙的书架堆满,文具都是全的,轻轻点头。梁玉等她看完了才说:“吕师,请。”亲自磨墨。

吕娘子也不推辞,坦然坐下,取了合适的纸,挥笔书就,写完之后边晒边说:“帖子也分几种,因事、因人而不同,譬如现在写的……”顺口便讲了。

梁玉都记下了,又请教:“另外还有六位娘子,叫她们在家等信儿的,不好叫人白跑一趟又空等几天。她们的住址我都记下了,想送她们每人一点礼物,帖子该怎么写呢?”

吕娘子遇到梁玉,只觉得比前面三十几年过得都舒畅,道:“那与这个帖子又差不多了,拜帖无非几种。不过这是拒人的,信要写得客气些。”

待写完了,梁玉派了奴婢随自己去正屋的西屋里搬财物。她的正房三间,当中是待客的地方,东屋里卧室,西屋就是极有梁满仓风格的……仓库。

不但取了给黄娘子的束脩,另几位的礼物也准备了。吕娘子看她挥洒起来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道,这与她父亲可真不一样!可谓天授。

梁玉也是厉害,额外拿出一匹布来给王管家:“你帮我去请黄娘子来,这是给你的,你要好好的把人请到,得客客气气的。她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别给她添麻烦。她有儿女、婆母,这回请酒,把他们也请了来,要好好的待。我再出两匹,给她家裁衣裳。再去这六个地方,给她们好好说话,不是她们不好,是咱家现在请不起这么多的人,耽误了她们的功夫,这是赔礼的。”

王管家在梁府就看得起一个人,就是梁玉,此时忙说:“三娘放心,小人一定办得妥妥的!三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事吗?小人出去一趟,顺路就给办了。”

“那你帮我一个忙,”梁玉笑眯眯的,“找个好裁缝,吕师也得裁新衣裳。”

王管家得令,飞快地招呼人去办。不多时,黄娘子母子三人也被请了来,黄娘子也是三十上下,有一儿一女,女孩子十岁上下,男孩子五、六岁的样子。一位老妇人,已是老态龙钟了,拄着拐。几人衣服都有些旧了,浆洗得干干净净,小孩子进来之后见了人,略有点怯。

梁玉抓了把糖给他们,他们看了黄娘子一眼,得到母亲首肯,谢了梁玉,才接过去。

一个吕娘子已经让梁满仓不大痛快了,再添一个要花钱的,梁满仓心里是不乐意的,他觉得这样浪费。梁玉出钱也是浪费,可是已经答应了,梁玉现在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按下去的女儿了。宋奇也劝他现在不用像以前那样节省了,派头也是钱堆出来的,他才勉强没有反对。只对梁玉道:“你挑的事,你来办。”

梁玉也不含糊,先请黄娘子的婆婆坐下。再对黄娘子道:“这位是吕师,与黄师一同教我与几个侄女。您可以不在我家里住。”又与黄娘子讲了每月的束脩,此外还管两顿饭,一季两身衣裳,笔墨都是梁玉出。

这些事情讲定,写了书契。梁府便开宴,女孩子们在男孩子之前摆了拜师酒。吃罢酒席,约定次日开课,梁玉又让王管事将黄娘子一家送回去,自己却与吕娘子相携回到西院去了。

两个人都很兴奋!感觉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朗。

梁玉笑道:“我以前只知道发誓活出个人样子来,人样子是什么样子,怎么整,还是看不清楚。有了吕师,就什么都明白了。您真是我的眼睛我的脑子。”

吕娘子也笑:“没有我,三娘终究会想明白的。”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那得再过多久?叫我四岁读书,跟现在读书,那是不一样的。”

两人手拉手,吕娘子将梁玉拽到了西屋:“先看看都有什么书,这么些书,怎么不读呢?我给三娘订个章程,拣要紧的都学了。”

进屋点了灯,吕娘子将架上的书翻到卷名上:“不错不错,不算少了。”

“宋郎君给置办的。圣人有赏赐的,都是我爹给收大库里去了。”

“只要内容没有错讹,纸张贵不贵重,从哪里来的,又有什么要紧?这样,我看你上午一天六经,一天《老子》,读完老子读《孙子》,下午就学些技艺。”

“什么孙子?”梁玉不知道人世间孙子还能当本书。宋奇办事的时候,也没想过拿《孙子》给梁玉装点书房。

吕娘子一听她的发音就知道她不懂:“唔,我看看,哦,你这儿没有,那得弄本《孙子》,那是本好书。”

原来是本书。梁玉有了自己的先生就可着劲儿的问:“那是什么?”

吕娘子略有些酒意,笑着背了几句:“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啊!是“变”啊!梁玉恨不能现在就抱着亲上两口!是的,萧度私会情人的事情,它是会变的,就看怎么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他娘的!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

吕娘子看她这兴奋的劲儿,笑道:“怎么这么高兴的?”

梁玉开心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吕师真是我的宝贝!”

两人开心极了,梁玉简直不舍得放吕娘子离开,索性拉她同宿,两人又说了半宿的话。第二天早上起来,梁玉道:“吕师,我还有一事拜托。”

“三娘跟我客气什么呢?什么事?”

“请您再帮我写一张帖子,也许要请您帮我走一趟。去一个人家。”

“哦?哪里?”

“永兴坊,袁家。”

吕娘子手上一重,梳掉一绺头发:“哪个袁家?西乡房回京的那一家?”

第27章 吕师来历

【吕师必定与袁家有过什么。】梁玉看她这个样子就明白了, 也不点破,伸手拿过她的梳子,将上面的头发摘了下来:“是啊缠着头发了上京来的路上遇到的,帮了大忙了。”

吕娘子调整了表情:“哦,是袁府君家?他家倒是袁家少见的好人。”

“吕师知道?”

吕娘子点点头, 觉得自己太沉默了,解释道:“两扇朱门里关着的, 岂止是富贵呢?多的是营营苟苟不可告人,给人看的都是光鲜亮丽。可惜好人是活不长的。”

“嗯,听说是守孝回来投亲的,没想到……”

“老夫人的哥哥吧?那是该再好好谢一谢的。三娘顶好手书一封, 不要字多么好,意思一定要真诚,我来告诉你格式。”

“好。”

梁玉一直很感激路上能够遇到袁樵一家,否则她会对整个京城失去好评, 不知道要多久才会转变印象。认真地在信里解释了未能及时回信的原因,又写了自家近来的情况,并对老夫人进行了问候, 又问候了杨氏,最后才提到了袁樵。丝毫没提自己的雄心壮志。

写完之后又请吕娘子代为当面解释。

吕娘子道:“我明白怎么讲, 不过要明天再出门。今天须与黄娘子将课讲一讲。”

梁玉道:“好。”

“待与黄娘子事了,我想这样帮三娘学些东西。咱们课还是要上的, 上课之外, 我会为三娘讲一讲, 京城小娘子一天从起床到睡觉,都怎么做、吃什么、玩什么、用什么、见什么人,节怎么过、重要的日子怎么过,一一讲完。可能要花些功夫,到三娘进宫也未必能完,毕竟琐碎。慢慢来,这个不用急。”

“好。”

她还是挺放心吕娘子的,约吕娘子一同用饭。把吕娘子放到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往下挪一个位子。南氏是纵容女儿的,嫂子们伺候婆婆,侄女们的位次依次往下挪。

一餐无语,饭后黄娘子也来了,课开在西边小花厅后面的一座小堂里,与梁玉的院子隔了两道墙。众女坐定,吕娘子先让黄娘子讲课。黄娘子先问几人进度,得知梁玉已经学会了千字文,而侄女们进度各有快变之后,也没有犹豫。又让几人写字。接着便定了计划,她先给梁玉讲几句诗经,让梁玉先背着。

梁玉道:“背下了。”

黄娘子大为惊讶:“背下了?”

诗经第一篇,梁玉背得极顺当。黄娘子恨不得现在就趴在梁玉的桌子上给她接着讲。但是不行,她是所有小娘子的老师,她得接着给她们讲千字文。

千字文背诵不算难,梁玉的几个侄女也不算笨,但是学得是断断续续的。路上学到一半儿,到京城学礼仪了,年前学了半月,过年了。过完年,又学礼仪。全打了岔,便有遗忘疏漏。

年长的比年幼的在背诵方面还要慢些,年幼的上手快,忘得也快。这让黄娘子不得不决定:“诸位小娘子,还是从头学吧。不要学得多么快,但要记得牢!”又讲了几句千字文,再让这些小娘子描红,一字一字的练。然后再看梁玉。

黄娘子也有那么一点竞争的心思的,梁府虽然是暴发户,但是待遇好,也尊敬她,她也不想被吕娘子比了下去。

吕娘子却是不会让梁玉失望的,她静静看着黄娘子讲诗经。等黄娘子讲完,她也不急着发言。等黄娘子讲《关睢》的“后妃之德”,直到黄娘子讲完,梁玉听完,她始终不发一言。

黄娘子自觉讲完了,也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抢了个先,叫吕娘子不大好发挥。脸上微红,便让吕娘子。吕娘子也不恼,风轻云淡地道:“小娘子们坐得久啦,都疏散疏散,歇息片刻再讲也不迟。”又邀黄娘子一道喝茶,与梁玉不很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昨晚才被亲过。

两个娘子一道聊天,你家里几口人,我有什么遭遇,说得颇为投契。片刻之后,再度开课,吕娘子就开始讲《论语》了,这也是正经的经书,黄娘子也认真的听。吕娘子所讲却与她讲的不大一样,更细致,也更幽深。听到最后,黄娘子自己也听住了,梁玉还没说话,黄娘子先问了:“我辈不当见贤思齐吗?如阿吕所言,我辈不必如圣人般好学?”

《论语》第一,学而篇,“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是读书人的标准,认为学习是快乐的。老师教学生,是将学习当做快乐。当然,梁玉本是这样想的,但是吕娘子却说:“这是圣人所好,你们不必如此。”

黄娘子不同意了。

吕娘子道:“欢喜是发自内心的,不是强行逼着人说‘我快乐’,否则便说人没出息、心地不好。那是逼人说谎。将一个没出息的人,变得不但无能而且道德败坏,虚伪可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一件事而知道它是对的、有益的,而肯去做,是克制自己、克服自己的惰性,才更值得佩服。所谓克己复礼,正是如此。人生哪有那么多舒服的事?不过是获益能令人接受辛苦,觉得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罢了。”【1】

两人不停的争辩,梁玉听得津津有味,心道,【这两位不是一路人,不是她们能力有高下,而是两人的“道”冰炭不相容。可惜黄娘子只当是自己学艺不精。】

果然,黄娘子不停地请教。梁玉的侄女们初时也听得有趣,尤其吕娘子说得清楚,但是说到后面引经据典的时候,她们听得一片茫然。梁玉也听不懂这些典故,但是她记性好,硬是跟上了,打算等晚上再问吕先生。

到得最后,黄娘子被吕娘子辩倒,佩服地道:“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不过您说的是真有道理。”

如此数次,黄娘子自动退了一步,专心教梁玉的几个侄女去,而将梁玉留给吕娘子,且很不好意思的说:“三娘不是我能教得了的,耽误了三娘,我心里也会不安的。全该交给吕娘子。”又为吕娘子向梁玉说了不少好话。

待侄女们向父母说了黄娘子都向吕娘子请教,而自己跟不上吕娘子讲的,宁愿先跟黄娘子打个基础,全家也就默认了这种安排,梁家从此分了个快慢班。黄娘子自己明白,她是佩服吕娘子的,但是同行是冤家,争不过也是真的。不耽误自己养家糊口,也不受气,吕娘子能飞就飞,她自己能养大两个孩子,给婆母送终,也就得了。倒也相安无事。

吕娘子便照自己的想法,教给梁玉的又与黄娘子教学生不一样。

且说吕娘子先折了黄娘子一场,次日一早,黄娘子再来,吕娘子便说自己要回旧日住处拿些东西。黄娘子昨日听她所言,如醉如痴,很是佩服。今日听到轮岗,忙说:“阿吕尽管去,我只担心一个人教不好,还请快些回来。”

吕娘子笑道:“何必妄自菲薄?阿黄本事尽有的,否则何至于被选中呢?只管放开了讲。”

黄娘子想了想,千字文她会教,这个《论语》真是讲不过,就给梁玉派了临帖的任务。梁府浅薄人家,也没什么好帖子,黄娘子又觉得可惜:“小娘子这字是很有些味道的,看来是有些天份的,该临些名家法帖才是。要是府上贫寒也就罢了,府上既有这般富贵,也该准备起来才是。”

梁玉笑道:“这才抖起来几天呢?慢慢攒呗。我先学着。”她手上只有一些袁樵当时写的字,不好在新先生面前拿出来。就凑合着先划拉字儿,一面等吕娘子回来。

却说吕娘子出了梁府,先奔到袁府去,进门投帖。

帖子进去,人旋即被请进门,刘氏正在家里。听说来了帖子,先将人唤了进来,问道:“你便是梁府的先生?”

吕娘子连说不敢,刘夫人将她打量了一阵,缓缓地道:“事情我都知道啦,难为小娘子还记着我们。请回告小娘子,我心里有数,请她勿念。如今她也是身不由己,还是好好学礼,好好读书为要。”

吕娘子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刘夫人又更缓慢地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吕娘子道:“妾面相毫无特色,恐怕是人有相似。”

刘夫人摇摇头:“老啦,记性不好啦。”显得有些疲倦,命杨氏代送客。

吕娘子恭谨地垂手低头,轻声说:“不敢劳动的。信已送到,不知夫人还有只言片纸传回否?”

刘夫人想了想,说:“该说的时候,我会说的。”刘家快到京师了,等见了面,商量好了,再看要不要跟梁家通气吧。

吕娘子又一礼,告辞而去。

杨氏亲自送她送到檐下,又命侍女将她送出,回来急急地道:“阿家,我瞧着这个人,倒好像是那一年那场官司……”

“不就是十二郎那个不争气的东西留下的那个女儿吗?这父亲做的,真是荒唐,他可真是个混蛋。唔,梁家虽然是浅薄人家,家里那小娘子倒不会亏待人,在那小娘子身边,这孩子也算有个着落啦。”

“是。咦?”杨氏一挑眉,瞪向屏风,一只半掩在青色袖子里的手,露出四指抓在屏风边上。听到这一声,又缩了回去,动作悄无声息,轻而快,像一只才探出前爪就受了惊的猫咪。

杨氏啐了一口:“没出息。”

刘氏轻轻地笑了一声。屏风后没出息的人面红耳赤,提起衣摆、踮起脚尖,猫一样又退了出去。果然是没出息极了。

却说吕娘子不知刘氏与杨氏已经认出了她,出了袁府也不回梁府,对梁府车夫道:“有劳,咱们先出趟城。”

车夫问道:“先生要去哪里?”

吕娘子不及回答,袁府大门旁的小门悄悄开了道缝儿,一个青衫的少年匆匆跑了出来。少年跑得很快,左手抱着一卷物事,右手按着跑歪了的幞头,转眼到了车边:“这位阿姐,且住。”

吕娘子撩开车帘的一角:“小郎君何事?”少年的脸庞带着红晕,眉眼间的柔和略有些故人的影子。

袁樵憋了一阵,将手里的东西往车窗里一塞:“这个,一点写的字,学字还是要临帖的。”他家的名人法帖极多,然而都是有数的,他不好叫祖母和母亲知道自己拿来送梁玉的。还“想要做个人”的袁樵,拿出自己写得比较得意的临帖,送给她先照着写。

在吕娘子的目光下,他又憋了点解释:“是我家里当过府上小娘子先生的人送小娘子的。他们府上几个小娘子,是送辈份最高的那个。当过先生的,就不能撒手不管了。”

吕娘子几乎要笑出声来,心道,要是你,倒也有意思。笑道:“妾知道了,小郎君快些回去吧。”

袁樵匆匆跑了回去,临叫人关门,还探头又看了一眼车。惹得吕娘子又想笑了,妙极了,那么好讲个门户的袁家,出了这么一个……有意思,有意思。不过还得看三娘的意思,我瞧她没这个心思。

翻了翻帖子,吕娘子点头:“他在这上头倒下过功夫了。”收好了帖子便不再理会,向车夫报了个准确的地址,先去了城郊一处小庵里。她先前寄居在此,且不急着搬取行李,且找尼姑去,赠了些金帛,央她们将房间保留,定时洒扫。看到她出手阔绰,老尼笑道:“娘子这是找着归宿了?”

吕娘子也笑:“好归宿。”

“大喜大喜。”

“同喜,同喜。”吕娘子说完,又向老尼讨了几本经书,老尼也痛快地答应了。

出了尼庵,却又转到另一处道观里,也不算大,同样是讨了几本道藏。吕娘子这才满意地回到梁府,算算时间,将将赶上午饭。

梁府吃饭的时候还是分席,也还是全家一起吃,没有什么男女不能一屋吃饭的意思。午饭的时候,梁玉又往下挪了一个位子,让黄娘子再往上坐。吕、黄二人用饭的时候,初时觉得不适,随后大悟这家的男人们样子不大对。

虽然是土包子出身,经过宋奇一个月的努力,梁家上下已经很有点样子了,以致于拜师酒、早饭的时候,吕、黄二人都没觉得他们很粗鲁。此时却又不同,从梁满仓往下,恨不得躺倒了吃。

南氏提起筷子又慢慢放下了:“你们这是咋的哩?”

梁满仓道:“学骑马哩!真是老了!咱现在这身份,还能再骑驴啊?”

“那他们哩?”

“就说!”梁满仓不满地道,“我老了,你们也老了吗?没用的东西!”

儿孙们不敢吭声,梁玉却又有了心思她也想学骑马!她算了一下眼下要学的,感觉没什么很难的,骑个马,活动活动筋骨正好。在老家的时候四下野,到了县城也不是关在屋里。到了京城反而不能出门,这是憋屈的,她爱动,不大受得住这门静。

要在往常,她就自己说出来了。现在她有了吕娘子,打算听一听吕娘子的意见再说。梁满仓骂了儿孙几句没用,又夸宋奇想得周到:“先前也想哩,骑着高头大马多威风,就是不敢说。多亏宋郎想到了,又拿了马来。你们要是有宋郎一半儿能干,我死了也能闭眼了。”

梁玉心说,多新鲜呐,宋郎君是什么人呢?圣人面前挂上号了的,咱家这些呢?认个字都满地打滚得菜刀逼着。拿什么跟人比呢?

插言道:“阿爹,他们也得读书了吧?咱家现在也请得起他们的先生了,何必去别人家里蹭前擦后讨饭哩?”

“你再胡吣!”梁满仓不乐意了,他的心里,萧司空还是很厉害的。

吕娘子看了梁玉一眼,梁玉捧起了碗:“那你问宋郎君。”

“我后半晌就问!”

父女俩隔空呛完声,再没人敢说话,一顿饭吃完,南氏要歇晌,扶着侍女起身后说:“两位先生啊,咱家后半晌还有件事儿。给她大姐娘儿俩做身衣裳,叫她们一块儿来帮忙,也是份儿心。”

黄、吕二人都道:“我们明白,要是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